谁让你是日本人

艾晓卿

我和佐藤君像两只负重的骆驼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飞回老家。一路上看着身边的他哼着不成调的“今天你要嫁给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心里像喝了蜜似地甜。

虽然涉外婚姻的手续繁琐，但我们的好心情却丝毫不受其影响。爸妈都见过佐藤君的照片，也通过多次电话。但真正见面后，高大儒雅的女婿还是让爸妈把掩藏不住的满意挂在脸上，虽然之前二老对我远嫁异邦颇有微辞。

我的兄长也很快地和佐藤君称兄道弟起来，妹妹则在一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从日本带过来的资生堂化妆品和卡通娃娃。很显然，他们已经忘记了最初他们是如何强烈地提醒我“勿忘国耻”的。

看到家里一派温馨，我和佐藤君相视而笑。

我即将结婚的消息刚传出去，家里的电话便空前地繁忙起来。不完全统计了一下，两个小时内我接到了十多个电话。

“小卿啊，你怎么找个日本人啊，想当年日本鬼子……”妈妈的朋友是一位慈祥的阿姨，说这话时很是语重心长。我沉默着，瞟了一眼佐藤君。还好这话不是当着他的面讲，在中国六年，“日本鬼子”这四个字已经太多次地伤他的心了。

“艾小卿，当年我那么追你你都看不上，这下找个小日本，你真丢国人的脸呢……”同学戏谑着说这样的话，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小卿，怎么能找个小日本啊？我们是中国人哪……”我相信，人和狗联姻也不会让这位朋友如此痛心疾首的。

“你真行啊，嫁个日本人，啧啧……”好友的话虽简短，我却能感觉电话另一边的她撇着嘴的神情。

……

电话的内容基本上差不多，从“九一八”国耻说到七七卢沟桥事变，再从南京大屠杀说到小泉参拜靖国神社，讲完历史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把我的婚姻大事提升到维护民族尊严的高度。

如出一辙的说辞让我越听越恼火。当一位赵姓仁兄在电话里自以为幽默地说“你老公是日本猪啊，当心，一定不是个好东西，良心大大地坏”，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我老公招你了惹你了？是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是你嫁他还是我嫁他？九一八事变是他整的？他参与过南京大屠杀？小泉参拜神社是他唆使的？”一旁的佐藤君已经注意到我的失态，走过来揽住我的肩。

凭良心说，不管其他的日本人如何，认识佐藤君三年多了，他正直善良，根本不像他们所说的“良心大大地坏”。说这话的赵兄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委屈得直想哭。

“偏见和误会都只是暂时的，一切会好起来的。”佐藤君握着我的手，笑着说：“谁让我是日本人呢，活该！”

他的话很快应验了。

婚宴还算顺利，并没出现我预想的难堪场面。回大阪的前一天，被我猛剋一顿的那位赵兄说要请我们吃饭，一是饯行，也算是谢罪。我和佐藤都不安起来，这何罪之有呢？但终究没有拗过他，我们诚惶诚恐地赴约。

十多个同学围了一桌，其中也有几个极力反对过我嫁给日本人的。但大家都是很包容的，并未因此把我归于异类，更没有把我当作阶级敌人。看到大家在短短几天内将反感和排斥转变成热情与友好，我有些受宠若惊。

佐藤君举杯敬酒时，我心里着实捏了一把汗。但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大家很给面子地一饮而尽。

我也起身向赵兄致歉。一杯酒相碰之后，他说：“艾小卿，你要是真有诚意，就帮我个忙。”我嘴里含着一口菜，但还是猛点头，含糊地说：“只要能帮得上。”

“你不是半个月后又要回来吗？帮我带一台索尼TZ121型的笔记本电脑，到时我付钱给你。这个忙总帮得上吧！”

佐藤君不知其中利害，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一顿饭吃完，我们接受了数码相机、化妆品、笔记本电脑、游戏机若干数量的订购。昔日的班花在洗手间含蓄地托我帮忙把她“外销”到日本，被我婉拒后，颇有些不悦。

回家的路上，我和佐藤面面相觑，他摇摇头，苦笑着说：“活该，谁让我是日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