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的童年(组诗)

李晓泉

太 阳

一眼就看见了朝阳

像母亲摊在锅里的蛋黄

房子的一端连着麦田

另一端连着沙丘

窗子仿佛隧道的出口

母亲在做饭,父亲扛着锄头

下地了,鸡鸣了许多遍

所有的植物散发出绿色的光泽

一睁眼,就看见太阳

童年的一汪水托着美梦

孩子的孤僻是一场等待融化的大雪

八百里春天横跨贫瘠乡村

那时候,我多小啊

有蒲公英一样的上午

和苦楝树一样的午后,困倦的虫子

在黄昏的身体里蠕动

而我,总是一睁眼就看见北方的太阳

从小草的根部爬上窗口

更多的事物沉浸在太阳的照耀中

一盏灯笼

年关,一盏灯笼悬挂在老家的屋檐

很多年了,我的梦境,

是从故乡的小胡同里跑远的

一阵北风跟在身后,像饿急的疯狗

而烫手的洋芋揣在裤兜里

深巷子里传来了几段东北民歌

走出很远了,回头

还是那盏灯笼,光芒

像母亲的胸脯一样温暖

大雪压弯树冠,又刷刷地

拥向时间的渡口

很多年了,是一盏童年的灯笼

点燃了记忆的夜晚

一年又一年

我在颤抖的灯光里幸福地走着

小雨落在湖面

小雨落在湖面的声音

像奶奶筛豆子的声音

几个孩子站在湖边,披着雨布

蛙鸣从光溜溜的脊背上划过

每个孩子的心灵深处

都有对事物的好奇

平凡在他们那里变得伟大

单调变为有趣

他们用幼小的心灵

平衡着岁月的寂寞

他们在落雨的湖面寻觅游动的小鱼

他们刚刚在田头烧吃过毛豆

他们没有时间的概念

直到黄昏,直到某个妈妈的声音

喊着他们回家

一串小影子像一排小树

走过村口,才枝桠一样

向四面八方

分开

把梦打开

把梦打开,见到了欲说还羞的葡萄

挂在自家葡萄架下。夏天

像一只馋嘴的猴子,围着酸溜溜的生活转

把梦打开,见到了我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合力把一车的稻草推上山坡

泥泞的乡村道上没其他人影。我能想象

那个下午流了多少汗。把梦打开

出现乡村铁匠铺的影子,老铁匠锤下

哧哧冒着火星。小徒弟拉着风箱,用南方

的口音喊我。把梦打开,看见了

蹲在村部旁为分地犯愁的老村长;为雹灾

寻死觅活的杨大伯;嫁到我村生了七个娃

的小哑巴,还看见了庄稼院婚礼上

喝大碗酒,坡上送葬队伍的唢呐的哭声

梦境啊,像一只猫头鹰蹲在心中

往事历历在目。清清的河边

河滩的空旷里,我发现那个逆光行走的少年

悄悄长出了喉结和黑黑的胡茬

(责任编辑 阿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