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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不是问题的问题

2009-04-19沈东子

文学自由谈 2009年4期
关键词:宝黛感人院长

沈东子

苦难如今是一个时髦的词儿,用朋友龙子仲先生的话说,如今卖弄苦难成了一件时尚事。你的作品里有苦难荡漾吗,读起来苦吗?似乎有苦难才够恢宏,够博大。问题是苦难可以挂在嘴上吗,可以卖吗,卖掉的东西还叫苦难吗?我想趁新鲜卖个三五年还是可能的,只是回过头看,那苦难可能只是个笑话。这个话题老让想起契诃夫的那个比喻,少女失恋和守财奴丢失钱包,二者都哭泣,二者的苦难都很真实,可是世人只同情前者。

举个简单的例子,《红楼梦》之所以成为《红楼梦》,是因为它的主线描写了宝黛悲剧,作家对那悲剧寄予了同情,叙述是从容的,文字是悲悯的,小说在描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时,也写了焦大的痛苦,可是如果曹夫子把大量笔墨给焦大,那小说就肯定不叫《红楼梦》了。我写过一篇文章,大意是说为什么焦大成不了怡红院院长。焦大其实是有可能成为怡红院院长的,如果他造反或者参加造反的话,或者说如果他革命或者参加革命的话,参加革命越早,就越可能做上院长,只是在曹夫子眼里,院长的事不值得描写,焦大再焦虑,他也不想写,他宁可写黛玉的泪花。

宝黛的爱情悲剧就像五彩斑斓的气泡,破了就没了,再也复原不了,是一种命运的无奈,命运的无奈有很多种,堂·吉诃德与风车做徒劳的搏斗,老人捕鱼捕回一架鱼骷髅(《老人与海》),相形之下,焦大的梦想是有奈的,他想升官发财,想得到漂亮女人,并为此感到痛苦,这是一种地位的痛苦,若干年后,焦大的痛苦,绍兴人阿Q也感觉到了。这种痛苦是有可能改变的,这种改变每天都发生。不客气地说,过往许多年,我们的许多文学作品,包括获奖文学作品,以人的尊严为假托,描写的说是翻身做主,实际上是转换和聚敛财富,同情和赞赏的都是造反获得钱财,获得地位的过程,趁着乱世一夜间可以把他人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积攒的财富居为己有,这种过程可以感动并征服别人,但不能感动或征服我。

高尔基说过的话有的不像话,但也有很精辟的,他在指出俄国十月革命的本质时说,单纯的物质转化不能提升一个民族的精神价值。用浅显的话说就是,靠剥夺财富,把富人变成穷人的方式,不能改变社会的本质,只有创造出新的财富,才能实现人与人之间的相对平等。文学不是政治,也不是通讯报道,文学比政治和新闻高明得多,现实政治看重的是眼下利益的转换,新闻表述的是浅层次的苦难,文学追问的是人性悲剧的根源,这种悲剧绝不是苦难两个字可以概括的,它要比苦难丰富得多,它呈现的面貌可能是愁苦,可能是愤怒,也可能是欣悦,澹定和宁静。

我曾经读过一本俄罗斯小说,大为赞赏,这赞赏被一个领导知道了,他也找来那小说看,看过后对我说,我不觉得那小说有多好呀。这件事让我既感动又纳闷,感动的是我赞赏的小说他也要找来看,真够给我面子的,纳闷的是为什么我赞赏的小说他也要找来看呢,难道他不明白不同的作品感动不同的人?那部俄罗斯小说是讽刺斯大林时期的专制独裁的,这领导一路顺风顺水,始终也不曾吃过多少苦头,当然看不明白作家深藏的机锋,看不懂表面从容叙述下的血水涌动,大概在他读来,里面只有琐事而已。换言之,《金光大道》或者《暴风骤雨》是不能感动我的,还有前些年或近几年受到热捧的好些部著名的小说,它们可能得过这种奖或那种奖,可是贴现实政治太近了,直接就贴在了政治的屁股上,不能感动我的原因也在于此。感人的作品有感人的原因,同样的道理,不感人的作品也有不感人的原因,如果承认文学多元,这些本来都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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