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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及文学的“中国式聪明”

2009-04-19毛志成

文学自由谈 2009年4期
关键词:小聪明诺奖中国式

毛志成

如果要把聪明的样式分一分类,我看一定要把中国式的聪明特意定成一类,因为与外国式的聪明在很多时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甚而像是两个世界的不同人种。这里头不包括孰优孰劣的问题,只是两者的区别很大而已。我们是中国人,具有极强的爱国主义传统,当然要格外地强调我们中国自己的特殊优越性。更何况外国的某些名人中,也曾很动情地夸过我们中国人的绝顶聪明,我们自己能不自豪么?当年英国有个研究科学史的名人叫李约瑟,写过一部专著,其中很多的内容都谈一个问题:凡是世界上的发明,大都能从中国的原始器物中找到根子。像飞机、火箭,都能寻根到中国古代的风笋和一种特殊的爆竹(大约像“钻天猴”、“二踢脚”那样的东西)。更不用说德国大哲学家黑格尔说过一句名言:“世界的哲学故乡在中国。”总之,我们中国人的聪明是无可置疑的,理应为之自豪。即使以孩子为例,外国的孩子牛顿,看到苹果落地诱发了他后来发现的“万有引力定律”,瓦特从热气掀动壶盖的现象中导致他后来发明了蒸汽机,但我们中国的孩子也有另外的大聪明。司马光砸缸,文彦博往树洞中注水把球托出来,都是智能很高的标志。至于近年来中国的中小学生在“奥数”上频频获奖,更是中国人绝顶聪明的证明。

至于中国的几岁孩子就能写出名诗(如骆宾王写出的“鹅诗”),外国的孩子绝对不敢想。那种年岁的孩子,最大的兴趣就是玩。

不过,外国式的聪明也有优点,中国式的聪明也有可圈可点之处。例如:

要选世上最聪明的人种,中国人绝对排得上号。像发现了“天道”、“人道”的老庄、孔孟,有那样高明的抽象思维水平和理性提炼能力,尤其是创建了天人合一理念、和谐哲学,西方人是不成的。那时的西方,如古希腊,忙于去干的大多是很具体的事。如忙于去发现流体力学、浮力定理、平面几何、精密算学。绝对没有能力去抽象出“道”和“德”以及“仁”和“义”的原理。但是西方对具体事物进行探索的执着,却实实在在地频频改变了世界面貌,不似我们中国在封建式的数千年“超稳定性”状态中挣扎久久。有人夸中国的“易经”、“八卦”是世界的自然科学之祖,连后来的电子计算机(尤其是数学上的“二进位制”)也是中国阴阳八卦的玄孙,我看这就把中国式的聪明过分虚夸了。

中国的《孙子兵法》,和许多打仗能手如诸葛亮,无疑是大聪明的代表。仅仅《三国演义》中诸葛亮的“草船借箭”、“借东风”、“空城计”,就是西方军事家自愧不如、闻之愕然的。但有一点也必须承认,中国的战争几乎百分之百是国内战争,派兵打到外国的事很少很少。除了蒙族的成吉思汗干了一次之外,几乎一次也没有。反倒是外国兵打进中国的事不少,而且又常常以我们失败、屈辱投降告终。即使两次世界大战,也是其他国家互打,我们没有打到别国的事,至多是自卫。从来没有打出国门之外,美好的名号就是中华民族具有热爱和平的优秀传统,但细想起来也值得商榷。抗日战争,我们中国人打日本人(而且是在中国的国土之内打的)用了八年。但接下来,却又打了四年的国内战争。

几千年来,中国在战争中产生的谋略家在总量上绝对是外国的许多倍,中国式的聪明人也多得很,这无疑是大大的优点。但外国人、西方人似乎最看重的是军事实力(尤其是武器的先进性),而不怎么过分看重谋略的作用。

从某种意义上说,外国式的聪明至少有一大半是用之于“对外”的,而中国式的聪明则太多太多地用之于“对内”。例如,在人与物(包括物质现象、物种现象)两者之间,如果将人的主观世界称之为“内”,将社会的客观世界称之为“外”,中国式的聪明大都用在研究“内”上,而西方则侧重于探索“外”,随之优先地搞出了先进性的自然科学。而中国式的聪明则过分地盯住人本身,弄出了很深奥的“仁学”、“道学”、“理学”、“心学”和以“人治人”为大宗的“礼学”、“政学”等等。虽然“对外”、“对内”的研究都应当,都需要聪明也体现为聪明,但中国“对内”的聪明若是太单一,太极端,也会使消极因素加重。

文学也如此,尤其如此。

中国的古代文学优势很多,如神话式的短篇小说《聊斋志异》、长篇小说《西游记》,其想象力、表现力实际上超过了外国很多的著名童话(如《安徒生童话》)、著名神话(如《荷马史诗》)。连非神话而直接刺世的作品,如《三国演义》、《水浒》、《红楼梦》,作品中涉及的人物分别是1100余个、800余个、900余个,这是外国作家无法达到的,中国作家何等聪明!但是只要我们细细地思考就会发现,中国式的聪明大都体现为政治性聪明,以及对各式“团伙本位”、“阶层本位”、“个人本位”进行维护的聪明。即使有“自由意识”、“平等意识”的林黛玉、贾宝玉,又何尝出于公心而又由衷地爱过一大群女奴!很多时候,无论是对某些恶性主子的反感,还是对某些、r头的怜爱,都离不开对自己“阶层式优越感”的陶醉。这一点甚而延续到后来巴金的《春》、《秋》、《家》,其中反封建的意识,都低于俄国托尔斯泰、法国巴尔扎克等作家那样的决心和勇气。到了当代,革命作家登上了文化舞台,功劳自然很大,但很快就趋于对“阶级本位”的过分固守和迷恋。到了极左年代,对阶级之内、之外的自宠之意和敌对之心就尤其极端。作品中写的人,其实都是阶级(包括人造式的、标签式的阶级)的人,甚而否定阶级性之外的共同人性。这样的视野和视角;已经很不聪明了。

由于太看重阶级的“内外之别”,“文战”之风也随之大兴。上世纪30年代,鲁迅基于“内外之别”而写出了很多论战式的文章。不过鲁迅毕竟是伟大的,因为他立足于讲道理,并做到了客观公正、言之有据、区别对待,反对辱骂和恐吓式的勾当。但当时上海文场上的私斗、胡斗之人也实在不少,借此逞聪明的伪才子也不乏。经过证明:真聪明与假聪明、大聪明与小聪明有本质性的区别。

前些年,中国对诺贝尔文学奖(简称“诺奖”)曾经“热”了一下子,近年才稍稍冷了下来,当然并未真正死心。不过细想起来,中国的文学无论是古代文学、前代文学还是当代文学,越是明白人越会清醒:中国文学越是深懂中国的特殊国情,越会与以西方理念为主体的“诺奖”离得远些。而且离得远的原因,也有不少的合理性和正确性,其中包括越远离“诺奖”越有可能把中国文学本身弄得精粹些。这样一来,将中国的“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由硬冲、硬走变成外国向中国很自然地涌来、赶来,说不定会主动地把“诺奖”送到我们中国身边来。

说中国文学与“诺奖”隔得尚远,原因很多。举例说,中国的许多特殊国情,包括中国的社会状态、思维模式、情感特征,以及语言习惯,是外国人常常当成谜来猜的,很难一下解透,岂能使中国文学一下子变成世界性的公共文学?

我看中国文学获不到“诺奖”,未必是什么憾事,还有可能是优点,说明中国文学真的像中国文学。为了去争各式各样的奖,以逞才取宠为主要的热点和卖点,这才是等于把文学本身搞贱了。在这一点上,我们仍需要反思一下“中国式聪明”的某些弱点。

半个多世纪前,即使专门写以“无产阶级”为主体的“革命”、

“解放”、“斗争”,与当年苏联式的文学和后来“以苏为师”的中国文学细细品读起来,仍有很大的不同。苏联的“革命文学”,无论是高尔基的《母亲》,马雅可夫斯基的几部长诗如《向左进行曲》、《好!》、《列宁》,还是后来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小说,都是把革命体现为一种百分之百的激情,百分之百的赤诚。他们的作品在今天看来有什么偏颇和缺憾都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它们赤诚,而且有在当时看来绝对是顶尖级的革命大气和真实才气。而中国的革命文学,往往是“学来的”而不是自创的。加上把革命本身视为与个人功利有扯不断的关系,写出的作品很难摆脱这样那样的“小气”。连马克思、列宁都曾呼吁过的阶级斗争,一经演化为中国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阶级斗争”,弄成了什么模样?恐怕连马克思、列宁也会摇头叹息的。我这样说,绝对没有崇洋媚外或否定中国作家聪明绝顶的意思,而且认为中国绝顶聪明的人和事一点也不比外国少。但是“中国式聪明”的弱点,也要承认。

搞商品经济(或称市场经济),外国早在数百年前就有。而且出现了像左拉、巴尔扎克、托尔斯泰那样的作家。但今天的中国作家将商品意识看得那样神圣无比,却是独有的现象。

今天的中国文坛上,在商业化行为日益兴盛的大气候下,有太多太多的作家、诗人、学者已近于将逞才、显才、卖才当成大风向。这样的例子,信手就可以摸到,如:

一,对道义成本、思想成本的投入越来越少(有时甚而是“零成本”),而借用表现、表演来谋取行为利润的急迫性越来越强,近于狂躁。

莫说中国古代的思想家、文学家,都因为“求道”而不乏为此受难、为此殉身的人,即使“五四”之后的若干年,为了追求对中国社会的正确认识,有多少卓越人物投入了巨大的人生成本!如李大钊、瞿秋白的牺牲,陈独秀的蒙冤,鲁迅的被通辑等等都是。连他们的文学轨迹,也放射出真正“大聪明”的夺目光彩。当然,我们不能再希望产生那样的人物,但崇敬之心还是应该有一点的。今天的文学族成员,还有人愿意投入基本的人生成本么?没有了。但在无成本、低成本的基础上急于获取膨胀式的个人利润,却成了积习。他们为此而弄出的作品,只因为道义含量、理性含量、认识含量的低浅,也只能叫作“小聪明”。

二,文学向表演性、娱乐性、自宠性的大倾斜也已成为事实,因哗众效应日强而出现的“名人”也层出不穷。那样的“才艺展示”,也与真正的“大聪明”无关

三,有的作家,在写作上已经陷入极端的“个人化”、“自我化”,对社会的公共事物、公共行为毫无兴趣,包括对地球性的、世界性的环境恶化与生态恶化也不愿理睬。这样的“聪明”,无疑也只能称之为“小聪明”。

四,虽然写民生或写人生都需要,写好了都可能成为名篇,但将写人生统统变成对自我的吟咏、抚摸、玩赏,把普遍性的民生当成与己无干之事,那样的“聪明”毕竟贱些。

五,文学批评是文学的重要机体,不可缺少。不过,若是将文学批评变成热热闹闹的文吵文闹或文吹文捧,尤其是将批评标准弄得情绪化或随意化,实际上也等于耍小聪明而已。

六,前些时候闹腾“大师”的事,还有人为此去争辩是非,我看都无价值,因为真正的大师早就死了或哑了。还在那里争“大师”的人,无非是小聪明、鬼聪明的作秀得意者而已。

古今中国,绝对不乏真正的大聪明。同样,外国也不乏真正的大聪明。否则,人类社会岂能支撑至今!但今天的悲哀是什么?不是因为真聪明、大聪明的缺少,而是因为伪聪明、小聪明和自作聪明者流抢到了社会的主会场、贵宾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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