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熟的鸭子为什么会飞走
2009-04-15王小枪
王小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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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时间18点20分。吴小小抬手看了一下表,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小时,黄乐还没来。黄乐上班的地方就在花园路,从她那里到蓟门桥,大公共只要拐个弯就到,地铁也就一站地,哪怕是走路,抄个近道,从西土城公园斜插过来,满打满算也用不了半个小时。
姑娘就是麻烦,每回约会,没有一次不迟到的。吴小小为了这张靠窗的位子,特意提前了二十分钟过来占座,等到现在,烟抽了四支,免费茶水喝了一壶,上了趟厕所,洗了手,又看了两本饭馆提供的过期杂志,等的人还没到。虽然打发时间是吴小小每天需要面对的老习惯,服务员一瞥一瞥的眼神还是叫他不自在。虽说时下已经不是夏天,食客们不用挤破脑袋钻饭馆,外头还是有两拨等位的人。这儿便宜,来的都是想占便宜的熟客。
拨了个电话过去,没人接。吴小小没办法,只好挂了电话,拿起面前放了半天没动的单子,点菜吧。
服务员很快过来了。一份酸萝卜老鸭锅,免费续老汤。一盘茼蒿,一盘土豆片,一盘粉条,再来一盘豆腐拼盘。点酸萝卜老鸭汤是有原因的,它打五折,便宜,满锅只要三十六块钱。加上那些青菜,全下来也花不了多少。
老汤热得很快,续第二次水的时候,黄乐终于来了,踩着满脚的泥,一进来就连声道歉,反正对不起又不值钱,说多了也不吃亏,这个真理当服务员的再了解不过了。身为花园路上一间最不起眼的茶馆的服务生,黄乐每天都要对顾客至少说十次对不起。不是犯错,茶需要开水泡,上桌的时间肯定不如害怕融化的冰激凌来得快,所以只要上茶都得说,说多了就成了习惯。
“快吃吧,鸭子肉都煮烂了。”吴小小听不得连声的对不起,尤其对象是姑娘。他招呼服务员过来,点了两瓶燕京啤酒,还加了一句,要普燕。自己又点上一根8毫克的中南海,招呼黄乐:“先喝点儿汤,刚盛的。”
黄乐在吃饭上从不和他客气,相当痛快,端起汤碗,舌头尖儿点着水温,忍着烫一口气喝了半碗,热汤的作用显而易见,刚才还因秋风而紧绷着的气色、皮肤和神情,很快活泛过来,手也灵活多了,把已经被腹部温热的小包放到身后,将椅子往前一拉,让它和自己的腰贴得紧紧的,再把小包的手提带绕到椅子背上,好了,这下丢不了。
吴小小不着急吃,自己喝着啤酒,听腾腾热气对面的黄乐解释,今天客人不多,又是提前出的门,本来不会迟到,结果路过电影学院,门口贴了张纸,是关于表演系进修班的公告。一入神,眼睛就没拔出来,一直看得快能背诵了,才离开,过护城河和天桥之间的土路时,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事儿,一不小心,踩了一脚泥。那泥满是骚味,怕是上头有狗尿。
每回出门,哪怕去趟北太平庄或者北师大,黄乐都要绕个大圈,就为路过电影学院。那回因为没接电话,被老板骂了整整十分钟,也是因为在电影学院门口,望着那些进进出出的漂亮女生发呆。进入表演系是她留在北京的唯一梦想,至少现在还是。那也是她从浙江大老远跑到北京,在茶馆里辛苦打工,和其他三个女服务员住不到20平米的小屋,每月只拿800块钱的全部动力。
该来的迟早得来。饭馆里人声鼎沸,食客们渐入佳境,每个人的脸都因为滚滚老汤而泛起红光,肚子里更不消说,肠子都是暖的。吴小小看看大玻璃窗外面,马路上净是被干冷的秋风卷起的落叶,赶紧回过头来,把粉条倒进锅里,让它煮着,自己夹了一筷子鸭肉,蘸上芝麻酱,美美地放进嘴里,快咽下去的时候,再加一杯啤酒,吃干喝净后舌头一扫嘴唇,抬头问她:“表演也有进修的啊——学费多少钱?”
“6500块。寒假表演基础强化培训班,课程13天,每天五个钟头。”黄乐说这话的时候,鸭肉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了个骨架,戳在锅里,鸭头还在,盯着他们。吴小小嫌它屹立不倒,伸出一根筷子,一戳,鸭架扑倒在锅里,“靠谱吗?别是假的,再上了当。”
吴小小是个卖电脑的,不是品牌公司的员工,是那种攒机的。顾客们找上他,一般都会多嘴问一句,“不是假的吧?”每天听这话,吴小小也习惯了,遇着事儿,都喜欢加一句,“可别是假的,再上了当。”
“不会,那纸方方正正就贴在电影学院大门口,怎么可能是假的?”一份茼蒿和一份豆腐也见了底,黄乐差不多吃饱了,拿餐巾纸仔仔细细擦了嘴,顾得上和吴小小说话了。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饭馆免费提供的茶水,吧唧吧唧嘴,摇摇头,“不好,这茶在大屯批发市场,一斤才卖三块钱。”
术业有专攻。电脑出了问题,黄乐肯定是睁眼瞎,但是说到喝茶、吃饭,在吴小小面前,此人绝对是一号行家。眼看着锅里的东西不多了,吴小小招呼服务员过来,“加一份宽面条,提前煮好,过来一涮就能吃的。”
话还没说完,被黄乐拦住了:“要生的。锅里煮好的有味道。”
吴小小看看她,像看自己的女朋友一样,宽容,放任。饭馆里人多,服务员忙里偷闲,冲他们笑笑,写了点菜单后调侃一句,“听媳妇儿的话,不吃亏。”黄乐笑了,吴小小也跟着笑,就跟黄乐真的是他女朋友一样。
2
“主板和键盘鼠标不一样,别对付,买个好点儿的,华硕P5Q,给940块,你拿走。七彩虹的显卡,黄金版,全楼就我这儿最便宜,才要你500。CPU的就买AMD速龙II的,720块,算你700。硬盘有750G的足够了,你就是24d,时不关电脑,电驴迅雷BT全开着下高清电影,好的留下差的删,都够你用。鼠标垫、摄像头,还有网线,都算我送的。”
这都是鞋垫价,实在不能再低了。吴小小费尽半天口舌,那个戴着北理工校徽的大学生还是没买,“别人那儿还送音箱呢,你就搭几个零碎,还要这么贵。”大学生带着他的小女朋友,撇撇嘴,转身走了。
生意不好做,现如今不像lO年前,一台老爷机都敢卖几万块。但凡来攒机的,都懂个一星半点,上网一查,价格个个透明,有时候顾客比新来的小工都熟悉最新报价。互联网一普及,信息都共享了。今天卖电脑的和卖白菜一样,挣的都是辛苦钱了。
看得多,买得少,这是大商场流水顾客的通病。还有人拿这儿当动物园逛,待上一天,l临走只买二十张刻录空盘。吴小小见惯了,职业般快速收声,拿起大茶杯,续上水,和邻柜台的没心没肺地聊几句,仿佛那对儿大学生从没来过一样。
不管什么时候去,鼎好电子城里都是这么人声鼎沸,一拨接着一拨的人赶集似的往进挤。整个中关村,卖电脑的也不止这一家,有太平洋,有E世界,有科贸,有硅谷,还有紧挨着的海龙,各有各的优势,可就是卖不过这儿的人气。虽然利润空间越来越低,但来的人多,成交量也稳,好歹叫人待着踏实。
也许是地段优势,要不就是熟客多,老习惯,这些吴小小都懒得去想。他只明白一点,一年365天,除去春节和生病,每天一开门就来,别人走了自己再走,对每个客人都不坑不骗,生意做得长久些,赚钱也别提心吊胆。
隔壁的小妹是专卖摄像头的,大大小小摆了一柜台,身后的箱子上还架了一个14寸的小黑白
监视器,路过的人无意中一扭头,都能看见侧面的自己,如同闯人被保安部布控的楼道。小妹是江西人,来北京三年了普通话还说不标准,管人民叫“棱民”,称呼红旗就是“冯旗”。
“你就是‘洒啊,价钱算便宜点,东西降上一档不就行啦?”江西小妹翻翻白眼,一脸看不起的样子。在她眼里,吴小小笨得可以,也傻得可以,赚不了钱是应该的。
“你不傻就行了,当心精明得洒出来吧。”吴小小捧个哏,拿起一个电子阅读器,找到刚才看的那一章,抱着它钻了进去。书是从起点中文网上下载的,有盗墓的,有武侠的,还有无数的穿越,有人从当代回到了商朝,还有的从大清跑到了唐朝,主人公个个经历曲折,故事也写得跌宕有趣,特别适合打发时间。电子书的阅读器是问三楼的老乡赵大飞借的,反正看上半天,也能当样机卖出去。赵大飞有嘴皮子功夫,次品也能当成好东西捣鼓出去。
吴小小刚来北京的时候和他挤在紫竹桥附近的一间12平米的地下室里,500块的房租,赵大飞一分钱都没问他要,白供了他三个月,生意好的时候,还带他去海碗居吃一碗老北京炸酱面,面条筋道,菜码也足,12块钱既能吃饱,又能吃好,待他算是很厚道了。
可就是有一样,每次带姑娘回来的时候,吴小小就得在外头等着,少则一小时,多则两个钟头,什么时候等赵大飞给他打手机,他才能回去。有一回,外头飘着细雨,吴小小忘了穿外套,蹲在北洼路的马路边,整整等了三个小时。住地下室就这点不好,不出门不知道天气,赶上雨多的季节,每天早晨还得先跑出去看看有没有太阳,再回去穿鞋出门。
赵大飞不知道在和姑娘上床还是谈人生,总之耗在里头不出来。吴小小就在外头等着,到饭点儿了,一拨白领勾肩搭背地走进旁边的老家肉饼,要了饭菜,还要了瓶红星二锅头,有说有笑地吃着。其中一个女孩也不怕冷,这天气了还穿着短裙子,进门的时候一阵秋风恰逢其时地吹过,两条穿着光滑丝袜的长腿一下子笔直地插进了吴小小的眼睛。
雨越发大了,吴小小撸了一把头发上的水,“啪”地甩在地上,蹲到屋檐底下,点了根烟,算了算积攒的钱,押一付三,还差500块,就能自己单独租个地下室住了。500块不多,老板虽然抠门,但只要东西卖得多,提成他是不会克扣的,干起活来也有动力,那几天,吴小小比谁都渴望生意。
生意很快就来了。吴小小抱着电子书,刚看到主人公从2055年回到宋朝,怀抱着美女,看高俅踢足球,即将射门了,一个清脆的女声从头顶上方响起,声音不大,还有点儿怯怯的:“师傅。”
披肩长发,眼睛不是很大,不过挺耐看的。五官很精致,搭配在一起,让人总想多盯几眼,年龄也就是二十二三的样子,身材修长,穿着一双球鞋,走路还带着一蹦一跳的。从上衣略显夸张的配饰来看,像个刚毕业,还没赚上钱的大学生。眼前的这个女孩看见吴小小抬起头,向他点点头,“师傅,这儿能修电脑吗?”
吴小小每回买衣服都去动物园,那里是离自己最近的大型服装批发市场,每天都有全国各地的零售商来进货、铺货,比逛王府井和天安门的人还多,换季的时候还有不少折扣,去得多了,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女孩身上的衣服也是从那儿买的。都是一路人啊,吴小小顿时生出几分好感。
修电脑赚不了几个钱,有时候还是白搭功夫。吴小小再笨也知道这种活儿不揽为妙,心里本想着不接这个单,可眼睛和嘴不听脑子,说出来就变了:“什么电脑?笔记本可修不了,台式的还能试试。”
试试就代表着可以,就代表着应允。女孩眼里顿时闪出光,脸上挂着感激的笑,拉着他的胳膊诉说症状:没上QQ,没装MSN,也没登陆过不健康和游戏类的网站,应该不是中毒,但是一打开就是黑屏,重启多少次都没用,已经整整五天了。一上午跑了十几个柜台,都不给修,要不就是要价奇高,要不是他,或许自己就绝望了。
主机没带来,太重,她也搬不动。要修还得出趟小差,收费还不能太高。这种活计,当然没人给修。看着吴小小也有点犹豫,女孩又拉住他的胳膊,“师傅,小哥,你就帮帮我吧,电脑里有我很重要的资料,就那独一份,上学报名要用的,修不好就完啦。”
现在的女孩难道一激动就喜欢拉别人的胳膊吗?自己和她一点都不熟,如今可真是开放了。虽然惊奇,但吴小小还是很受用。或许是受了这个间接的蛊惑,他想了想,告诉她:“现在没空,等礼拜一、二吧,你留个电话,人少的时候我去跑一趟。”
女孩忙不迭地点点头,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从小包里翻出一支碳素笔,在小小的柜台上找到一张配货单,生怕写错了联系不上,一笔一划地认真写下了11位数字,紧跟在后边写了自己的名字:黄乐。
3
袁立、左小青、蒋雯丽、黄圣依、苗圃,还有已经生了孩子的蒋勤勤,这些女明星像一根根烧红的烙铁,把她们的名字都印在了黄乐的大脑上。如果想成为她们,虽然花6500块钱的培训费远远不够,但至少可以买到看似同等的机会。这就是黄乐的逻辑。
梦想大于能力,拥有这种思路的人,整个北京城,大概在电影学院周围最多。在吴小小的周围,大多都是能力大过梦想的,他们为了一日三餐,或者给老家的父母多寄一些钱,就可以满足于推着小推车,将数以万计的打印纸、复印机、电脑机箱和鼠标,从库房运到柜台,再把它们从柜台卖到北京的各个角落,从中赚取微薄的佣金,足够了。
电脑出现一个小小的系统错误,大不了重装就是了。思想上如果出现系统错误,就没有格式化的可能。在吴小小看来,黄乐的大脑运行系统绝对有问题。花小一万块钱去报个不知所以的培训班,在他看来,和北影厂门口那些风雨无阻等戏的群众演员没什么区别。
“一张培训证明就能让导演去找你了吗?”吴小小摇摇头,心里不屑一顾,脸上却装着不那么不屑一顾的表情,期望诚恳地打动她。黄乐不干,她要追求梦想,“那张证明不会找到导演,但哪天导演真的找我,我什么都不会,机会岂不是白白浪费掉了?”
黄乐平时没事的时候,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去电影学院,有时候混进导演系或者摄影系蹭着听节课,要不就装成学生,花两块五毛钱看场内部放映的电影。有一回,她在校园里无意中遇到了正在读研究生的赵薇,激动得两腿发软,一晚上都没有睡着觉。“你知道我激动什么吗?那天,赵薇和普通人就没什么区别,不化妆跟一般人一模一样!'黄乐激动得话都抖了。
“什么意思?”吴小小舀了一勺汤,一边喝一边听黄乐手舞足蹈地讲述。听完了,冒出这么一句。他们头一次吃饭,是在学知桥西的一家小湘菜馆子,俩人点了一份地三鲜,两份蛋炒饭,外加一碗白菜豆腐汤。是黄乐请客,她要感谢吴小小给她免费修好电脑。“这你都听不懂啊,就是说,明星也是普通人,只要我够努力,也可以和她一样的。”
黄乐的电脑里放着自己的个人资料,有很多都是照片,有生活照,也有普通水准的艺术照。有很多,各种姿势,各种背景,还有假装愁容满面、假装喜极而泣和假装五雷轰顶的各种表情,可以
看出来,她拍摄时的状态非常认真,可效果却很喜剧,让吴小小看得直想笑。
这些都是她要参加培训班、邮寄给各大影视公司、准备未来发给导演和制片人看的,所以弥足珍贵。“你拯救了我的资料,也等于拯救了我的梦想,所以我要好好感谢你。”黄乐特意给吴小小要了瓶燕京啤酒,她自己不喝,说抽烟喝酒会毁皮肤,以茶代酒端起来,和吴小小碰了一下杯,“你是个好人,我在北京也不认识什么人,就认你当个哥吧。”
说完了,可能觉得很俗气,黄乐又加了一句:“咱们不是那种幼稚的兄妹关系,属于……属于那种肝胆相照的吧。”用词不太准确,但吴小小明白,这么大个北京城,互相攀上联系的没几个,平时还好说,一旦生个病,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尤其是她,这么小个女孩子,从南方跑到北京来,除了老板和室友,可能唯一认识的就是他了。都把对方当成最亲的那个吧,就是这个意思,反正吴小小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应了。
吃完饭,黄乐抢着结了账,一共28块钱。吴小小挣的钱是底薪加提成,平均下来,每个月的收入也是黄乐的两倍。让一个每个月只赚800块、当服务员的女孩子请客,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吴小小便主动提出请她去哪里坐坐。俩人站在锦秋国际小区的东门口商量了半天,最后黄乐提议,去电影学院看电影。当天是礼拜二,每周只那天放电影,两个人才花5块钱。
两个人折回来,过了学知桥,沿着西土城路朝前走。路过ccTv电影频道门口的时候,里面出来几辆车,车灯把他俩晃散了。黄乐背个小双肩包走在前头,瘦弱的身影在路灯和车灯的十字交叉里,显得格外无助。吴小小看了,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往下拽着那么一疼,快走了几步,赶上去拍拍她的肩膀,说,别老在这儿看了,我请你去华星吧,那儿音响效果好,坐着也舒服。
黄乐笑了,露出一口了不起的洁白牙齿,顺手拉过他的手,说就去电影学院吧,我就喜欢在那儿看。顺其自然地,就拉着他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可能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别扭,路过一个卖报亭的时候,吴小小假装要绕过台阶,把手松开了。手是松开了,可手心里全都是汗。
那天放的电影叫《非常爱情》,是袁立和柳云龙刚出道时候的作品,导演是吴天明,主题歌是刘欢唱的。这个片子是个悲剧,看着看着,吴小小就听见黄乐哭了,小声地抽泣着。吴小小从兜里摸出一叠刚从饭馆里顺手拿的餐巾纸,递了过去,黄乐马上接过去,用力地擤了一把鼻涕,过了一会儿,又哭了。吴小小探过头去,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还没等他开口,听见黄乐哽咽地说,“我也想成为袁立,我也想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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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小的老板是湖北人,外表敦厚,内心精明。十几年前北大的毕业生,情商智商都够,属于做完生意,赚了别人的钱,还落好的那种。除了九头鸟之外,他还是个军事迷,最喜欢的人就是巴顿。巴顿喜欢演讲,他也喜欢,巴顿喜欢开会,他也跟着喜欢。攒电脑的开会和部队开会完全不一样,军容军纪都大相径庭,可湖北老板也能凑合,只要能让他痛快喊几句话,底下坐着萝卜土豆都行。
去年流行《士兵突击》,湖北老板便总喜欢以此举例:“巴顿将军把手下人分成四种:聪明又勤快的、聪明又懒惰的、愚蠢又勤快的、愚蠢叉懒惰的。其中愚蠢又勤快的人是最可怕的,要尽快清除出军队。像许三多这种人,就要尽快清除出军队。”
在湖北老板的部队里,聪明又勤快的吴小小算是尖刀排排长,金融危机来了,就成了坚守阵地的谷连长,集结号不响他不走,响了他还不走,深受司令员的赏识。星期六一上午,他就攒了三台电脑,另外还替老板接了一个团购的活儿,虽说没给定金,看客人的态度,也是十拿九稳的事儿了。
卖得越多,他就抽得越多。这个月算下来,连上小零碎,加起来也能突破两千块了。吴小小很兴奋,中午跑到鼎好五层,到永和大王吃了一碗大王牛肉面,还喝了一杯五彩热豆浆。照平时,他中午只吃外送的五块钱盒饭。豆浆喝到一半,他忍不住了,拿出手机,给黄乐拨过去,听见里头的彩铃呜哇乱叫,第一次听的时候不知道里面唱的是什么,还是黄乐告诉他,是姜文《太阳照常升起》的电影原声,网上下载的盗版彩铃,免费的。
不知道是长号还是小号,反正电话里都吹响三遍了,黄乐还是没接。吴小小的兴奋因此打了折扣,五彩热豆浆喝着也不那么甜了。草草喝完,刚走到四楼楼梯,电话来了,是黄乐。吴小小带着点报复的意思,故意让手机响了半天才接起来,一接通,就听见黄乐在里头高兴莫名地乱叫,周围还有几个女孩唧唧喳喳地追逐打闹:“我们加工资了!每个月多三百,以后一千一啦!”
喜鹊遇上花大姐,好事赶在一块儿了,当然要庆祝一下。吴小小特意找了个好一点的饭馆,北四环边上的中芯大厦六楼,红京鱼。黄乐一看就是和同屋的小姐妹们去逛了动物园,买了一身看不出真假的阿迪达斯运动服,头发扎在后脑勺的上头,显得活力十足,一坐下就嚷嚷着要大吃一顿,她也真的大吃了一顿,多半条水煮鱼都让她一个人吃了,还不说那盘东北大拉皮和老醋花生。
三百块钱,加上吃多少东西都不长肉,就能让黄乐高兴成这样。吴小小眯着眼睛,招呼服务员把第三瓶啤酒打开,给自己倒了一杯,黄乐破天荒也主动倒了一杯,叮,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差点呛出眼泪来,一看就是没喝过酒。吴小小乐了,问她:“你能喝多少?”
黄乐吧唧吧唧嘴,像是回味啤酒的味道,许久才说:“没我想的那么难喝啊。”这话一出来,肯定少喝不了。吃到最后,饭馆的服务员都开始吃饭了,两人还没喝完。桌子上,一共扔着七个空酒瓶。吴小小撑住桌子,站起来,到前台结了账,一共一百零四。看菜谱点菜的时候,价格在心里是有痕迹的,好像贵了点,仔细算了算,明白了,这儿的啤酒六块钱一瓶,酒钱就占了三分之一。
吴小小晃晃脑袋,走过去把最后一杯酒喝完,发现黄乐已经迷糊了。眼睛直直地瞅着他,嘴里也不知道含含糊糊说着些什么,吴小小把耳朵贴过去,费了老大的劲,才听明白她说的是,“水,喝水。”
开水已经不供应了,服务员都下班了。没办法,吴小小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两块钱,买了一瓶农夫山泉矿泉水,打开,坐到她旁边,拧开盖儿,扶着她一口一口地喝。半瓶水喝完了,吴小小把东西都收好,搀着她下楼。黄乐已经基本上醉了,要是此刻放开她,准一头栽倒在北四环西路上。
吴小小租的房子就在中关村,是中科院的旧宿舍楼,离这儿很近,走路5分钟就到了。是个半地下室,一个人住,屋子里一张大床,一个桌子,一个大衣柜,一个18寸的二手电视,剩下就是一台电脑了,音箱是漫步者,鼠标和键盘是戴尔新款,全来自鼎好三楼。都是一个楼里的邻居,吴小小拿的时候都是底价。摄像头是赵大飞送的,不过在认识黄乐之前,他一直没用过。
吴小小和黄乐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两人常常一起吃饭,晚上回家不累的时候还会跟对方视频一下,省点电话费,也多点乐趣。谁有了值得高兴的事情,都会第一时间打给对方电话,共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