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奥菲利娅与兰波的真实世界
2009-04-14符雁飞
符雁飞
摘要:本文主要通过诗歌《奥菲利娅》的赏析和十九世纪中叶法国社会的特点,探讨法国前期象征主义诗人兰波(Arthur Rimbaud1854~1891)的诗歌艺术境界、政治理想与人生追求。
关键词:本体世界;为情造文;超现实;纯艺术
法国前期象征主义诗人兰波有首著名诗篇《奥菲利娅》,历来为人称颂。
奥菲利娅是莎士比亚的悲剧《哈姆莱特》中同名主人公的情人。奥菲利娅是一个纯洁、善良、天真、可爱的姑娘,可是,哈姆莱特杀了她的父亲,她在发疯中落水而亡。兰波的《奥菲利娅》就是吟咏这位不幸的姑娘,把死者写得非常美丽,她在诗人的眼中,是真、善、美的化身,诗人在她身上寄托了自己的审美理想和生活追求。可以说,奥菲利娅形象是诗人所追求的生活的真实世界与艺术的真实世界相交触的产物。
兰波是个早熟的天才,是十五岁就开始写诗。他又与同时代象征主义诗人一样,经历了社会的急剧变化,即十九世纪中叶,西方资本主义开始进入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其固有的矛盾更加表面化、尖锐化;同时,无产阶级革命运动又迅速发展,法国工人创建了人类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巴黎公社。包括象征主义诗人在内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处在两大阶级的重压下,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冲突之中,进退维谷,陷入既对“理性王国”深感失望,又对未来怀有疑虑、恐惧、悲观、绝望的困境中。兰波曾以青年人的热情和诚挚渴望“改造生活”,参加过巴黎公社起义,但很快因公社的失败而幻灭。从此,他对现实抱有深深的怀疑,认为真实的世界并没有发现,人还没有真正生活过。诗人应该是洞观者,应该去发现真实世界,寻找真正的生活。他的观点,我们通过奥菲利娅的形象可以挖掘。
奥菲利娅形象本身就是美丽、纯洁、善良的,但她美好的心灵却被无情的现实打击得支离破碎,以至死亡。美好事物在现实中的毁灭,正显示了世界的格外丑恶。
奥菲利娅溺水而死,尸体在水面上漂浮,诗人运用优美的自然景象把这哀景描绘得十分美丽、动人:
皎洁的奥菲利娅像一朵大百合在飘动,
她躺在长长的纱披上徐徐地飘着……
诗人以众多优美的自然景象,映衬着奥菲利娅的美:
风吻着她的胸襟,像吹开的花朵
颤抖的杨柳在她肩头啜泣
芦苇在她宽阔、梦幻的额头鞠躬
哀伤的睡莲在她周围叹息
此外,还有桤树环绕,鸟儿悉索,来自金色的星群的神秘之歌等等。美丽的自然景色环绕着奥菲利娅,奥菲利娅也融入到美好的自然之中。诗人的描写让人丝毫感觉不到现象世界中死亡的气息,这是一种对奥菲利娅的爱的升华在笔端的流露。诗人接着在诗歌的第二部分比较直接地对奥菲利娅的爱情和自由的追求等方面抒发了无限的叹惋与同情,诗中用了“苍白的奥菲利娅”、“辛酸的自由”、“幻想的精神”、“撕碎了你那过于多情、温柔的孩子的心”等情感高度凝练的词语、诗句来表达。这部分最后一节深情地写道:
天堂、爱情、自由,怎样的梦幻,啊,可怜的狂女!
你像火上的雪花向他消融,
宏伟的憧憬使你说不出话来,
茫茫的无限模糊了你蓝色的眼睛。
黑暗的现实就这么毁灭了一个“美如瑞雪”、“多性、温柔”孩子般纯洁的少女。诗人认为,现象世界的本质是丑恶的,他通过美丽的奥菲利娅在现实中遭受毁灭来深刻地体现了这点儿。诗人在揭示现象世界丑恶的同时,也反映了真、善、美的本体世界,这个真、善、美的化身就是奥菲利娅,她在现象世界中是没有的,她只能生存于本体世界。正如勃洛克笔下的“美人”,叶芝描绘的“茵纳斯弗利岛”、“拜占廷”,玛拉美想象的梦幻仙境一样(《牧神的午后》),只有在本体世界里才有人生的幸福,才能找到真、善、美。正因为如此,兰波才把奥菲利娅落水死后的景象写得无比美丽,从而寄托自己对真实世界的理解,以及对真、善、美生活的热烈依恋。
兰波推崇波德莱尔,并在如何认识“真实世界”和表现“真实世界”方面充实了象征主义诗歌的内容,他认为,诗人应该是一个“通灵者”、一个“真正的盗火者。”[1]因此,他自己千方百计抛开现实的迷惑,以求获得对本体世界的感知,并从诗歌的形式、内容和性质等方面进行深入的探索。
在诗歌形式和内容的处理上,兰波认为,诗人要通过长期的、巨大的、不同寻常的全部感官的错轨,打乱一切固有的感觉,“当他陷入迷狂,终于失去视觉时,却看见了视觉本身”,获得了对本体世界的“直觉”,然后运用来自灵魂并为了灵魂的语言来表现这种直觉,使思想产生碰撞,放射光芒,使人能在诗的火光下透过同时代的普遍精神,唤醒自我,达到“未知”[1]。
因此,兰波的诗歌意象充满了幻觉、错觉、臆想,完全是一种内在精神的聚合,是感悟某种神秘之境的结果,是一种超现实的诗趣。这类典型的意象,奥菲利娅就是一个。
落水而亡的奥菲利娅不是浮肿地漂在水面上,而是“躺在长长的纱披上”,“飘动得像一朵大百合”,死后的“苍白”却是“皎洁的”,“美如瑞雪”的,更有“微风”、“杨柳”、“芦苇”、“睡莲”、“星光”等一系列美丽的自然意象围绕着她,衬托着她。这就是诗人用幻觉,错觉和臆想所制造的迷人景象,完全打破了常人的视觉、知觉、触觉等感觉和心理感受,而把奥菲利娅上升为真、善、美的化身,寄托了诗人的全部情感,表现诗人心中的“真实世界”,一个真、善、美的世界——不在生存之时,而在死亡超脱之后,不在现实之中,而在现实之外。
兰波向往心灵上的绝对自由,力图把诗歌变成心灵的自然显现。他蔑视一切传统的诗律文法,创造了自由的,在形式上散文化的新诗体,扩大了诗的内在容量,从而对法国诗歌,乃至于对整个现代诗歌都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在诗的语言结构、功能和性质上引起革新,使诗歌陈旧的形式美学发生根本变化。当我们朗读《奥菲利娅》一诗时,就像自己的情感表白。全诗不论写景、抒情,都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流露,感情充沛,毫无雕琢、虚假的感觉。诗歌第一部分,描绘奥菲利娅在水中漂浮的情景,景中有情,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第二部分抒发诗人的情感,真挚而深沉;第三部分回应开头,首尾响应,自然天成。诗歌的形式完全是从属于诗人的情感,是诗人情感的外露。诗句也是长短随意,只为情感而已,这倒和中国古代“为情造文”的审美情趣相契合。由于这样,诗歌包含的内在容量远比传统诗歌扩大得多,它可以大笔渲染、铺叙,又可以直抒情怀,深入揭示诗歌的思想内含。
在与兰波齐名的同时代象征主义诗人魏尔伦,主要是从音乐性的角度来理解诗歌的本质,使诗歌走向纯艺术,玛拉美则主要从形而上学的角度深化了诗歌的内容,在诗歌语言和表现出技巧的探索上丰富了象征主义诗歌艺术,成为象征主义诗歌形式的艺术大师。他们三人都从不同的方面充实和发展了波德莱尔的象征主义诗歌美学和创作。如果不从这个角度,而从认识和表现“真实世界”的途径上看,兰波与彼德莱尔、魏尔伦、玛拉美也是存在许多差异的。与他们三人相比,兰波是纯净的、孩子气的纯净。他的诗充满了灵气和圣洁。如诗歌《奥菲利娅》中的整个艺术画面就是美丽、圣洁的,人物奥菲利娅呈现出圣女般的美丽、纯洁,显然是一个真、善、美的化身。而彼德莱尔写了大量的丑恶现实,塑造了许多平庸的、可厌的、丑陋的、病态的形象,有蛆虫、苍蝇、粪土、尸体等等。
魏尔伦虽然不象波德莱尔那样,以撒旦似的目光洞察生活的怪诞和病态,但也不赞同兰波的纯净,甚至说是厌恶。他完全以一个成年人的眼光看待世界,并以他那融情、景、音乐为一体的反叛而不失传统的独特风格为他在法国的诗歌舞台上赢得了“诗人之王”的美誉。
玛拉美与兰波的不同,在于他主要不是追求诗歌总体结构的自由,相反,他在这方面是十分严谨和讲究的,他讲求诗的法则,特别看重爱伦·坡这样的观念,即一首诗要具备“一个数学题目的精确与严谨。”他说:“我愈走人写作的生涯,我愈求忠实于我的伟大的导师爱伦·坡所留给我的那些严谨的原则。他那篇美妙的诗篇《乌鸦》,便是根据这些原则构思而成。”[2]
然尔,由于兰波过于追求纯净、幻想,因而缺乏了波德莱尔、魏尔伦和玛拉美的实在感。对于这一点儿,他也很快觉悟到,他发现自己追求真实反而愈不真实,追求实在反而愈加虚幻,追求生活反而远离生活。《奥菲利娅》一诗,对死去的奥菲利娅的美化,完全是一种虚幻、一种空无、一种远离现实的不存在。他自己也说:“通过一条险恶的路,我的脆弱将引向尘世与黄泉的边缘”[1]。他的人生之路似乎越走越窄,精神追求几乎与现实人类隔绝而孤独,就像“苍白的奥菲利娅”孤独地静静地漂向“黑夜和沉寂”。也正因为如此,他只到20岁的年龄,便对诗绝望了,不再像以前那样以诗来探索真正的生活,以自我拯救,改换生命,反而停止了诗歌创作,到处流浪,经商,1891年患病而死。他纯净的心灵和精神追求似乎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奥菲利娅,他们的结局都是理想与追求的破灭。只不过,奥菲利娅疯后落水而死,他是病逝而已。诗人自身与他笔下的奥菲利娅于是互相交织到一起。透过奥菲利娅,我们似乎看到了诗人的生存状况、精神追求,看到了诗人的悲剧命运。正如《奥菲利娅》一诗最后一部分所写:
诗人说你在星光下,
来寻找你采集的花朵;
他看到你躺在长长的纱披上,
皎洁的奥菲利娅飘动着像一朵大百合。
诗人也和奥菲利娅一样,生命远逝了。
参考文献:
[1]兰波1871年5月15日写给保罗·德梅尼的信,见《兰波作品全集》(王以培译)。
[2] 玛拉美《谈文学运动——答儒勒·于莱问》(《国外文学》1983年第2期)。
[3] 《奥菲利娅》诗歌译文抄自葛雷、梁栋翻译的《兰波诗全集》,浙江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