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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烟花(组章)

2009-04-14宋晓杰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09年2期

宋晓杰

坐在阳光里

少有的宁静与安稳。

坐在阳光里,坐在冥想里……

那些雨水的眼泪被拭净了,还有风掠过的翅膀、流萤的耳语,也都被拭净了。

我的心窗也变得澄澈,仿佛注入一万盏灯的温室,明且暖。

清除心灵的疲劳,竟是这么简单——只需要疲劳,本质意义上的疲劳。

而多数的时候,缺少的不是所要付出的体能,而是欣赏的智能。

有一双慧眼,在庸常中被关闭了,不肯轻意打开。

坐在明亮的阳光里,幸福是质感的,有脉胳、有纹理、有体温,也有气味。

多么纯净的幸福!哪怕呼吸,都会嚣扰它的宁静。

真想就那么静静地坐——化。

一粒尘埃,欢呼着奔赴尘世。

临水而居

1

终究要与水纠缠一生,终究无法逃离水的追赶。

这是宿命。

2

回头是海,不是岸。

而我终于没有回头。

在忽明忽暗的渔火中,落地生根,看帆的升降,听箫的抑扬,并把繁复的日月,简化成花的枯荣。

3

水啊,人间最灵动的眼眸,最温婉的内心,使多少坚硬转瞬成灰。今生,我要凭借你的温润活着,直到成为用鳃呼吸的鱼。

船儿温情地分开水面,像镰刀分开稻浪,像树木分开微风。

我站在逝水之湄,看不同方向的你,看你的不同方向。

4

静静地凝眸。

阳光下的河面,铺满耀眼的金币,那是一条炫目的星光大道,缀满人世间的幸福和荣耀。

5

傍晚,温暖的余晖倾泻,鸥鸟绕着归舟,飞来飞去。

风暴停息了,温顺成祖父膝上静静倾听的孩子。

星映长河……

是什么,在你的视线之上,飘浮?

是什么,在你的灵魂深处,飞升?

6

我是被无意垂钓的鱼儿,面对圣德的水,怎能不心存敬畏。

水是我的来路,也是我的归程。

临水而居。我时刻感受到血潮的涤荡,时刻等待着奔赴与超擢。

7

终究要与水纠缠一生,终究无法逃离水的追赶。

但是,我爱着。

听汽笛长鸣

1

是对谁的催促和呼唤,像绵细的玻璃丝,不绝如缕,闪着凌厉的忧伤。

2

依靠。幸福的心酸。甜蜜的欺骗。我还没来得及把迷路的黑夜送回家,一场清晨的太阳雨还没来得及下……

3

把激荡的情怀安置在哪里,才不至于决堤;

把放纵的泪水安置在哪里,才不至于模糊风景;

把没有讲完的故事安置在哪里,才不至于零落成隔世的黄花;

把没有应验的誓言安置在哪里,才不至于风化在通往坟墓的路上。

4

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场虚拟的分别。

但是,它当然合理。

每时每刻,我们就生活在离别的身边。

该如何评说这逝去的、也许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到来的一切?

我惴惴不安地等待。

5

不分别能怎样?

分别又会如何?

6

行在空空的月台上,我企求把我的躯壳留下,其余的,尽管带走。带走我最真实的一面,带走我最惨痛的一面吧。否则,在无人的风口,我将不能独自承受过多的重负。

7

清晨的叫卖声中,我翻过失修的路基,翻过横七竖八的枕木——它们安然地躺在大地上,像我安然地枕着玄想,躺在醒与梦的边缘……

这是若干年前一个薄雾的清晨。

如今,一切都不曾发生。

慢慢地结束

1

给我一点时间,让伤口合上痛苦的嘴巴;

给我一点时间,让疤痕走完坎坷的路途。

你的目光是世上最锋利的刀。

伤害,不要太过匆促。

2

让一切慢慢地结束。

3

时间就是这样流走的,生命就是这样暗下去的:在你挥霍的时候,在你烦恼的时候,在你恐惧的时候,在你还没有来得及正眼瞧它的时候……

除了忘却,还能让我铭记些什么?

4

一朵小小的花儿错过了娇艳,便错过了动乱时期的爱情。还会有隔世的芳菲和流转的光晕吗?怎么能够保证。

5

慢慢地结束,一切都不会太难。

一切也将不易实现。

悖论

1

一朵花幽闭了,必定以另一种方式绽放;

一束光消逝了,必定以另一种方式呈现;

一滴雨融化了,必定以另一种方式存活;

而我,放弃了你,必定以另一种方式紧紧握牢。

2

是什么引领着静悄悄的嬗变?

3

那些交汇的锋芒、闪烁的火光,那些泥泞的通途、黑暗的黎明,那些温情的冰霜、快乐的忧伤,注定是合理的背离。

不远处,一道转折的门正仄仄地开启。

4

犹如我凭吊荣誉的灰烬、痛苦的生。

我需要的不多

简单的衣着。简单的早餐。简单的床铺。简单的脚步。

真的,我需要的不多。

春天,只需要一件米黄色的风衣,抵挡风沙的无端讨扰,哪怕无关紧要处缺少一粒钮扣。还要一只蝴蝶的风筝,不用太艳,浅浅的,似有似无的粉,正是我倾心的颜色。然后,把一切交给风。长发律动。

秋天,我需要一畦碧绿的菜园、几挂欲滴的葡萄,不仅是胃口,我的眼睛也能品出生活的清洌与甘甜。在晨风中锄禾,在晚霞中吹响竹笛,欢乐的小河一路随从。

童年,没有什么食物也不要紧,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就行。涂黑的小脸、划破的皮肤、疯跑的下午、遍地的野菜、满天的蜻蜓,还有太阳雨中的狂奔。麦谷场上的黑白电影。此伏彼起的犬吠和蛙鸣……

老年,只需要有一个好的身体,偶尔有一点小病,但不会让我病倒。即使病倒,随意吃几粒药,美美地睡上一觉,就会好。然后,继续傍晚的散步。手中不用杖,若有若无地思想。西天的云霞正艳,公园里的木椅尚空。遇到相识不相识的人,如果愿意,可以坐下来谈谈天气、谈谈季节、谈谈过去和往事,断章一样简约;如果累了,道声再见,就各自西东。不去管身后,又有几片叶子飘零。

现在,我需要一份热爱着的工作、适当的空闲、触手可及的书籍、橙黄色的窗口、光洁的器皿、轻曼的音乐。痛苦着、快乐着、幻想着、生活着……

简单的衣着。简单的早餐。简单的床铺。简单的脚步。

真的,我需要的不多。

那棵棕榈树生来就孤孤单单

沙滩上,一棵棕榈树,沉默缄言,是你吗?

危崖边,一株木棉,热烈奔放,是你吗?

曲巷里,一丛芭蕉,弹拨着夜雨,是你吗?

我不说我是一条藤,以缠绵的方式与你相依相守;

我也不是同样的一棵树,以趋近的形象与你站在一起;

我是一块土块,接纳风,接纳雨,接纳春种与秋收,接纳繁华与寂寞,接纳蓬勃与苍凉。

可是,最想接纳的,是你绿色的生长,生生不息——我的热带植物!

我一贯钟情于孤单的植物,钟情于离群索居、孤立无援,钟情于善良的劝诫、疏朗的宽慰,钟情于智力的支持、精神的扶助。

遥遥地暸望。

穿越时空。

然而,多么艰难。

只在一闪念间,我就看清:那棵棕榈树,生来就孤孤单单。

——不管是群居,还是独处,它孤单的品质不变!

我提着目光的灯盏,一言不发,蜗居于黑暗,而意志和愿望的脚步却在不停地漂移。

日里。

夜里……

奔跑的火车

大雪纷飞!

寒冷就这样轻易地降临。

而并不为你所知。

我环着红肿的双手,裹紧披巾,裹紧微温,在清晨的料峭中,冲出动荡不安的家门。

透明的玻璃之城。

冷峻、完美而憧憬。

我不得不握牢梦中的残存。

完整也好,支离也好,我只有更紧地握牢。

除此,更不会有什么信念让我挨到阳春。

所谓的远方和前程,就是阳光、笑脸和花海。

就是一场真实的虚空。

如履薄冰。

早班火车如一条冻僵的蛇,等待人声和热血去化解和填充。

过分地凄清!

一看到月台,我就想哭,因为我们之间隔着两夜一天的火车,那也许是一辈子的路,也许是无限延伸、没有尽头的路。

但是,我还是要等,直到星索黯淡,直到早班火车轰鸣着把我苦涩、幸福的泪水带走……

在无休止的渴盼中,我注定要迷失归程。

铅尘的天空了无生气。

忘掉寒冷。

还有什么不能独自担承?

淡蓝蓝的忧郁

在海滨,一处不知名的海滨。

心绪在飘……

云裳。幻影。细沙。远帆。

迷离闪烁。

空空的,是无人的海滩;

满满的,是驿动的心房。

一定有寂寞的水滴洞穿静寂。

一定有荒芜的青春枉费华年。

淡蓝蓝的忧郁。

像夜色弥漫……

风啊,念着它一生的谎。

海啊,守着它一世的咸。

无法预卜的事情

哪一条山脉牵系流泉?

哪一块土地蕴养五谷?

哪一桅舟舸穿越风暴?

哪一盏灯塔抵达星宿?

哪一片秋霜染透枫叶?

哪一场瑞雪封锁山麓?

哪一次日出是无畏的解脱?

哪一回月落是无悔的眷顾?

哪一扇窗口首先熄灭?

哪一座城市最终驻足?

哪一阵歌声惊落泪水?

哪一双酥手推开薄暮?

哪一则谎言是缠绵的藤萝?

哪一句软语是深渊的坦途?

哪一滴血液最纯?

哪一处相思最苦?

哪一夜甜梦碎如寒星?

哪一夕别离愁如浓雾?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

不是所有的答案都令人信服。

我要修葺房屋,整饬园圃,剪枝、养蜂、采茶、打鱼、放牧。在天井的暖阳中盹睡,听山溪清澈,看修木扶疏。入夜,溶溶的月色下,守夜人的梆子敲落烛花,惊起蛙鸣无数……

檀香悠悠,竹影楚楚,我把过去和未来的事情一一想遍,终于明白:说出和没有说出的,都不必茫然、张惶、惊悚,就像我们的生命、意外和悲喜,永远无法预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