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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来了

2009-04-14

档案管理 2009年2期
关键词:佛学院匾额大殿

王 冲

这院子原先就是一座庙宇,旧迹多已无存,就剩下这座大殿屹立不摇,不过这也足够了。很小的时候我在这大院里玩,里面都是机关单位,人来人往,只有庙台上可以随心所欲地跑来跑去。见庙门紧锁,便推出一条缝隙,鼓出胆子往里看,大殿里面不过是黑乎乎、空荡荡。有好奇心的当然不止是小孩子,此后多年,我见过无数个大人扒拉着这扇门往里窥探。正当我和小朋友争先恐后地失望时,只听身后有人大喝道:干啥呢?小孩儿!便吓出一个冷战来。这惊吓的记忆竟然化变为对庙堂神灵的畏惧。

然而,大殿毕竟是空的。

父亲告诉我,寺院都是住和尚的。我问和尚呢?他说大概是走了罢,他也没见过,他见到的时候这里已经都是机关单位了。既然父亲都没见过,那一定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更远的事情是一位老奶奶说的,她说她小的时候常常在这里洗衣服,那时这院子被清凌凌的湖水环绕。现在这院子的前端还有两个臭水坑算是遗迹。她说那时就没见过和尚,先前是中山公园,日本人来后这院子就荒了。她说她在这里洗衣服,亲眼看见一个日本兵站在对岸把自己身边的同样在洗衣服的大人打死了。鲜血染红了湖水,小姑娘吓得瑟瑟发抖。日本兵狂笑着扬长而去。年轻的日本兵临时起意放这么一枪,不过是为了吓吓这个小姑娘。就是为了调戏。我如此猜度大概最为接近真实,也最能表达被侵略的恐惧和愤恨。再远的事儿,只能来自于书上了,书上说这个寺院原来叫圆明寺,始建于唐上元元年,元至元十九年改为普照寺。并说现在所存的大雄宝殿建于明成化二十一年。总之,这院子以前的确是一座古老的寺院,这里的主人曾是许多前赴后继的和尚那便是一定的了。

后来,我成了这院子里某一单位的职员,这是我个人的不幸。所幸的是有这一座古香古色碧瓦红墙的大庙,在它的脚下,我度过了无数次忽感无意义的低落情绪,得以苟活至今。因为那时我还没明白,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和去死是两回事,正如找不到死的理由和活着是两回事一样,不幸的是我们思考这问题时正处在活的正在进行时,所以忍受吧,忍受你可以忍受的继续苟活。要知道苟活是生的正常状态。这话有没有佛经的意思?这也是当我听到这院子要恢复成寺院时倍感欣慰,也为自己未经主人允许便在这里流窜多年而倍感惭愧。

关于要恢复成寺院的传闻传了好多年。在这期间不时可以见到有僧人在几位妇女的陪同下围着大庙转;在这期间有人问我在哪工作,我会回答在大寺庙那儿:在这期间全国各个电视台都热放收藏古董节目,于是常常会听到那些窥探过大殿的人们在探讨:里面的佛像去哪了?当得知都在文革中毁于一旦时,皆无不惋惜地说:那东西留到现在肯定很值钱的。

是呵,大殿毕竟是空了。

先是搬走了几个单位,来了几个僧人,住进那些空房子里。有俩年轻的僧人就在我办公室的隔壁。虽然他们不过二十几岁,我对他们还是很敬重的,我对在这个时代主动接受一些苛刻约束的人都很敬重。所谓香酪美酒全无份,红粉佳人不许瞧。想想就连抽根烟还得跑到臭哄哄的厕所里,确实不易。我时常同他们聊天,耐心地听他们讲一些我早在书中得知的道理。我了解到他们一同前来的和尚中有北大佛学系的硕士,也有佛学院医学系毕业的,还有一位出家前是电视剧演员。女同事也用帅气清秀来形容年轻的和尚。他们说的上过北大佛学院的大和尚,也就是要在这里当方丈的那位,我也见到了,长得高大威猛很有些气派,左胳膊的小臂上有许多疤痕,有刀砍状的,有用烟头烫的,有去刺青后留下的。这种疤痕在浪子回头的江湖混混身上很常见。不管怎样我对他们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我也开始读些以前在书店所购的佛经。这期间远在千里之外的作家宫林、蔚然分别同我通电话,都告诉我说他们正在读一些佛经。这次我相当欣慰,因为这次阅读终于与他们同步了。

我看缘缘堂的文章练弘一大师的书法,想着历史上所有我崇拜的人的佛缘,我冒出一个念头:我要当居士。接来下几天我再看有关佛教的书籍就带着目的了,我准备得紧锣密鼓,决心对佛教文化有了足够的认识后,便凑个初一或十五做皈依仪式。那日夜,我把我所练习的怀仁集王羲之字《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在字帖上断好句后,扭扭脖颈,出门走上一走。因为单位已经搬到了别处,我有几天不来旧院了,不知不觉来到这院子门前,普照寺的匾额已赫然挂在了门头的正中央,大字奇俗无比,仔细一看原来是当地一个书法混子所题,此人胸无点墨。算是个低档次的文化商人。因为我有练习书法的爱好,所以对此匾额曾有设想,要么集古人字,要么请佛教界名士题。怎么也没有想过寺院的和尚会请这样的人来题写匾额,真的连这个也不懂么?哪怕是请一孩童也比现在效果好些。

回家后沉思良久,竟打消了我当居士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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