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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眼睛的映像》的后现代主义特征

2009-04-14荆兴梅

电影文学 2009年22期
关键词:叙事手法后现代主义神话

荆兴梅

[摘要]《金色眼睛的映像》是美国南方著名作家卡森·麦卡勒斯的重要代表作之一,具有晚期后现代主义小说的典型特征:亦真亦幻的浪漫气息和流畅完整的故事情节。而对潘多拉神话原型的解构,揭示出女性沦为被注视的客体时遭受的悲剧性命运实质。用“怪诞性”概念,来诠释主人公的异化和降格,从而批判了法西斯主义和种族主义等体制的灭绝人性。

[关键词]后现代主义;叙事手法;神话;怪诞

《金色眼睛的映像》(Reflections in a Golden Eye),是美国南方著名女作家卡森·麦卡勒斯(Carson MeCulIers,1917—1967)的主要代表作之一。小说以20世纪30年代的南方军营为背景,主要讲述了两对军官夫妇、一位士兵之间的纠葛。上尉潘德腾外表威风凛凛,实则是个无能的家伙,他的妻子利奥诺拉和相邻而居的兰顿少校暗度陈仓南来已久。少校太太艾莉森饱受心灵创伤,处于身体和精神双重崩溃的边缘。二等兵威廉姆斯对野性而美丽的利奥诺拉暗恋不已,趁她熟睡之际夜夜潜入房间加以偷窥,而这时潘德腾上尉已经鬼使神差般迷恋上这位拥有健美体魄的普通士兵。在无法入睡的漫漫长夜里,艾莉森几次三番见证了黑影进入上尉家里的情景,终于有一次她冲到上尉的面前进行告发。懦弱而虚伪的潘德腾非但不敢去验证事实,反而道貌岸然地指责艾莉森的“疯癫”,致使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不久死于心脏病。当威廉姆斯再次出现在熟睡的利奥诺拉身旁时,遭到了潘德腾的致命枪击,故事至此落下了帷幕。

卡森·麦卡勒斯用她的神来之笔,孜孜不倦地描绘着南方的风土人情以及爱恨情仇,一生创作了5部长篇小说,除《金色眼睛的映像》之外,其他4部分别是:《心是孤独的猎手》(The Heart Is a Lonely Hunter)、《伤心咖啡馆之歌》(The Ballad 0f the Sad Cafe)、《婚礼的成员》(TheMember 0f the Wedding)、《没有指针的钟》(Clock withoutHands)。对于这位在世界文坛享有盛名的作家,评论家们曾奉献了大量的评述,伊哈布·哈桑对其作品中的“哥特小说特征”作了重要阐述;小路易斯·D·鲁宾阐明了“精神隔绝”这一贯穿作家所有作品的主题,其实与南方社会长期以来根深蒂固的陈腐习俗不无关系;芭芭拉-B·怀特等从女性主义的视角,来阐释麦卡勒斯作品的孤独主题;萨拉·舒尔曼则认为,“同性恋主题”是解读麦卡勒斯作品的关键,是作家边缘化苦闷状态的真实写照。本论文从《金色眼睛的映像》的文本分析出发,来挖掘它的后现代特征,并揭示出:近年来有学者指出后现代主义小说可以划分为早期和晚期两个范畴,它们分别具有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特质;在这一逻辑框架下,《金色眼睛的映像》无疑属于晚期后现代小说,具备亦真亦幻、精巧完整的故事情节。此外,这部作品还消解了远古神话的意义,反叛传统守旧的意识形态;在“怪诞性”的后现代语境解读中,颠覆不合时宜的价值取向。

一、亦真亦幻——一种后现代叙事手法

在《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中,詹明信断言:“不论从美学观点或是从意识形态角度来说,后现代主义都表现了我们跟现代主义文明彻底决裂的结果。”…而翁贝托·埃科认为:“后现代对现代主义的回答即承认必须返回过去。既然过去是完全无法消除的,解构它将导致沉寂(现代主义的发现);但却不是单纯地返回过去,而是带着嘲讽。”迄今为止,后一种观点已经得到了普遍接受和认可,肯定了浪漫主义、现实主义、自然主义和现代主义等理论对后现代文学源远流长的重大影响,确认后现代文艺理论是对它们的合理继承和有效发展。从形成时间和创作特色来考虑,后现代主义小说又可以分为两个时期:早期具有现实主义倾向的后现代主义小说,以及晚期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后现代主义小说。以叛逆性先锋派实验小说家自居的约翰·巴思、唐纳德·巴塞尔姆、罗伯特·库弗等,早期“以小说为模型,通过各种激进、创新、反传统、非线性,甚至极端的手段,如剪切、拼贴、堆砌、文字游戏、字形排列等来解构小说虚构现实的过程”。他们“公开宣布他们制造的就是一种主观上的碎片、混乱、变位等效果,他们的作品就是一团麻,从而显示理性、客观地认识、摹仿和再现客观现实的不可能和虚假性。”然而后来,他们终于意识到了这种写作模式的局限性,于是毅然抛弃晦涩难懂的叙述语言,重新铺陈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在主题和思想上,也从对现实的高度敏感和无情揭露,转向了关注内心和精神的浪漫主义和乐观主义前瞻。

首先,《金色眼睛的映像》在人物塑造、场景设置等方面,采用了亦真亦幻的后现代艺术手法,闪耀着浪漫主义的动人光辉。在戒备森严的军营里,从小恪守父亲禁欲主义教导、入伍后循规蹈矩的威廉姆斯,却夜夜闯入上尉夫人卧室偷窥得如痴如醉:“绿色的朦胧月光洒满了房间。上尉的妻子睡着了……士兵极其缓慢地踮着脚走到床边,向上尉的妻子俯下身去。月光温柔地照亮了他们的面孔,他离她如此之近,都能感受到她温暖匀称的呼吸。士兵阴沉的眼睛里起初是专注的好奇,渐渐地,严肃的脸上被唤起了一种狂喜的表情。年轻的士兵感觉到一种过去从未知晓的甜美,那么强烈,那么奇特。”而颐指气使的潘德腾上尉,对威廉姆斯过于沉醉而无法自拔,以至于身不由己地屈尊悄悄尾随和偷偷观察。作家的描写充满了抒情格调,营造出亦梦亦真的虚幻氛围。

海登·怀特说:“任何写作一个叙事的人都是在进行虚构。”他还说:“生活就是由矛盾构成的。因此我们需要一套对置身矛盾之中的生活如何加以表现的理论。”而对于卡森·麦卡勒斯这样一位极富洞察力、生活经历错综复杂、又把写作当作灵魂救赎的作家来说,最需要的就是虚构性的文本,来承载她无法公之于众的精神困惑和道德反抗。她对漂亮女人的嗜好,特别是和瑞士女作家安妮玛瑞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结;她后来和音乐家大卫·戴蒙德、剧作家田纳西·威廉姆斯之间的交往和恩怨,无不显示出她的双性恋心理构造。罗曼·雅可布逊宣称,艺术作品的形态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艺术家的哲学理念、审美取向、伦理维度等,是与艺术家的特定意识形态密不可分的。因此,《金色眼睛的映像》中如梦如幻的场景和人物设嚣,可以看作既是卡森·麦卡勒斯对主流社会正统秩序的反叛,又是对隐秘欲望能够美梦成真的渴望;既是个体对可望而不可即的幻影的追逐,义揭示了人类无法获得终极自由的生存困境。

其次,《金色眼睛的映像》在情节处理上超越了现代主义和早期后现代主义小说。我国学者王守仁教授指出:“后现代主义小说也不一定必须排斥完整的情节。精巧曲折的情节是产生阅读愉悦的源泉,已被证明是吸引普通读者的有效手段。”他举例说巴思就曾把后现代主义小说比作爵士乐或古典音乐:“可以发现许多第一遍听时没有听出来的东西;但是第一遍应该动听迷人,能让听者喜欢回放。”综观卡森·麦卡勒斯的5部主要小说,《心是孤独的猎手》

《婚礼的成员》和《没有指针的钟》充斥了大段大段纷杂而深奥的哲理性对话,情节推进和叙述节奏缓慢,作家的焦点似乎不在故事的演变,而在于对政治意识和社会形态直截了当的宣扬或批判(比如对种族主义的有力控诉和鞭挞)。从阅读的愉悦功能来讲,当首推《伤心咖啡馆之歌》和《金色眼睛的映像》。这两部小说都安排了曲折离奇、脉络清楚的故事情节,用单向度的线性叙事方式,从始至终、有因有果地娓娓道来,极大地满足了读者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和阅读期待。从这个意义上讲,《金色眼睛的映像》这部浓缩了人类普遍境遇的现代寓言故事,超越了现代主义和早期后现代主义小说中支离破碎的情节设置模式,向“可写性”和“可读性”靠拢,与晚期后现代主义小说的叙事策略一脉相承。

二、潘多拉——对神话原型的后现代解构

在《批评的剖析》中,诺思洛普·弗莱把神话原型批评理论分为3种概念:神启意象、魔怪意象和类比意象。他阐明道:“就叙事而言,神话是对以愿望为限度的行动,或近乎愿望的可想象的限度的行动之模仿。诸神喜欢美丽的女性,他们用奇异的力量你争我夺,而且安慰并帮助人类,或者站在他们永生的自由之高度观看人类受苦受难。神话基于人类愿望的最高层次这一事实。并不意味着神话必须表现人类所达到的或可以达到的世界。”希腊神话中潘多拉这个女性形象,就是集体无意识为了平衡人类的权力而创造出来的。她集美貌和魔力于一身,挑起男性之间的激烈争斗,从而实现宙斯对人间的惩罚和诅咒。这个神话形象,其实隐含了一套庞大的伦理价值体系,牢牢操纵着古往今来的社会意识形态:“关于女性性别认同的研究表明,青春期女孩注重在人群中的声望和外表吸引力,胜过个人的学业成就、体育技能以及其他形式的主体性发展。”

《金色眼睛的映像》中的两位女主人公,通过迥然不同的生存状态,对这种根深蒂固的伦理形态作了深刻的诠释。艾莉森具有洞察秋毫的敏锐天性,对丈夫与利奥诺拉的私情一清二楚,对潘德腾上尉变态的本性一目了然;她同情弱势群体,拥有可贵的自由平等理念,待菲律宾男佣安纳可利托视如已出;她情趣高雅,酷爱读书和音乐,具备精湛的艺术鉴赏能力。虽然只有29岁,但现实生活却让她备受折磨,使她生不如死、未老先衰。视“青春美丽”为女性最高价值的男权主流社会,毫不犹豫地放逐了她,使她受到丈夫的无情背叛,以及其他男性(如潘德腾上尉)的鄙视与憎恶。而对于利奥诺拉,小说不吝笔墨地渲染了她的绰约风姿:“她穿着靴子,脏兮兮的呢制马裤膝盖处磨损得厉害,上身是一件灰色套头衫,即便是穿成如此,她仍不失为一个俊俏的女人”;“几年后她的身体会像玫瑰花瓣一样绽放,但是现在圆润柔软的身体却因为运动更加结实和紧凑”;“她那玫瑰般娇嫩的脸上突然被热盼点燃了”;“她脸上的肤色依然是娇嫩和健康的”。尽管她心智发育不良,有弱智的缺陷,但在男性权力等级秩序中“瑕不掩瑜”,受到众人的一致青睐和追捧,生活如鱼得水。

“当人类以集体或个人的方式在一个过时的神话中沿着惯性生活的时候,心理变态和病态就会出现,其表现是各种痛苦的症状。潘多拉就是一个产生痛苦的统治性神话。”潘多拉神话原型抑制了女性的创造性和能动性,阻碍了两性间的平等交流和共同发展,阻挡了开放和谐的历史进程理想。因此在它的制约下,艾莉森的病态、潘德腾的变态、众人行事的疯狂,犹如一幅群魔狂舞、痛不欲生的末世图景,不可遏制地呈现出来。通过颠覆潘多拉神话意象,《金色眼睛的映像》嘲讽并解构了传统的父权制体系,这种对宏大叙事的质疑。显示了后现代主义的巨大魄力。

三、怪诞性——后现代语境中的解读

巴赫金认为怪诞是最古老的形象类型,在所有神话故事和古典文学中,怪诞无处不在;而它发展的鼎盛时期,应该是在文艺复兴时代。“通向拉伯雷的道路由在阶级社会之前的远古社会出发,经由狄奥尼索斯(酒神)仪式和罗马农神节,贯穿中世纪的滑稽剧和闹剧、巴黎圣母院的鬼怪作祟和怪兽饰、集体练功夫的杂技项目、‘复活节之笑、‘愚人节和‘驴节。这些人尽皆知的事实早已有之。米·巴赫金把这些事实牢牢地串在一根理论的中心轴上。这根轴就叫‘怪诞现实主义。”

《金色眼睛的映像》中的潘德腾上尉,是典型的怪诞性人物形象,体现了“降格”这一重要特征。奥德修斯是神话中的英雄,他骁勇善战、所向无敌,建立了卓越功勋,受到人民的尊敬和爱戴:“他们尊奉奥德修斯为国王和保护人。奥德修斯被欢呼的人群簇拥着回到宫殿。”而现实中的军官潘德腾上尉,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首先,他是性倒错者,无法给妻子利奥诺拉带来幸福生活,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常常对妻子的情人们心醉神迷。其次,他积极进取、成功荣耀的外表下掩藏着伪善的面孔,在背后大肆造谣生事、对他人实行攻击和中伤,对二等兵威廉姆斯欲罢不能却装出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模样。再次,他天生具有凶残的本质,曾毫无人性地把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猫塞进结冰的邮筒,最后又丧心病狂地开枪杀死了实质上无辜的威廉姆斯。可以说,他的形象已经降格为“地狱的魔鬼”,哪里有一丝一毫英雄的光明磊落和英姿飒爽?

后现代主义认为,怪诞体现了“崇高”的审美意义。“是侧重表现破坏性的、恶魔般的恐惧,表现人的分裂感。”而这种恐惧和分裂,很容易与读者的情感体验和潜意识一拍即合、产生共鸣,引起自我的追问、生存的反省、历史的关照等酣畅淋漓的感觉,从而形成强烈的阅读快感。这种反英雄的写作姿态,展示了现代社会的无限荒诞,人们在深重的精神危机中,心灵不可避免地被扭曲和异化,其实与作家生活的时代氛围息息相关。1941年2月14日,《金色眼睛的映像》由霍顿·米弗林公司出版发行。这是一个全世界动荡不安的年代,法西斯主义和纳粹主义横行,欧洲战争如火如荼;奴隶制已废除半个多世纪,美国尤其是南方的种族主义依然肆虐;希特勒对犹太人的迫害,使不计其数的精英分子沦为难民。再加上政府迟迟不肯参战,美国国内民众的惶恐感、疏离感和异化感油然而生。《金色眼睛的映像》中不可理喻的军营,怪诞变态的军官,无情地讽刺了所有不公正和非人性的极权行为和野蛮政体,呼吁普遍的正义和良知。

在后现代语境中,小说《金色眼睛的映像》表现了深邃复杂的主题内涵和广阔多元的阐释空间。亦真亦幻的场景设置、流畅的语言表达和完美的故事情节,制造出阅读的愉悦功能。用潘多拉的神话,来解构父权制意识形态中对于女性美貌的迷信,展现女性沦为被注视的客体时遭受的悲剧命运。而人物的怪诞性,揭示了军国主义和种族主义等体制的灭绝人性。人们不得不承认,作家卡森·麦卡勒斯的伟大之处,正是这种跨越了地域界限和时代概念的超前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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