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电影《边走边唱》与小说《命若琴弦》的结合
2009-04-14金鑫许小周
金 鑫 许小周
[摘要]第五代著名导演陈凯歌的电影《边走边唱》改编自20世纪中国文坛先锋史铁生的中篇小说《命若琴弦》。陈凯歌用电影语言从救赎人性的角度对原著进行了一次宗教式的解读,言师傅和小瞎子这两个主人公在契合了原著精髓的同时也带着浓重的陈氏表达的印记。本文即以此生发,希图找出那根连接小说与电影的“琴弦”。
[关键词]《命若琴弦》;《边走边唱》;宗教意识;戏剧化
第五代导演领军人物陈凯歌,他对文学与电影的密切关系有着独特且深刻的理解,充分运用杰出的导演才华把文学作品阐释得淋漓尽致、神于物外。他热衷于改编文学作品,《黄土地》改编自柯蓝的散文《深谷回声》;《孩子王》改编自钟阿城的同名小说;《边走边唱》改编自史铁生的中篇小说《命若琴弦》等。
一、史铁生这个人
《边走边唱》是一部非常奇特的电影,奇特首先来自原著——史铁生的《命若琴弦》。史铁生,著名残疾人作家,1978年开始创作“知青文学”“伤痕文学”,如《爱情的命运》《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出现“残疾”意象。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病痛的折磨,他追问命运、向往爱情、思考人生、人类存在和关注精神,如《来到人间》《命若琴弦》。之后发表《病隙碎笔》《务虚笔记》等,更多地思考社会生活中整体“人”的生存境况。他的人生充满如此之大不幸,但他借用文学实现了自我价值。
二、“咱的命就在这琴弦上”
《命若琴弦》开场,寥寥几笔交代环境背景、人物形象和特征等基础元素。70岁的瞎子师傅和17岁的瞎子徒弟,带着=三弦琴以说书为生,二人相依为命到处漂泊,白天赶路晚上拉琴,不为钱,只为能用心拉好琴,能用双眼看到这有色彩的世界。因为老瞎子的师傅曾经告诉他,只有用心弹断1000根琴弦,才能从琴槽中取出师父临终留的药方,抓到治好眼病的良药,他们便不再是永远生活在黑暗中的瞎子了。老瞎子用半辈子的执著实现自己的光明梦想,当他弹断1000根琴弦到药铺抓药时,却被告知药方只是一张无字白纸,精神几乎彻底崩溃。然而史铁生没有让老瞎子彻底崩溃,而是让他在精神经受激烈刺激后慢慢恢复平静。小说的哲学意蕴,亦即老瞎子的师傅当年的临终遗言:“咱的命就在这琴弦上,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就够了。”
“命”是这部小说的中心述说点。他曾在《宿命与反抗》中说过:“所谓命运是人难以改变的,人只能在一个规定的条件下去发挥人自身的力量,这种规定的情境就是宿命。”主张同命运作斗争,抗争的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曾经抗争过。
史铁生作品中的主角大多是残疾人,这和他萎缩的双腿有很大关系。老瞎子和小瞎子“忍着伤痛,付出比常人更大的气力,为的是独立,为的是回到正常人的行列里来,为的是用双手改变我们的形象——残疾”,这只是一种狭义的生理残疾。相对于它,人类心理和精神上的残疾(如自卑、懦弱等)则更加严重和危险。老瞎子的残疾是人类心理和精神残疾的具体表现,史铁生让他克服身体残疾,打败心理上的敌人,迎接新的生活,以给予后代活下去的勇气。
小说具有隐喻、象征化的审美特色,“琴弦”可以说是这部小说的主题性隐喻,贯穿作品始终,老瞎子靠着对弹断1000根琴弦就可以重见光明的希望终生奔走弹唱,结果却发现那是无果的药方,可他仍然只是告诉小瞎子琴弦的数目还要增加。要弹断1200根才行。老瞎子的生命借用琴弦得以在小瞎子身上延续。琴弦此时正是他们的命运,也许命运到头和断了的弦一样没有结果,但要发挥精彩就必须要绷紧,命运在这绷紧了的弦上发生并再生。
史铁生告诉我们,坚守信念就是坚守希望。信仰和信念源于宗教,“如果宗教是人们在‘不知时对不相干事物的盲目崇拜,但其发自生命本原的固执的向往却锻造了宗教精神。人如果要在无奈的现实面前梦想一片净土、一个完美的时刻,这就是宗教精神,宗教精神便是人们在‘知不知时依然保有的坚定信念,是人类大军落人重围时宁愿赴死而求也不甘惧退而失的壮烈理想。”人不能只是活着,人活着一定要有信念,这样的话,一旦没有达到预期的结果,也不会轻易崩塌。
三、陈凯歌:跳舞的先生
就是这样一个关于信念、生存和命运的故事打动了陈凯歌。陈凯歌不是一个多产的导演,也不是一个随随便便找个题材就拍的导演。1991年他第一次运用外资回国拍摄了改编白史铁生小说《命若琴弦》的电影《边走边唱》,并想借助《边走边唱》使他的电影实现市场化的梦想,他自己很喜欢这部电影,而且将它献给了自己的母亲。只可惜,市场化的步伐迈出去了一半便又被打了回来。不论它成功与否,这部电影都是陈凯歌式电影的一次表现,都有着它独特的文化阐释价值和艺术价值。他的电影就像是舞蹈,他便是这舞蹈的主角。四、神韵所在:“神神”
陈凯歌的《边走边唱》基本上只保留了原著《命若琴弦》的基本人物和框架,而将它的人文精神和艺术感情带到其中,对原著做了多处删改和再创作。
1宗教意识
陈凯歌受过良好的传统文化教育,思想深刻,作品宗教意识强。《边走边唱》中有大量的关于神话与信仰的表现。神话的主角是神,小说中老瞎子仅仅是个说书艺人,而电影中,老瞎子被恭敬的称为“神神”,他是电影的神,是这部神话的主角。神神对于师傅的话语顶礼膜拜,像是佛教徒一般信仰着他的师傅,得到光明就是他生存的最终信条。对普通人来说,这样的人已足以被推到台前扮演神明的角色了。老瞎子为了这样一个虚无的地位,生活得更加严谨“神圣”。
师徒二人虽暂住在一座已千疮百孔的破庙,但里面仍供奉着神灵,为他们挡风遮雨。这样一个地点,无形中具有了某种特殊意义。神神常擦拭神龛神位,向神灵跪拜祈求,此时此刻的他不再是神,更像是神灵的守护者。
宗教神话充满影片始终。神神弹唱歌曲的内容与文学原著有着本质的区别。小说中的唱词大多是关于人类的历史,如罗成回马,而电影中的唱词中最重要的即是远古神话,如夸父追日、女娲造人。神神作为被敬仰者,在片中第一次作为说书艺人庄严地出现在夜晚的火把丛时的唱词是:“古时候有英雄名叫夸父,追日头,追日头五百年渴死海边;古时候有女子名叫女娲,炼石头五百年不留晴天。”歌词的变化使得中国人骨子里具有的宗教意识得以充分体现,传统到任何时候都不会被忘记,优秀的、属于我们自己的文化应当被我们牢牢记住,影片基调也顿时有所提高。
小瞎子石头心里有个疑问“干吗咱们是瞎子!”小说中师傅做出的回答是“就因为咱们是瞎子”,没有回答为什么,但他承认自己确实只是瞎子。而在影片中石头共问过两次这个问题,第一次神神说:玉皇大帝的两个儿子在天河洗澡。一不留神从云缝里漏了下去,下界太脏就派天兵天将下凡封了儿子的眼;第二次再问时神神已经知道药方的真相,回答:玉皇大帝的两个儿子在天河洗澡,一不留神从云缝里掉了下去,就派天兵天将下凡去封儿子的眼,天兵天将不知道谁是儿子,就把世上所有人的眼睛全封了。
他们的失明只是这样一个“一不留神”的神话故事造成的,也许他心中确实这样以为,但他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神话还是神话,神话是不真实的,但神话留在人们心中的那种根深蒂固的宗教意识却是很难改变的。
2美学意蕴
电影自诞生起就受到戏剧的影响,“戏剧化电影是电影艺术着重掌握戏剧性因素的一个‘必然的过程,也是电影从原始综合时期转入分支深入时期的开端,在电影艺术发展史中具有重要意义”。戏剧化电影以戏剧冲突律和三一律为基础,要求情节、动作、冲突和情境等均要做到戏剧化。
第五代导演的创作从“戏剧化叙事模式”向“镜头画面叙事”转变,从重视电影的情节表演到重视影片的隐喻象征转变。陈凯歌的《黄土地》《孩子王》和《边走边唱》等都是努力摆脱戏剧模式的实践表现,有许多评论都说《边走边唱》完全是一部隐喻象征性的符号电影,丝毫看不出戏剧化的影子。我认为它确实是一部充分运用电影镜头语言的符号电影,但在片中依然可以看到戏剧化电影的些许片断,或许在整体符号化中渗入戏剧化,再在戏剧化中表现符号的能指所指,主要是戏剧舞台形式上的运用。这些戏剧化部分起到了不可否认的作用,这种相互作用带来的不一样的感受是文学原著没办法做到的,陈凯歌在《边走边唱》中的这些被隐藏的戏剧部分也为他日后成功拍摄《霸王别姬》作了有力尝试。
戏剧舞台是演员所要表演的施展之地,布景、布光都很考究,演员表演应具有一定的舞台腔,并且造型感强。萨杜尔曾说:“对白、歌曲和音乐使电影不得不求助于舞台戏剧。”《边走边唱》是一部以说书艺人为主角的影片,歌曲音乐必然只多不少,不少场景和台词非常具有戏剧舞台感。
开场韵蓝色的朦胧深夜,月亮很大很圆,还是小孩子的神神跪在师傅的身旁,头顶上有许多悬挂的长布条,十足就是舞台。师傅临死前对小神神说出“记住1000根”,此时我们看到三弦琴像是被供奉的神像矗立在他们身旁,三弦琴是一个重要符号,是诉诸观众视觉的形象符号,它的能指就是它自己,它的所指就是师傅交代给神神的生活目的与信仰。这里运用了电影画面构图的垂直原则,制造庄严神圣感。师傅死去了,小神神嘴里念到:“千弦断,琴匣开,琴匣开,买药来,卖得药,看世界,天下白。”风起,布条随风飘动。戏剧化的台词、戏剧化的表演再加上戏剧化的场景深刻了陈凯歌声画符号的表达。
影片中但凡出现歌唱的情节,都显得十分戏剧化、仪式化。比如,神神在片中的两次深夜演出,万千火把中的他被放置在舞台的最中心,造型感极强,让我们看后印象深刻。村民们恭敬地围绕着他,用心地倾听着他,本身说书就是一种表演艺术,这些村民就是戏剧演出的观众,神神就是戏剧演出的主角。
电影中的戏剧化处理有时是为了突出强调某种意念和情绪的表达,陈凯歌更把它与符号系统结合,让戏剧场面带上符号色彩,用戏剧表现符号的能指与所指。神神的第一千根琴弦断后,激动地来到药铺开药。药铺中完全是低调摄影,只有一束主光打在柜台前客人的站立处,其他人物、景象不是很清晰。这道主光就像戏剧舞台上的追光,让台下观众看清台上主要人物的举动。神神慢慢拿出藏在琴中的药方,只能听到钟表走动的声音,药铺掌柜看过惨白无字的药方后的大笑声听起来很可怕,让人立刻想到刽子手,这笑在电影表演中是绝对夸张的,它已经成为了戏剧化的笑声。镜头随即给了旁边一个在弥勒佛旁咯咯大笑的可爱小女孩子,但你仍能感受到恐怖的气氛。有人可能会说戏剧就是戏剧,符号就是符号,把它们放在一起就是乱弹,可我们从这部片子些许场景中可以看到戏剧可以用来帮助符号的隐喻象征,符号的隐喻象征通过戏剧形式来表现,这不失为一种有效的特别的电影方法,并具有其特殊美学意蕴。
在陈凯歌的这部《边走边唱》里,他所努力塑造的主人公“神神”事实上成了基督的镜像,但故事到了最后,他自己好像也分不清他到底是老瞎子“神神”还是小瞎子“石头”了,我只希望,那个小瞎子永远也不要弹断那“一千根琴弦”。萨特说过,他人即地狱。我们行走在黄昏的小路上,摇摇晃晃地,原来,这路也不是好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