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王大可

罗　翔

镇里分管乡村公路建设的副镇长和几个人来到集贸市场找王大可，刚好王大可在给老婆菊花守干货摊子。西装革履的副镇长见王大可一副蔫头蔫脑邋邋遢遢的样子，用公事公办的语调说，王大可，修筑集贸市场南侧街道公路，你提了一些建议，上面很重视。王大可瞥副镇长一眼，心不在焉地说，我一介草民，提什么建议，那是你们公仆的事。你写过的啊，我还亲眼见过。上级领导很重视，还亲自批文了，副镇长就从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王大可，你看看，看了以后我有事和你商量。王大可没有接，低了头弓着腰拿手捻着一堆黑木耳，谢了，我眼睛老花。其实王大可才四十挂零，眼睛还好使，他就是看不得副镇长那居高临下的派头。副镇长有点儿尴尬，缩回手中的纸，那我挑重要的念给你听。副镇长就笔直地站在王大可面前，很庄重地念道：希望街道上的居民也伸出援助之手为政府分忧解难，凡捐赠达一千元者，将在公路落成纪念碑上镌刻捐赠者姓名，让人们永远记住他们。副镇长念完了，怔怔地瞅着王大可，老王，听了这段话后有什么想法?可王大可依然低头弓腰双手捻着黑木耳，显得是那样旁若无人，副镇长有点恼火，用右手的中指推了推王大可，王大可，你听见了吗?你应该明白我念给你听的意思吧!

我没有听见，我也不明白，我的镇长大人。王大可抬头看着副镇长，再看看副镇长身边的几个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他们一个背着小包，一个拿着照相机，王大可心想，是记者啊!见王大可有些诧异的神情，副镇长说，王大可，你在集市上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我的意思是你提出的，上级出一点，政府拿一点，企业家赞助一点，有能力的个人捐一点的四个一点很好，希望你在集市上帮助宣传一下，修路是咱们自己的事嘛!我希望你起点儿模范带头作用，作一下自我牺牲，争取在公路落成纪念碑上看到“王大可”三个字(副镇长把王大可三个字读得很重)。你看，我把记者都带来了，只要你点头，你的照片就马上可以见报。王大可就是看不得这一套，心想，你搞什么花花肠子啊!拿这一套去糊弄三岁的孩子吧!于是他说，镇长大人，要我带什么头啊!你们公仆是吃干饭的?副镇长说，当然，我们也要捐的，我是说集市这边你领个头，帮助宣传宣传嘛!这时来了两个买东西的人，王大可很专心地做他的生意去了。副镇长看到王大可这个漫不经心态度就只得走了。

副镇长也就没有再来找王大可了，他想，王大可你个狗日的，翻什么巧啊，老子不要你这个胡萝卜就整不出个酒席来了?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他就在集贸市场里挨家挨户地宣传动员，要求大家多少尽点力。人们听说是为修集市南侧的路，是为大家办实事，就有一些人去政府那儿三十五十地捐。王大可的老婆菊花是个咋娃子嘴，问这个捐了好多，那个捐了多少。王大可那天得罪了副镇长，怎么说也得捐一点表示一下，菊花就忍不住了，大声嚷嚷，那个死鬼，又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他不去捐，我去。别人出得起三十五十，我也出得起。人总得有个面子嘛!不就几十块钱嘛，让别人说长道短划不来。

下午菊花就准备和她隔壁的刘嫂去捐款办捐款。她进了卧室，把箱子里装钱的小匣子取出来，数了一下钱，就大声地咋开了，我的妈呀，这是咋地啊!里面的钱整整少了一千元哪。她的心怦怦地跳出了胸膛，她一下哭了出来，说话也结结巴巴，钱……，我的钱哪!刘嫂听见哭声跑进来惊奇地问，菊花，你怎么了?菊花拿着一沓钱甩给刘嫂看，你看，你看，我的钱被偷了，少了一千元哪!菊花就一张一张点给刘嫂看。刘嫂不假思索地摆摆手说，没哪个偷你的钱，偷钱的只偷你一千元?还不把你的钱全卷跑?哪有恁有良心的小偷?肯定是你家王大可拿去办事了。菊花细想想，也是的啊。她心里也就平静了些，嘴里骂着王大可，死砍脑壳的，屁都没放就背着我偷偷拿了一千元，他有么事办呢?莫不是在外面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偷偷拿一千元去还账?菊花的心里就长出了一块石头堵得慌。她抓起电话打王大可的手机，砍头的老秃驴，家里有刺啊，你偷了钱在哪里找野鸡嫖风撒野呀?小心在外面被车撞死了没人收尸!王大可在手机里气咻咻地说，老子是在嫖风撒野，你个狗日的不晓得说话就变牛汪，老子回来撕烂你的嘴!没等菊花再骂，王大可就关了手机。

太阳挂在树梢上了。王大可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地斜进家门。菊花见了火直蹿上脑门，你还晓得上笼啊，到别处撒欢去呀!这儿没你的窝。王大可心中正升腾起一团火焰，他下车时差点就真被汽车撞飞了，他就觉得是菊花的一张臭嘴带的晦气。他冷不丁抓住了菊花的胸，你个丧门星。老子今天差点被你的臭嘴说中。王大可最讨厌菊花的一张咋娃子嘴，有什么事儿王大可都不和菊花说。此时王大可越想越恼，用力一推，菊花就像一只小鸟儿扑腾起来，一下子撞在门上，额头就鼓起了一个圆溜溜的鸡蛋一样的包。菊花扶着门立起来，顺手抄起一根木棒，嘴里骂骂咧咧，你个剁八块的老秃驴，到外面快活了，看不顺老娘，你想把老娘我往死里整。她举起木棒向王大可劈去，王大可伸手攥住了木棒，又一推，菊花一下子扑到门外丈把远了。菊花就索性在地上打滚，哭天抹泪地大号，老娘我勤扒苦做，衣服都没舍得买一件，顾了小的又顾老的，你却偷了我的钱到外面快活，没良心的东西啊，这日子怎么过啊!

这时，刚好副镇长和一个警察来到集贸市场，见有人哭天喊地，走近一看，是王大可的老婆菊花，菊花见了副镇长和警察就哭声更大，镇长，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啊，王大可把我不当人，把我往死里整，他还偷了家里的钱去外面……嫖风撒野。副镇长本来对王大可一肚子的火，看着菊花可怜兮兮的狼狈样子就对警察说，王大可虐待妇女，把人打得鼻青脸肿，无法无天了，去，把他带走，看看他头上长了几只角!

警察就对站在门口板着脸的王大可说，没有冤枉你吧!跟我到派出所去一趟。王大可没有申辩，他跟在警察屁股头，嘴里嘀咕，去就去，不就是打了一下老婆吗?警察也叫菊花去了。

警察把王大可带到一间屋子，又把菊花带到另一间屋子里，向菊花询问了一些情况。菊花走了。警察回到屋子对王大可说，现在有两点你必须讲清楚：第一，为什么虐待你老婆?第二，一千元是怎么花的?

王大可的酒似乎醒了，他揉了揉眼，看着警察严肃的神情说，我没有虐待老婆。我只是不小心把她推了一下，我，我会向老婆认错的。至于那一千元是怎么用的，反正我没干坏事，有必要回答吗?

警察看了王大可一眼郑重地说，王大可，你态度端正一下，你一定要回答。因为你老婆已经报了案，她说你用这钱嫖了娼。王大可气鼓鼓地说，一个女人胡口说的话你们

也信。我告诉你们，我没有嫖娼，那是我当时和老婆说的气话。那谁证明你没有嫖娼?警察说，有什么事情还是趁早交代。我没有什么要交代的?王大可反问，又有谁证明我嫖了娼呢?都没有证明，我做什么也不需要任何人来为我证明，我只晓得我没有做违法乱纪的事!我很清楚，拿不出证据，二十四小时你们必须放我出去。我现在要休息了，你们不要再打搅我了。王大可说完就闭上眼睛坐在椅子上什么话也不说了。

菊花把自己的男人告了，王大可进了派出所遇到了麻烦事，不大一会儿，这件事在集市上传开了。这下王大可人要吃亏不说还要罚款，三五千是少不了的。菊花这下才开始着急了，一个劲儿地打自己的嘴巴，骂自己糊涂，我怎么告王大可嫖了呢?王大可出来会有好样子给我看么?得想办法把他弄出来。他就去派出所找那个负责的警察说，我男人没打我，那一千元也找到了。警官，你看。菊花就从身上掏出了一千元，我真的找到了。菊花的心里也不是滋味，王大可玩儿了小姐又怎么样呢?这家丑也不能往外扬啊!大家都知道了，还不是在给自己的脸上糊狗屎，我只能打断膀子往袖筒子塞呀!警察看了菊花一眼说，你不要出尔反尔，也不要替他辩解，那一千元他说是他用了，可他还没有说是怎么用的。很简单，要没做什么坏事，说清楚不就得了吗?菊花又寻思，这老秃驴还真做了那事呀?菊花就指着王大可说，你，你就快给警官说呀?王大可依旧坐在凳子上不说话。菊花抹着泪对警察说，我那死东西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他发起犟来就是小孩子的雀雀你越捞他就越硬，你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不说的。你就蹲在这儿吧!你还硬得过政府了不成?菊花就气呼呼地走了。

晚上躺在床上的菊花怎么也睡不着，男人进了派出所不是一件好事，况且还是自己惹的祸。她想，这老东西是不是把一千元给捐了。你捐了就捐了我能把你怎么样啊!一大早菊花就风风火火地跑到镇政府找到捐款办公室。她问办事的姑娘，小丫头，你替我查一查，有没有王大可的捐款?姑娘把发票翻完了说，对不起，没有!从镇政府大院出来，菊花的腿肚子软了，看来老秃驴还真用这一千元做了龌龊事!菊花一屁股坐在派出所的铁栅栏门口，两眼挂着伤心的泪水……

一会儿，捐款办公室的那个小姑娘急匆匆地向派出所跑来，见菊花坐在派出所的铁栅栏门口，她扯起菊花说，大嫂，你怎么了。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有一个人捐了款他不让留下姓名，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菊花的眼睛一亮，急切地拉着姑娘的手，那，你能不能认出那个人?能，我一定能!菊花就拉着姑娘的手，快，你跟我来!菊花见了那个办案的警察就说，警官，我，我知道我那老东西的一千元是怎么用的了。小姑娘看见了屋子里的王大可就说，就是这位大叔，他捐了钱还不留下姓名。那小姑娘翻出了那张发票，警察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999元!警察把发票指给王大可看，是不是你捐的?王大可抬起头没有看发票就说，不是，我没捐!是，是!小姑娘毋庸置疑地说，大叔，你捐了款怎么还……?

菊花忍不住了，你个死鬼还在犟。她走到王大可的身边，猛地把手伸到王大可的上衣袋里，从里面揪出一张纸，展开一看，是一张发票，发票上写着999元。菊花惊奇地看着王大可，你，你……?

从派出所出来，王大可不吱声，他噔噔噔地往前走。把那个小姑娘和菊花甩下了一大截。菊花拿着发票，扯着小姑娘说，丫头，我还捐一元，凑整数一千，也把王大可的名字刻在……!没等菊花说完，王大可像柱子似的立住，扭过头，瞪着眼捏着拳头朝菊花吼道，你敢，老子捐多少就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