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桃,佳人似竹
2009-04-13吴龙辉
吴龙辉
前天下午到古人塘访老友曾正明。曾正明在一个山水幽美的地方买了栋小产权房。那房子、那房子一带的风光,和我童年时的老家很相似,吸引我去了好几次。每次去,都有一种回到故乡、回到童年的感觉。
这回让我留下印象的是一株桃树,生长在一条很深的峡谷的右边山坡上,正处于花季的盛期,在夕阳的映照下勾人魂魄,就像一个穿着粉红色睡衣的艳妇。我们的目光都被它吸引住了。曾正明有点陶醉地说:“桃花真的很艳。”我说:“是的,特别是在傍晚的夕阳下。”曾正明突然改变语调,说:“轻薄。桃花就是轻薄。”
曾正明是用画家的眼睛观察桃花的花片,但对轻薄这一点的特别关注,当然反映了本人的某种心象。说这话的时候,他语气中似乎有一种非褒非贬、又褒又贬的味道。
回来后,我忽然从这株桃花想到20年前在北京读书时看过的一部电影。电影的名字记不起了,但里面的一个情节却记忆犹新。电影讲的是一个名叫老七的船妓和一个山里穷男子的爱情故事。老七年轻美丽,有很多有钱有势的男人为她争风吃醋。而她的那位老鸨,却心中颇为失落,有一天情绪波动得很厉害,对老七唠叨:“在我年轻的时候,省长、军长,谁不来问候我!”见老七无动于衷,老鸨打开一个不知封锁了多久的箱子,从里面拉一条腰带作证。这腰带很长,她怎么也拉不出来,叫老七帮着她拉。两人一起使劲,由于用力太猛,一同摔倒了。
后来,一想起老鸨那唠叨的样子、那兴奋的表情,我都总要忍不住笑一笑。然而,此番想起这个电影情节,我不再感到好笑,因为这株桃树。
桃树的一年,如同美人的一生。不管旁人怎么看,它的生命历程都只能是这个样子。在短暂的花期,它极力地张扬,迎来紫陌红尘上的如云游客,即使生长野山,也会引来我和曾正明的驻足。之后,红颜零落,只剩下毫不起眼的绿荫。再往后,叶也飘零,进入漫长的衰枯期。
桃花还有来年,还会有前度刘郎旧地寻芳。而美人却没有来年,只有一条压在箱底的腰带供自己垂吊。曾在花期争先恐后前来追逐的游客,此时又到别地寻芳,早已把她忘到九霄云外了。《红楼梦》中的秦可卿,在绚烂的花期溘然长逝,贾珍父子为她举行了一个超规格的豪华葬礼。然而尸骨未寒,这父子俩又钻到了尤二姐的裙下。凤姐儿鼎盛时期曾抢过秦可卿的老公并让瑞大爷为之相思毙命,但却比秦可卿更加不幸,因为她比秦可卿多活了几年,最终落了个“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的结局。
然而,桃花的命运是它自己不能选择的。它的轻薄,本身就注定着它的薄命。
由桃,我想到了竹。竹没有荣,也没有枯,不事张扬,不会引人前来寻芳猎艳,但终岁青青,自有风致。
竹是佳人的象征。佳人是有脑子的美人,有自己的节操和独立的思想。思想不老的人不仅永远年轻,而且精神不死。佳人的典型莫过于林黛玉。所以,曹雪芹安排她住在凤尾森森的潇湘馆。
美人关注的是爱我的人,为爱我的人而轻狂;佳人关注的是我爱的人,为我爱的人而疯狂。为爱我的人而活,命运在他人手中;为我爱的人而活,命运在自己手中。
林黛玉之外,《红楼梦》还写了林黛玉的两个影子,一个是王夫人所说的模样儿长得像林妹妹的晴雯,一个是和林黛玉共享一个玉字的妙玉。她们都是为我爱的人而疯狂的人。晴雯可以为宝玉去拼命,妙玉可以为宝玉动凡心。其实,她们爱的是自己的个性和价值观,因为她们只爱与自己个性和价值观相同的人,也只接受这个人的感情。用林黛玉的话来说,“我是为我的心”。所以,她们的感情永远不会褪色,永远不会转移。这三个女人,实际上是一个人的三个版本。
佳人的个性与价值观越是远离世俗,她的感情就越是坚贞。有缘和佳人相识的人,也因此而永远不会对她产生厌倦,就像任性而浪漫的王子猷在晋朝时发表的恋竹名言:“不可一日无此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