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著情谊二十载
2009-04-10周百义
周百义
一顾茅庐就找到了二月河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编辑生涯会与一个叫二月河的作家紧紧联系在一起。
二十年前,当我走进出版行业,第一次组稿,就有幸认识了这位后来被人称为“黑马”的历史小说作家。今天,这位作家的作品在世界华人圈中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获得了海内外各种奖项。如在纽约被评为“最受欢迎的华人作家作品”,在香港被《亚洲周刊》评为百年来中文小说一百强之一。在国内获得了国家图书奖、“九五”期间全国优秀长篇小说奖等。目前,无论你走到任何一个国家,只要有中文图书,一定会有二月河的作品,有华人处即有二月河的作品。
那是1987年的秋天,我从武汉大学毕业分配到出版社后,先被抽到省新闻出版局“扫黄打非”办公室,后来得知,这儿是选拔机关干部的一环。我干了一阵子,每天泡在乌七八糟的破书里。想到我的职业所在,没有多久就找了个借口逃离了那儿——我一人去了河南郑州约稿。在河南省文联,我的老师涂白玉先生先带我拜访了郑州的一些作家,然后给我写了一封又一封引荐信。其中,就有拜托南阳市文联的同志代我引荐二月河的信。于是,我搭乘长途客车到了南阳。
当天夜里,我坐在南阳市文联吕樵同志的自行车后,经过一个曲曲折折的小胡同,在三间潮湿且光线不足的平房里,我见到了仅有四十余岁的凌解放。当时,他正在南阳市委宣传部当干事。他向我介绍了他的写作计划,要为清王朝最为鼎盛的“康雍乾”时期写一部历史长卷。他谈到了恩师冯其庸对他的鼓励,谈到了他夜以继日的写作习惯。当然,也谈到了他中年得女,那种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还在郑州时,我听人介绍了这位在笔记本上写小说的作家,我对此并没有太重视,当我看到他递来的由黄河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康熙大帝》第一卷《夺宫》后,我才相信此言不虚。不过,在此之前也有人不经意地告诉我关于二月河已“二郎才尽”的忠告。
那晚,在一个叫春来的小招待所里,我一口气看完了二月河送给我的第一卷《夺宫》。整整一夜,我被他的作品的艺术魅力所慑服:无论是情节还是语言,无论是历史氛围的营造还是对人物性格的刻划,这本书都是建国后历史小说中所少见的一种新的突破。
第二天,我递上了社里的约稿合同——请他为我们写三卷本的《雍正皇帝》。我看得出,二月河有几分得意,但他对我说,“我要征得黄河文艺的同意才行”。我担心他变卦,忙说:你已经占领了“黄河”,你这次只要走过“长江”,你二月河就等于“占领”了全中国。
这是1987年的事儿,后来,我不断给他寄杂志,写信保持联系,直到他写完了《康熙大帝》的第三卷,才开始动笔为我们写《雍正皇帝》的第一卷《九王夺嫡》。细心的读者曾经指出,认为二月河的《康熙大帝》的第四卷《乱起萧墙》的情节与《雍正皇帝》的第三卷《恨水东逝》有些雷同但人物、情节又有些出入,实际上,当时二月河并没有通盘考虑,而是先写《雍正皇帝》第一卷,后来又写《康熙大帝》第四卷的结果。等到长江文艺社出版第一卷《雍正皇帝》时,已经是1990年了。
二月河的稿子寄来后,我就在社里申报当年的选题。第一次社里编辑部主任一级的论证,结果没通过。原因是当时中央电视台已经播了一部叫《雍正皇帝》的电视剧,小说也已经出版了。大家认为再出就有些重复。我当时还是一个普通的助理编辑,选题论证会之类的事儿并没有我的份儿。我一听部主任传达的意见,就慌了。急忙找到总编辑田中全,他说看了稿子再定。我在忐忑不安中等待,过了很长时间,结果让我大出所料。总编辑田中全看了书稿后在审读意见时写到:难得的历史小说佳作。
二月河先生在文章中曾写到他小时候十分调皮,曾被教师骂为“饭桶”。他的字写得横不平竖不直,也许印证了他的老师的评语。这可苦了做编辑的,每一页每一行,都要为他描几十个字。稿子整理完后,送给总编辑,他在上面批道:请重新整理。结果我又开始再描一道。书稿发后,按照承诺,我又将其压缩到25万字,在社里办的《当代作家》大型丛刊上发表。第一卷出版后,是在新华书店证订,只有10070册。
等到《雍正皇帝》第二卷编辑完成,我已经要调到省新闻出版局了。第三卷二月河稿子交来时,我已在出版局工作。这是1993年的事儿了。因为我人在出版局,书稿又要在社里出,其间可能交接、安排上有些衔接困难。其中的细节我已记不清楚了,但二月河先生后来写文章说有些曲折。实际上,曲折倒没有,因为我人在武昌,出版社在汉口,交接上有些脱节而已。
三卷本《雍正皇帝》出齐了,这是1994年的事儿,到了1995年的9月,偶然的原因,我又回到了长江文艺出版社,并且是当社长。
社里当时的情景在这里我不再赘述,但《雍正皇帝》当时正由于口口相传受到读者欢迎,但社里的书从年初印到十月也没有出来。一是社里没钱支付印刷费,工厂当时都不愿印长江社的书了,结果只好由职工集资购纸来印刷图书,当年纸价飞涨,从年初到年底翻了不止一番。我回去后很久书才印出来,但定价还是年初的,58元一套,结果纸价涨了,这一版并没有赚到钱。
这年的十月底,我突然接到我的武汉大学老师陈美兰先生的电话,说她刚参加中国作协的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读书班,《雍正皇帝》一书评委普遍反映不错,有专家认为此书是“《红楼梦》出版以来最好的一部历史小说,是五十年不遇乃至一百年不遇的一部好书。”据说此书在读书班产生了轰动,很多人挑灯夜读,彻夜不寐。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陈建功希望我们能够对这本书加以宣传,让更多的人了解这部作品。
将二月河送到读者眼前
二月河的书当时在读者中已经口口相传受到了欢迎。有一位山东的作家林深曾说,《雍正皇帝》一书他读了七遍,认为此书是“共产党留给后世的《三国演义》”。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的副总经理赵恒峰后来告诉我,他读了21遍。但当时在专家和学者那儿,他的书并没有引起重视。有人认为他的书是“通俗文学”,言下之义不值得评介。二月河曾告诉我某某专家准备评介他的图书,但也是“只听楼梯响,未见人下来”。小说出版后,我先后写了几篇评介文章,其中《不同凡响的艺术魅力——读长篇历史小说<雍正皇帝.九王夺嫡>》先在二月河家乡文联的刊物上发表后,又在中国小说学会的《小说评论》上发表了。除此之外,我还写了几则短小的书评。
1996年元月8日,借助一年一度的北京党校订货会(后改为北京订货会),我们与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正在筹拍《雍正王朝》的四汇文化公司,在中华文学基金会的文采阁召开了《雍正皇帝》研讨会。我们请了时任中宣部出版局副局长的宋镇铃、文艺局副局长刘玉山,新闻出版署图书司副司长迟乃义、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陈建功,及理论家雷达、雍文华、吴秉杰、蔡葵、丁临一等20余人参加了研讨会。为了扩大研讨会对订货的的影响,我们租了两辆大车,将各地新华书店来京的负责人都请到了会场。与此同时,我们请了北京的主要新闻媒体的文化版、读书版的编辑记者。会上,评论家对《雍正皇帝》一书的艺术特色、对历史小说创作的贡献给予了高度评价。评论家丁临一再度重申了他对此部小说的看法,即“五十年乃至百年不遇”之说。
此次会后,北京各大媒体在重要位置发表了关于此次会议的消息及对此书的评价。《北京青年报》在文化版重要位置用一号字做标题:《雍正皇帝》横空出世,京都文坛好评如潮。文章将四个与会专家的观点概括为:历史小说的大手笔,百年不遇的佳构,两个结合的杰作。《新闻出版报》的标题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历史小说。中央电视台看了有关评介后,请二月河到京,做了十二分钟的电视节目,标题就是“二月河与雍正皇帝”。节目中请几位专家在场外表达自己的观点,其中就有“《雍正皇帝》是《红楼梦》以来最为优秀的长篇历史小说”之说的专家丁临一。自这次研讨会后,订货大增,当年销售8万套,从此二月河其人及作品才真正引起评论界、发行界和读者的注意。
北京研讨会后,二月河的名声逐步为外人所知晓。为了进一步巩固这种影响,我们组织作家到武汉、郑州等省市书店签名售书,作家本人也应约到北京、上海、合肥等十几所大学演讲。一些专家和大学的研究生将二月河和他的作品作为研究课题,部分研究成果在报刊上相继发表和出版。《文学评论》等刊物开始重视二月河的创作并给予肯定。与此同时,我们也主动组织一些评论家,撰写评介文章,更深入全面地探讨二月河小说的艺术价值。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及各地的广播电台要求连播《雍正皇帝》,我们给予大力支持,从中帮助与作家联系,努力促成此事。
除此之外,我们从作家那里得知一些社会名流和高层领导对《雍正皇帝》一书也给予了较高的评价,我们抓住这些机会加以宣传。如作家方方,对二月河的《雍正皇帝》有很高的评价,我们请她撰文谈这本书。同时,有不少高层领导也对此书表示了自己的喜爱。如中央政策研究室副主任、文艺批评家卫建林曾对此书给以了较高的评价。他认为此书“是‘五四以来难得的作品,其历史含量、文化含量和艺术成就均属上乘,当不在《李自成》之后,或许还在《李自成》之上。”他表示,等到退休之后,要成立一个“二月河研究会”,系统研究二月河的作品。他积极向中央高层领导推荐此书,因此很多领导人都读过这部作品。为此,二月河被推选为党的十五大代表参加党的代表大会。于是,我们将卫建林一封谈二月河的信在媒体上发表。1996年“中国出版成就展”上,邓小平同志的夫人卓琳参观时称赞二月河的书写得不错,应当看看,有些报纸也报道了这个消息。当时的国家税务总局局长项怀诚对二月河的《雍正皇帝》喜爱有加,报纸上发表了局长与作家的谈话。同时,此书在台湾地区出版后,台湾地区领导人纷纷赠阅此书,有些读者自发成立了“二月河作品读友会”。我们将这些信息在媒体上组织加以宣传,从一个侧面说明此书受欢迎的程度,让读者再一次了解此书。
电视剧《雍正王朝》与小说《雍正皇帝》
1996年,当我们在北京文采阁召开《雍正皇帝》研讨会时,正在筹拍《雍正王朝》的四汇文化公司的苏斌、刘文武都曾参加了这次会议。当时他答应支付一万元钱共同举办这次会议,后来小说大卖,我也就没有追要这笔钱。当时任何人,包括制片方都绝对没有想到后来这部电视剧会如此红火,以致于成为历史题材电视剧的一个里程碑式的作品。
在《雍正王朝》播出之前,图书与电视联姻这种传媒互动的方式还没有真正引起出版界的重视,在中央电视台一频道黄金时间播出的电视剧对图书销售的拉动作用还不为人所知。当然,我们对后来电视剧大火与小说的畅销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充分估计到了,但我们一直密切关注了电视剧的进度。电视播出前,我从二月河先生那儿得悉这个消息后,社里一次印了3万套《雍正皇帝》,并在《新闻出版报》、《中华读书报》、《中国图书商报》的头版上分别刊载了三则“紧急征订”启事。由于电视与图书的互动在此前并没有十分成功的范例,社里不少人对此不理解,在后面议论纷纷,书店刚开始对图书的销售也还持一种比较谨慎的态度,我们主发该书时各地书店要货均十分保守。结果电视剧播出了5集后,各地添货的电话不断。于是我们选择了三个厂印刷此书,并且用汽车向各地直接送货。农历除夕前几天,三路送货的货车分别向北京方向、河南方向、沪宁杭方向出发。大年三十,去上海送货的同志还在返家的路上。为此,杭州的《钱江晚报》头条报道:长江社千里送书,杭州人先睹为快。
电视剧拉动了图书销售,盗版者看出了商机,纷纷群而仿之。于是我们利用这个负面的结果来开展深入全面的营销活动。
首先,我们在《新闻出版报》、《中华读书报》、《中国图书商报》三家业内主要报纸的头版上刊登“启事”,悬赏10万,捉拿盗印此书的不法之徒。我们这个消息发布后,不仅接到几十个要求捉拿盗版者的电话,并接待了多批上门揭榜的自愿者。同时,全国几十个媒体报道此事。《羊城晚报》的消息更为有趣,标题是:《雍正捉拿假‘雍正》。与此同时,有一家出版社出版了根据《雍正皇帝》改编的、封面和我社基本相似的“话本小说”。从小说改编成小说,体裁并没有变,严格来说这种改编实际就是侵权,但二月河本人过去对此缺少研究,自我保护意识也不很强,这种“改编”事先他自己却授了权。我们咨询了有关专家,认为在短时间内区别这种侵权责任很难,但这种改编本的封面抄袭了我社的封面,我们可以向法院提起诉讼。后来,我们委托中国版权保护中心法律部向北京海淀区法院提起诉讼,法院经过审理后认定对方侵权,双方以庭外调解的方式解决了此案。尽管对方只赔偿了我们几万元钱,但此事正发生在《雍正皇帝》电视剧播放的高潮期间,各地媒体对此大加渲染,一时间“雍正告雍正”又成了媒体的话题,这样,无形中又将此书推向舞台的中央。无论是悬赏10万还是起诉侵权单位,我们的目的是宣传作用要大于实际意义。我们只有通过不断制造话题,才能吸引媒体与读者关注这套书。
另外,我们除了制作《雍正皇帝》的招贴画,大幅布标送给各地书店张贴悬挂外,还制作了几千把红伞,上面印上醒目的书名,在订货会上免费发放,同时,我们在订货会期间制作巨幅户外广告,对订货人员的视觉形成冲击力。与此同时,我们出版了一本二月河先生创作谈,将他成名之前和之后创作的体会编辑成书,书名采用他过去写的一个电视剧《匣剑帷灯》的题目。这对于希望了解并研究二月河先生作品的读者而言,是一个很好的参考资料,也从一个侧面间接扩大《雍正皇帝》的影响。仅1999年电视剧《雍正王朝》播放期间,我们就销售了25万套《雍正皇帝》,码洋近2000万元。
《雍正皇帝》两次与茅盾文学奖擦肩而过
1995年底,中国作协的读书班就对此书给予了高度评价,按说《雍正皇帝》一书得茅盾文学奖应当有很好的基础。但事情也许是物极必反,首先有些专家的“五十年乃至百年不遇”之说引起了另一些专家的反感。后来我得知,在终评会上,有专家提出《雍正皇帝》中有些描写不符合历史史实。如雍正的死因,李卫的出身,特别是引娣与雍正的“乱伦”之嫌,还有人对小说中的诗词提出了异义,认为有些不合格律。但这些个别人的意见并没有代替大多数评委对《雍正皇帝》一书的好评,他们认为这些或是属于对历史小说与历史的关系的个人看法,或是属于作者的笔误或者是瑕疵。在终评会上,一般要投三轮票,逐步淘汰入选的21部作品。到了最后一轮,只有7部作品了,《雍正皇帝》还在其间。为了得到准确消息,我那天守在办公室里,给在现场的工作人员打电话,他们还告诉我《雍正》票数居前,应当没有问题。谁知到了最后,过三分之二需要十四票,而《雍正皇帝》只有十三票。
得到消息后,我与二月河先生通电话,我十分沮丧。二月河先生却十分地豁达,他说:只要读者喜欢,评不评上茅盾文学奖无所谓。我知道,这并非是二月河先生的真心话。首届姚雪垠长篇历史小说奖颁奖时,二月河先生就亲自前去领奖,这说明他并不拒绝社会对他的作品的承认。但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说一声遗憾了。
评奖会后,我见到了陈建功先生,他是这次评奖的组织者,他也对《雍正皇帝》没评上茅盾文学奖而表示遗憾。但评奖有自己的规则,即使是组织者,他也不能左右评委的投票。因此,他表示希望下一届茅盾文学奖评选时再将《雍正皇帝》送去参评。
针对有个别评委提出的意见,我希望二月河先生能否做一些修改。二月河先生在电话里表示,说他不愿意改。小说就是小说。我不能说服他,就打算针对诗词格律上存在的问题请湖北省的一位专家看一看。我找到了这位专家的电话,说明来意,他本来也同意了,他后来因为忙,再加上对此事我重视不够,结果我又没将书送去。
转眼第五届茅盾文学奖评选活动又开始了,这一次出版社没报,河南省作协也没报,《雍正皇帝》的上报由中国作家协会自己提出来。初评以高票当选,有一次我因事去中国作家协会,见到创研部的几位评论家,他们中有人就是评委,大多数人均认为此次应当没有问题。据说,上一次《雍正皇帝》没能评上,好多评委与高层的读者都对此感到不解,所以此次中国作协自己报,也说明他们对此书的期望。
但是评选中上次提出异议的那位大学教授此次又是评委,他对《雍正皇帝》的批评仍然是情节不符合史实的观点,他的据理力辩,也影响了个别评委。但后来得知,影响不大,小说在终评的第一轮与第二轮仍然高票领先。喜欢《雍正皇帝》的许多评委都松了口气,认为此次非他莫属,但也许是大意失荆州,等到宣布票数时,《雍正皇帝》离入选又是差了一票。后来在一次会议上见到中国作协书记处的金坚范与张锲先生,他们告诉我,面对这个事实,有人曾提出来是否进行第四轮投票,但经过协商,大家认为这样违背了评选规则,只好忍痛割爱。这次又少一票的原因是,个别本来投《雍正皇帝》票的评委见此书在终评第二轮投票时票数远远超过了三分之二,就转而投了别的书,结果人人以为没问题的结果又出了问题。
我在这里讲了诸多评奖内幕,并不是说一本书的价值依附于某类评奖上,而是觉得许多人进行了努力,结果一次次地擦肩而过,真是辜负了众多热心人的期望。这里面,我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人。当初评奖时,中国作协创研部的许多人都是评委,而且此次评奖就是他们组织的,而我因工作关系经常与他们见面,而且私交不错。谁是评委,进展如何,我应当是打听得到的。但每一次我见到任何人,都没有问这些事,也没有当面说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打听是谁对此书有意见。如果我知道是谁,我应当托人去做做解释工作。我完全是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认为私下去谈论或做不应当做的工作,会玷污了茅盾文学奖的名声似的。再加上我当初是准备请人订正一下诗词格律的,结果又没落实。如果做了修改,哪怕是改动不多,至少也给评委一个好的印象。只要多一个人的一份票,《雍正皇帝》应当是进入茅盾文学奖的了。在第六届茅盾文学奖的评选中,我担任责任编辑的《张居正》以全票入选。其中做了些许工作,应当说,是吸取了《雍正皇帝》评奖过程中失利的教训的。
给二月河先生出文集
给二月河先生的《雍正皇帝》当责任编辑,我沾了不少光。于是得寸进尺,就希望有一天把他的所有作品都拿到长江社来出版。
二月河先生的处女作《康熙大帝•夺宫》出版至今,十五年间,他已经出版了13本约500多万字的作品。但这些作品散见于近十家出版社,还有不少名目的改编本、盗版本。书店订书,往往要跑几家出版社。读者真假难辨,买到改编本,说二月河不过尔尔。其实,此书非彼书也。如果能有一套完整的的文集,不仅方便图书馆收藏,更方便读者购买。当然,二先生是畅销书的同义词,他的作品已经成了人们公认的经典,如果将他的作品全部留在长江文艺出版社,其意义可想而知。
有了这个心思,每次见面,或者通电话,我就向他鼓吹出文集这件事,二月河总是说,时机不成熟。我不知他是否说的心里话。二月河已不是当初的凌解放,不是十年前我找他约《雍正皇帝》时的宣传部“凌干事”。人家时下名满海内外,连中央的大干部,到南阳都指名要看看二先生。且不说出版社了,不是夸张的话,他打了个喷嚏,就有人从千里外扛着药箱给他送药——为的是搞好关系。于是我就绕着弯儿谈他的书,谈外界对他的书的评价,人家是绝等精明之人,一听就知我是在套近乎。当然我也夸海口,长江社如何如何有钱。为了证明这点,连原来签订的按稿费支付的《雍正皇帝》,我们也改为按版税付给二月河。当然,这是个折中的数字。离二月河目前的身价,还差得很远。但二月河和夫人总是说,够意思了。碰到有竞争者说到长江社如何如何时,他们总是说,人家讲义气。
《乾隆皇帝》的后二卷出版了,我想这下出文集的事该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吧,可二月河又说,中国作协的翟泰丰书记都登门了,是替一家出版社来组这部文集的稿的。我说,市场经济,大家来竞价嘛!二月河一脸的严肃,我已经答应人家了,我不能言而无信。我想,这下完了。二月河天天和帝王打交道,等级观念是蛮强的。
2000年夏天,到神农架召开文艺出版社发行研讨会,路上,我用手机与二月河联系,其间问起文集一事,他说,你电话来的正是时候,可以谈。车在江汉平原的高速公路上飞驰,他那浓浓的河南腔从千里之外诸葛亮隐居的南阳卧龙岗时断时续地飘进我的手机。车行了几十公里,我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原来说定的一家出版社因报酬没谈拢,目前正有好几家出版社和“二渠道”在竞价。这时,我又一次摆出财大气粗的架势。当然,也叙旧,也谈我们的优势。最后,他说,到时你与我的经纪人谈。
当初我听二月河说到“经纪人”三个字时,还有些一愣。哟,天天钻故纸堆的二月河还挺时髦的。其实,这是他的聪明之处,都是老熟人,讨价还价真有点不好意思。另外,他也是吸取教训。几年前,他将刚出版的小说就授权别人“改编”成话本小说广播,结果对方又以纸介质出版,不仅抢了他的作品的市场,还有点委屈了二月河的形象。我估计,他的经纪人一定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年底去京城,与其约见一次面,是时经纪人正在王府饭店采访巩俐,我只好坐在咖啡厅里等候,等到巩俐的身影离去,结果朝我飘然而至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姐。此人姓黄,北师大研究生,江苏人,我说话时,她抿着嘴唇笑——全看不出还有此等能力。小黄是现代知识女性,年轻,所以有人用很暖昧的口气说她是二先生的“秘书”。车到宜昌后,我与之通了电话。果然,谈起业务时就看出了她的成熟。当然,不外乎文集如何如何抢手,又夸我如何如何有眼光,二月河如何如何念旧情之类的。
合同的细节很快就谈妥了,这年秋天,我与司机一起,驱车前去南阳,签署二月河文集的出版合同。当然,这一次,二月河先生要求我要带现金去,大约他要支付小黄的酬金。后来,说起此事,有媒体报道,月黑风高夜,我的车后备箱里装满现金,仿佛是大侠一般,一举拿下了二月河。不过,我这人做事义无反顾,没有考虑太多,支票行,带现金也行。没想到,这为后面别人告状留下了伏笔。但我当时留了个心眼,现金是让司机亲手交给二月河夫人的,临走时,二月河在稿费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次合同约定是五年时间内必须印刷十万套,稿费是百分之十二,稿费在一年之内支付完毕。
我在此披露这些属于双方的商业机密,是因为已经时过境迁,这些约定的印数早已远远超过,二月河先生的百分之十二的稿费在今天来看并不算高的。
十万套印数,当时也有人担心,社里也有些流言。其实,我当时做过一个预算。三万套如果销售完,就可以做到保本。当时,根据二月河先生的《康熙大帝》改编的电视剧已拍摄完成,即将在央视上映,《乾隆皇帝》的改编权中央电视台也已经买下。有这些电视剧拉动,文集销售三万套应当没有问题。事实证明,我们当初的判断是谨慎的。2001年,《康熙大帝》在央视黄金频道播出,创下了20%的收视率。这年,二月河文集销售了六万套,超过了千万元的码洋。出版社当年就盈利不菲。目前,这套文集销售已近20万套。第一轮合同2005年到期前夕,我又提前与二月河先生续签了新的出版合同。
秀才人情一南瓜
与二月河先生交往已经二十载了,其间除了书信往来,见面也不下二十余次。见面谈稿件,谈故旧,但也免不了吃饭,但仅止于吃饭,在我的印象中,吃饭是我们买单居多,除此之外,别的没什么太多的礼份往来。乙酉年去南阳推销长江社出版的《艺术》教材,拜访二月河先生,他却破例地送了我一个大南瓜——一一个画在纸上的大南瓜。
二月河先生帝王系列小说写得让人如痴如醉,海内外华人无不心仪,先生何时也成了画家却是闻所未闻。只见略显得凌乱的书房里,当中一个大案子,笔墨纸砚一溜儿排开,或大或小的印章,鲜红的印泥映入眼帘。谈完事,二月河说我送你一幅画。只见他从一摞早已画好的画稿中抽出一幅,展开来,只见碧绿的枝叶中,露出一个赭中带黄的大南瓜。先生是写意画,南瓜似乎是平摊在纸上,但却多了份朴拙。在那个大南瓜旁边,他不假思索,提笔添上了一段跋:
瓜趣歌/这瓜名叫南瓜地里头长也可搭架多生在僻壤乡下城里稀见它秉性愈是年景不佳结得愈多愈大三年困难瓜菜代说的就是它活人无数功在天下而今消渴症遍世界它低热少糖仍旧济人不暇这的是平民瓜功勋瓜是南无活菩萨瓜贵贱穷通人都需要它
百义弟属乙酉仲春二月河
写毕,他极认真地钤上三方印。他不无得意地告诉我,哪方是天津人刻的,哪方是北京人送的。
我明白先生为何对南瓜有如此感情,因为他早在二十年前就患上了糖尿病,每年都要吃大量的南瓜,所以对能够治“消渴症”的南瓜情有独钟。
先生文名满天下,虽然画谈不上技巧,但能画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也是一种境界。虽然与先生相交二十载,没有什么金钱往来,也没有什么厚礼相馈,但君子之交,古即有“淡如水”之说。此番先生送我这个大南瓜,是比什么礼份都重的。我将先生的这个大南瓜“抱”回家后,视若珍宝,请人精心装裱悬在书房中,仿如日日得见先生的真容。
但2005年卸下长江文艺出版社社长职务后,却麻烦不断,先是有人向省里有关部门举报,后是向司法机关举报,云我策划并担任二月河先生帝王系列的责任编辑,先后为先生支付了数目不菲的版税,一定吃了二月河先生的回扣。
我主政长江文艺出版社期间,到底向二月河先生支付了多少稿费,这是商业秘密,我不便在此公开。但我可以提供一个支付标准:这套书当初签订合同时,第一卷是25元一千字,第二卷30元一千字,第三卷40元一千字。到了1994年,二月河的作品渐渐为读者所认可,影响日趋扩大,但二月河先生没有对原订的合同提出任何异议。考虑到作家的实际情况,从1995年始,我们给二月河先生按码洋的l%支付印数稿酬,到1998年按6%支付印数稿酬。对这个问题,双方互相谅解,没有产生任何意见。直到合同到期,我们才签订新的出版合同。后来,二月河先生几次提出要降低版税标准,我没有同意。说心里话,这不是为二月河而是为社里着想,如果降低了稿费标准,有人从中挑拨,二月河先生等合同到期了不再续签,损失更大的是社里。文集出版了九年,目前每年印数还是不下于二万套的。
回扣吃没吃,社会风气如此,这位举报的先生按常理推断,似可理解。我想,这位先生如此锲而不舍,是否有过类似索贿经历,以己之心度人之腹,算是实践出真知;或者是属于“武人”之列,不知道一位知名作家有没有必要向出版社的责任编辑行贿的?何况这位作家的书稿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别人排着队等着出版他的作品哩。用二月河先生的话说,他还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举报是公民的权利,无可厚非,但把这种行贿的屎盆子扣到二月河先生的头上,实在是对先生的侮辱。如果说我收到过先生的什么东西,二十年了,可回忆的也就只有那个画在纸上的大南瓜了。
此事说给二月河先生听,他哂然一笑,反正我与你没有这种不正当的事儿,你与别人有没有这档子事儿我就不知道了。我说你指我与贾平凹、冯骥才、王朔还是池莉、方方、熊召政吗?他们也与你一样,不需要讨出版社欢心的。何况,一个编辑,不说青史留名,如果赤裸裸地向作家索贿,且不说作家给不给,如果作家一怒之下将其不当行为写进作品中,那可就遗臭万年了。
这天,我正在办公室忙碌,手机突然响了,打开看,是二月河先生发来的一则短信:
君子相知,贵在温不增华,寒不改弃,贯四时而不衰,历坦险而益固。心善胸宽天地鉴,意在心中万事圆。自二月河。10:34/20/4/06
读完,我心中不由一热。大约是先生安慰我,也是为表白我们之间的关系。而今能与先生以君子相知,什么泼脏水的事儿都可忘到脑后的。古人曰:秀才人情半张纸,先生现在连半张纸也节约了,年过花甲还能用最现代化的电波表明自己的态度,这比纸上的南瓜更添了几分时代的色彩。我想象着先生戴着老花镜,用笨拙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按动的情景,仿佛心头也被触动了。
但事情到了2007年,告状的事儿并没有停止,检察院先后收到了多封举报信,内容还是二月河向我行了贿。检察院十分慎重,还向二月河先生打电话问了此事。我十分无奈,希望作家二月河、全国人大代表二月河、十五大、十六大、十七大党代表二月河先生给湖北省委书记写封信,言明此事,洗清自身,也为我解脱。二月河听后一笑了之,他说,我不用给你们书记写什么信,我写篇文章就行了。这就是后来在全国几十家报刊转载的《我与两个责任编辑》一文。
我与二月河之间究竟有没有什么关系,我想,同二月河先生在文章中所提到的一样,这世上有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这就是友谊。告状者也许来生来世也理解不了人间的这种真情,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放放冷箭,实在是可怜之至。
从1987年第一次见到二月河,至今已经21年了。看看当初与二月河先生合影的照片,真可谓“朝为青丝暮成雪”!不过,可以告慰先生的是,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先生的作品已经成为公认的历史小说经典,在海内外拥有广泛的读者。世界上任何的物质产品都会消亡,但精神的财富是不会被人遗忘的。先生的作品在,先生也就不会老去。想到这一点,我也常常为曾经担任先生的责任编辑而从心里涌出某些属于虚荣的感觉。
责任编辑何子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