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城墙牌楼存废
2009-04-08宋连生
宋连生
在20世纪50年代,围绕着北京市的城墙与牌楼存废,吴晗与梁思成发生了一场争论,在某些场合,这场争论还颇为激烈。
京城的城墙和牌楼,是古都北京的一个重要特征。北京的城墙,沉稳雄劲,睥睨四邻,宛如一条连绵不绝的长城,给人以无比的震撼力。牌楼“似门非门,非门亦门”,是专为悬挂牌匾用的,是装饰性、纪念性非常强的标志性建筑物。城墙和牌楼凝聚了中国古代建筑艺术的精华,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
到了解放初期,北京的城墙、牌楼已有五六百年的历史了。近百年来,城墙没有经过彻底检修,坍塌、内裂的地方逐渐增多,有的因危险已被拆除。这种残破颓败的景象极大地影响了北京城市的整体面貌,影响了交通运输与安全,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城市的发展。特别是,当时的人们多数还不懂得欣赏这些城墙与牌楼的深厚文化内涵。只是想热火朝天地建设一个理想中的有工厂、有楼房、烟囱林立的现代城市。在不少人眼里,北京的城墙和牌楼太碍事了,它阻碍了交通,阻碍了现代化的发展速度,与现代化的工厂、楼房和烟囱格格不入。
1952年5月,北京市开始酝酿拆除牌楼。市公安局交通管理处首先提出,大街上的牌楼附近交通事故频繁发生,认为牌楼影响交通是导致交通事故的主要原因,建议拆除牌楼。第二年5月,北京市女三中门前发生四起交通事故,被认为主要是因为牌楼使交通受阻所致。5月4日,中共北京市委就朝阳门、阜成门和东四、西四、帝王庙前牌楼影响交通的问题请示中央,请求拆掉朝阳门、阜成门城楼和瓮城,交通取直线通过,东四、西四、帝王庙牌楼也一并拆除。
报告送上去没几天,中央的批复就下来了。中央批准了北京市委的方案。考虑到这项工作可能会有不同意见,中央在批复意见中提出。进行这项工程时。必须进行一些必要的解释,要尊重专家的意见,更要得到人民的拥护。吴晗作为北京市副市长,受命担当起了解释拆除工作的任务,负责向专家解释这项工作的意义。
在解释工作中,吴晗与梁思成发生了激烈的争论。梁思成是建筑学专家,对中国的古代建筑有着深厚感情。1950年5月7日,他曾在《新建设》杂志上发表题为《关于北京城墙存废问题的讨论》的文章,系统阐述了他对城墙存废的意见,建议将城墙改造成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环城立体公园。后来他又与陈占祥共同署名,提出《关于中央人民政府行政中心位置的建议》。建议把城外西面公主坟以东、月坛以西的地区定为首都的行政中心区域,认为“北京城之所以为艺术文物而著名,就是因为它原是有计划的壮美城市,而到现在仍然完整地保存着,除却历史价值外,北京的建筑形体同它的街道区域的秩序,都有着极大的艺术价值,非常完美。所以北京旧城区是保留着中国古代规制,具有都市计划传统的完整艺术实物。这个特征在世界上是罕贵无比的”。他还认为,北京的城墙气魄雄伟、精神壮丽,应该连同城墙和护城河一起保留下来改造成花园。城墙上面可以铺草种花,安放坐椅凉亭,供市民休闲散步。乘凉读书。这将成为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全长39.75公里的环城立体公园。城门城墙、牌楼牌坊是北京城古老街道的独特景观,它们把单调笔直的街道变成了丰富有序的空间,是街市中美丽的点缀与标志物。它们与现代交通的矛盾,可以用建设交通环岛等方式合理规划、妥善解决,牌楼牌坊和城墙城楼应当保留。
梁思成的建议没有得到大家的赞同。一些领导人认为,北京城虽然是历史古都,但它当初的建设思想完全是为封建统治者服务的。皇宫和城墙,集中反映了封建帝王惟我独尊和维护封建统治的思想。所以,对于北京城我们不仅要利用,还要进一步的改造和拆除。完全不动地将北京城作为一个博物馆保存下来的观点是不可取,更是不可能的。
在一次扩大的国务院办公会议上,梁思成与吴晗争执起来。吴晗不能理解梁思成的固执,最后竟站起来对梁思成说:“您是老保守,将来北京城到处建起高楼大厦,您这些牌坊、宫门在高楼包围下岂不都成了鸡笼、鸟舍。有什么文物鉴赏价值可言!”听了这种“解释,梁思成气得当场失声痛哭起来。他很不满意吴晗和其他主张拆除牌楼的领导人对待古建筑的态度。有一次,他当着吴晗和薛子正的面对周恩来说:“我对这两位领导有意见,他们不重视城楼的保护。”
之后的一个夏夜,梁思成的夫人林徽因也与吴晗发生了一次面对面的冲突。林徽因也是建筑学家,她和梁思成把中国的古建筑视若珍宝。那晚,国家文物局长郑振铎请文物界的知名人士在欧美同学会聚餐,吴晗和林徽因等人都参加了。席间。郑振铎想到拆除城门和牌楼一事,他感慨地说:“推土机一开动,我们祖宗留下来的文化遗物,就此寿终正寝了。”这话不禁触动了林徽因的伤心之处,看到吴晗她就气愤异常,当众指着吴晗的鼻子大声谴责。但谴责也无济于事,因为拆除工作已经确定了。
由于吴晗的解释做不通梁思成等人的思想工作,最后周恩来不得不亲自出面做工作,但仍然收效甚微。梁思成这样形容自己与牌楼和城墙的关系,他说,拆掉一座牌楼就等于挖掉自己的一块肉,扒掉北京的一段城墙就像割掉自己的一层皮。周、梁在一起谈了近两个小时,梁思成充满诗意地向总理描述在傍晚落日、夕阳余辉的照射下,帝王庙的牌楼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画面,恳请总理不要拆除那些牌楼。但大局已定,不可更改。周恩来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
这场争论,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吴晗是占了上风的。他的观点既符合中央和北京市委对北京城市改造与扩建的基本方针,也反映了当时多数人的意见。
毛泽东等中共中央领导人在西柏坡的时候就开始考虑未来怎样管理与建设城市等问题。毛泽东在中共七届二中全会的报告中就明确提出:“只有将城市的生产恢复起来和发展起来了,将消费城市变为生产城市了,人民政权才能巩固起来。”
新中国成立后。北京市委、市政府认真贯彻党的七届二中全会精神,明确提出,要把北京由消费城市变为生产城市,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彭真多次强调,变消费城市为生产城市是北京一切工作的基础。
1953年,北京市委成立了一个改建与扩建北京市规划小组。小组在畅观楼办公,又被称为“畅观楼小组”。当时,市政建设部门及各区委对城市规划都发表了意见,绝大部分人主张拆掉城墙,认为要保护古物,有紫禁城就够了。在此基础上,“畅观楼小组”聘请苏联专家作指导,制定了《关于改建与扩建北京市规划草案的要点》。这是新中国的第一份首都城市规划。这份规划将北京的城市性质和发展目标确定为中国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特别提出要将北京建设成我国强大的工业基地;明确提出北京市
“三为”建设的总方针,即为中央服务,为生产服务,归根到底是为劳动人民服务。由此奠定了北京城市建设的基调。
那一年国庆节,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检阅群众游行队伍。他看到游行队伍里工人数量少,就问北京市委第二书记刘仁:“首都是不是要搬家?”刘仁很受震动。市委认为,北京要建设工业大城市,就要改变城市布局;要体现为中央、生产和劳动人民服务的“三为”城市方针,就要拆除那些有坍塌危险、危及人民生命安全且阻碍交通、影响生产和工作的古城墙。
吴晗与梁思成的争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的。
当然,主张保护古城墙的也不是只有梁思成一个人,如教育部部长张奚若也反对拆除北京旧城墙。与梁思成不同的是,张奚若的反对意见并非仅仅针对着拆除旧城墙等具体问题,而是更加具有全局性。
1957年5月,毛泽东当面征询张奚若对党的工作有何意见?张奚若将自己的意见归纳为十六个字,即“好大喜功、急功近利、鄙视既往、迷信将来”。其中“鄙视既往”就包含了对拆除北京旧城墙等轻视文物古迹行为的批评。同年7月15日,中共中央统战部邀请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爱国人士座谈,帮助共产党整风。张奚若应邀发言,就自己的“十六字意见”逐条作了解析。关于“鄙视既往”,他说,历史是有继承性的,人类智慧是长期积累起来的。但许多人却忽视了历史因素,一切都搬用洋教条的。他们把历史遗留下来的许多东西看作封建,都要打倒。他们认为,新的来了,旧的不能不打倒。其实,我们的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而他们对中国历史和新社会都很少了解。
在随之而来的反右派运动中,张奚若等人的意见受到了严厉批判。
拆除还是保护这些城墙、牌楼,又与政治问题联系了起来。主张保护牌楼、城墙的人们被指责为是“封建拜物狂”。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曾在一个文物界批判右派分子的会上发言说:中国地方大,文物多,保护起来,很有困难。而且是否一切古物都碰不得,也值得研究。譬如城墙,在中国几乎到处都有,往往一个小市镇也有城寨。除了必须保存、可以保存者外,我看有很多城墙是可以不必保存的。凡是古物一律都动不得的思想,是一种封建的拜物狂、偶像崇拜的思想。
1958年1月,毛泽东在南宁会议上的一次讲话中又提到张奚若的“十六字意见”,他说:“我们不轻视过去,迷信将来,还有什么希望?古董不可不好,也不可太好。北京拆牌楼,城门打洞也哭鼻子。这是政治问题。”同月,在第十四次最高国务会议上,毛泽东又一次提起张奚若的那番话,他说:“南京、济南、长沙的城墙拆了很好,北京、开封的旧房子最好全部变成新房子。”同年3月,毛泽东又在成都会议上说:“拆除城墙,北京应当向天津和上海看齐。”
有了这样的形势,北京市拆除牌楼、城墙的工作就顺利多了。1958年9月,北京市作出《关于拆除城墙的决定》,提出除正阳门城楼、箭楼和鼓楼之外,其余城墙、城楼统统拆掉。最后,牌楼除了在公园、坛庙内的可以保下来,大街上的除了成贤街和国子监的四座以外,其余的牌楼全部都被拆除了。到了“文化大革命”中,城墙也被最后拆除,护城河亦随之消失。
从此,北京城没有了城墙和牌楼,这座拥有千年历史的古都,风貌大为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