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校关系的历史考察
2009-04-08刘兴春
刘兴春
玛丽·富勒说要成为一个更优秀的教育者,可能要做到(1)对过去的家庭及其影响形成一个历史的视野;(2)形成一种当代如何看待家庭的视角。因此,首先我们需要对家庭与学校关系的演变作一个历史的考察,以便为研究带来历史视野。
在原始社会,那里没有专门学校,儿童通过观察他们的父母、成年人或部落中的其他人来进行学习。而奴隶社会学校出现后,情况发生了变化。那时学校很少,因此“正规的教育只属于贵族家庭的男孩,女孩则在家里学习操持家务的技能,家庭地位低下的男孩也在家中学习他们必须承担的社会任务所必备的知识和技能。”玛丽·富勒这段对西方古希腊和罗马时期家校关系的描述显然也适合我国古代的夏、商、周、春秋、战国时期的社会状况。但进入封建社会后,东西方似乎就此“分道扬镳”了。在中国,官学成了学生研读四书五经之地,科举制度盛行之后,它又是科举考试的附庸,成为“取士机构”,私学则逐渐发展成了书院。而西方则进入了黑暗漫长的中世纪时代。教会强烈地影响着政府事务、家庭生活和子女教育。儿童被交给教会学校来教育,教会学校教儿童是为了驱除他们生性的邪恶。中世纪的经济困难和教会对孩子的影响意味着对待儿童的残酷,他们对家庭几乎不持支持的态度。
文艺复兴后,近代意义上的学校开始出现。随着工业革命的演进,家庭结构和功能发生变化。在产业革命后,家庭基本上丧失了生产职能,不再是生产的基本单位,劳动现场从家庭内转到家庭以外,孩子的父母离开家庭进入工厂,甚至儿童和少年也成为童工。资本对妇女和儿童劳动力的占有,是“旧的工人家庭彻底解体的溶剂”。传统工人家庭的解体出现了工人家庭教育的真空。儿童成为劳动力后,出现了儿童权利保障的真空。而工业生产需要的是有一定知识和技能的劳动力,因此儿童是否接受一定的教育具有了外部公共性。上述家庭职能变化所带来的真空显然损害整个社会的利益,这一真空只能由社会去填补。随着公立学校系统的逐步建立,义务教育法开始颁布,与学校打交道成了家庭无可选择的义务。家庭和学校之间的关系由于政府的介入变得更加复杂,需要更深入的分析和考察。
科尔曼回顾了过去一个半世纪中学校、社区、家庭角色变化过程。他将这一时期家校关系的演变划分为三个阶段:
阶段1:儿童劳动力的利用
在阶段1,大部分家庭在生存线上生活。经济以生存型农业为基础,在以村庄为基础的乡土社会中,多数家庭继承传统。在这样的社会结构中,家庭直接生产自己消费的大部分东西,经济上的交换和劳动分工最小。
在这样的社会中,家庭是最主要的生产机构。家庭既对孩子负责也有凌驾于儿童上的权威。用经济学上的术语来说,儿童身上的财富权属于家庭。孩子的劳动力对于家庭是非常有用的,不仅是因为在各种家庭劳动中很多任务孩子可以完成,而且是因为家庭的生产水平极低以至任何人的努力和帮助都是需要的。在这一阶段对于家庭来说孩子的花费低是因为他所需要的食物是自己生产的。家庭通过多生孩子和利用他们的劳动力来行使孩子身上的财富权而很少考虑对孩子学习机会的冲击。在这一阶段家庭对孩子的投资很少,孩子主要是在家庭劳动中学一些经验或者在附近当学徒工。家庭社会资本的投资主要由家庭和最近的社区成员柯成,而且是直接投入到那些短期就有回报的儿童培养项目上。长期的投资受到限制,因为家庭需要年轻人尽快创造生产率。正规培养几乎不需要,因此在这一阶段学校稀少。
阶段2:孩子作为一种家庭投资
一个后农业或者说工业、城市社会从事大规模生产和商业活动。在这里,经济是交换经济。许多家长从事全职工作。家庭的生活需要通过工资与物品的交换来满足。家庭不再需要儿童的劳动力,在家里孩子从事生产工作的几率越来越少。在这样的社会中,为年轻人创造机会变得更有意义。家庭为了更广泛和长远的目标开始对儿童有一种强烈的兴趣。家庭保持儿童身上隐性的财富索取权,部分是第一阶段的剩余。孩子是家庭从过去走向未来的代际传承人。父母在子女身上的投资不仅是为了自己的老年需要而且是为了整个家庭的未来。孩子的价值不再是与过去那个目的相关。在每个孩子身上的高额投资是提高社会地位、经济地位和在下一代中为家庭赢得社会尊敬的手段,这些才是他的价值。
因此科尔曼指出认识到下面两点很重要。第一点就是一个家庭孩子的生产能力对于家庭的未来是很重要的,不仅是为了父母年老时有个很好地依靠,而且是为了扩展家庭共同体美好的未来。第二点家庭中儿童的价值不再根据他当前的生产来决定而是取决于其未来的生产能力。
约翰·卡特威尔概括了财富流动方向从利用到投资的转变。改变前,流动的方向是从年轻一代流向上一代,然后回流。变化后,流动的方向是从老一代向年轻一代,然后再回报。第二阶段的这些变化伴随着工业革命发生。这意味着不仅家庭要承担起未来的投资,当前在家庭中的社会资源和环境是不够的,也不适合培养年轻人技能的需要。在年轻一代的训练中金钱投入是必要的,而这种投资首先要放在特殊的机构——学校中。孩子的培养对家庭很重要。
阶段3:儿童与家庭利益关系不大
阶段3是一个高级工业社会,或者如丹尼尔·贝尔所说的后工业社会。在这一阶段,家庭在经济中的中心地位消失,家庭已经成为一种经济结构的附加物。它仅仅是消费机构,对生产而言不再重要。它的功能角色已经减少到仅仅是对儿童的培养。
家庭在经济和社会中的中心地位已经被大大小小的合作社,工业和商业公司所取代。当家庭的经济功能被其他机构吮吸后,家庭仅保留养育的功能,即它仅仅是繁衍后代的机构。孩子身上为家庭带入未来的利益下降了。婚姻和家庭的稳定性下降了,在家庭开支上,大家庭不再限制其成员各自采用个人化的消费方式。与此相伴的,还有许多其他变化。许多夫妇选择不要孩子。代际“隔离”背景下休闲娱乐活动的变化也发生。成人工作机构和年轻人学校机构之间的隔阂也增加了。
如上所述,对下一代投资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数据表明在人力资本的投资中金融资本持续增长,而社会资本不断下降。雇佣专业和正式组织特别是学校的投资,科尔曼称它为金融资本,而家庭中成年人的和围绕着家庭周围的非正式社区的时间、精力和注意力则称为社会资本。金融资本即对学校的投资,并不是社会资本的完美替代物。在人力资本的增长中,教育机会的存在;动机和兴趣的出现这两种不同的资源都是必需的。假如任何一个缺失,这些机会就不会获得,人力资本发展就会受到阻碍。从历史的发展来看,在第
一阶段,人力资本发展的阻碍是由于金融资本的确失。在第三阶段,我们所称的21世纪,则是由于社会资本的缺失。在阶段1,金融资本构成限制因素,而阶段3的限制因素则是社会资本的减少。这意味着在第三阶段,社会资本供给的增长将带来非凡的影响。
从对家校关系历史考察,我们可以看出家庭本身具有教育未成年人的职能,它永远是学校教育的背景;而这个背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不同的历史时期,家庭的结构和职能发生变化,家庭教育的含义与条件、家庭在教育主体构成中的地位,以及家庭与学校的关系都不免发生变化。影响这种变化的背后依据主要则是家庭结构、职能、利益,当儿童作为家庭的劳动力可以利用时与儿童作为一种家庭投资时,学校与家庭的关系显然是不一样的,这些才是支配学校与家庭的关系的深层次的东西。
科尔曼对三个阶段的探讨,对分析中国的情况很有用。从总体上说,我们国家处于孩子作为一种家庭投资的第二阶段,特别是计划生育政策后独生子女的出现,标志着人们对子女的养育已从关注量(多生孩子)转到注重质的培养阶段。当然与西方现代化历时性不同,我们国家的现代化进程具有共时性。因此科尔曼所谈到的三个阶段还存在于我国不同的地区,在中西部广大农村和边远地区,儿童仍然作为一种劳动力在使用,而在东部和部分中小城市中,作为家庭投资的孩子的教育格外受到重视。当前的高考的激烈竞争以及由此向下延伸的应试教育、愈演愈烈的择校现象,在其背后无不是家庭对通过孩子改变命运、提高社会经济地位、向上层流动的寄托。
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在孩子的培养中社会资本减少的趋势出现端倪。方面,随着家庭生产功能的减弱,家庭的需要通过工资与物品的交换来满足。家庭不再需要儿童的劳动力,在家里孩子从事生产工作的机会越来越少,少数农村边远地区除外。但是孩子的价值在新的地方得到体现,那就是改变家庭的命运或者社会地位。正如科尔曼所言,父母在子女身上的投资不仅是为了自己的老年需要而且是为了整个家庭的未来。孩子的价值不再是与过去那个目的相关。在每个孩子身上的高额投资是提高社会地位、经济地位和在下一代中为家庭赢得社会尊敬的手段,这些才是他的价值。而这种价值在我们国家传统的等级社会就很重视,在当前社会分化背景下愈加凸显。计划生育政策作为一种制度约束了人们对孩子量的追求,而这种政策效应与市场等因素的交互作用也愈发改变了人们的观念。人们不再期望多生孩子,很多家长说今天能“养活”一个孩子就不错了,给孩子吃、穿、看病尤其上学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可见这里的养活和“文革”时多增加一瓢水的养活已不是一个概念了,这里折射了一个时代的变迁,即家庭对孩子的养育不再只是将其“养活”而已,而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尽可能好的养育,尤其是接受好的教育。总之家庭对子女的养育已从“量”的追求转变到“质”的培养上,因此今天我们所面临的老百姓日益增长的教育需求以及随之而来的择校问题将日益严峻。
与经济资本相比,社会和家庭中的社会资本却有下降的趋势。福山在其影响广泛的那本《独自打保龄球——美国社会资本的下降》中描述和论证了美国社会资本的下降。其实这一判断同样也适用于我们今天的家庭和社会。根据科尔曼的理论,为子女创造社会资本取决于三个主要因素:家长与子女的沟通程度、亲子关系的稳定程度及父母的意识形态。从周围的家庭变化中我们可以看出,在我国家庭内社会资本在下降,主要表现在:(1)家庭结构的变化,核心家庭的增多,传统大家庭减少,家庭规模趋小,独生子女家庭增多。家庭中兄弟姐妹是促进子女学业成就的有利因素,因此兄弟姐妹的减少或缺失意味着家庭内社会资本的减少。(2)就家庭关系而言,家人相聚时间减少,关系趋向疏离,冲突增多,这严重影响了家长与子女的沟通。(3)家庭稳定性降低,家庭纠纷增多,离婚率升高,单亲家庭增多。科尔曼认为双亲家庭父母若有紧密的关系,可以给子女一致的支持和奖赏。单亲家庭可以说是家庭社会网络结构上的缺失,就算与双亲同住,如果子女与父母间没有密切的关系,家庭仍缺少了有用的社会资本。另一方面,家庭外的社会资本严重不足。在城市里家庭之间是孤立的,即使与邻居也较少往来,在我国,单位制的瓦解和人口流动的加快,原有的那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社会”逐步走向了“陌生”社会。家庭内外社会资本的下降对家校关系的建立将是一个新的挑战。
责任编辑:樊平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