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媒体在寒冬中苦寻出路

●本报驻美国、英国、法国特约记者　明　迪　陆　乐　纪双城　姚　蒙

“2043年春季的某一天，美国一位读者把最后一张报纸扔进了垃圾桶，从此，报纸消失了。”5年前，一位美国新闻学教授在其名为《消失的报纸》一书中做了如此大胆的预测。而最近西方报界坏消息不断传出，令一些人又开始担忧，“报纸消失”的进程是否会加速。很多人在怀念30多年前两名年轻记者能将美国总统尼克松拉下台那个报纸的巅峰时代，在最风光的几十年间，报纸可以监督政府和公司，设定议题，引导社会舆论。但如今，西方报业在经历了广播、电视、互联网的三波冲击后，又因金融危机而走到了一个艰难时刻。但无论对西方国家还是民众来说，“离开报纸的日子”都是绝对无法想象的。在危机中，它们展开了自救与救援；更有不少专家认为，危机过后，报业的强者只会更强。

美国式危机令报业陷入困境

从美国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报纸———《新英格兰新闻报》1721年诞生算起，美国的报业史比建国史还悠久（1776年美国建国）。现在，有着近300年辉煌历史的美国报业受到了金融危机的巨大冲击，连龙头老大《纽约时报》也未能幸免。４月6日，《纽约时报》集团向下属的《波士顿环球报》发出最后通牒，如果工会在薪资及福利方面不做出让步，《波士顿环球报》一个月内将被关闭。这并不是第一个坏消息。2月，美国“政治清晰”网站评出了“濒危”的美国十大报纸，《纽约每日新闻》、《洛杉矶时报》等著名报纸都在其列。就在它出台第二天，榜单中的丹佛市地方报纸《洛基山新闻》宣布停刊。这份已有150年历史的报纸在其最后一个头版中伤感地写道：“我们知道前方有那么多值得报道的故事，但我们不会在那里了。”紧随其后的是著名百年老报《西雅图邮报》，因财政拮据，它宣布停止发行印刷版，只保留网络版。西雅图也是继丹佛市之后，第二个失去主流大报的美国城市。

那些没有停刊的主流报纸日子也不好过。去年12月8日，有161年历史的美国第二大报业集团———论坛报业集团申请破产，该公司拥有《洛杉矶时报》、《芝加哥论坛报》等数家知名报纸和23家电台、电视台。其后，明尼阿波利斯明星报公司、新闻纪事报公司和费城报业公司3家美国报业巨头也相继申请破产。此外，百年老报《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决定停办印刷版；老牌杂志《大西洋月刊》从月刊改为双月刊；三大时事周刊之一《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早已从周刊变成月刊。《纽约时报》执行主编比尔·凯利不久前在英国《卫报》上撰文说，如今编辑和出版人的聚会如同葬礼，大家相互间询问“你还好吧？”的口气就好像对方刚从康复中心或离婚大战中脱身。

论坛报业集团申请破产后，该公司出版人、首席执行官埃迪·哈顿斯坦在致读者的公开信中说：“所有倒霉的事都让我们碰到了———人们收入骤降、经济不景气还有信用危机。”金融危机使本已在数年前就遭互联网严重挑战的报业困难日益加重，但“美国式危机”也是美国报业陷入困境的一大原因。美国报业的商业运行与众多行业相似，也是靠大量的借贷融资，这导致公司负债过高，资金链出现严重危险。就在一两年前，美国各大报业集团还在靠借贷大肆并购小报。

欧洲、日本情况也不乐观

欧洲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在《卫报》等媒体每月公布的英国各大报纸发行表上，数字一个月比一个月糟糕，每年5%—10%的下滑幅度已持续了数年。一个多月前，英国最著名的报纸之一———镜报集团旗下的《旗帜晚报》被俄罗斯亿万富豪列别杰夫收购。坐在伦敦金融新区摩天大楼办公室里，英国镜报集团首席执行官斯莱·巴利望着窗外难得的好天气，却很难放松心情。他对记者说，不仅英国，整个欧洲的报业都在跟随经济衰退步入艰难时刻。巴利管理的集团旗下有超过100份全国和地区性报纸，《旗帜晚报》并不是最糟的。《独立报》也一直亏损，列别杰夫曾暗示，不排除会一鼓作气买下《独立报》的可能。甚至连免费报纸也境遇堪忧。《金融时报》称，伦敦最大的免费晨报《都市报》的储备资金最多能再坚持12个月。

在法国，不少全国性报纸销量也在下跌，有的甚至从三四十万份跌到了20万份左右。被大多数法国人所喜爱的各大杂志如《巴黎竞赛》周刊、《焦点》等也出现了5％-10％的下跌。法国新闻业人员培训中心主任H·皮杰阿对记者说，人们现在太依靠免费信息渠道获取信息了，法国以及其他欧洲国家的平面媒体都因免费报纸和互联网等受到冲击。法国最近的一项民调显示，53％的法国人称从免费报纸和互联网上了解到的新闻已经足够了，47%的人持相反观点。

在日本，一直颇受年轻男性欢迎的日文版《时尚先生》杂志宣布，将于5月起停刊；此外，日本版《花花公子》、《读卖月刊》以及有91年历史的《主妇之友》也相继停刊。

西方媒体瞄准新闻收费

应对危机，各大报刊首先想到的就是裁员、节流。３月９日，美国麦克拉奇报业集团宣布裁员1600人，高管减薪10％；《纽约时报》集团3月26日宣布员工减薪5%，并计划裁员100人。《纽约时报》还宣布出售其52层总部大楼的21层楼面以偿还债务。《华盛顿邮报》也宣布了向员工提供自愿买断的计划。

英国媒体则在思考如何在互联网时代实现突围。登录任何一家英国报纸的网站都能看出他们下了不少工夫。在内容上除了有即时的新闻更新外，还增加了记者、编辑的点评与博客；在形式上各报不仅把音频、视频整合到新闻故事中去，还制作自己的视频。几乎每家报纸的网站都对评论栏目和部分新闻开放了读者回复功能，《每日电讯报》还允许读者在网站上开设博客。

在西方报界，最大的共识就是未来对新闻实现收费服务。新闻集团董事长默多克2日说，只有对网络新闻进行收费才能弥补报纸广告收入的大幅度下跌。该集团下的《华尔街日报》被视为报纸网站收费的最成功案例。在网站内容几乎全部免费阅读已成习惯的年代，这种模式会被多数人喊打。美国《时代》公司首席执行官安·摩尔说，一次她对大学生演讲时讲到了这点，马上嘘声四起，连鞋子都要丢过来，但她坚持说：“孩子，你吃的不是免费，穿的不是免费，开的车也不是免费，高质量讯息为什么就能是免费的呢？！”在几天前举行的美国报业协会年度大会上，美国各大报纸的CEO们召开了秘密会议，主要就是商讨如何对报纸网站的在线内容进行收费。据知情人士透露，虽然绝大多数高管还不愿公开谈论此事，但私下里都比较认同收费方案。有分析人士认为，哪家报纸能摸索出收费的最佳途径，它就能率先走出困境。美国报界还将矛头指向了搜索引擎谷歌。默多克上周率先发难称，谷歌通过整合美国各家报纸网站所提供的原创内容，盗取了这些报纸网站的流量和相应利益，各大媒体公司应予以反击。6日，美联社也表示，将联合门户网站对盗版使用新闻行为进行追究。美国媒体称，美联社指的就是谷歌。

与此同时，西方国家的政府也在为报业的危机担忧。英国文化大臣芭芭拉·福莱特近日说，“政府要为确保公众享有这一必不可少的服务发挥重要作用，当地政府、个人和公众必须展开合作，采取措施确保报纸运营下去”。法国总统萨科齐准备今年为报刊提供总额达6亿欧元的补贴，并承诺在报刊上刊登更多的总统广告，免除报刊的一些税负，为全国18岁的青少年订一年的日报。法国新闻业人士认为，萨科齐的做法代表了他对新闻业的忧虑，多年以来，《世界报》、《费加罗报》等对影响法国舆论乃至世界舆论起了很大作用。

危机后，主流大报将更稳固

西方国家在对报纸生存的担忧之外，还有对新闻价值的深层次担忧。史蒂夫·瓦萨曼是一位很成功的美国文学经纪人，当过两届普利策奖评委，他曾是《洛杉矶时报》的书评主编。瓦萨曼对记者说，在最辉煌的时候，报纸可以直接影响到总统竞选及重大决策，但最近几年，《洛杉矶时报》大量裁员，1300多人的编辑队伍现在剩下不到600人，“质量从何谈起？”在《洛杉矶时报》当过8年记者的马休斯也对记者说，以前报社向洛杉矶周边地区派驻专职记者，现在只派些没有经验的低薪记者去采访，而驻首都华盛顿特区的30多名记者和一个调查记者团队现在只剩下十来个人，连办公室都没有了，与《芝加哥论坛报》合用一个。美国主流大报的一大特点就是拥有大量的调查记者，他们常常对一个新闻话题做1-6个月甚至更长时间的跟踪调查，当年《华盛顿邮报》的两名年轻记者就是这样挖出“水门事件”的真相的。因发现艾滋病病毒而荣获去年诺贝尔医学奖的法国科学家吕克·蒙塔尼，也是被《芝加哥论坛报》资深记者约翰·克鲁德森这样挖出来的，但遗憾的是，克鲁德森却在几个月前收到了解雇通知书。在瓦萨曼看来，与其说濒临死亡的是报纸，不如说是新闻本身。不久前的《时代》周刊发表了该杂志前主编、CNN前董事长沃尔特·艾萨克森撰写的封面文章“如何挽救你的报纸”，他提出的第一个建议就是：“拯救新闻，彰显新闻价值，获得读者的尊重”。

还有不少新闻业人士对未来充满信心。记者到访新闻集团旗下的英国《太阳报》时，看到挂在大厅的标语仍然是：“我们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报纸”；很多编辑记者则在自己的电脑屏幕边框上写上各种打气的话。很多英国媒体人认为，英国传媒业给国家经济带来的是“真金白银”的实惠：它的产值占该国GDP的5%，带动就业超过600万。如今，在伦敦东区泰晤士河的两岸，除了金融界的一幢幢高楼之外，就是一个个响当当的英国媒体机构———路透社、《每日电讯报》、《金融时报》，它们在用24小时不息的运作将伦敦打造成全球信息港，以巩固英国的全球舆论中心地位。

乔治·华盛顿大学媒体和公共事务学院教授克里斯多夫教授对记者说，“报纸有自己的优势，它不应该和互联网比赛速度。像《纽约时报》这样有多年积累的公信力的报纸应该保持特色，留住那些怀念油墨味道的忠实读者。等到经济形势好转，这些传统报纸的品牌才是它最大的价值”。《国际先驱论坛报》则引述刚实现了几十年来最高年利润的《图片报》所属的德国阿克塞尔·施普林格出版社首席执行官马蒂亚斯·德普夫纳的话说：“我不相信存在新闻业末日。相反，我认为这场危机能够带来积极影响。竞争者的数量会减少，但危机过后，实力强的竞争者地位会更加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