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老家的香椿

朱广美

我的老家在山寒水瘦的滇西山上。春天没有桃红柳绿的景致，倒是院子外面那一棵棵香椿树发出绛红色的芽苞，让人联想起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诗意。事实上，香椿树枝头挂着春天多情的露珠，在料峭的春风中，渐渐伸展嫩腰肢的时候，这才是一个秀色可餐的春天。

初春的香椿总是羞羞答答，像暗自怀春的少女，绛红而厚实的叶子，不同于春天的浓绿，绛紫的芽苞带着一份典雅，粉色的嫩叶抒写着春天的童话。它们在一个静悄悄的晚上偷偷吻了吻有些刺骨的风，便被母亲摘下，整齐地码成捆，背到很远的集市让人挑选，最后进入城市餐馆，价格不菲。

香椿虽然是可口的绿色食品，但只有在春暖花开时候生长出的枝芽，才是香椿头。味自然是最美的，不论嫩度还是营养成分都是上乘。可惜的是香椿的“青春”太短，要不了几天就会变得叶大枝粗，失去鲜香的味道。所以，香椿最好是谷雨前就采摘。正如民间俗话所说：“雨前椿芽嫩如丝，雨后椿芽生木质。”有时候，父母忙，那些鲜美无比的香椿芽便在易逝的光阴中变成浓绿的叶片，一眼看上去，那些在风中婆娑的绿叶，总有些让人感伤。

香椿的食用价值，体现在老家人餐桌上的席位。开春饭局里，自然少不了香椿。香椿入馔，食用方法很多，可烹调出多种特色菜肴。香椿拌豆腐、凉拌香椿、椿芽炒肉丝、香椿酱油拌面、香椿辣椒、椿芽辣子汤，都别有风味。记忆之中，腌香椿是母亲的拿手好菜。将香椿清洗干净，晾干，加适量食盐，用手揉搓，促使叶片软化和盐分渗入。然后，将香椿装进洁净的菜罐或盆中，加盖，腌制三五天，便可食用。香椿拌豆腐的味道也很鲜美，把豆腐切成二三厘米的方丁，香椿加少许食盐，倒入开水适量，盖严，浸泡5分钟后取出，切成碎末拌入豆腐丁，加入香油、味精、食盐调拌即成。鸡蛋炒香椿是大集体年代老家的上等菜肴，将香椿清洗干净，切成碎末，打进鸡蛋，加入适量食盐，拌匀，放热油锅内炒熟即成。

在我的老家，香椿发芽的时候，乡下一桩桩爱情也在香椿树下开花。尽管春寒料峭，可是经过一个冬天的物色，村里的男青年便把自己喜欢的女青年约到香椿树下，在香椿美味滋润的夜晚把情话刻到香椿树上。如果怀春的少女哪个身上少了香椿的味道，就会让村子里的人猜度什么，因此，有些母亲担心自己家的闺女找不到如意郎君，会在自己女儿衣服上偷偷抹些香椿汁。我不知道香椿的香与爱情有怎样的关联。近些年里，村子里的青年男女纷纷外出打工，随一纸招工通知到了南方的城市，很少再看到香椿萌芽时香椿树下成双成对的情形了，倒是随着乡村班车送行的人群中，总也有一些手持香椿叶挥泪相别的情侣。因为在老家的语境中，香椿不仅是一般意义上的野菜，而是与爱有关的植物。小伙子第一次到自己喜欢的姑娘家求亲时，如果餐桌上没有香椿的影子，闻不到香椿醉人的香味，那么再美的菜谱也只会吃出无奈，因为老家的习俗中“香椿”与“相中”是同义语。

读大学时，偶然翻阅医书，方知老家人年年岁岁开春爱吃的香椿其实药用价值很高。中医认为，香椿性味辛、甘、苦、平，具有清热解毒、化湿杀虫的作用，适合肠炎、痢疾、尿道炎、子宫炎、疔、疽、疥疮、斑秃等患者食用或外用。《唐本草》记载，用香椿叶水煎，可洗疮疥，消炎防腐止痒。现代医学研究认为，香椿芽的水煎剂，对肺炎球菌、伤寒杆菌、大肠杆菌、痢疾杆菌、绿脓杆菌等都具有较好的抑制作用。这时想到老家那些鲜美的香椿菜谱，又多了一份感恩，也许在我童年一次次享用香椿菜的时候，很多痢疾就在一日三餐的便饭里被驱除了。

在老家，每年开春在菜市场都能遇到卖香椿的人，也许是一位像香椿一样的少女，也许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他们守在一篮刚从树上采摘下的香椿旁，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用问便知道，这个时候，守在香椿树下的母亲一定打量着院外那棵腰都弯了的椿树，一定在想她那远在他乡工作的儿子，猜想她的小孙子也该到攀爬香椿树的年龄了吧！

如今，很多时候都不能回家过年，母亲便会让人带些干香椿给我，让我按她的交代烹调。干香椿制作简单，把鲜香椿放到开水里煮几分钟，再捞出来晾到阳光下晒干即可。与鲜香椿比起来，干香椿的味是少了些鲜，却多了一种陈香。这香是无法用具体的词描述的，淡淡地在味蕾里泛起的时候，如同离家多年想回家又不能回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