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长春
2009-04-08金仁顺
金仁顺
长春是个没有背景没有阅历可言的城市,不像人家黄河流域长江流域,动不动就秦砖汉瓦,动不动就王侯将相。开阔些的地方上演过什么大战,随便一个破旧的寺庙进去,不是真迹就是碑文的。相比之下,长春不止是年轻,简直就是乳臭未干,数来数去,就数得出那么一个满洲国,还是伪政权。
长春是典型的东北城市。名为“长春”,春天却短得可以忽略为几场风几场雨,一带而过。夏天是一年四季中最舒服的,长风漫卷,没有吹不散的燥热。由于昼夜温差悬殊,白天着纱衣,夜里盖棉被,是日常生活的一景。秋天是长春最诗情画意的季节,满地金黄落叶,随风卷起,天空的蔚蓝在其他城市难得一见,通透、开阔、高远、无限。冬日寒冷的天气挟风带雪,横冲直撞,到三九天达到极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
把时间往前推上几十年,长春的冬天还是相当难过的。
白雪覆盖了一切,对于其他三个季节的怀想,都暂时地冷冻起来。围着火炉取暖,烫上一壶高粱酒,五六十度,点上火能烧出蓝色的火苗。这样的酒喝下肚去,难免会热血沸腾,五大三粗的汉子,喜怒哀乐都变得敏感起来。论起交情来,交情就成了雪天里的火,火上温着的酒,知冷又知热,贴心又贴肺,
“啥也不说了,眼泪哗哗地”,对着厨房冲女人喊:“翠花,上酸菜!”何止酸菜?酒喝到这份儿上,话说到这份儿上,要命一条,没有二话。
这股豪气如同一团能量,至今也仍然在城市里流动着,转换着。长春的饭店里,讲究的是财大气粗。有钱的人,比较有钱的,稍微有些钱的,不太多但还有点儿钱的,都有各自的选择,店不同,标准却是一致的,兜里的钱应付眼前的消费时,要财大气粗,要富富有余。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能喝多少就喝多少,要管够儿,要尽兴。
相对于这种豪气冲天的消费心理,能在长春站得住脚的菜系也得是热情洋溢的类型。东北菜其实是从山东菜系发展过来的,盘子大,菜量足,有股家常菜的朴实劲儿,这类菜是怎么吃也吃不倒的;朝鲜族菜系里面,狗肉火锅、炭火烤肉、石锅酱汤都属于大热祛寒食物,加上无孔不入的辣椒,红艳艳一片,令人血脉贲张。
有“性情”做底子,新生事物在长春受到的欢迎远比质疑来得多。什么东西在长春都能流行,但不是什么流行都能站得住脚。前几年到外地去的时候,有人追着打听长春的艳舞,很垂涎三尺的样子。艳舞确实是火过的,当“舞”是重点的时候。后来重点慢慢移到“艳”上,艳舞也就消失了。艳舞是一阵风,酒吧、迪厅、桑拿、按摩院也都是一阵风。风来风去,惟一撼动不了的,是二人转。
二人转归类要归到戏曲里面,而戏曲是高雅的艺术,是有年头儿、有背景、成分复杂的东西。《西厢记》里面崔莺莺送别张生,是“碧云天,黄叶地,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别的戏曲是把人越唱越远,直远到成为传奇,进博物馆的份儿上。二人转却是把人越拉越近,特别讲究剧场效果。为了让观众高兴,二人转的表演随时可以作出调整。本来是以唱为主,夹杂着说口的形式,因为观众喜欢说口,而渐渐地演变成以说为主,以唱为辅了。这样还觉得不过瘾,纯粹的舞台小品便应运而生了。虽说是旁逸斜出,倒也算歪打正着。
性情生活说到底是一种主观生活,它是人的精神在现实世界里的一个着陆点。它的简单,它的随心所欲,它的不斤斤计较,它的不郑重其事,凡此种种,全都是主观力量作用于客观现实的结果。不是随遇而安,而是境由心生。
来来来,先干了这杯再说!
(张颖摘自《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