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动态
2009-04-07贺绍俊
贺绍俊
●五四运动九十周年渐成讨论热点
今年是五四运动九十周年,五四运动深深影响了中国现代化的进程,成为中国现代文化的一个关键词,因此许多重要的思想文化论争都绕不开对五四运动的认识和评价。九十周年为人们讨论五四运动提供了一次契机,从今年初开始,一些思想文化报刊陆续刊出关于五四运动的学术文章。预计这将成为今年的一个持续不断的话题。
《社会科学战线》今年第1期就发表了刘纳的《五四能压抑谁》的文章。这是一篇观点鲜明的文章,作者针对海外学者王德威的论文《被压抑的现代性》的有关五四的观点针锋相对地进行了反驳。王德威在其论文中认为,五四压抑了中文文学的现代化。刘纳分别从“五四压抑了晚清文学的现代化追求?”、“五四压抑了同时代的‘旧派作品?”、“五四压抑了其后几十年间中国文学的多种可能性?”三个方面批驳了王德威的“压抑”论。刘纳认为,王德威所列举的晚清小说的四个文类——狭邪、公案侠义、谴责、科幻,在晚清时代就并非“主流”,“无论晚清小说怎样繁荣,也仍然敌不过向来占据并依然占据正统地位的诗文”,事实上,“五四新文学发难者并非压抑者而是抬举者——虽然所抬举的只是晚清小说中的部分作品”。“当新文学发难者认真地为白话小说排座次时,曾将某些晚清小说与古代经典作品《水浒》、《红楼梦》等相提并论”。关于五四是否压抑了同时代的“旧派”作品,刘纳认为,五四新文学一方尽管严厉批判同时代的“旧派”小说,但“新文学一方的话语权并不像人们后来想象的那般了得”。“在五四时期及五四之后众多的文学生活中,事实上形成了不同的读者群:新文学作品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知识青年,旧派作品则占据着市民社会的图书市场。”在关于五四是否压抑了其后几十年间中国文学的多种可能性这一部分,刘纳认为,“必须区分文学史写作、文学史本身以及话语权与行政权”。从文学史写作来看,五四新文学一方是要“通过史的叙述确立五四新文学的正统地位”,但从文学史本身来看,“五四之后30年间中国文学的历史发展过程,并非沿着五四新文学发难者所宣示的取向直线行进。五四之后中国文学大体十年一变,究其变化原因,主要不在文学自身,而以国家政治生活的变动为界标”。由此,刘纳进一步对王德威的“压抑”论进行了追问,她说,王德威是借用福柯的权力关系理论,将五四传统对后来者的影响解释为“压抑”,“那么,是否也可以借用福科对权力关系的阐释指认后来者对五四的压抑?”“五四以后作家们对所谓‘五四精神、‘五四道路、‘五四传统的不同向度的继承与反叛,以及政治界、思想界对五四不同向度的颂扬与指责,也同样可以理解为是在向五四实施权力。”“当我们注意到海外文学者将五四与半个世纪后‘文革并称为‘两次文化革命,并且认为‘都是基于一种相同的预设,我们会感到五四这一段历史,简直在印证五四人物胡适对历史的著名比拟:它像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各取所需地任意打扮,难道不可以解释为对五四的压抑?”
《中华读书报》从2009年4月份起开辟“回望五四”的专栏,陆续发表了高旭东、陈平原、程巍等人的学术长文。各自提出了一些值得关注的新观点。如陈平原在《走不出的“五四”》(载《中华读书报》2009年4月15日)中论述了晚清与五四联在一起的必要性以及如何对待这二者的关系问题。他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前,学者普遍关注五四;九十年代以后,很多人转而关注晚清。这是近二十年中国学术发展的大趋势。我的立场有点特别,谈论五四时,格外关注“‘五四中的‘晚清”;反过来,研究“晚清”时,则努力开掘“‘晚清中的‘五四”。因为,在我看来,正是这两代人的合谋与合力,完成了中国文化从古典到现代的转型。这种兼及五四与“晚清”的学术思路,使得我必须左右开弓——此前主要为思想史及文学史上的“晚清”争地位;最近十年,随着“晚清”的迅速崛起,学者颇有将五四漫画化的,我的工作重点于是转为着力阐述五四的精神魅力及其复杂性。就年龄而言,“晚清”和五四是两代人;但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中国思想学术的转折关头,这两代人面对同样的问题,其知识结构与思想方式大同小异,可以放在一起讨论。两代人之间,有区隔,但更有联系;尤其是放长视野,这一点看得更清晰。他们的工作目标大体一致,比如思想革命、教育改革、提倡白话文、接纳域外文学等,很多想法是一脉相承的。在这个意义上,他们共同完成了这个社会转型。因此,我更愿意把这两代人放在一起论述——既不独尊五四,也不偏爱“晚清”。陈平原进而提出,应该不断地跟五四对话。因为,五四对我们来说,既是历史,也是现实;既是学术,也是精神。不管你持什么立场,是保守还是激进,面对着如此巨大的存在,你不能视而不见。其实,所有重大的历史事件,也都是在这种不断的对话中产生意义的。就像法国人不断跟1879年的法国大革命对话、跟1968年的“五月风暴”对话,中国人也需要不断地跟五四等“关键时刻”对话。这个过程,可以训练思想,积聚力量,培养历史感,以更加开阔的视野,来面对日益纷纭复杂的世界。晚清以降,我们不断跟西学对话,五四所创造、所积淀起来的“新传统”,同样值得我们关注。我承认,五四新文化人对于传统中国的批判,有些过于偏激,但我们必须理解五四那代人的基本立场,以及为什么采取这样的论述策略。在我看来,以孔夫子为代表的中国文化,是一个伟大的传统;以蔡元培、陈独秀、李大钊、胡适、鲁迅为代表的五四新文化,也是一个伟大的传统。某种意义上,对于后一个传统的接纳、反思、批评、拓展,更是当务之急,因其更为切近我们的日常生活,更有可能影响我们的安身立命。
程巍在《漂浮的能指》(载《中华读书报》2009年4月29日)一文中力图重现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开创者们与当时政府的合作关系,以证其历史的复杂性。“段政府1916年6月上台,不久任命蔡元培为北大校长。蔡本反对参战,但到京后态度迅速转向段氏。受蔡之聘并获政府任命的文科学长陈独秀也随即在《新青年》上声援段,谓其以国家利益为重,‘在旧势力人物中,尚属最廉正者,并讥讽反北京政府的孙中山及因复辟被段赶走的康有为。”“《新青年》同时鼓动文学革命、新文化运动与对德宣战。政府虽对新文化的一些过激学说(俄国的无政府主义和社会主义)保持警惕,但文学革命和对德宣战却与政府口径一致。北大文学革命派几乎都受聘于政府,在教育部领导下从事国语统一工作。北京政府大力推动文学革命,在于其‘强南以就北的国语统一计划与其‘强南以就北的国家统一计划构成语言政治学上的深刻关联。”程巍描述了五四运动如何成为新文化与段祺瑞北京政府之间关系的分水岭。“段派在1920年8月的大失败是文化政治学上的一个象征事件,深深影响了此后关于这一时期的历史写作。此时若把自己说成段派的受害者,就能从政治上洗刷自己,若说成反段派,就可
一跃而为民主大英雄。因此,当胡适1922年2月为大局已定的文学革命撰史时,他对段派控制的北京政府在其中所起核心作用避而不谈,而将‘胡适之陈独秀一班人当成文学革命的中心人物,并在蔡元培治下的北大与段祺瑞控制的北京政府之间划出一道政治明暗线。”程巍反问道:“其最大漏洞是,若无政府之力(整合全国教育体系、设立专门机构、发布命令、强制执行等),仅靠几个教授‘为数不过数年的提倡,这个被鄙视了一千年的‘俗话”何以‘一跃而升格成为“国语”?但随着胡适《三十年中国之文学》的发表,当初的北大文学革命派宁可相信这是真的。从1920年4月胡适的‘(北京政府)这一道命令把中国教育的革新至少提早了二十年,到1923年12月陈独秀的‘常有人说:白话文的局面,是胡适之陈独秀一班人闹出来的,再到1935年胡适的‘白话文的局面,若没有“胡适之陈独秀一班人”,至少也得迟出现二三十年,文学革命成功的事实没变,其中心人物却被替换,由北京政府变成‘胡适之陈独秀一班人。不惟如此,这种历史虚构还把北京政府奇特地写成文学革命最危险的敌人——尽管无法出示证据。”
●文坛是否病毒泛滥?
《文学报》2009年2月19日刊登彭学明的文章《当今文坛病相报告》,列举了文坛流行的五种“病毒”,即以恶贬善的经典恶搞、以色贩相的文字卖淫、以丑为美的行为艺术、以俗媚俗的低下文格、以牙还牙的口水战争。彭学明认为:“是非多了,文坛就会抹黑。丑闻多了,文坛就会蒙羞。病毒多了,文坛定会霉变。文坛的这几病毒,严重地污染了文化生态,破坏了文人形象,损害了文学尊严。我们少数文人的自轻自贱,使文坛的确抹黑、蒙羞。在人们的心中,文坛曾经是那么神圣而庄严,现在不是了。文人曾经那么受人尊重和景仰,现在不是了。现在我们不断听到的是对文人的嘲笑,对文坛的讽刺,是不断发出的要取消文联和作协的声音。这不可悲吗?”“清除文坛病毒,净化文化空间,纯洁文学精神,维护文学良知,重塑文化形象,再造文学尊严,为社会创造美好的精神财富,是我们每一个文人所应担负的社会责任。”
陈宏生在《文学报》2009年4月29日发表《文坛真的如此污糟》一文,反驳彭学明的观点,认为彭文“以偏概全,夸大事实,扣题不紧,反应过度”,并逐条分析了彭文所列举的五种文坛病毒并不准确,陈宏生说:“彭先生所指出的问题,都或多或少地存在。对其进行恰如其分的批评,以引起文坛的警惕,自是好事。但只有诊断正确,方可治病救人,只有把握好分寸,才能药到病除。彭先生的批评太情绪化了,‘轰轰隆隆的下面只有偏激的情绪,不见理性的思考。穴位找不准,力量把不匀,针扎下去,不见疗效,只有痛楚。”他认为:“当今的文人和文坛,既没有那么高尚,也没有那么卑劣;当今文人和文坛的‘社会地位,虽不风光,也不至于如此狼狈。时代变了,文人在变,社会价值观在变,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