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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中的超越——《恶之花》中的宗教情怀

2009-03-31

中国校外教育(下旬) 2009年1期
关键词:波德莱尔

陈 蕊

摘 要: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以丑、恶入诗, 不仅创造了新的美学范畴, 更重要的价值在于诗中善与恶、生与死、美与丑的交融,体现的是对时间的超越,表达了作者对资本主义工业文明下的现实的弃绝,对完美彼岸的寻求。

关键词:波德莱尔 《恶之花》恶超越

作为一个首次将“丑”、“恶”入诗创造了新的美学范畴的诗人,波德莱尔的大胆是令人咋舌的, 一系列令人感到厌恶与震惊的意象在《恶之花》中接踵而来:“蛇”、“腐尸”、“吸血鬼”、“毒药”、“垃圾”、“髑髅”“凶手”、“地狱”……, 在这些肆无忌惮的字眼面前, 人们的第一反应似乎只有用“恶魔诗人”、“ 坟墓诗人”“颓废诗人” 之类的称谓去标示其另类的品质。然而在这种对“恶” 的迷恋与嗜好中,怀有的是一种超越时间的热望,在这种超越的努力中有对现世的弃绝,对彼岸的寻求。

波德莱尔视时间如难以对付与摆脱的“侵蚀生命的大敌”、“人生的重负 ”、“艺术与生命的黑心杀手” 。对时间的压迫的焦虑感源自于由一种自觉意识而产生的普遍的对生命的留恋与执着以及对死的恐惧。

当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时,他们便进入了时间的洪流中。自我意识的觉醒的重要标志是对时间的感知,因此也只有拥有自觉意识的人类才可以回忆过去、憧憬未来, 而动物则只能体验“现在”。意识愈高扬,对时间的感知便愈敏感清晰。然而这种对时间的清醒意识在某种意义上却意味着对作为整体生命的人为分割, 它提醒着人们生命每时每刻的消逝,驱赶着人们徒劳躲避时间无情鞭笞。人对生命的无能为力、对命运的被动承受在这种对时间的真切感知中异常鲜明地凸显出来。时间让人体验到生命只是虚无中的偶然,取消因果及其意义,使生存的意义荒芜。无法超越时间(或对时间的认知)就意味着人无法超越自己可悲的命运。能够中断这种焦虑,消弭时间的压迫的只有死亡,而死亡同样是对生命的否定。解决生与死的矛盾与对立,便意味着对时间的战胜,意味着从有限的生进入永恒。而永恒只能存在于天国之中。波德莱尔将生命的肯定性意象与和生命相抵触的否定性意象并置, 刷新了对生与死的关系的认知:“一具丑恶的腐尸……冒着热腾腾的毒气”, 苍蝇和虫如潮水般聚集,尸体显得淫荡而无耻,然而诗人转而面向自己的情人,“可是将来, 你也要像这臭货一样, 像这令人恐怖的腐尸, 我的眼睛的明星, 我的心性的太阳, 你, 我的激情, 我的天使!”美好的爱与丑陋可怕的死亡如此亲密: 美人终有一天会归于尘土, 然而这不争的事实——尤其在爱的时刻——总被人回避。作者将这令人难以接受的残酷真实硬生生推到读者面前,强迫读者在吸饮爱的佳酿的同时也要品尝死的毒汁,借助于激情的爱的境界摆脱对生的偏执,达到对生死界限亦即对时间的超越。诗人的爱人因此在死后可以对蛆虫说:“旧爱虽已分解,可是,我已保存爱的形姿与爱的神髓!”( 《腐尸》) 由此出发去理解爱人的魅力在于将诗人的灵魂“投入无悔的遗忘里, 让它感到头昏目眩,把它推向死亡岸边!”( 《毒》)“拥有恐怖魔力的毒涎”( 爱之魔力) 也便变成了解救的良药。爱的极致伴随着对死亡的体验, 在这种对死的积极主动的体验中, 生命的偶然性于无限虚无的时间中得到暂时的救赎。

醉也是死的一种变形。因此诗人说:“必须永远地沉醉。醉中有一切,——为了不致让时光的重负压碎你的肩膀,为了不使它把你的腰压弯,你需要无羁地沉醉。”从《恶之花》中可以看出,诗人认为酒、诗、爱情都是醉的好手段。酒、鸦片、毒药的作用正类似于爱的“毒涎”。这种“恶”反生命的异质力量的加入使得心灵能够暂时摆脱肉身带来的尘世痛苦,“能使时间深沉,又能使快乐增长,用阴暗悒郁的愉快塞满我们的灵魂”,制造奇迹,“扩大无边无际的境界”,(《毒》) 生的痛苦焦虑与死的恐惧都在这里隐退。波德莱尔早年长期迷恋一个女演员让娜•杜瓦尔,据说她是一个极为平庸、惯于撒谎、又阴险的女人,既挥霍无度, 醉生梦死, 又朝秦暮楚, 反复无常。但波德莱尔仍对她怀有强烈的爱,原因或许正是激情的爱能使人超脱尘世,甚至恰是让娜身上的这种种“恶”使得诗人对她的爱具有了更强的超越性。

美的不可估价性使它具有为生命的有限的无力理解的力量, 它能“把善行和罪恶混合着倾注出来”带着“地狱的神圣的眼光,随手撒下欢乐与灾祸的种子,使眩目的蜉蝣飞向你这一支明烛, 哧哧地焚身, 还说“感谢火焰大恩!” 这可怕的景象会令贪恋生命的人望而却步,而懂得燃烧生命以把握自己命运的人却知道“只要你的眼睛、微笑、秀足能为我把我爱而不识的无限之门打开!你来自天上或地狱,这有何妨碍?——只要你能减少宇宙的丑恶,减轻时间的重负!”(《美的赞歌》)美的领域远远大于人的理智所及的范围, 因此美对于理性来说是一种“越轨”或“惊讶”,“它能将读者引向一个他们没有感受过,没有预料到,也不可能在别处感受或靠自己的经验来预料的那种艺术境界里去”,从而能够不断创造新的价值,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神秘感、忧郁感和遗憾感,引领人们进入无限,飞离庸俗沉闷的现实世界。如同作者对死亡的态度:“即使天空和大海黑如墨染,你所熟悉的我们心灵里却阳光灿烂,快把你的烈酒浇在我们的心灵里给我们鼓舞!我们愿趁着它的火焰在头脑中烈燃,沉入这深渊的渊底,不管那里是天堂还是地狱,在未知的深处去寻找‘新的东西'!”(《邀游》第八首:《……致马克西姆•杜冈》)

用艺术与爱情来救赎灵魂, 恶的因素的作用就这样在这过程中凸显出来。因此对于下面的诗句:“如果匕首、毒药、放火以及强奸还没有把它们有趣的画图绣到我们可悲的命运的锦纱上,唉,那是由于我们的灵魂不够勇敢。”(《致读者》) 应做出如下理解: 勇敢的灵魂敢于经历死亡, 从而才能获得生命的救赎。“贪恋生命的必失去生命, 舍弃生命的必获得生命。”波德莱尔以自己惊世骇俗的诗句对耶稣这句训言做出了诗意的诠释,表明了自己对生命与生活的理解和态度。他的放浪形骸,他对现存秩序的反抗及遭受到的攻击,他的颓废苦闷与绝望, 他对喜爱探索人类思想隐秘的爱伦•坡——“ 深入人类灵魂的洞窟、地窑和阴森可怕的地道的冒险家 ”的共鸣, 最后,他的早逝,都基于此。所以当圣•伯甫第一次读到《恶之花》时, 叹了口气对波德莱尔说:“啊,孩子,你灵魂里有多少痛苦啊,才写出这样的诗来。”

波德莱尔对精神的“高翔”、“对宁静光明之境”的渴望都融铸在对诗歌境界的孜孜追求中。他的应合理论的创作实践与他对“恶”的理念是一致的。大自然是“象征的森林”,“芳香、色彩、音响全在互相感应”;散发清香的头发中有令人陶醉的遥远万邦的世界,爱人的气息能将人带入美妙的幻境,——感官间的交通,真实与幻觉的交融,物质与精神的融合,使清醒的意识消解,对生命、时间的特殊感知也随之消解,与宇宙万物同化使个体生命的消逝成为一种循环,而非不可补救的流失。现世的生灭通向了彼岸的永恒。象征主义诗歌对暗示的强调,对能指与所指的明晰性的破坏,意义正在于此。超验象征成为人事象征的必然指归。

在没有自我意识的动物身上,没有对时间的焦虑。它们的行动与眼神尽管有些茫然,但永远是镇静从容、优游自若的,永远是沉默无怨地承受自己的命运,安静地生,安静地死。恰如牧羊人放牧的羔羊。中世纪基督教一统天下,在上帝与教会的威慑力下生存的人们正是这样的一幅画面。他们的未来在上帝那里,他们的过去与现在没有区别,他们将自己放心地交到上帝手中, 不去“为明天而忧虑”。因为明天是属于上帝的。当文艺复兴的浪潮冲破这种蒙昧沉寂的局面后,理性觉醒的精英们为他们感到悲哀与痛心,为自己的自我之觉醒而庆幸自豪;就在他们大唱人的理性的赞歌的同时,一小部分孤僻、敏感、脆弱的心灵却在一往情深地倾慕那个无忧无虑、有“父”主宰管理尘世、充满宁静的田园诗意( 在他们看来) 的时代。诺瓦利斯毫无掩饰地流露自己对中世纪的向往与对死亡的热念,试图在死亡与皈依中找到精神家园的庇护。

发达资本主义的世界空前显示了人的理性的巨大能量, 神话般日新月异的生活进程,使人愈来愈依赖于外在的可见的物质世界, 最大程度地远离了超验层面的精神生活,而外在世界的机械化步伐是如此之快以致于人们在被动跟从中产生了对时间的焦虑。人类理性愈加暴露出它的缺陷,并成为人们的困扰。一方面,理性占据了主体的位置,另一方面,它却无法解释自己之外的东西,而未知领域却又是人类无时无处不在面对的问题。时间便是理性的这种尴尬的显明体现的例子。时间既是生命的意识体现,又是不可把握的无限,理性所能做的便是极力使时间凸显化,其典型的物质表现就是钟表与机器(当然前者属于后者,但是后者特征的集中体现)。人们越来越来不及反应而只有跟从,试图弄清这一切便只能遭遇震惊和被时代远远抛在后面的孤立无援感,卡夫卡说:“无论什么人,只有你在活着的时候应付不了生活,就应该用一只手挡开点笼罩着你的命运的绝望但同时,你可以用另一只手草草记下你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因为你和别人看到的不同,而且更多;总之,你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就已经死了,但你却是真正的获救者。”作为发达资本主义时期濒临灭绝的抒情诗人, 波德莱尔正是这样做的: 以诗意为自己以及象自己一样的灵魂搭就获救的梯子。他对“恶”的迷恋、对应合的提倡都是超越时间的努力, 是摆脱、弃绝现世的尝试: 这个现世带给他的只有对人生的绝望。因此在《祝福》中世人的诅咒对诗人来说却是珍宝,因为现世的否定正意味着他对现世的出离, 归向完美的超验世界。正如别尔嘉耶夫所说:“天堂超越于善恶之上, 因为它不是我们所理解的‘善' 和‘善的'特殊王国。当我们把天堂理解为美的时候,我们就更加逼近天堂。改变世界和让世界敞亮的是美,而不是善。”这也正是波德莱尔在“恶”的旅行中最终能够成为“走出地狱”的人的含义。

参考文献:

[1][法]波德莱尔著.钱春绮译.《恶之花》诗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2]金丝燕.文学接受与文化过滤一中国对法国象征主义诗歌的接受.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 .

[3][德]本雅明. 张旭东,魏文生译.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波德莱尔.北京三联书店,1989.

[4]柳杨编译.花非花——象征主义诗学.北京旅游教育出版社.

[5]柳鸣九.法国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

[6][法]皮埃尔•布吕奈尔等著.郑克鲁等译.19 世纪法国文学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7][法]皮埃尔•布吕奈尔等著.郑克鲁等译.20 世纪法国文学史.四川文艺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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