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是一门经世致用的大学问
2009-03-29史式
史 式
一、国学是一门经世致用的大学问
我最近去了一次北京,逗留了20天。正值季羡林、任继愈两老相继仙逝,大家在深以大师已去,后继乏人为忧的时候,不免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例如“国学”究竟是什么,我们应该如何去学国学……进行思考,展开讨论。自己对这个问题也略有心得,现已到“望九”之年,如果再不发表,可能就没有机会了。在一些学术界、新闻界老友的鼓励下,才决定作为引玉之砖,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公开发表。
我的这些想法最初曾简略地发表于2009年7月28日的人民网,现转摘如下:
季羡林先生在世时,我曾经和他探讨过什么是国学的范围。他认为,国学不能仅仅局限于汉族的经典古籍,凡是在中华大地上的众多少数民族的历史文化都应该包括在内。我对此十分赞同。我们的祖先在《礼记·礼运》中提出“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是谓大同”这样光辉灿烂的政治理想的时候,中国的皇帝制度尚未出现……当时这种先进文化当然是由生活在中华大地上被称为“诸夏”的许多民族、部族共同创造的,这些“诸夏”与“诸夷”杂居,被称为华夏。那个时候,汉族还未出现,许多文化成果岂能说是为后来的汉族所独有的呢?
国学是一门什么学问……我认为,能融中华文化于一炉的国学是一门经世致用的大学问,一门综合许多学科在内的学问。它产生于中华大地。由中华儿女共同创造,是一门探讨如何从个人做起,经过正0诚意、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达到全人类和谐共处、永葆世界和平、维护生态环境直至世界大同的目的。这一门学问,就叫国学,北宋学者张栽用四句话说出了我们研究这一学问的目的,那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主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就说明了这一门学问承先启后、代代相传、永不会中断的特点。
英国史学家汤恩比说过,许多古文明都有一定的寿命,只有兼容并包、没有排他性的中华文明才是能够伴随着全人类进入世界大同的永生的文明。我认为,国学是一门综合性的学问,它把文、史、哲等许多学科都包含在内。然而,与此同时,这门综合的学问有它明确的目的——从研究个人的做人做事直到协调各个民族各个国家共同走向世界大同。只要有助于达到这个目的的问题我们都要研究。中华文明对于任何别的文明都可以兼容并包,中华民族与任何别的民族都可以和平相处,绝不会称别人是异教徒而加以排斥。中华民族在长期发展中,重文化而轻血缘,所以在已经有了一万年文明起步的过程中。融合了许多不同的民族,大家友好相处、共同进步。
国学是一门综合的学问,它有自己的任务和目标,应该把它向全世界弘扬。努力推动全人类走向世界大同。如果强行把它分割成文、史、哲等许多不同的学科,或者丢掉了国学的任务和目标,使之成为一种大杂烩的包罗万象的学问,那就等于把国学取消了。
二、现在对“国学”的各种说法
虽然大家对“国学”的解释,现在还没有一个共同认可的说法;各种语文工具书上对这个问题的处理也不相同,有的干脆不立这个词条,立了词条的,说法也有出入,有繁有简,大都抱着只向读者提供参考的态度来说话,缺少肯定的语气;至于广大群众对“国学”的看法与说法,更是形形色色,高下悬殊,判若云泥。那些对国学评价过高或者过低的说法,大都来自非专业人士,所知有限,故而人云亦云,不加深究,以致以偏概全,可以暂置不论;但对研究国学的学者们的说法以及语文工具书上的解释,我们不妨加以搜集,进行比较,或者可以互补,进而从偏求全,得到一个能为大家所认可的说法来。
综观诸家说法,约有以下数种:
第一种,学者不谈定义,词书不立词条。这种没有说法的态度事实上也是一种说法,那就是:在问题没有探讨清楚之前,暂时不下定义,不立词条,在进行一次大讨论之后再作结论也不算迟。
第二种,认为国学研究范围应该包括我们历史文化中一切具有“中国特色”的精华,例如爱人如己,“己所不欲,勿施与人”的伦理道德;国医(中医中药);国术(中国功夫);国剧(包括京剧与各地方剧);国画(以追求神似而区别于西画);如此等等。国学当然应该研究这些优良传统,但是不能限于这些优良传统,如果有此限制,那就不如称为“国粹”,不必称为“国学”;既然称为“国学”,就应该是一门有系统的学问。
第三种,一些语文工具书上解释说:国学包括我国历史上的语言文字之学(过去称为“小学”,是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的总称)、文学、史学与哲学。不少学者也赞同此说。如果只说国学研究的范围,这种说法大致不差。但是此说又引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国学既然可以划分为中国古代的语言文字之学、中国古代文学、中国古代史学、中国古代哲学这样几个部分,那它本身还有作为一门独立的学问存在的必要么?换句话说,既然大学里面已经有了中文系(或汉语言文学系)、历史系、哲学系,还有设立国学院(国学系)的必要么?如果在国学院去讲授古典诗词,课程是不是重复了?如果按照现代西方学科分类的办法来解释国学,则国学本身有被取代的可能。
第四种,近年来,一些学者从民族角度考虑国学应该研究的范围,认为国学不能只研究汉族的经典和经历代王朝所认可的经史子集四库全书,许多少数民族的历史文化与优秀的文化遗产也应该包括在内。这样,就把国学研究的范围大大扩充,成为十分庞大的学科。认为国学不能只包括四书五经,也不能只包括四库全书,这种说法当然是正确的。我们绝对不能把四书五经、四库全书只看作汉族的文化遗产。这些古籍-中从来就包含有生活在中华大地上各个时代各个民族许多优秀的文化遗产,岂能为汉族所独有!国学研究的对象是中华文化,要问中华文化是哪个民族所创造的?那就只能回答,是中华民族所创造的。且不说二十四史中早已包括了古代才有的许多民族的历史,就连国乐中一直被称为民族乐器的胡琴,也绝非汉人所固有。如果对胡琴也称民族乐器,这个民族绝非汉族,只能说是中华民族。因为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之中,“胡”字是中原农业民族对北方许多游牧民族的统称。
而且,把国学所研究的对象——中华文化——视为汉族所拥有的文化遗产,也是近百年来所产生的一个不小的误会。我们从时间上来推算,汉族的形成,“汉”这个族称的出现,不过是东汉时期,也就是一千多年前的事;而我们“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直至世界大同这样一套完美的政治理想则在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就已经出现了。那时候,汉族的前身——诸夏——还分布在中华大地的各个地方,没有形成一个聚居的大民族。这就是说,上述优秀文化遗产是当时分布在中华大地上的“诸夏”与“诸夷”(包括东夷、西戎、南蛮、北狄与东南沿海的许多百越族群)所共同创造的。如果只说是汉族创造的,不符合历史真相。
以上各种说法,各有各的理由,不仅并无矛盾,而且能互相补充。只不过,说得不够完备,有些必不可少
的问题还没有说出来。我们首先要问:国学是不是一门重要的学科,受到重视没有?从近年来“国学热”不断升温,专家讲国学,群众谈国学,特别是在2005年10月,中国人民大学的国学院正式成立看来,国学应该说是受到重视了的。特别是在世界金融危机发生以后,有识之士已能很清楚地看出,独霸世界的老牌资本主义大国美国已经自顾不暇,不仅不能支援别人,还要靠别人的支持才能撑得下去。不少有自尊心的国家或者民族,已经开始醒悟,想要自谋出路,不愿意再埋头追随美国。这不禁使我想到,我们的老祖宗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探讨出自己和后代子孙应该走的康庄大道——天下为公,世界大同,完全没有必要为资本主义天国的幻想破灭而感到惶惶不可终日。与我有同样想法的人必然不少,这大概就是近来“国学热”进一步升温的原因。
国学研究的对象是首先提出世界大同的中华文化。既如此,它自然是一门大学问,岂可不加重视!紧接着,我们必须要问:它是基础科学还是应用科学?它有什么功能?学习它研究它的目的是什么?任务是什么?它是不是一门过了时的旧学问?现在还有用吗?将来还有用吗?把这一些问题大致探讨清楚之后,国学的定义也就必然浮出水面。
三、“国学”这名称是如何产生的
为了迅速把问题探讨清楚,必须顺藤摸瓜,首先探讨“国学”这个名称是如何产生的?“国学”的重点在“国”字。在中文里,“国”是个多义词,从古到今,它有多种解释:
或指一块地方,如多山的地方称山国,多水的地方称泽国。
或指一城一邑,如“人乡问俗,入国问禁”。
或指故乡,如“去国三巴远,登楼万里春”。
或指国家,如“保家卫国”。
或指气候不同的自然环境,如“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或者指的是祖国。在国粹、国故这些词中,这个“国”字很明显地是指祖国。因为可以称为国粹的一门学问或者技术都是经过千百年的长时期传承下来的,不可能是一个国家在一时所取得的成就。至于“国学”这种说法,在世界上也只有少数的文明古国才能拥有;一般国家(也无论他们多么富强)都无法建立这门学问。例如美国,立国才200多年,他们的历史文化来自英国;而英人也不是英格兰的土著,他们是入侵英伦三岛的北欧条顿民族。美国人要找自己的文化源头绝非易事,也就不可能建立起一门美国人的“国学”来。
“国学”这个名称出现于近代。在西学东渐以前,本无所谓“国学”。中国人对自己上起诸子百家下至经史子集,一概视为可以经世济民的大学门,没有另取一个名字的必要。后来西方的学术文化随一些传教士东来,我们名之日“西学”。为了有所区别,才把我们原有的传统的学术文化称“中学”(例如“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或称“国学”,又称“汉学”(西方精通中华文化的学者每每被称为“汉学家”)。先前是各种称呼都有,到了辛亥革命推翻清廷,摆脱了专制王朝的压制,我们才能够把中国人所同有的优良传统、精华事物加上“国”字,表示这些全都来自祖国,为全体中国人所共有,而非皇帝一人所私有。此后,凡是研究中国固有历史文化的学问也就相对稳定地称为“国学”。
国学究竟是一门只研究理论问题的学问,还是一门可以操作能够实用的学问?这一点,只要对中华文化稍作涉猎、对诸子百家略有所知的人都能迅速地作出回答:它是一门经世致用的大学问。诸子百家中对后世影响最大的儒家在这一点上表现得特别强烈。他们强调求知识做学问的目的是经世致用,治国安民;主张积极地人世,建立事功;反对消极地出世,逃避现实。我们这一门大学问在二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就已经把它的实用性表露无遗;到了一千年前的宋代,更是如此。在中国历史上,宋代是中华文化发展的最高峰,我们很多优秀的文化遗产,都是经过宋人的整理后再传承给我们的。在很多领域里,宋人起到承先启后、继往开来的关键作用。北宋末年大学者张载对中国的读书人为什么要读书,作了个极为精简扼要的总结,那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当然,读书人学会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可以借诗文自娱,增加生活情趣。但这些都是次要的,“读圣贤书”的读书人首先应该是有志之士,有责任心,有使命感,让所学的知识经世致用,治国安民。张载的这区区22个字,已经高度概括了有志之士的责任、使命,同时也画龙点睛地说出了国学这门经世致用的大学问有些什么功能,我们学习它的目的是什么,学习者的任务是什么。
这种和几千年的中华文化同时发展起来的国学,和现在许多分科细密专而不博的学问都不相同。现在有些学问是学了再说;至于学了以后将来是否有用,暂不考虑,以致就业困难,人才闲置,常常学非所用,用非所学。国学历来是把目的和任务先提出来,先学做人做事的原则与方法,再学具体的知识与能力。学习者不仅要经世致用,而且要身体力行,所以先要立志(正心诚意),而后实事求是地学习(格物致知),而后加强自身修养(修身),而后保持家庭和睦(齐家),而后发挥个人能力促进国家社会的稳定与发展(治国),而后达到天下为公世界大同(平天下)的目的。
从总体来看,可以说国学的功能在于传承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但是要传承的事物毕竟太多,包罗万象,难以说清。那么,我们能不能问:我们可以通过国学来传承的(包括精神的和物质的)最重要的也是最根本的是什么?我的答案是:民族精神。有不少老朋友告诉我,过去我们穷得要命,艰苦奋斗,生活照样过得很充实;现在有不少青年人,比我们年青时富足多了,天天追求时尚,可惜精神空虚,好像缺少了什么。我的答案是:他们缺少的正是民族精神。如果我们在学习国学的时候能够很自然地找回失落已久的民族精神,那真是一件“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大好事。
有一位校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如果我们许多宝贵的文化遗产得不到传承,那就好比一个人断了脊椎骨。不错,人的四肢百骸都可以残缺,唯有脊椎不能断。脊椎一断,人就完了。民族精神丢失了,这个民族也就不复存在。这位校长说的可能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是换了一种说法而已。
四、近百年来国学的传承问题一波三折
在专制王朝时代,国学作为一门治国安民的大学问,至少在表面上会受到重视,得到推崇。推翻帝制之后已近百年,国学的传承问题却并不顺利,可谓一波三折。
“试以五四运动为例,就可以举出不少误解中华文化的地方。五四运动反对专制与迷信,呼唤民主与科学,这一点完全正确。当时提出‘内除国贼,外抗强权的口号,痛打卖国贼与要求拒签巴黎和约,也是完全正确的。这一次运动的丰功伟绩,应当永远记载在历史上。但是只有一件事是做错了,那就是打倒孔家店,打倒孔老二,不分青红皂白地彻底否定中华文化,要求青年们只读外国书,不读中
国书,认为中国书都是错误的”。五四时期,许多革命者、年青人目睹国家危亡,心急如焚,认为求知固然重要,救亡更为迫切,遂有断然抛弃本民族的优良传统,完全向外追求救国良方的过激主张。这种心情不难理解,但却因此而留下了一些后遗症,遂使中华文化、国学从此产生了程度不同的贬义。(这一阴影,90年来一直挥之不去。)不过从此以后,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当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大家救亡图存都还来不及;对于新旧文化之争,便无暇顾及,只好不了了之。
国学的传承问题又一次产生波折是在上个世纪的80年代。在全面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以后,有些人在拥护改革开放之时过于急功近利,在探讨问题中只许说改革开放的好处,不许提不同的意见,更不许提及民族的(实指中国所固有的)某些事物尚有可取之处;认为在改革开放时代,一切事物只能“国际化”,只能与“国际”接轨(其实是无条件地西方化),绝对不能“民族化”(其实是反对保留中华文化中某些原有的事物,包括国学在内)。如果违背了这个原则,那就是损害了改革开放的大事业,延缓了中国人“国际化”的进程。这些言论虽然只来自少数精英人物,并不为广大的爱国知识分子所认可,但因其对本民族原有的事物一律矮化、丑化,还是起了很大的混淆视听的消极作用。有一段时间,写文章时连“民族”、“中华民族”这些很有尊严的名词都不敢谈;谁谈了“民族”、“中华民族”,就有反对“国际化”,反对改革开放之嫌,就会被扣上“民族主义者”甚或“狭隘民族主义者”的帽子。
对于一个民族来说,文化是他的灵魂;对于一种文化来说,民族是它的载体。对于中华民族来说,源远流长绵延不断的中华文化永远是他的灵魂(也就是民族魂、国魂),这绝不是少数人能够反对得了的。但是近年来,有少数崇洋媚外的人,抱着民族虚无主义的态度,对中华文化,对传承中华文化的国学,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有一批人,受到社会转型期不良社会风气的影响,有崇洋思想,但是并不媚外(仍有爱国心与民族自尊心)。不过他们对中华文化,对国学存有误解,这就不利于弘扬中华文化,不利于从中汲取力量,传承民族精神。
我一直在为中华文化受人误解而忧虑,一直想呼吁海内外华人学者“重新认识中华文化”。三年多以前,我接受了人民日报记者林治波同志的采访,畅谈了自己的想法。这篇访谈录,于2006年3月31日发表于人民网,同年4月1日发表于《社会科学论坛》4月号。我希望一切有识之士能为中华文化正名(消除误解,恢复名誉)。如果我们能够通过“国学热”的升温,通过探讨国学,学习国学,弘扬中华文化,传承民族精神,为中华民族的团结与复兴提供动力,开辟精神上的能源,那真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五、国学为皇帝制度背了黑锅
长期以来,人们对中华文化有一种模糊的认识,那就是:认为中华文化与皇帝制度是“共生”的,五四运动之所以要“打倒孔家店”的原因亦在此。其实,中华文化与皇帝制度在本质上是对立的。具体而言,中华文化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与皇帝制度的“帝制之行也,天下为私”完全对立;中华文化的“以民为本,推行仁政,崇尚文治,以德治国”与皇帝制度的“以君为本,推行暴政,崇尚武功,以严刑峻法治国”也完全对立。创立皇帝制度的秦始皇的先祖曾在秦地推行严酷制度,虽有六世,对中原影响不大;但秦攻灭六国,宣布要在天下推行万世一系的皇帝制度后,则引发猛烈反抗,短短十来年,秦王朝就垮台了。后来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并不是真的尊崇儒家学说,而是在儒家旗帜的掩护下推行法家的暴政。这是以汉武帝为代表的皇权与以董仲舒为代表的儒家学者所达成的一种妥协,即在不反对中华文化的前提下,儒家学者接受皇帝制度,彼此互相迁就,有时也会发生磨擦或冲突。这样一波三折地勉强维持到辛亥革命皇帝退位为止。在双方妥协的一千多年中,专制皇帝保留了特权,儒家的代表人孔子被尊为万世师表,全国到处建起文庙、夫子庙,孔子及其弟子都可以享受冷猪头的祭礼。不过这一时期的中华文化,已经打了七折八扣。其传承受到极大限制,远远比不上战国时代学者们可以互相质疑问难,生机勃勃。只不过儒家学说中的核心部分一天下为公、世界大同总算是历尽劫波而保存至今,使今人惊叹我们的老祖宗在二千多年前就能勾画出如此完美的政治理想。
众所周知,世界上好几个文明古国都灭亡了。在他们的遗址上,是由另一个民族建立起另一种文化。只有中华民族所建立起的中华古国巍然独存。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中华文化保存下来了,民族精神保存下来了。弘扬中华文化,学习国学,正是传承我们民族精神的不二法门。
在过去的两千年中,阻滞中华民族社会发展的罪魁祸首是“天下为私”的皇帝制度,而中华文化则是传承民族精神的重要依据,显然有功。在五四运动时期,我们竟放过了皇帝制度,军阀政客,却指责中华文化、儒家学说阻滞了中国社会的前进,让儒家学说成了皇帝制度的替罪羊,这实在是功过倒置,说不过去。退一万步说,我们要指责儒家学者和皇帝合作,要“打倒孔家店”,不如说“打倒董家店”。因为董仲舒确实和汉武帝合作过,多少还有一点嫌疑;在皇帝制度出现之时,孔夫子已死了几百年,完全沾不上边。我们在学国学的时候,这一笔账是需要算清楚的,不能老是让中华文化、儒家学说、国学来为皇帝制度背黑锅。
六、给国学以应有的学术地位
坦率地说,近年来的“国学热”是从民间开始的。民间为什么会自发地掀起一股“国学热”?因为有此需要。很多家长痛感子女的分数上去了,品德跟不上,缺少做人的修养,做事的能力,很希望能从中国人自己的优良传统中学到些好东西。群众的积极性是有的,但是要有正确的引导。如果任其自由发展,则读经者有之,读古代启蒙读物者有之,学书法者有之,学国画者有之,练国术者有之-—这些努力能够起到一些作用,却未必能达到大家预期的效果。而且师资难求,条件不足,想学国学,难以如愿。
许多有识之士也想提倡国学,但是在国学未得到国家教育体制正式承认之前,找不到发展的空间。成立于2005年的人大国学院算是一个学习国学的重要基地了,但仍然是一种办讲习班的性质。正如该院常务副院长黄朴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所说:“在国家正式教育体制里,国学还没有成为正式的一级学科或者学科门类。由于缺乏制度上的必要保证,导致国学教育的生存、普及、推进、发展乃至繁荣面临诸多问题。”叫也非常希望“将国学设置为正式的一级学科或者学科门类,从制度上保证国学教育的深入推进。”
有人认为:我们要建立一门学科,需要考虑如何与国际(实际上是西方)接轨。我不禁要问:信仰伊斯兰教国家学习可兰经,信仰佛教国家学习各种佛经,又如何与国际接轨?学术无国界(学术的互相交流是必要的),但是学者有祖国(应当坚持传承祖
国的优秀文化遗产)。世界上不少中小国家、中小民族都能坚持保留自己的文化遗产,为什么我们不能建立一门能够充分体现中华文化特色的学科——国学?更何况这门学科所研究的内容是足以为人类造福的大问题。
其实,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思维方式。他们所创造的不同文化的成果,每每能够互补。这种互补,绝对有利于科学发展,社会进步。举例说:东方文化的特长是善于保持事物的平衡,能够宏观地综合地处理问题;西方人则善于分析,能够微观地一丝不苟地处理问题。中西医的不同,从根本上说是两种文化的不同,思维方式的不同。中医医病,讲求身体各个器官各种功能的综合平衡,不求速效;西医则能立竿见影,但又常常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双方互相指摘短处,全无必要;如果通力合作,更能治病救人。又如国画是一门综合艺术,常常在一幅画中包含四个部分:绘画、书法、诗词、篆刻,统统为表达一种意境服务,从而取得更佳效果。有人觉得应加分析,把四者一一分开;分开后才能一一与国际接轨,以求承认。这样连本民族的审美情趣也得改造,自然是笑话。
在国学中,有不少传统的学习方法,值得借鉴。例如文字学中的偏旁部首,本来就有帮助记忆的用处。从文字的产生,可以反映当时的生活环境与思想观念。我们在上古以贝为币,这从货、赚、贪、费等字都从贝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也反映出我们历史上的海洋文化的遗迹。人言为信,止戈为武,我们民族这样重要的伦理道德观念也能从造字上表现出来。有些人也会说中国人爱好和平,但对“止戈为武”的道理却完全不知道。
现在大学中文系对音韵学的要求不高,只在古代汉语课中略作介绍,以致很多人在实际工作中写不出好作品来。写歌词的时候不懂四呼的特点,写出来的词就不好唱甚至没法唱。古代的诗人无不精通音律。今天的诗人不一定懂音乐,精通音韵学的更是少之又少,因此很难写得出好诗来,也无法去继承民歌的精华。
大到永葆世界和平的大事业,小到雕虫小技的小技能,这一切都可以归之于国学之中。国学的功能是传承中华文化,而主要的功能,最根本的功能是传承民族精神。
十年前,著名人类学家张光直先生来信和我探讨重写中华古史的问题。他认为世界上许多文明都是跳跃式发展的文明,只有中华文明才是正常发展的文明。英国史学家汤恩比在1974年纽约《地平线杂志》夏季版发表了《地球的继承者》一文,指出“未来能够引导世界走向持久和平的,不是西方国家,也不是俄国和日本,而是中国。因为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抱有大同理想,要建立一个大同世界。”
要看到国学的真正价值,给国学以应有的学术地位。
注释:
[1]引自林治波:《访著名史学家史式:重新认识中华文化》,载人民网2006年3月31日19:06。
[2][3]引自黄朴民:《国学教育尚需认真探索》,载《光明日报》2009年7月20日
作者:重庆师范大学教授、四川省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华民族史研究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