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论范美忠，不说“范跑跑”

王呈伟

范美忠的工作，我以为在今天还是不容易找到的；在当下口径一致的语境中，有一个另类表达最容易激起千层浪。大家都往左走，而范美忠独往右跑，显然会遭到往左走的人的群体唾弃，且斥之为“范跑跑”。尽管很多往左走的人未必就知道为什么往左走，但众人谴责一个人，众人就游离于道德之上了；鄙弃变成发泄，批评变成围攻，对视变成对决。然而地球是圆的，往左走和往右走的终点都是原点，两者总要相遇。

然而，今天的相遇应是和范美忠对视而非和“范跑跑”对决，因为地震之后的人们需要另一种表达来反思阵痛。况且范美忠不山寨，不扯大旗，他站在柴米油盐的角度来表达生存需要，是应该被大众容许的，这是大众的情感，更体现大众的智慧。但从时下来看，大众只有情绪，没有情感，也没法表达智慧。所以，往左走的人尽管个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热情高涨，彼此又相互欣赏，但包裹在一团不用思考的热气中奔腾下去，是容不下思想的。你看群嘶众啸的声势也仅仅是声势而已，但叫出声势不一定就能叫出理念。

还回到原点来讨论问题，范美忠在地震中“跑”没有错，而且现在“跑”到京城谋生也没有错；错的是我们把“跑”时的一句话当成了证据而定了他的终生大罪，并且还要在道德的层面置他于十恶不赦的境地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我们的理由是，既然范美忠说他不是人，而我们又和他同类，就推导出范美忠在说我们都不是人，定要置他于死地了。谬矣!这显示出我们的神经太过于脆弱而经不起一句话的挑弄；让我们的道德理念变成了没有一点弹性限度的丝线，竟接受不了一点微弱的撞击；让我们的心胸过于狭隘，居然容不下一个发出另类声音的同类!其实我们在生活中浑浑噩噩地容忍了多少伤害我们自身利益的侵犯与藐视啊，而我们都得过且过地忍受了，却惟独对一个表达个体心里话的人竟这样不依不饶，这让我们的信念存在隐患和危机。因为，可怕的不是“范跑跑”这样表达自己言论的人，而是大众把愤怒倾倒在—个自己本身也可怜的人身上。范美忠也是从地震灾区跑出来的人，只是当时有人叫他“范跑跑”，现在人们依然叫他“范跑跑”!

今天，范美忠跑入人们的视线是个好事情，毕竟地震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而且在一个相对寒冷的冬季，把灾难放到一个更广阔的背景下去审视，让我们多一分冷静来审视每一个人的灵魂，包括我们自己。倘若我们还是容忍不了一个至多自己作践自己的小人物，一味地祭起道德的大旗来对付一个想找工作的人，可能我们的愤怒爆错了口，那就伤人了。范美忠现在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一个女子的丈夫。

感觉范美忠终究是个让人一眼就看到底的人，说白了，他就是一个有点个性的小知识分子的形象；置身于教师行列里，又不太满意当下的教育现状，平时已习惯了在同事和学生中表达些不同观点。这次他想在地震中制造出自己的声音，声音是不小，可麻烦来了，灾难也来了。其实单就这个声音来说，尽管包含了出名的欲望，但给人的感觉还是挺透明的，让人能看出他当时卑微的心理。只是，我们的智慧应该是透过范美忠往他身后看，看北大，看北京的教育机构，看当下的教育现状，看社会中的万象……

要知道，人们非要在“跑跑”前加上“一个北大历史系的高材生”来强调，那不是范美忠的错；说他“就任于北京某教育机构做潜能开发研究院研究员”，也不是范美忠的错；让他登上“中央民族大学礼堂，公讲人文关怀及如何考上北大”，更不是他的错!如此说来，我们把那么多愤怒清算到他的头上干嘛?

板子打错了地方，就是大众的愚欢。其实，我压根就不想下这样的结论。

选自2008年12月25日《光明网·光明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