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2009-03-26于芬
于 芬
送母亲的夜晚,寂冷而又空旷,透过飞扬的纸灰、漫漫的寒夜,我不停地寻找,却找不到母亲留下的只言片语……
还是那个从小当男孩子养,跟着姥爷种地、赶车,干地里活顶得上一个壮劳力的母亲吗?还是那个在村团委当宣传委员,天生活泼开朗、热情好友,无论干什么都不忘哼着歌,修铁路,修水渠,修水库,在泰山、徂徕山栽树,快乐并积极着的母亲吗?还是那个在文革中担心父亲,找到在保定工作的父亲,然后随父亲回到泰安,安顿下来,养了五个孩子,种了几大块地的健壮的母亲吗?
我已不忍追忆,现在,在老家的屋里,只剩下母亲的骨灰……透过朦胧的泪眼,我仿佛看见,第一次病后的母亲,剪着短发,穿着厚厚的棉衣,在老家大门前坐着晒太阳。我仿佛看见,二次病愈后的母亲,拄着拐杖,在迎春小区的花园里,由父亲搀着,看自己的小孙女。我又仿佛看见,再一次从病危中走出的母亲,坐着轮椅,在花园里晒太阳,看父亲跟一帮老头儿打麻将。我又仿佛看见,病危中的母亲,从昏迷中醒来,慌忙寻找父亲的样子。那时她已无法说话,只是用她那一声声的叹息来表示对这个世界的留恋……
依靠父亲的悉心照料,母亲病后坚强地走过了二十年。我常自问,在这二十年中,我孝敬过母亲什么?就算孝敬了母亲,病中的她又能享受多少?在这漫漫寒夜里,母亲永远地睡着了,我愿在这寂冷中,重读母亲……
母亲多了一点男性的豪放粗犷,少了一点女性的温柔细腻。我只记得在奶奶的怀中睡过,只记得在父亲的怀里撒过娇,却不记得母亲的爱抚。但冬夜里一家人围着炉子,母亲会督促哥姐做作业,教我查字典,给两个妹妹讲故事。奶奶埋怨母亲不会做面食,不会织毛衣,不会套棉袄,不会做布鞋;但我们的辫子总是母亲梳的,衣服总是母亲洗的,过年的新衣,总是母亲裁制的。母亲大大咧咧,我们平时磕着碰着,她总是不在乎。可有一次两个妹妹跟伙伴到山里玩,吃晚饭时还没回来,一家人找遍了村子也没找到,母亲焦急地说:“一定去山里了!”说着拿起手电筒向山里走去,走到山根儿,远远看见几个孩子的影子,母亲紧跑几步,一看里面果真有她们,她竟一把抓过大的,劈头盖脸就是几巴掌,边打边说:“以后还敢不敢去!”婶和姑赶忙拉住,不住地劝:“别打了,孩子回来就好。”她这才停了下来。
我小时候听话,只挨过一次打,还是因为妹妹闹事,但我一直都没怨过母亲。可我身体弱,三天两头生病,也没少让母亲担心。十二岁时,莫名其妙地两条腿不能动了,腿上、胳膊上布满了红点。到儿童医院,医生问多长时间了,母亲说:“一个多月了。”医生一听,把母亲训了一顿,嫌在家耽搁了。三天后查出结果,医生严肃地对母亲说,我的病是体内出血,先天性的,医院已收治过几个病例,都是我这么大的孩子,目前状况都不好,最后会恶化成白血病。母亲的眼都直了,轻易不流泪的母亲流下了泪。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姐姐告诉我的。中间母亲回去了一次,医生让我们转了床位,说是有一个小女孩要进行抢救,需要住重症病房。我和姐收拾完,想下去转转,一出门,看见母亲正站在原来的病房门口,包掉在地上,手和腿打着哆嗦,两眼发直,脸色蜡黄。我喊了一声:“娘!”母亲回过神来,一下子坐在地上:“可吓死我了,医生光说是个女孩,又在你原来的床上,正在抢救,又不让进,可吓死我了,不是就好……”母亲不停地重复着,后来,不知是上苍的眷顾还是母亲的疼爱,我的病竟然好了。
母亲眼界不高,对我们的未来也没有太高的奢求,只要哥哥能接父亲的班,我们四个能嫁到城里,她就很知足,并不要求我们一定得读大学。姐姐读完高中,就按母亲的意思学了裁缝,嫁到城里姐夫家,过上了殷实的生活。所以当我考上重点高中时,母亲说:“女孩子,读高中考不上大学等于零,还不如上个师范。”想让我走姐姐的路,我跟她大哭了一场,这才不提。而我第一次高考失利,无颜再说什么的时候,母亲却反过来安慰我。可当我考上大学时,由于病情的发展,母亲已无法分享我的喜悦。
母亲最后这二十年是在病中走过的,所以我们一直知道母亲的时间是短暂的,也知道母亲的生命脆弱得不堪一击,更是知道对母亲的恩情永远无法报答完。但我们忘了,忘了再多给母亲一些爱抚,忘了再多给母亲一些安慰。母亲走了,带着我们深深的遗憾;母亲走了,让我们再也无法偿还;母亲走了,让我们永远无法释怀。近日读毕淑敏的《孝心无价》,不禁唏嘘“天下的儿女们,一定要抓紧啊!趁你父母健在的光阴”。
[作者系本刊函授中心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