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诱使证人作伪证

王世楠

广西壮族自治区梧州市某律师事务所律师黄正红，在担任莫铁军涉嫌犯盗窃、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一案的辩护人时，为“打掉”当事人的两起案子，竟与犯罪嫌疑人的父亲合谋，诱使两名证人出具虚假证明和证言，却不想其行为妨害了国家司法机关的正常诉讼活动，使这名昔日知法懂法的律师，犯下了辩护人妨害作证罪。

律师面授机宜做假证

莫铁军，21岁，梧州市万秀区旺甫镇鹤洞村坡尾组人，小学文化。2007年8月27日，由他参与的一个盗窃团伙被一举摧毁，莫铁军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同年9月30日被逮捕。他在公安机关审讯时供述，参与的作案有四起。这四起案子简单明了，证据确凿。

梧州市某律师事务所律师黄正红，男，58岁，研究生学历，曾在大学任教，先后在三个律师事务所做过律师。2008年1月1日，莫铁军的父亲莫水平经朋友介绍，到黄正红单位委托他做儿子莫铁军盗窃案的辩护律师，两人当即签订合同，黄正红收取委托费1000元。

1月2日上午，黄律师到梧州第一看守所会见莫铁军，得知莫铁军的案子已到法院审查阶段，并已收到起诉书。他从起诉书上得知，莫铁军涉嫌四起盗窃摩托车案。他问莫铁军，对参与的这四起案子有什么解释?莫铁军说，第一、二起盗窃案发生在2006年11月，他因外出打工没有参与。

1月7日上午，黄律师又去看守所会见莫铁军，对他说：“我已看过你的供述材料了，检察院现起诉你的四起案件，你在供述中都已承认有份，你怎么说你第一、二起案件没有做?怎么解释得通?”莫铁军说，他那时和爱人一起去了广东东莞打工，但对自己在广东打工的具体时间已不记得了。经再问，他说一同去打工的还有同村的禤恒峰，可以通过父亲找到他。黄律师对他说，只要找人证实你在2006年8月至12月一直在广东东莞打工，就可以证实你没有作案时间。

当日上午11点，黄律师打电话把莫水平约到办公室来，谈莫铁军的案情真相。黄律师告诉他说：你儿子一共作案四起，现在关键的是2D06年11月份的那两起案件。要想帮莫铁军脱罪，就要去找点“证明”。莫铁军说2006年去过东莞打工的，那么就要找个人证明，这期间他在那里打工，时间定在2006年8月至12月份吧。黄律师又说：你儿子说过，你村的禤恒峰曾和他一起在广东东莞打工的。你去找他一下，叫他一审开庭时出庭作证。如不能出庭作证，你就叫他出张证明，证明2006年8月和莫铁军一起去广东打工，回来梧州的时间写超过11月份就行了。莫水平想了一下问道，那写2006年12月28日回梧州怎么样?黄律师说，无所谓啦，只要回来时间超过11月份就行了。这样的话，莫铁军2006年11月份的那两起案件就没有作案时间了，到时就可以“打掉”这两起案了!莫水平听后当即赞同。于是，黄律师把自己亲自起草的一份“证明”格式交给莫水平，授意让他去做禤恒峰的工作，让禤恒峰照着抄写一遍，然后写上自己的名字。

莫水平听说这样做能减轻儿子的罪行，就马上回村去找禤恒峰。1月7日下午5点钟，莫水平找到了19岁的禤恒峰。他一直不停地劝说，禤恒峰的心软了下来，但不知道怎样帮忙。莫水平赶紧拿出一张草稿纸来，说要帮莫铁军出份证明。最后，禤恒峰明知自己不记得和莫铁军一起在广东打工的具体时间，但为能帮助莫铁军减轻罪责，就按照莫水平拿出的黄律师事先写好的证明格式，照着抄写了一份：“本人禤恒峰，2006年8月，本人与莫铁军夫妇到广东东莞打工，于2006年12月28日才回到梧州。”莫水平如愿以偿地拿到了禤恒峰亲手写的证明。

叫嫌疑人“打死也不要认”

1月7日，黄律师第二次到看守所会见莫铁军，与他统一口径。黄律师对莫铁军说：我见过禤恒峰了，也和他谈过了。他没空出庭作证，我叫他写了张证明，证明2006年和你一起去广东东莞打工这件事。然后，黄正红有些责难地说，你当初怎么承认四起案子?承认一起的话就好办了。明天就开庭了，到时法官问到你那两起案子时，你打死也不要认!如果法官问到你那段时间去了哪里?你就说和禤恒峰去了广东打工，明天开庭前我会将时间告知你的。只要你不承认那两起案子，就有机会帮你“打掉”这两起案，你就可能得到减刑或缓刑。

1月8日上午，莫铁军等人的案子在万秀区法院开庭。9点半即将开庭时，莫水平急匆匆赶到法院，将禤恒峰的证明及时交给了焦急等候的黄律师。有了这个证明，黄律师松了一口气。当时法官还没有到庭，莫铁军被法警带到被告席后，黄律师趁机走到莫铁军面前小声说：“开庭后，法官问到你去广东东莞打工的时间，你就说2006年8月至12月28日一直在广东东莞打工。”莫铁军点头意会。

在庭审中，面对公诉机关对莫铁军指控的四起盗窃、销赃摩托车案件，莫铁军当庭翻供。由于过于紧张，莫铁军辩称在2006年6月至12月底，一直在广东东莞打工，没有参与公诉机关所指控的11月份的两起盗窃案件。辩护人黄律师则在法庭上出示了禤恒峰出具的证明，并为莫铁军作了11月份的两起盗窃案不成立，莫铁军没有作案时间的辩护。

有意思的是，闭庭后因为莫铁军说错了时间段：将8月说成是6月，黄律师走到他身边生气地责怪说：“我说得这么清楚，你都听不见吗?你脑子想什么了?连这点小事都记不住!”

2008年1月22日，万秀区法院一审作出判决，认为黄律师提供的禤恒峰的证言缺乏充分的证据相佐证，不能排除莫铁军在外打工期间回梧州参与盗窃作案。被告人的辩解和辩护人的意见与事实不符，不予采纳。认定公诉机关指控莫铁军的四起案件证据确凿，足以认定。以莫铁军犯盗窃和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并处罚金1.1万元。

上诉期诱导证人出证明

2008年1月27日，黄律师收到莫铁军的判决书后，打电话问莫水平是否要上诉?如果上诉要交上诉费1000元。莫水平说，他儿子没参与第一、二起案件，肯定要上诉，叫他先递上诉书，诉讼费等开庭后再给他。

莫铁军被判有期徒刑，他对自己的案子心中有数，本不想上诉。但黄律师将打印好的上诉状拿到看守所对他说，你父亲已同意上诉，如果你上诉，我有机会帮你“打掉”2006年11月的那两起盗窃案，你的罪就会判得很轻。于是莫铁军同意上诉，在上诉书上签了字。几天后黄律师又来看守所，再次嘱咐他等二审开庭时，一定要记得说是“2006年8月至12月28日在广东东莞打工”，不要记错时间。另外他说，还会再找其他证人作证的。

2月23日，莫水平打电话约黄律师吃饭，商讨上诉事情。黄律师让他一同约禤恒峰出来谈谈。几人一起吃饭时，莫水

平不解地问黄律师：一审时禤恒峰不是写了证明吗?怎么还判参与四起案子有罪?黄律师说：法院认为禤恒峰的证明没有相关的佐证，所以不采信。要想这个证明被采信，还得再找个人作证。然后他又让禤恒峰再提供个证人。禤恒峰提供了一个叫张某的妇女，说她当时也和莫铁军一起在广东东莞某五金厂打工，黄律师说可以找她作证。

饭后三人一起打出租车，找到已有43岁的张某的家。讲明来意，莫水平就让张某帮忙出份证明。张某说，莫铁军是什么时候离开东莞回梧州的，记不清啦。于是，黄正红便以律师的身份提出要求说，你证明莫铁军是2006年12月28日离开东莞回来就可以啦，没事的。张某碍于情面就同意了。

黄律师以诱导的方式，起草了一份证明：“……2006年8月，莫铁军夫妇、禤恒峰也先后来到广东东莞某五金厂打工。其间以上几人一直在厂打工，直到2007年12月28日一起离厂……”因张某不会写字，黄律师就叫禤恒峰帮她抄写，然后张某就在证明上签字、按手印。

后来黄律师发现，他在草拟证明时，将“莫铁军夫妇2006年8月至12月28日离厂”的年份误写成了“2007年”，致使张某出具的证明年份也有误。黄律师又亲自按原内容书写了一份证明，在二审开庭时让张某在证明上签名、按手印，并作为二审新的证据提供给法院审查。

2008年3月4日下午，梧州市中级法院公开开庭审理莫铁军的案件，律师黄正红要求禤恒峰、张某两人出庭作证。在法庭上，莫铁军仍以同样的理由作了翻供狡辩。而禤恒峰、张某两人则按黄正红的授意，做了莫铁军夫妇于2006年8月至12月28日一直在广东东莞某五金厂打工，从没有离开过该厂的证言。黄正红仍为莫铁军辩护称，他没有作案时间，用“两个相互佐证的伪证”说明莫铁军的两起盗窃案不成立。莫铁军在法庭上的翻供，禤恒峰、张某二人的虚假证明，给庭审带来突如其来的变化，法庭宣布休庭。

二审涉案伪证案犯落网

梧州市检察院经审查该案后认为，证人禤恒峰、张某、辩护律师黄正红以及莫铁军的父亲莫水平等四人，有触犯刑法有关规定的嫌疑。为查清案情及追诉漏罪漏犯，3月4日检察院向公安机关发出《检察建议》，对上述四人进行侦查。

经侦查机关远赴广东东莞某五金厂调查核实，终于查清莫铁军在该厂仅工作逗留了几天后便离开该厂的事实。后又多方补充侦查，终于查清莫水平有指使他人作伪证，禤恒峰有故意作虚假证明的事实。3月17日，禤恒峰因涉嫌犯伪证罪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3月18日，莫水平因涉嫌妨害作证罪被刑事拘留。4月3日两人被逮捕。

也许黄正红听到了莫、禤两人被刑事拘留的消息，开始慌张起来，抓紧采取应变行动。3月19日上午，黄律师去看守所会见莫铁军，一坐下就问他：最近还有公安来提问你吗?莫铁军说没有。黄律师从包里拿出几份材料，没让他看就叫他在上面签字、按手印，做完后就走了。第二天一早，黄律师又来找莫铁军打探情况。莫铁军告诉他，昨天在他走后，公安人员就来讯问他了，他们已去广东调查了等。黄正红听后思考了一会儿，假装镇定地对莫铁军说：明天要第二次开庭了，在庭上你说话要实事求是，做了就承认。如果法官问到2006年8月至12月28日在广东打工这件事，你就换个说法，说是在这个时间段去打工过，但具体的时间不记得了。

3月21日，梧州市中级法院第二次公开审理该案。公诉机关提供了新的证据，证实2006年9月份莫铁军在广东东莞某五金厂，仅工作了几天后便离开了；莫铁军也在庭审中供述记不清时间了。两位证人禤恒峰、张某推翻了上次在法庭上的陈述；律师黄正红也承认莫铁军原来所讲的打工时间有不真实之处。

庭审出现了与上次截然不同的情况。上午11时庭审结束后，当黄律师走出法庭时即被公安人员带走，当日被刑事拘留，4月3日被万秀区检察院以涉嫌妨害作证罪批准逮捕。3月24日，梧州市中级法院对莫铁军案作出二审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焦点，律师，证人谁在说谎

2008年5月4日，万秀区检察院对被告人黄正红、莫水平、禤恒峰以涉嫌伪证罪向万秀区法院提起公诉。5月20日上午，公开开庭审理了此案。

律师涉嫌妨害作证罪，在法律界少有。新修订的《律师法》于2008年6月1日实施后，扩增了律师的会见权、阅卷权和取证权等权利。因此，此案的审理及结果，对今后如何保护律师的权利意义重大。此案的出现，引起当地相关主管部门的高度重视，开庭时吸引不少法律界人士旁听。广西律师协会派出来自南宁、桂林的两名知名律师为黄律师辩护。

万秀区检察院指控：2008年1月，被告人黄正红受被告人莫水平委托，担任盗窃案嫌犯莫铁军的辩护人。同月7日，莫铁军盗窃案一审开庭前，黄正红与莫水平合谋，由黄正红拟稿，莫水平拿去给禤恒峰照抄并签名，指使禤恒峰作出虚假证明……二审庭审前黄正红、莫水平、禤恒峰又找到张某，仍由黄正红拟稿，让禤恒峰照抄后给张某签名，使张某作出虚假证明……

被告人莫水平、禤恒峰对公诉机关指控其犯伪证罪无异议。

被告人黄正红对检察机关指控的事实提出异议。黄正红辩称，为当事人调查事实真相、搜集其无罪或罪轻的证据，是法律赋予律师的职权和工作职责；为证人草拟证明格式和证明文稿，亦是律师正常工作的一部分；其对莫铁军的准确打工时间毫不知情，绝无作伪证的故意和行为以及动机；证人作虚假不实的陈述，只能是自负其责……

黄正红的辩护人对公诉机关指控黄犯伪证罪也有异议，他们提出，黄正红在本案中并不是知假而作假，事前黄正红并不知道莫铁军在广东打工的真实时间；黄某也没有作伪证的客观行为，不具有作伪证的动机；黄正红拟写证明草稿，通知证人出庭作证是履行自己的合法职责，不足以构成作伪证或是引诱证人作伪证……

那么，黄正红是否指使、合谋伪造证言内容?这在庭审的质证、辩论阶段，成为控、辩双方辩论的焦点。由于案情复杂，经广西高级法院批准延长审限一个月。7月18日，万秀区检察院向万秀区法院提出延期审理，于8月18日提请恢复审理。

法院经审理查明，被告人黄正红作为辩护人，在刑事诉讼中为减轻莫铁军的罪责，诱使证人违背事实作伪证，妨害了国家司法机关的正常诉讼活动，其行为已构成辩护人妨害作证罪。9月22日，万秀区法院依法判决黄正红犯辩护人妨害作证罪，免予刑事处罚；莫水平犯妨害作证罪，判处有期徒刑8个月；禤恒峰犯伪证罪，判处有期徒刑8个月。另案处理的张某犯伪证罪，被判处有期徒刑7个月。

律师，在百姓眼中是正义的化身，不想却犯下如此罪行。此案给人以警醒：辩护是实事求是地为被告人提供法律帮助，这是正当与合法的。而不顾事实地为被告人辩护以逃避法律责任，则是不正当和非法的，将构成犯罪。

编辑：韩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