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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富”举报人离奇死亡前后

2009-03-25强江海

检察风云 2009年4期
关键词:国富李登辉治安

强江海

“张书记:进看守所已近四个月,我错了,没听你的话,我悔恨不已,整夜难眠,万分惭愧,我对不起你。就是现在我死了,也没任何理由埋怨你,决(绝)忘不了你张书记对我的情、恩、德……”这是阜阳“白宫”举报人李国富在狱中给颍泉区委书记张治安写的《悔过书》。2008年3月13日,李国富被人发现死在安徽省第一监狱医院,办案人员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这封信。李国富曾是张治安的得力助手,他和张治安两家属于世交。在张治安挪用巨额教育和水利资金,违法圈占7000多亩耕地兴建高尔夫球场、跑马场和白宫式办公大楼后,李国富经受不住良心的煎熬,打点行囊,背着家人踏上了去北京的上访之路。其后,李国富被抓,妻子袁爱平被扣留了37天,女婿被投进了监狱,七个子女中有四个住进了精神病院。由李国富举报而产生的后遗症,彻底颠覆了这个曾经幸福美满的家……

2008年12月25日,安徽省芜湖市人民检察院以涉嫌报复陷害罪对张治安提起公诉。

曾经是朋友,曾经很“听话”

28年前,李国富是个生意人,积累了不菲的家业。由于李国富带头致富,他经常被邀请去乡里做报告,由此认识了改变他一生的人——时任颍上县小张庄的支部书记张家顺,也就是张治安的父亲。

数年后,张家顺当上了颍上县县委副书记,李国富当上了伍明镇镇长、党委书记。

2000年,张治安任颍泉区区长,张家顺要李国富多帮帮他。对于张治安这个晚辈,李国富认为他很有能力,便点头答应了。

2001年,在张治安的安排下,李国富任阜阳市泉北贸易区经贸发展局局长,兼阜阳安曙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负责张治安担任颍泉区区委书记后的第一个工程——皖西北商贸城的土建和房屋买卖工作。

李国富带着人不分昼夜地干,吃住基本上都在工地。商贸城建成后,张治安很满意。为表达感激,他给李国富的长子和五女儿分别在伍明镇武装部、民政办安排了工作。不仅如此,还为李国富配备了一辆奇瑞轿车和一套住房。

孩子的眼睛,公民的良心

很快,张治安开始着手他上任后的第二大工程——阜阳科技生态园。李国富作为得力干将,又忙前忙地后跑开了。由于生态园牵涉到农民耕地问题,李国富忙了一阵子后,头脑开始冷静下来,察觉到这里面有问题。李国富在后来的举报信《数千农民在流泪万亩良田被糟蹋》中痛心地指出,张治安将阜阳西北颍泉办事处的六个行政村七千余亩土地一分三块,其中一千三百亩建科技生态园、高尔夫球场、跑马场,其余用来建区政府办公大楼、循环经济园等。这些地都未办理审批手续。

李国富是农民出身,对土地有深厚的感情。当时拟建生态园时,田里的麦苗长势正好,村民们都盼着丰收。可张治安的一纸命令,要将这里夷为平地,老百姓自是不答应。张治安用近乎强制的手段,按每亩补贴650元的标准将这些良田“租”下来,一“租”就是十年。看着推土机将麦苗轧得粉碎,李国富心痛极了。他看见不远处一位老人牵着牛执著地站在田里,长久不肯离去,心里有一种万箭穿心般的疼痛。

李国富的大儿子李登辉回忆说:“父亲从生态园回来后,心情很沉重,他对我说,‘我向张书记提了意见,希望他能等麦子收起来之后再动工,他脸色不太好。那以后,我们很少看到父亲的笑脸。”

壮观气派的生态园建好不久,张治安又有了新动作——模仿美国的白宫兴建一座区政府办公大楼。2002年2月23日,“白宫”开始破土动工。“白宫”的原址是杨庄一所小学,学校两百多名师生只得搬到上个世纪60年代的破旧校舍上课。李国富很担心有一天校舍垮塌。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如果孩子们在这样的房子里出了什么事,他就是凶手。

他对妻子袁爱平说:“建‘白宫就建呗!但怎么着也要把孩子们上课的地方安排好,你没去那个地方看,这哪能上课……”第二天,李国富去见了张治安回来,心情非常不好。他对袁爱平说:“我跟张书记说了学生的事,他没听。”

生态园和“白宫”上马后,资金严重短缺,张治安多次从安曙公司“借”钱,每次少则百万元,多则千万元,次次都让李国富签字。但这些钱从来都是有去无回,李国富急了,找张治安讨债。张治安大为光火,狠狠训了李国富一顿。

渐渐地,李国富发现有时商贸城开会都不通知他了,甚至避着他。他这个董事长被晾在了一边。2006年12月6日,颖泉区委撤销了李国富经贸发展局局长的职务。

2007年1月,《农村农业农民》杂志曝光了颍泉区政府斥巨资修建豪华办公楼“白宫”的事件,有人传言是李国富写的检举信。张治安把李国富叫到了办公室,说:“老李,退休就退休了,别找事。”

李国富被问得莫名其妙:“我找啥事3”

“‘…白宫的事你最清楚,是不是你捅出去的?”

李国富否认:“这事我不知道,你不能平白无故地冤枉人。”

“就算不是你捅出去的,你也肯定知道是谁捅出去的。”

李国富火了:“别说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你。”

张治安气得肺都要炸了,狠狠地对李国富说:“那好,我们走着瞧。”

很快,李国富的车和房子被收了回去,他的几个在伍明镇镇政府工作的子女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压力。

带着满腹的委屈,李国富回到了老家,看着妻子跟他受苦受气,子女也受到牵连,李国富做出了一个决定。

三位亲人失踪,两名家人疯傻

2007年3月,李国富让妻子给他收拾了行李。袁爱平说,当时丈夫没跟她说要去上访,只说去北京看病。由于李国富一直有糖尿病、高血压,家人没有怀疑。袁爱平要陪丈夫一起去,李国富坚决地拒绝了。

8月26日,李国富突然回家,袁爱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身材魁梧的丈夫瘦得完全变了形,身上的衣服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袁爱平低声问:“你出去看病,咋把自己弄得像个要饭的?”李国富没有答话。

吃过饭后,李国富从家里找了一些东西,又要出门。袁爱平一把拉住了他:“你刚到家,要去哪?”李国富叹了口气,对妻子说:“我还要去北京一趟,你安心在家等我。”此刻的袁爱平终于意识到,丈夫不是去看病,而是跟张书记“作对”。她拽着丈夫的行李不让他走:“我求求你,过几天安生日子吧!”李国富甩开袁爱平,决然地跨出了家门。

知道丈夫性格倔强,袁爱平马上让五女婿张俊豪开车送丈夫。张俊豪时任伍明镇团委书记。

张俊豪驾车,带着岳父岳母去火车站。在车站门口,一辆轿车突然横在了他们前面,颖泉区检察院反贪局局长郑涛从车上走了下来:“李国富,你犯事了,跟我们走。”

对于后来发生的事,袁爱平说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她说:“当时郑涛带着老

头子上了他们的车,另外两名工作人员说我们窝藏罪犯,将我和俊豪带上了俊豪的车。我们被带到了阜阳市军人招待所。我和俊豪被扣押在不同的房间。

“两个自称是检察院的人,让我交代我家老头犯罪的事,比如有没有受贿、有没有贪污等。我说老头没有问题。我被审问了五天五夜,不给我休息。到最后,我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见我实在撑不下去了,对方才让我休息一会……”

与此同时,张俊豪也遭受了和岳母同样的“待遇”。

李国富和妻子、女婿突然从人间蒸发,在李家引发了一场大地震。

张俊豪的妻子由于承受不起丈夫突然消失的事实,一夜之间得了精神病,从家里走失。作为长子李登辉,既要安抚几个弟弟妹妹,又担心父母的情况,还要寻找走失的五妹。那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十天后,检察院给李登辉打来电话,让他给袁爱平送换洗衣服。终于有了母亲的消息,李登辉立即来到颍泉区检察院。但他没能见到母亲,只让他把衣服留下。

经过全家人多日的寻找,离家出走的五妹终于被找了回来。看着五妹痴傻的样子,李登辉心如刀割,把妹妹送进了精神病医院。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袁爱平终于被放了出来,却被公安机关监视居住。回到家后,袁爱平整天躲在家里,怕见阳光和生人,常自言自语,一吃饭就吐。李登辉只得把母亲也送进了精神病院。

不久,张俊豪的父亲因为承受不住儿子出事的重击,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一封道尽辛酸无奈的《悔过书》

2008年春节前夕,李登辉终于知道了父亲的消息,他被关押在安徽省第一监狱医院,双目已经完全失明。当时,由于李国富糖尿病发作,监狱要求李家人送钱去。根据李登辉的回忆,基本可以弄清李国富从2008年2月直至死亡所发生的一些事,以下是根据李登辉的回忆整理而成——

2008年2月初,我们第一次接到了父亲从监狱医院打来的电话。父亲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一个劲地说“好”。我们知道他是骗我们的,几个妹妹情不自禁地抱着电话哭了。父亲问我:“家里都还好吗?”我说都好,他不相信,一直问我母亲和五妹婿的事。我只能如实告诉了他,母亲出来了,妹婿还被关着。

父亲在电话那边突然不作声了,停了好一会儿,他才说:“照顾好你母亲,一切都会过去。”挂断电话,我心里很难过。随后,父亲又打了两次电话,每次都问家里人可好。

2008年3月11日,律师获准可以在13日见父亲,我们全家人都希望通过这次会见,还父亲一个清白。谁知,13日下午两点,我突然接到电话,说我父亲上吊死了。

那一刻,我头脑“轰”地一响,不相信这是真的。前两天父亲打电话回来时,语气还很正常,还积极配合医生治疗,身体已经好很多了。母亲知道后,顿时晕了过去,全家乱成了一团。

我急忙租了辆面包车,带着家人来到安徽省第一人民监狱。颍泉区检察院、公安局的相关人员已到,他们说,我父亲于凌展4点55分上吊自杀。我们全家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要求见到父亲遗体,对方始终没给我们答复。双方差点打了起来。慌乱中,张俊豪的哥哥张俊源在郑涛包里发现了我父亲写给张治安的那封信。在我们强烈要求下,监狱方面答应让我们看事发时的录像和案发现场。

我和张俊源、四妹婿靳峰一起走进监狱。工作人员指着一处铁栅栏说:“你父亲就是在这上吊的。”目睹此景,我忍不住落泪。后来,我们看了12日晚上到13日凌晨这一段时间的录像。

录像中,父亲在12日晚上一切都很正常,狱友还给他炒了一盘鸡蛋,炸了几个馍,父亲食欲很好,吃了好几个馍。剩下一点没吃完,他用碗装起来,放在了桌子上。随后,父亲上床休息。13日凌晨4点左右,父亲从床上起来披了件衣服,从上铺摸索着拿了些手纸,就出去了。

一个小时后,狱友见我父亲还没回来,就出去寻找,在厕所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声。在一楼楼梯后的铁栅栏前,他见我父亲背对着他,头靠在栅栏上。当时,他喊了一句“老李,你干啥呢?”见我父亲没回应,他走近一看,我父亲的头套在布带里,已经死了,身体还有微热。

当天晚上,我们没见到父亲的遗体。14日才在殡仪馆见到父亲。母亲和几个妹妹当即哭昏过去,我看见父亲脖子两侧均有一块青紫,正前方却完好无损,没有丝毫勒痕。在后颈部和背部有大片青紫,右手手背上沾有泥土。

当天下午,我母亲和大姐就收拾东西要去北京告状。我实在拦不住他们,只能送他们去火车站。正准备检票,伍明镇党委书记张筱林带人拦住了我们。她说:“只要你们不出去捅乱子,什么事情都好商量。”这时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我们提出了几个条件:查明我父亲死因,恢复其名誉;不再追究其他人责任;扣押的车辆和钱物必须全部返还。当时张筱林都答应了,还转达了张治安的原话:“张俊豪的案子不再追究,无罪释放。”

可三天后,我们却收到了阜阳市人民检察院出具的死亡鉴定书,说我父亲是“自缢身亡”。对于这个结论,我们无法接受。如果我父亲是“自缢身亡”,为什么他在临死前面容安详?脖子正前方为什么没有勒痕?而且铁栅栏的高度和我父亲差不多高,他怎么上吊?我们要求检察院把这些情况全部查清,但他们却一再让我们赶快把尸体火化。我们不愿意,对方就放话说:“你们再弄,工作是不是不想要了?

张俊源对我说:“要不我们把你父亲写给张治安的信给他看看,没准他看到信后,事情会有转机。”无奈之下,我们找到了张治安,当我把信交给他时,手在不住颤抖,不知道这封信能挽回什么。

张治安看也没看就把信丢在了一边。我站在那里,脚步似乎定住了一般,那是我父亲在双目失明前写的信啊!我能明白,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们几个子女,他总说他死了没事,只要我们好就行。

记者在李登辉处,见到了李国富写给张治安的这封信:

“张书记:……我这次没听你的话,我痛恨、后悔,请你原谅我这一回。你放心,我做的事他们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证明,没讲什么……现在我已六十岁,患了严重的糖尿病和高血压,病痛时时折磨着我,我拖着流泪的心,没脸面对你,也只有你看到了这封信,才会回想起跟了你十年的国富啊!我对不起你,请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码,我一家都是老实人,你放过他们吧……”

李国富死后,李登辉不堪重压精神失常,住进了精神病医院。其后,李国富的三个女儿都先后住进了精神病医院。医生诊断为压力过大导致精神抑郁。由李国富举报而产生的后遗症,彻底摧毁了这个原本幸福而美满的家。

“白宫”举报人离奇死亡,经《中国青年报》披露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安徽省纪委、省人民检察院联合调查组,就李国福死亡事件展开联合调查。2008年6月5日下午,张治安在他的办公室被安徽省纪委、省人民检察院联合调查组带走。颍泉区人民检察院检察长汪诚、反贪局局长郑涛被停职审查。7月14日,阜阳市人大常委会做出决定,终止张治安市人大代表资格,同时批准汪诚辞去阜阳市颖泉区检察长职务。安徽省纪委的工作人员在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说,张治安涉嫌采取司法手段打击报复举报人,还涉及工程建设等问题。

2008年12月25日,安徽省芜湖市人民检察院以涉嫌报复陷害罪,对张治安提起公诉。检察机关查明,为达到陷害报复的目的,张治安编造李国福有重大经济问题和雇凶杀人举报材料,并给材料拟定《特大举报!!!》的标题,分别寄送有关部门负责人。此后,张治安要求公安局调查僻《大举报!!!》材料中反映的李国福雇凶杀人的情况,要求纪委调查李国福有无受贿问题,要求颖泉区人事局调查李国福子女工作是否有假的情况。检察机关认为,张治安、汪诚身为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滥用职权,假公济私,对举报人实施报复陷害,致使举报人及其近亲属的人身权利和民主权利受到严重损害,其行为已触犯刑法,涉嫌报复陷害罪。

得知这一消息,李国富家人齐齐跪在父亲的灵堂前,他们相信,离沉冤昭雪的那一天不远了……

(本文拒绝任何形式的转载、摘录,上网。)

编辑:韩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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