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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知真放在精微

2009-03-24

艺术百家 2009年1期
关键词:八大山人艺术创作中国画

潘 强

(注:作者简介:潘强(1958— ),男,汉,江苏连云港人,连云港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美术系副教授。研究方向:美术学,艺术教育。)

(连云港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美术系,江苏 连云港 222006)

摘 要:八大山人的花鸟画,以笔墨精妙,形态生动,奇趣横生,画中有诗,诗中有禅,领袖画坛三百年,释道兼修,参悟本性,以平和恬淡的心境返朴归真,表现自然的生机与大美。书画作品高古,超迈,神化奇横,千古一人。

关键词:笔墨精粹;意象造型;形态生动;中国画;艺术创作;八大山人

中图分类号:J203文献标识码:A

The Relationship of Unrestraint and Subtlety

-the Life of Zhu Das Painting

PAN Qiang

中国写意画,经历五代徐熙,宋之石恪、梁楷、牧谿,至明代的陈淳、徐谓,大写意绘画则臻成熟。清代朱耷以旷世之才,精粹的笔墨,生动的造型,领袖群伦三百多年,现代中国画四大家,吴昌硕、黄宾虹、齐白石、潘天寿,其中三位花鸟画大师,无不膺服朱耷在书画创作上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从中汲取笔墨精神与审美意趣,其超越时空的艺术活力仍将对后世产生深远的影响。通过对八大山人心路历程的研究,对中国画的审美底蕴以及创新有着明鉴的作用。

一、避乱世——释道生涯

八大山人(1624-1705),明宗室,自幼聪慧,八岁能诗,十一岁能诗画,祖父、父亲皆能书画,对年幼的八大山人早期的教育启蒙,以及天性的培养起到潜移默化的影响。

明末清初六十年,正是社会战乱不已,生活动荡之秋,1644年,清兵入关,明朝覆亡朱耷年仅十九岁,昔日王孙,结束了贵胄生活,成为无根的浮萍,为避灾祸,躲进山谷,凄苦惶惶,国破家亡给十九岁的朱耷带来心灵的震懔,与肉体的磨难可想而知。

复明无望,5年的避难生活,已是“满目江山非吾土”,面对流离失所物是人非的境况,唯一的选择,只能是避世。1648年,清顺治五年,朱耷削发为僧,号称雪个。清代另外三位僧人画家,石涛、髡残、渐江,后两位在投身反清斗争失败后,在改朝换代动荡之秋,他们都选择了削发为僧的道路。

八大山人在顺治十年(1653年),他又正式在奉新耕香院耕庵老人那里“正法”(传授佛法),此地环境优美,地方僻静,自古是高士隐居之地,距新建县西四十里的西山洪崖,自云:“一衲无余遍大千,饥餐渴饮学忘年”,佛事之余,奋事书画,顺治十八年(1661年),八大山人结束了他十三年的僧侣生活。

回到南昌,在距城南十五里的地方,买了一块地,花了六、七年时间建筑一所道院,名为“青云圃”,自己做道院的主持,自云:“直须性习兼禅道”,由此可见由僧而道,更符合此时朱耷的性情,此地也是历史上的名胜之地,八大对所居环境的选择,极富文人审美意趣。寻一处清净之地,在自然的环抱里慰藉孤独的心灵。此地离城也近,便于获取信息与文化上的沟通与交流。从他1677年作品《梅花图》(之三)的题梅诗中,则可见他借物咏怀的心境与个性:“三十年来处士家,酒旗风里一枝斜,断桥荒藓无人问,颜色于今似杏花”①。

清代黄璧画过一张朱耷的画像,可知朱耷,面目清瘦,神清气朗,平淡随和之中,蕴藏着孤傲、淡泊、冷峻,不事权贵倔强个性。关于朱耷佯疯之说,出自康熙十七年(1678年),“清朝为了笼络汉族士大夫,开博学鸿词科,搜罗全国有名的文人,朱耷被临川知县“延请”他为清廷服务,在公馆勉强住了一年多,终于发了狂病,独自跑出公馆”,被其侄领回家。有时清官吏逼他去作画三、四天不放他回来,他高傲不屈疯疯颠颠,哭笑无常,遗失公堂,弄得清官吏无可奈何,仍得不到书画。

朱耷的朋友陈鼎为他作传,记述他焦灼忧虑的状态“初则伏地呜咽,已而仰天大笑,笑已则跔踴跃,叫号大哭,或鼓腹高歌,或混舞于市,市人恶其扰,醉之酒,则颠上”②。看来酒能治颠,耐人寻味,这也许是放浪形骸,以求自保的过人之处,也许是极度的悲伤不能作理性控制,生理失调的精神失常,癫狂之后复归平静,常书“哑”字于门,默默不与人语,总之不与清廷合作。朱耷对逆附清廷、侍奉二主倔躬为奴的官员是及其卑视的,他在一六九零年作品《孔雀竹石图》中题诗暗讽,“孔雀名花雨竹屏,竹梢强半墨生成,如何了得论三耳,恰是逢春坐二更”,孔雀画得丑陋呆头,三尾暗喻清三眼花翎的官员,三耳,三耳者多一耳,专听谄媚之辞,可谓对清官吏辛辣、痛快的讽刺。朱耷与普通市民或贫士相处,清和随意,常常一起喝酒,酒后往往即兴挥笔,作画相赠,小和尚强要他的画,也有求必应,权贵求画,送他金银财物,也不可得。可见八大个性上的奇倔,石涛赞他:“金枝玉叶老遗民”一点不为过。“1687年为避权贵的打扰将“青云圃”主持让给了别人,在以后的几年中朱耷游走于南昌附近的几处寺庙,道观中,他与北兰寺澹雪和尚最交好,后澹雪得罪了县令,被害死狱中,不久北兰寺被毁。从此朱耷踏上了返俗之路,在南昌编结“寤歌草堂”作栖身之所,靠自己料理生活,以种瓜种豆度日,晚年的生活十分清贫与孤独”③。正是这种平淡的生活,铸就了一代书画大家。

二、返俗后的书画人生

朱耷在青云圃的二十九年中所作的画并不多,从六十三到八十一,近二十年里作品甚丰,越至晚年作品越臻至妙,神采溢发。范曾先生曾在文章中分析这一时期:“老境来临的时候,心灵越趋平静,恬淡,远离了生平所经历的劫难和心灵的震恐,生无挂碍,具有一颗平常心”,“唯有这样的人,才有可能达至无心无持而与天地精神相往返的境界”。④

晚年生活的清贫,境遇上的孤独,使他在精神境界上更加纯化,终于有一天,朱耷在自己的大门口大写了一个“哑”字,从此绝不开口,只用手势或用笔,有避俗世干扰之举,他精深高远的思想境界难遇知己,懒得与俗人共语,避免世俗的缠绕,孤独清贫中,在诗、书、画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留得文林细揣摹”也许正是朱耷心灵自我写照吧!

晚明画坛领袖董其昌的绘画思想,势必会对朱耷产生一定的影响,特别是董其昌强调“以书入画”以及反对“画师画”提倡“士人画”的观念。那么“士人画”“画师画”区别在哪里呢?不在思想内容,也不在形式选择,而在笔墨。董氏认为:“士人作画,当以草隶奇字之法为之,树如屈铁,山如画沙,绝去甜俗蹊径,乃为士气,不尔,纵俨然及格,已落画师魔界,不复可救药矣”。

朱耷以书入画,书法博采众美,得益于“二王”钟繇、孙过庭、颜真卿,又能独标一格,具有篆书的中锋用笔,《瘗鹤铭》的古朴风神,他在《临河叙》中题道:“临书者云,晋人之书远,宋人之书率,唐人之书润,是作兼之”他兼普人风度翩翩的韵味,宋人不为法缚的个性,唐人优入法度的细润,是他实践与参悟的结晶,重个性、讲真率、崇清空。如钟繇提出的“用笔者天也,流美者地也”,将笔墨的质感与自然形态美相对应,用书法中的抽象美注入绘画创作中,用饱含情感的笔墨,精妙入微的造型,画出无尽时空中的禅意,这种引书入画的笔墨精神,正是他的作品魅力所在。

作为画家走向成熟,必须经过对形态结构、笔墨语言的锤炼,然后才能有望升华到取象不惑、形神兼备、趣在法外、神驰意纵的化机境界。朱耷的花卉小品,表现题材十分丰富,如:荷、芭蕉、薯蓣、梅、兰、竹、鸟、鱼、虾、蟹、鹌鹑、瓜、果,以及山花野卉,像是从他所居住的环境中,随意拈来,悉心而绘,他对结构形态,观察精微,造型生动而括约,这与他亲近自然汲取生机是密不可分的。

1683年作品杂画册页(之一薯蓣)(之二—鸟)(之三—鱼)《八大山人画集》上卷39页三帧画,像写生图,对物象塑造极富写实与体积的厚度,特别是(之三—鱼)图,用率意的线条,行笔连皴带擦,将一条翻转打滚、露肚皮的鲢鱼,活生生的表现出来,如意笔大师的素描速写,造型的精准与生动,中外大师相通。

作品《墨笔杂画》(之一—瓜鸟)、(之二—孤鸟),从中可见朱耷对形态结构的精深理解与把握,笔墨一气呵成,形神兼备,在墨色分布上,对鸟的头、身体以及瓜的整体塑造,极重一阴一阳、一黑一白、黑白相生之趣,墨色上滋润清华,水墨氤氲,用笔上体现了高度的绘画性,线迹、笔触连贯特具“一笔画”的审美特质,横向枝干随心写出,既见线迹在运行中的回转、提按之笔意,又体现出老枝的苍劲与俏枝的活力,画幅以极少的笔墨,蕴藉许多画外之趣,令人回味,达美轮美奂、舒心畅神之佳境。

朱耷画鱼,黑脊白肚,用鲜明生动的墨色、塑造体积,似水墨雕塑,朱耷对形块的处理,既可在平面上作高度抽象美的表现,更能对球体(如瓜果、鸟禽的身体)作三维深度的刻画,这种表现完全是东方的,书写性的,洒脱、磊落。按体块表面行笔,注重转折面,对表现球面体块极具理性的放达,墨色从浓到淡,从重到轻,形成黑白自然交替的大趋势。

朱耷的绘画,以情动人,以情感人,所绘禽鸟,外形稚拙,内涵秀美,其形则缩颈鼓腹,弓背、鸟目之形态,或惊警,或孤傲,或顾盼、沉思、酣眠,形态生动,情绪动人,只有长期对鸟的形态作深入的观察、会意、目识心记,才能达意趣、形神兼备的自由之境。画荷亦然,画叶则“胜不在花,在叶,叶叶生动,有特出侧见如擎盖者,有委折如蕉者,有含风一叶正见侧出各半者,有反正各全露者,又有崖畔秀削若天成者”。①八大山人正是以一种神超理得,以神写形的“意似”表达质朴天真的襟怀,李苦禅先生认为:这种“意似”“既不是审美客体的形似或单方面的神似,也不是审美主体的纯主观的感观感受或意趣,而是审美主客体统一的神似”。⑤

在作品《荷塘禽鸟图》、《河上花图》中,所画荷花、石块、禽、鸟用笔披纷,或中锋、侧锋,或笔端或笔根,婉转反侧,或顿或挫,以意贯之皆在灵性中。墨色上泼得痛快淋漓,收得楚楚精神,体现他对水的控制,以及对墨色枯湿的掌握,取法上剩,墨象万千,有时在焦墨未干泼出水墨淋漓,满纸烟云,生意无穷,有时则在半干时泼上,有骨有肉,有时在全干时层层积上,苍润浑厚,秀润而不失苍古,可以脱俗,八大的画脱俗。

八大的构图极其精审,《荷塘禽鸟图》以点布式分布,开合跌荡,环绕勾连,景自画中,景自画外,画外有画,画外有情,达天机流露的大化之境,知其白,守其黑,知阴而守阳,知刚而柔,黑白物象处于守势待发相互转换之形态,如太极图中永恒追逐的黑白阴阳鱼,其互动的规律给予绘画太多的启示。

八大山人在构图中极重布白,对物体形态外轮廓的处理,简约生动,充分体现自然天成的丽质,力避过方、过圆等太生硬的外形,注重线、形与画面四边的关系,力避平行、垂直,而成一定角度的分割,与画面四边四角呈不等边三角形或其它自然形,形式感鲜明。

朱耷对书法艺术的锤炼,奠定了对形式美极其敏感的心灵,一切画材经他一提炼,刹那间变得形态美妍,笔划连顺,节律活泼,墨色酣畅的美妙图画,画中真情流露,洞见肺腑,发于情而形于艺。

八大在艺术语言上作减法,彰显物象的本质精神,正如善舞者,舒展舞姿,空间剪影下他精彩传神的瞬间。朱耷的画是纯净的,发源于心灵的恬淡,用情至笃,故能深入其理。八大山人的签名格式,极具美质,抽象中见形态、精巧,笔简意赅,“八大山人”的题签,又可视为“哭之笑之”,八大山人有一方印,有称口齿印“个山”,我以为是八大山人的缩写,印章布局,一长横、如扁担形前八后山,前三笔的组合中包容八、大、人几字,简妙绝伦,另外他常在画上划上一个团团的仿佛像“龟”的鉴押,其实这不是一个字,而是隐蔽地以“三月十九”四字组成,三月十九是明朝灭亡的日子,以示纪念,这精思妙造是何等的睿智、才情,对线条抽象美的高度提炼,才能达此境界,唯有八大山人才可做到。晚年的他常用秃笔书写、越显活泼秀美、劲拨与傲岸不羁的情态。

吴昌硕先生对朱耷的艺术称赞不已:“八大山人画多奇趣,如野鹤行空,万古超逸,无溢笔,无剩笔”,“画中有诗,诗中有禅,如此雄奇,世所罕见”,“神化奇横不可抚效”。齐白石赞曰:“作画能令人心中痛快,百拜不起,惟八大山人一人独绝千古”。八大山人以他的睿智创造了无以伦比的精美书画,仍将跨越时空后世流芳。(责任编辑:高笑云)

① 《八大山人画集》上、下卷,荣宝斋出版社,2003年版。

② 《中国美术五千年》第1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年版。

③ 俞兆鹏《八大山人的生平与艺术》,《江西社会科学》,1982年第5期。

④ 范曾《八大山人论》,《荣宝斋》,2007年第1期。

⑤ 李苦禅《读八大山人书画随笔》,《美术研究》,1979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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