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嫁女的奥秘

施爱东

为什么老鼠嫁女的年画或剪纸里，有的会有一只虎视耽耽的猫，有的却是吹吹打打一派祥和?细查这个著名的民间传说可以发现，人们对老鼠真是爱恨交加啊。

大异其趣的鼠婚

我们所知最早提到老鼠嫁女的文字材料，是明末清初《醒世姻缘传》第四回，晁大舍临睡前对珍哥说了一句：“拿茶来，吃了睡觉，体要割拉老鼠嫁女儿。”而在此前有关“鼠事”的各种类书中，均未提到过老鼠嫁女的问题。虽然许多民俗学者都有崇古的倾向，恨不得把所有民俗事象都上推到春秋战国，但是，至少目前没有证据能够说明老鼠嫁女兴起于明代之前。

大多数学者都引用《方言一》：“嫁，往也，自家而出谓之嫁，由女而出为嫁也。”认为嫁女的意思是把老鼠送出家门，选择腊月末或正月初这一阴极阳渐的时间作为“鼠嫁日”，与“送穷日”“卖懒日”“除残日”一样，都是驱赶、祛除不祥的物事。甚至有人认为，钟馗嫁妹就是钟馗嫁“魅”，本意即是祛魅。

这一说法不无道理，可是无法解释为什么“老鼠嫁女”也叫“老鼠娶亲”，或者“鼠婚”“鼠纳妇”“鼠招婿”，更无法解释山东许多地方不称“鼠嫁女”，反称“猫嫁女”，如康熙31年《济南府志》：“正月七日为人，是夕不张灯，为鼠忌也，俗语谓之猫嫁女。”

我们把各种老鼠嫁女资料做一简单罗列，就会发现，老鼠嫁女的流传地，大约正与清代年画的产销地相重合，其中关联，当另文详说。不同讲述者口中的老鼠嫁女，往往大异其趣。早期的鼠婚俗信(“俗信”即渐渐约定俗成的传统理念)以和胜、厌胜为多见，而现当代鼠婚俗信则以顺喜、顺财为多见。

和胜与厌胜

“胜”即克制。所谓“和胜”，也即借助对鼠的尊崇、媚事，以求人鼠和平共处。如乾隆48年《府谷县志》：“正月十日，名鼠嫁女日，是夜，家人灭烛早寝，恐惊之致害百谷、啮衣裳。”民国21年《华阴县续志》：“正月十二日，妇女不针刺，云老鼠嫁女之日，恐伤鼠目。”《中华全国风俗志》：“崇明人以为鼠喜啮物，乃其天性，迷信妇女以为人说不好语言，为鼠所闻，故将东西咬坏，于是禁止家人詈鼠，并不准说之，有呼之‘老鼠伯伯以媚之。”有些地方甚至认为老鼠是仓神，人和鼠共享粮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所谓“厌胜”，也即通过诅咒，达到克灭老鼠的效果。有些地方流行厌胜儿歌，像湖北土家族，两个儿童抬一簸箕，边走边拍：“拍簸箕，拍簸箕，老鼠子下儿不成器。嫁给天，云遮你；嫁给云，风吹你；嫁给风，墙挡你；嫁给墙，入地狱；下一个，死个一；下七个，死个七；拍簸箕，拍簸箕。我今嫁你他方去，近百里，远千里，拖垮你的三层皮。”山东枣庄儿歌：“二月二，敲瓢碴，十个老鼠九个瞎。还有一个没瞎的，嫁到房后老猫家。”许多早期的鼠婚年画中，我们还会看到边上有一个硕大的猫公，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吹吹打打的鼠们，有些画上还有题词：“一伙小老鼠，作怪成了精。猫王生了气，连皮一口吞。…性期百日庆回门，胆大老鼠来迎婚；三遇狸猫山后立，一口吞去命归阴。”

顺喜与顺财

“顺”即同向。所谓“顺喜”，即基于相似律而导致人和鼠的同向效果，表示喜庆热闹、丁口繁盛。现代的老鼠嫁女剪纸和刺绣，多不强调厌胜功能，不出现猫，许多画作只是渲染老鼠嫁女的热闹与红火，新郎跨着高头大马，新娘坐着雕花大轿，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一派升平景象。这些图案常用在人们婚嫁喜庆之时以渲染气氛。还有人以老鼠繁殖能力强，视鼠婚为求子手段，过去陕西、山西、天津等地都有做老鼠馍的习俗，俗信当年过门的新媳妇吃了鼠馍的尾巴，便能早生多生，陕西千阳县甚至以鼠馍卜男女，据说把鼠馍扔进新媳妇房中，鼠馍背地为男兆，面地则为女兆。所以杨家埠的年画商人说：“离了老鼠娶媳妇，千样万张不算全。”

所谓“顺财”，也即希望借助老鼠敛财的同向效果，使人发家致富。老鼠窃财、敛财手段高明，被人视为小财神，广东、湖南等地在贴鼠画、摆鼠像时，要鼠头朝外、鼠尾朝里，意味着吃在外面、屙在里面，为主人聚敛更多的财富。天津一带也有相似的习俗，上元节期间，除向神佛供奉花糕、馒头外，还有背上驮着元宝的老鼠馍和刺猬馍，上供时，鼠猬头朝外，拜完之后，要把鼠猬转向头朝里，表示它们已经把神佛赐予的财宝驮回家了。故事的产生

顺鼠俗信以“顺”为基础，不能构成人鼠之间的矛盾冲突，难以设计情节，因此没有产生与之配套的故事。而胜鼠俗信则以“胜”为支点，预设了人与鼠、鼠与猫之间的相互克制关系，逐渐滋生了一批与之配套的故事和歌谣。其中厌胜故事强化了人与鼠、鼠与猫之间的对立关系，能够充分展开冲突，因而故事情节相对丰富紧凑些。这些故事大多用来解释猫吃老鼠的合法性，比如：

一、玉皇派猫通知牛虎等禽兽上天排座次，老鼠偷听了猫的传话，便捷足先登，坐上了十二生肖的首座，猫却因泄密而被逐出生肖之列，从此与鼠结下深仇。老鼠欲与猫化解仇恨，便请黄鼠狼做媒，将自己的漂亮女儿许配给猫，猫答应了。老鼠择定吉期，又偷了一只虎头鞋做花轿，把女儿给猫送去，结果猫把老鼠女儿连同送亲队伍全吃掉了。

二、老鼠嫁女日，鼠新郎因偷吃粮食被猫咬死，新娘不服，告到县官处。县官呵斥猫说：“老鼠一年就这一天喜期，不该坏它好事。”正要给猫判罪，老鼠又把县官的鞋或桌子咬烂了，县官怒道：“真是本性难改的坏东西，该吃该吃!”从此猫吃老鼠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三、老鼠想给女儿找个最强大的夫婿，先后问了太阳、云、风、墙，最后又回到了邻居家小公鼠，小公鼠说他最怕猫，于是决定把鼠女嫁给猫。老鼠嫁女日，猫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就把老鼠们都吃了。

和胜故事则倾向于淡化人与鼠、鼠与猫之间的对立关系，认为矛盾是可调和的，因而不构成充分对立，冲突不能得到展开。这类故事只有简单的事件描述，没有曲折的情节：

一、鼠王嫁女日，刚好人也在忙年货，家家推磨舂碓，闹个不停。鼠王怒道：“人闹我一天，我闹人一年!”人们吃了亏，以后每逢老鼠嫁女就早早熄灯睡觉，不再惊扰他们。

二、猫要找的宝物被人藏在木箱中，猫去找鼠帮忙，正好鼠在嫁女，猫答应只要老鼠咬破木箱取出宝物，以后鼠嫁女时决不捕鼠。

三、老人救了一个老鼠姑娘，等她长大出嫁时，给她包饺子，送她上花轿。由于得到鼠女关照，老人家没有鼠害。大家都学老人，鼠嫁日包饺子吃，早早睡觉，不惊扰老鼠嫁女。

四、每到老鼠嫁女日，鼠们就用酒菜打点老猫，猫喝醉了，就不吃老鼠，正所谓“又请猫王来到此，安排花酒献荤腥。老猫吃得哈哈笑，放你前去嫁唐僧”。这其实是鼠立场的“胜猫”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