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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霍尔顿拒绝成长的另一种解读

2009-03-20黄雪飞

文学教育 2009年2期
关键词:菲比夏娃伊甸园

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是一部公认的具有自传性质的成长小说。小说截取主人公霍尔顿成长过程中关键阶段具有特殊意义的几天,着力描述、刻画其经历、感受、回顾和期盼,折射其成长过程中的心路历程及其挫折、烦恼、彷徨、感悟、选择,进而反映一代人、一个时代、一个社会乃至整个人类成长过程中的动荡、变迁,等等。霍尔顿的成长经历在众多青少年读者中引起了共鸣,很多战后青年都能从主人公霍尔顿的身上或多或少看到自己的影子。在霍尔顿的成长个案中,他是拒绝成长的。一些学者从社会历史环境的影响等方面来考察霍尔顿拒绝成长的原因。比如Curnutt 教授就认为二战后的异化青年小说(Alienated-Youth Fiction)中的异化青年(其实就是反成长青年——笔者注)拒绝和社会妥协,拒绝成长就是因为受战后物欲横流、虚伪冷酷的社会现实以及科技进步物取代人而成为中心的变化等等影响青年成长而使得他们变得孤僻异化(Curnutt,P5-8)。一些学者采用心理社会学者Erik H. Erikson 的“身份危机说”(identity crisis)从社会心理方面对霍尔顿的反成长进行研究(Curnutt,P68),还有一些人从教育制度及霍尔顿本人的胆小软弱的个性特征等方面探讨霍尔顿拒绝成长的悲剧成因。[1]本文拟从文学原型及西方传统二元对立思维模式对霍尔顿的影响等方面对他成长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反成长的根源进行探索。

在欧洲文学的传统中,成长主题有很多原型,比如荷马史诗中的大英雄赫拉克勒斯(Heracles)的成长故事;古希腊经典悲剧《俄狄浦斯王》中俄狄浦斯的道德成长,等等。以《圣经》中关于亚当和夏娃的失去纯真的成长故事最为经典。亚当和夏娃在撒旦的诱惑下,偷吃智慧果而被赶出伊甸园。在亚当和夏娃的成长中,他们屈服于诱惑,从而受到惩罚。自由自在的伊甸园生活隐喻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失去纯真就意味着要受惩罚。此外,西方传统二元对立思维模式,如单纯优于复杂、天真优于老练等也在这个故事中得到充分体现。

亚当和夏娃失去纯真的原型故事及其体现出来的西方传统思想对欧洲文学和西方人的价值观影响很深。浪漫主义时期的一些作家,如歌德、卢梭、华兹华斯等,就以消极的观点看待成长。他们认为青年人应避免亚当和夏娃的堕落,保持纯真,因为童年是人生中与自然最为和谐的一个时期。而大自然是人生欢乐和智慧的源泉。在他们看来,成熟会影响人类从大自然中获取智慧。随着年龄的增长,人变得越来越社会化,离智慧的源泉──自然越来越远。华兹华斯在《怦然我心动》(My Heart Leaps Up When I Behold)这首诗中写到“孩子乃人父”(The Child is the father of the Man),[2]由此可以看出,华兹华斯对儿童及纯真是多么的热爱和崇拜。

亚当和夏娃失去纯真的故事原型对美国文学影响也颇深。亚当和夏娃失去纯真的故事“作为小说人物戏剧化的突然意识到对美国梦的期待与现实之间的差异的母题”,为一代又一代的作家创作提供了可能(Curnutt,P65)。R·W·B·路易斯在他的《美国亚当:纯真,悲剧和十九世纪传统》一书中提出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隐喻了美国(人)势必要褪去纯真,才能得以成长,重返伊甸园是不可能的。美国小说中的“人物代表了‘堕落后的亚当,他们必需要面对自己的人性堕落”(Curnutt,P65)。在最后一章中,路易斯明确指出了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具有这种亚当的传统。[3]

《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主人公霍尔顿正处于从童年到成人过渡的关键的青春期。从《圣经》中亚当和夏娃的成长原型来看,霍尔顿正受到知识的诱惑:即对自己和周围世界的认知。在这一关键时期,霍尔顿面临人生中一次重要的选择:是迎合社会现实、同流合污还是坚持美好理想、坚守孩童世界的纯真?霍尔顿就是在这种现实与理想、变与不变之间游走,备受折磨,痛苦不堪。尽管霍尔顿试图逆西方传统价值观而动,然而他始终不能摆脱西方传统思想的影响。如德里达批判的那样,西方的思想传统(包括哲学,文化和语言等)是建构在一种二元对立范式的基础上,如理性/感性、真实/谎言、无邪/堕落、文明/野蛮、男性/女性、美/丑、善/恶、等等。并且逻各斯中心主义的传统认为每一组的前者优于后者,比后者重要;后者是前者衍生出来的“他者”(Other)(程锡麟,117)。受这种西方传统思想的影响,霍尔顿认为纯洁的儿童世界远远优于丑陋的成人世界,纯真优于成熟,这也是他一直拒绝进入成人社会,拒绝长大的原因之一。从他对自然历史博物馆的思考可以看出,霍尔顿惧怕变化,易被复杂性压倒。他希望每件事都像博物馆里的爱斯基摩人和印第安人的塑像一样容易理解,有着不变的外表。

在霍尔顿的心目中儿童世界是纯洁、美好的;成人世界则是复杂、虚伪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成长就是意味着要离开儿童世界,进入成人世界。然而纯洁优于复杂、天真优于老练的这种二元对立思维模式限制了其他的可能性,阻碍了他对复杂生活本质的认识。在霍尔顿狭隘的理解里,成长就意味着失去纯真变得世故圆滑,变得和成人一样庸俗、堕落、虚伪。显然霍尔顿不想和他痛斥的成人同流合污。这表现在他对儿童世界的偏爱和依恋以及对成人世界的痛恨上。在霍尔顿的眼里,成人世界都是像爱尔敦·希尔斯(Elkton Hills)学校校长那样,是他“生平见到的最最假仁假义的杂种”(塞林格,12;以下只标页码);像斯塔德莱特和阿克莱(Ackley)一样,庸俗无聊;像他的律师父亲一样,争名为利。整本小说中,霍尔顿都是孤独郁闷的,只有在想到与儿童世界的纯真有关的一些东西时或与儿童接触时,他才有稍许的开心和安慰。比如,当霍尔顿在路上遇到那个唱“你要是在麦田里捉到我”的小男孩时,他的“心情舒畅了不少,心里不像先前那么沮丧了”(107)。即使是同样的事情,在孩子和成人做来却有截然不同的效果。同样是撒谎,由孩子做来就觉得只是好笑。比如在公园里碰到的溜冰小女孩,霍尔顿“喜欢”她,觉得她“很好,很懂礼貌”,就连她托辞“找她的朋友”来拒绝霍尔顿的邀请一起去喝热巧克力的举动在他看来也是让他“笑疼肚皮”的(111)。在博物馆里等菲比遇到的两个小男孩,尽管霍尔顿能确定“十拿九稳他在撒谎”,但是他们的举止让他“笑疼肚皮”(188)。还有,同样的睡觉姿势:“她(菲比)的脸侧向枕头的一边。她的嘴还张得挺大。说来好笑。那些成年人要是睡着了把嘴张得挺大,那简直难看极了,可孩子就不一样。孩子张大了嘴睡,看上去仍挺不错。他们甚至可以把口水流满枕头,可他们的样子看上去仍挺不错。”(147)由此可以看出,霍尔顿对儿童世界的偏爱。

然而现实中的儿童世界并不是霍尔顿想象中那么纯洁美好。现实世界中的孩子们也不是他认为的那般单纯﹑幼稚﹑诚实。比如霍尔顿在博物馆门前遇到的两个小男孩明显的就是在为自己逃学而撒谎;还有霍尔顿在公园帮助溜冰的小女孩系好冰鞋带后邀她喝东西,小女孩回答“她得去找她的朋友”来委婉地拒绝了霍尔顿。小男孩的不诚实和小女孩在与人交往中的世故与圆滑无不消解了霍尔顿对现实世界中的儿童世界纯真的幻想。在霍尔顿的眼里,他的妹妹菲比最能代表儿童世界的纯真,然而,尽管菲比比霍尔顿小,但是从某种程度上说,菲比比霍尔顿成熟。菲比能够理解成长是一个必要的过程;她知道霍尔顿拒绝成长更多的是揭示了他的自我而不是外部世界。尽管菲比从未明确说明,但她似乎意识到霍尔顿对世界上其他人所表现的愤懑实际上是对他自己的愤懑(Natchez,32-34)。换句话说,霍尔顿认为纯真的儿童世界并不是如他想的那般单纯。年龄的大小与成熟与否并不一定成正比。他最喜爱的妹妹菲比就是最好的一个例证。现实中的儿童世界颠覆了霍尔顿理想中的乐园,于是他虚构了一个美好的儿童世界:他把童年幻想成一个田园诗般的麦田(伊甸园),孩子们在那里尽情地嬉戏、玩耍。而自己就是那些孩子们的守望者,守住他们不让他们跌下悬崖——进入成人世界。其实他的守望是希望孩子们永远活在幻想中,不进入现实生活,包括不进入现实中的儿童世界。

尽管霍尔顿消极面对成长,努力保持纯真,远离腐败的成人世界,但是,受知识的诱惑,他有时又非常渴望长大,早点认识那个注定要带给他痛苦的现实世界。由于受二元对立思维模式的影响,在他的潜意识中,作为美好无邪的儿童世界的对立面,成人世界自然是虚伪、堕落的。由于他对成人世界错误的定位和狭隘的理解,导致了他在成人世界的受挫。他认定成人世界是虚伪、堕落的,因而在成人世界中也只能虚伪。他也确实这样做了。从故事一开始,他就撒谎。比如他为了不听斯宾塞喋喋不休的教诲,撒谎说“要到体育馆收拾东西”(15);在去纽约的火车上,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对同学的母亲撒谎;为了在酒吧能喝上酒,他谎报年龄;为了酒吧里的三个女人调情,他谎报年龄;他在菲比的学校里为了让学校的老太太为他递纸条而谎称“母亲病了”(187)等等,霍尔顿一系列的谎言证明霍尔顿如自己承认的那样:“你这一辈子大概都没见过比我更会撒谎的人”(15)。除了撒谎以外,霍尔顿还喝酒、召妓、甚至发展到有偷窥旅店里的人的变态行为的嗜好,等等。然而现实生活并不是他的肤浅认识那般简单,因而在复杂的现实世界里,他屡屡受挫,遭到拒绝,无法与成人世界沟通。就像他承认无法跟斯宾塞沟通一样,因为他们俩“一个在南极一个在北极,相距太远,就是那么回事”(13)。尽管霍尔顿偶尔有想要长大的冲动,但是他对失去纯真的不能释怀让他在潜意识中拒绝成人世界;与周围人交流中的所表现出来的无能更是让他有一种被人拒绝的感觉,因而他变得异化起来,不愿积极面对成长。正如Jon Natchez和Brian Phillips在《〈麦田里的守望者〉导读》一书中指出,“霍尔顿的异化是自我保护的途径”(Natchez,2003,37)。他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阻碍了他与周围人的交流。他用那种卑微的优越感来进行自我保护。因此,“霍尔顿的异化是他生活中仅有的稳定因素的来源”(Natchez,2003,37)。与霍尔顿不同,斯塔德莱特能成功地融入他周围的成人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讲,霍尔顿对他室友的厌恶也反映了霍尔顿没有能力融入成人世界。因此,在被成人世界拒绝后,霍尔顿自然而然只有回到他所熟悉的儿童世界。因为在被拒绝后,他发现儿童世界要容易得多,安全得多。因而他不想离开他的伊甸园。

在霍尔顿眼里,菲比、琴·迦拉格来(Jane Gallagher)、艾里(Allie)和詹姆斯·凯瑟尔(James Castle)代表了的儿童世界的纯真。菲比比霍尔顿小六岁,正处于美好的童年时期。在霍尔顿看来,菲比所做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包括她那难看的睡姿,包括他对菲比学习打嗝的无聊游戏的包容。从某种意义上说,霍尔顿对菲比的依恋,与其说是他对菲比本人的依恋,还不如说是他对童年的依恋。琴是霍尔顿的梦中情人,尽管他多次提到,但读者与她从未谋面。单纯的琴只存在霍尔顿过去的回忆里。而现实中的琴与“变态之王”(58)——斯塔德莱特的约会证明如今的琴早已改变,纯真已不复存在。霍尔顿对过去那个单纯的琴的爱恋其实也只是霍尔顿对逝去的纯真的怀念而已。另外,代表纯真的弟弟艾里和校友凯瑟尔死了。艾里和凯瑟尔之死暗示了纯真只有以死这种方式才能得以保留。因而在霍尔顿的成长中,面对失去纯真的痛苦和恐惧时,霍尔顿表现出了一种明显的死亡倾向。由此看来,霍尔顿要成长而又不失去纯真是不可能的,重返儿童世界更是不可能。正如亚当和夏娃不能重返伊甸园一样,霍尔顿不可能永远活在对逝去的童年的缅怀里。因而他的成长是不可避免的,失去纯真也是势在必行的。《圣经》中的故事告诉我们,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后,虽然获得了知识,但是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他们被逐出了伊甸园,上帝惩罚亚当要受劳役之苦,夏娃则要承受生育之苦。人类要成长就必须离开懵懂幸福的童年(伊甸园),要发展明辨是非的能力就必须接受失去纯真获取经验的事实。

注释:

[1]黄保超,“《麦田里的守望者》的悲剧成因”,《井冈山医专学报》[J], 2005年7月,p163-164.

[2]William Wordsworth,“My Heart Leaps Up When I Behold,”http://www.bartleby.com/145/ww194.html

[3]R.W.B.Lewis,The American Adam:Innocence, Tragedy,and Tradition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55), p.127-128,pp.197-198.

黄雪飞,西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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