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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中才子佳人的纸上红娘

2009-03-20白莎莎

文学教育 2009年2期
关键词:红娘意象诗歌

《警世通言》是明代短篇白话小说代表作“三言”中的一言,是一部题材多取自稗史或传说,有宋元旧作,也有明人拟作,经冯梦龙润色加工的世情小说。在《警世通言》中,不仅有表现侠骨义气的作品,也有宣扬封建道德的篇章,更少不了人们喜闻乐见的才子佳人小说。

第三十四卷《王娇鸾百年长恨》这一文本叙述了王家长女娇鸾打秋千偶遇司教之子周延章,因诗相识、以诗相知后借诗私定终身。而廷章归省后,这厢王娇鸾抱着非君不嫁之心苦盼君归,那厢周延章却慕财贪色,另娶魏氏。娇鸾得知延章负己后立即赋诗重提往日誓约,然而终被始乱终弃,最后含恨自缢。而延章在恶行暴露后则被官府判乱棒打死。

统观全文,两个少男少女从故事之始至终,诗在其中的媒介作用都是不容忽视的。从初遇之日起,二人就有一个相当有水准的红娘——诗。初次见面,王娇鸾为避周延章把罗帕遗落在后园,周延章拾到后便以此为胁,向侍儿明霞讨了个向佳人递情诗的机会——“殷勤寄取相思句,拟作红丝入洞房。”王娇鸾立即回了七言绝句一首,使得周延章益慕其才。自此鸿雁不断,二人感情渐入佳境。再观下文,这对小情侣得以私会而定终身之媒约,靠的也是娇鸾所题一绝:今夜香闺春不锁,月移花影玉人来。到了周郎始乱终弃的高潮处,更是少不了诗在其中穿针引线,寄情表贞。只可惜旧情人不敌新娶妇,王娇鸾才高貌美却落得如此下场。死前,她又得一契机,把当日誓约和往来诗文夹寄予官府,终于让负心郎得到惩罚。若是没有诗在其中的媒介作用,这个爱情故事就要断在初遇之时,再无日后的两情相悦到始乱终弃的欢喜悲哀、起起伏伏。

横览才子佳人题材的作品,不少痴男怨女的爱情剧都有诗这个伶俐含蓄而传情得力的纸上红娘在其中发挥着无可取代的作用,譬如《警世通言》第二十九卷《宿香亭张浩遇莺莺》中的张浩赋诗绣带之上以赠佳人,《莺莺传》中的张生以一首《春词》打动莺莺之心,《二刻拍案惊奇》卷九中的凤生吟诗以动佳人等等。诗为媒在历史中同样有其坚实的现实基础,如汉代的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唐代的薛涛与元稹,宋朝的李清照与赵明诚。在这些广为流传的爱情佳话中,诗在其中的巨大作用毋庸置疑。

究竟是为何,诗得以成为古时才子佳人间的通用红娘,担负起传情达意的重任?在这要从封建社会的时代原因和诗的自身特性说起。

诗歌之所以成为才子佳人的纸上红娘是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的,这主要是指封建社会对男女交往不可忽视的时代限制。封建的男权社会对女性地位的严重贬低,使女性成为男性的附庸品。男人们把握着社会话语权,制定了许许多多压制妇女发展的非人礼制,诸如“七出”、“三从四德”等。妇女自幼被深锁于庭院之内,全无自由可言。王娇鸾在首次答复周延章的诗中也透露了当时不得与外界尤其是男子来往的生活——碧梧只许来奇凤,翠竹那容入老鸦。若是女子能够与男子进行正常的交往,又怎么会如此可悲,误以为轻浮男子递来爱慕纸条是救命稻草,比如《莺莺传》中的莺莺,《王娇鸾百年长恨》的王娇鸾。

时代限制是促使诗为媒的外在原因,但是促使诗歌担当起媒人这一角色的内在推动力却是诗歌本身所具备的特性。

自正式登上文学史的舞台以来,诗歌这一文体以其成熟的体裁、全知识分子阶层性的创作、广泛的流传,占据了中国文学史上绝大部分的篇章,其社会关注度和接受度也以绝对的优势凌驾于其他文体之上。数千年来,各个朝代的文人皆乐于且长于以诗传情,用诗达意。且看一首《行行重行行》把妇人思念远游他乡的良人那种缠绵悱恻刻画得入木三分;短短的《龟虽寿》只用56个字就将一代枭雄的悲壮慷慨展露无遗;陈子昂独立天地间,发出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千古绝叹;《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中的激昂情感历经几千年依然止不住的从字里行间溢出……缘情而作,诗是情的形式载体,情是诗的潜在内核!

广泛的社会接受度是诗成为红娘的一个原因,另一重要原因则是诗独特的自身特性完美切合了人们抒情的需要,使感情的释放更加具有美感和艺术性。

音乐美是世界范围内诗歌共有的特性,也是诗歌的抒情功能极其重要的构材。《尚书·尧典》中写道:“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这体现了华夏初民时就已注意到诗歌讲究韵律的特点。中国诗歌的音乐美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节奏,一是音调。袁行霈在《中国诗歌艺术研究》中的自序提到诗歌的节奏主要是通过音节与音节的组合及押韵这两个形式来表现,该见解简明扼要且一语中的。押韵是中国诗歌的独有特性,通过把同韵的韵脚或韵字有规律地配置在诗句句尾而形成一种连续、回旋的节奏,使诗歌在整体上音韵和谐整齐、朗朗上口。音调展现音乐美则主要有平仄搭配、运用双声词、叠韵词等。音调的运用在《王娇鸾百年长恨》各咏诗处均有踪迹可循。双声词如“孤恓一样昏黄月,肯许相携诉寸心”的“昏黄”,叠韵词如“叮咛才子莫蹉跎,百岁夫妻能几何”中的“叮咛”、“蹉跎”,运用重叠词的诗句亦多,如“悲悲切切断肠声”、“倚门默默思重重,自叹双双一笑中”等。通过这些或轻缓或激昂的节奏,或婉转或低回的音调,诗歌在不经意间就构建起美妙悦耳的文字旋律,尤其动人心弦。

此外,人们在长期使用使一些特定词语中使其具有文人化的别义。这些异化的词往往通过象征、用典等的方式,借助人们的认识惯性来传达言外之意。

周延章初递情诗露轻浮意时,王娇鸾回诗表贞洁——碧梧只许来奇凤,翠竹那容入老鸦。此句中的“碧梧”、“翠竹”既是对娇鸾游玩处的描写,又象征着女子的深闺。在封建社会里,这两个地方,都是男人止步的禁地。“老鸦”在此自然也不是鸟类的老鸦,而是指写来小纸条的周延章了。此时的王娇鸾尚未对周延章产生半分情意,“老鸦”这个词可不比“奇凤”这般风雅,反倒透着几分鄙夷之意。而下文中二人离别之后,娇鸾又作诗述思君之情——王氏女为周氏室,文官子配武官娥。此时的周延章已经完全虏获佳人芳心,前文的“老鸦”也一跃成为“文官子”了!娇鸾诗中用以指代延章的事物的转变,不仅体现了延章在娇鸾心中地位的变化,也展示了词语能隐而不宣地揭露写作者内心情感的作用。感情渐进时,娇鸾所作诗中“生怕杜鹃声到耳,死愁蝴蝶梦来缠”一句,化用了李商隐《无题》中的“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使得看似平淡无味的诗句顿时点石成金,倍添深意。双关和谐音没有体现在这个故事中的诗句里,但是在历代诗歌中都是十分重要的表现方式。如《西洲曲》中的“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采莲子》中的“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这些诗句中的“莲子”不仅谐音“怜子”,且均一语双关隐含了“怜爱”之义。

固定意象也是诗歌传情的一个独特方式。“杨柳”就是这类固定意象中的典型代表。自《诗经·采薇》篇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句起,杨柳就成为了诉说送别情、抒发离别意的最佳载体。娇鸾赠予周郎的送别诗里也用这个文人在离别时百用不倦的“柳”之意象以示心中不舍——郎马未离青柳下,妾心先在白云边。再看“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候”,“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几千年来以“杨柳”这一意象来寄托离别情谊的名篇佳句真是数不胜数!同样,明月也成为了思念的代名词。娇鸾与延章的往来之诗中就多次出现“月”之意象,如“孤恓一样昏黄月,肯许相携诉寸心”,“端阳一别杳无音,两地相看对月明”……与此类似的还有以菊代表清高、冬梅映射高洁、鸿雁指代书信。这些客观景物在长期反复用于特定感情的抒发中而逐渐成为了带有特定含义的古典意象。人们在阅读诗歌的同时,不仅能感受到这些物象的物质特性所带来的美感,而且进一步体会到表象之下人们含蓄而深沉的情感。

诗歌,体裁短小,可是中国文人却在这寥寥可数的数行中得心应手地把文字、音韵、词义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进行组合、排列,让诗歌迸发出了万丈光芒。

从《王娇鸾百年长恨》里引出的才子佳人以诗为媒的传统模式,不仅折射出了封建社会的男女无法交流的悲哀,更体现了诗在人们感情交流中的重要作用。因为诗所具有的先天优势,注定了诗能够流传千古。而我们也因此有幸读到这些绝妙的诗篇,感受古人的风采。

参考文献:

[1]冯梦龙:《警世通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

[2]朱自清:《诗言志辨》[M]广西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3]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4]朱光潜:《诗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

白莎莎,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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