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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风

2009-03-19

小说界 2009年1期
关键词:小林

季 风

1

小林婚姻失败,从和有家室男人初恋,就注定了这种失败结果。

十八岁的小林,长得漂亮,因此自信。自信表现在她对脸上长满红痘的男同学高风不屑一顾。小林喜欢老师江云。老师大她十六岁,江云是他笔名。在小林心里,笔名是鲁迅、茅盾、老舍、巴金之类大人物的专利。小林因此认为江云很了不起。

那个时代是全民文学热时代,江云喜欢舞文弄墨,也写文章,常在本市晚报副刊上发表。小林对他发表的每篇文章几乎倒背如流。文学里浪漫爱情也能催情,让想象力无限扩张,让江云形象更高大,更深地挤进姑娘思春的内心。

情感上,小林比一般女孩懂得要多。儿时住房紧张,和父母住在一起,在大床上知道了大人性爱的秘密。大床不断地摇晃,就像渭河里木船一样,晃晃悠悠。透过朦胧月光,她发现父母赤身裸体叠在一起,母亲趴在父亲身上头勾着,和父亲口咬着口,不住地大喘气。小林以为父母怎么了,翻身坐起想看究竟,却被母亲发现,用被子将自己和父亲包裹起来。肿起的被子仍不断蠕动,外边露出的脚也亲密地绞在一起。

这景象定格在她童年印象里。激素生成的画面催春成熟。成熟使她对男同学变得生分,懵懵中却渴望异性。这些渴望积郁沉淀,等待着春风吹。

每当听江云讲课,小林眼里就迸射出炯炯光芒。小林是语文课代表,最有机会接近江云。江云知道这个学生眼光里包含什么,他没想使自己铤而走险。江云妻子在另一所学校,他们先是同学后是夫妻,彼此感情很好。

用江云的眼光看当初发生的一切,是该死的荷尔蒙在起作用。江云每礼拜天才回妻子身边一次。这在一个身体健康感情丰富的男人身上,是明显不够的。小林那时住校。在老师和同学的限里,假如说大学只录取一个学生,那么这个学生必定是小林。

江云也是众多女生心中偶像,女生们对小林能够接近江云,并没有感觉有什么异常。相反都羡慕课代表有这特权。江云每回回妻子那边,都将宿舍钥匙交给小林,让她晚上在自己宿舍用功,完了就睡下。在充满自己喜欢的男人的味道的房间,小林并没有安心温习,却做着在爱情汪洋畅游的美梦。在某夜梦里,江云真的出现了。

半夜有人开门锁,小林很警觉,身体却没动。习惯黑夜光线的小林看得清楚,进来的人确是江云。她心里一阵欣喜,但没有露出渴望已久的冲动和急切。小林是个矜持女生。她静静地躺在单人床上,心脏却在拼命地跳动。像兔子面临危险静卧不动,欢快的心脏,功率却到了极限。

江云蹑手蹑脚走到床前,拉着系在床头的灯绳。光亮打开,他发现穿着晴纶线衣的小林睡姿很好看。小林胸部已经发育起来,平时课间课外,他没注意这些细节。心一阵狂跳,明知是在犯罪,却无法克制心的狂跳。

在灯光刺激下,小林装作睡眼蒙陇。眯眼看江云直瞅自己,感觉有点羞涩,掉转过头。

江老师,你回来了?

嗯。

几点了?我回宿舍睡。

十一点一刻,回去会吵醒别人的,就睡在这里。我坐着看书等天亮。江云说完,坐在床沿看书。

小林躺着睡不着,心里翻腾颠倒老师回来的理由。莫非他和妻子闹了别扭,没有地方去才回学校?过了很长时间,看着江云专心看书的侧影,小林感觉被冷落,孤寂和哀怨顿生。她想叫老师躺在被窝里,毕竟深耿了,会冻病的。

江老师,在被窝里暖和一下,要不会冻感冒的。

小林打开被窝,很固执,让江云和自己挤在一起。江云自认为身为老师,欲念既无,不会再发生什么了,与小林对脚而卧应当没事。进去的腿在被窝伸展,触到小林热乎乎的身体,这感觉又让他不能自持。江老师,你脚好冰凉。小林把老师双脚抱进怀里,江云脸倏地红了,但没有挣脱。那幸福的脚在一堆棉花样温软肉里被温暖,让他意识到少女身体的神圣和温馨。

小林脸上流淌着红润润光,眼里露出湿蒙蒙亮。面前的小林显得成熟,且婉约动人。

江云冲动起来,一把将小林搂在怀里。小林被有力的双臂搂着,想不出瘦弱的江云怎么会有如此大劲。江云身上,有一种成熟男人凝重而又温暖的气息,小林感觉陶醉而幸福。

江云浑身沸腾,肌肉和骨头被烧得咯咯作响。两人谁也没有克制。一个充满幻想的美丽女子,躺在一个成熟已婚男人的怀中,美丽的错误就这样发生了。

二十年前的秋夜,早已熄灯的校园里黑洞洞的。唯有最刻苦的学生还就着电筒光亮在被窝看书,企图通过学而优则仕摆脱农村户口。小林却在那个晚上,心甘情愿地将积蓄的情爱无偿地给了江云。

直到清晨五点,小林才像偷食老鼠,悄悄溜回宿舍。虽然是提心吊胆,但仍禁不住激情溢出的兴奋。很久,脸颊被涌上的热血涨得火辣辣的,更显得娇艳。没有人注意小林这些反常。白天她和其他人一样出操上课,也没人发现有什么异常不对。

每周末两人都约会。学校里人多眼杂,怕被人撞见,他们把地点选在校外小树林里。那段时间很甜蜜。但小林高考差了一分。补习阴差阳错,越补越远,就像踩水里的椽子,滴溜溜旋转却踩不实。被母亲说了几句,气恼的小林不考了。

频频落榜,江云又不能离婚,两个有情人,开始相互怪怨,矛盾日益积累。谁也冲不出环境桎梏,最终使爱情生出了龌龊。

小林每次得理嘴不饶人,骂江云你是个流氓,你得对我负责,这些都是有口无心,只是发泄,并不有心让他为自己负责。她爱江云。尽管是一个普通老师,又是别人的丈夫。她舍不得和他分手。

江云对小林说过要离婚,但没有一次真正付诸行动。小林知道他虚假,也难免无奈。常为这件事争吵,争争吵吵,难分难舍。

直到小林二十七岁,两人才正式分手。那时小林想结婚了,不想辜负将来和她生活的男人。江云虽然爱她,但只是从他妻子那分出部分给自己,为这样的感情不值得。

2

没有考上大学,又不愿在家待,小林一直在外面跑。江云帮她找替怀孕的女老师代课。这些只能是临时的,连民办教师的资格也没有。但小林想将这变成正式的。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户口影响着一个人的前途和终身大事。小林不能和江云结婚,也不能回到原来的起点。虽然通过电大拿了大学文凭,但居民户口没法解决。小林反复考虑得出,只有婚姻才可以解决户口,但哪个省城人会心甘情愿娶农村户口的小林?

江云托朋友给小林介绍对象,大家都知道小林和他的关系,还是不遗余力地为他们做这件事。每次结果,都刺激了小林。小林和男人见面,双方对相貌、学识都很满意,但听小林是农村户口,就再没有后来了。

小林在城中村租了一间平房,房子很小,但布置得温馨,她把这当成自己家。背着妻子偷情的江云常来,每次都来去匆匆。小林最后明白,自己和江云不能有结果,年龄慢慢增大,自己的婚姻和前途不能再耽误。

在自己的小家翻看堆放的旧杂志,发现一篇文章底下刊有交友征婚启事。她想自己也可

以这样做,写了这样一段文字:我友林某,大专毕业,未婚,现年二十六岁,体貌端庄,爱好文学,愿与军人共创未来,有意者请与本市某街某号小林联系。

第二日清早,她将内容拿到本市一家叫《女友》的杂志社。这杂志是全国妇女刊物发行量最大的。上楼时,衣服被汗水溻透,双腿像灌铅样沉重。她想自己太紧张了。在楼梯口站一会儿,心才平静些。紧捏汗津津的手,推开广告部的门。

一位年轻编辑接待了小林,对她很感兴趣,所以多问了几句,完了告诉她,广告是按字数算钱的。他把内容改了几处:我友林女,大未,解释说是大专毕业和大龄未婚的意思。小林有点不好意思,但没有拒绝编辑自作主张。

一个月后广告刊登出来。那段日子来信就像天上雪片,足足有三百多封。有人直接在信上迫不及待表白,夹有自己照片,而且模样大多中看。

小林有目的性的,她重点注意现役军官的信。那个时代流行《十五的月亮》等歌曲,人们被那些奉献歌曲所感动,都崇拜军人,加上小林认为军人不像社会上的人复杂,更主要的能解决未来家属小林的户口。

有位和小林同龄的男人,穿着军装,长相英俊,很对小林心思。他告诉小林,他和小林是一个地区的。他们老家打井时挖出秦始皇的泥人卫队,变成了世界闻名的八大奇迹旅游区,经济由此也变得很好,乡亲们都卖小泥人赚老外钱。这地方小林知道,也去过。正因为是同乡同俗,他被选秀的小林看中。

小林回信表白对军人的爱慕之情,文笔超过对方粗糙文字。信中说自己是农村户口。小林故意说破这点。农村小伙除了考学就是当兵,拿父母血汗钱争取公家人待遇,也有靠任劳任怨超期服役当上司务长之类的下级军官,他们的婚姻也正是娶小林这样处境的姑娘。

对方正是这样出身,他告诉小林不要担心,他待的这地方环境虽然恶劣,但城镇户口却比内地容易办到。由司务长提成副连长的男人告诉小林这些,恰似冬日春阳暖和小林的心。几次信件往来后,副连长邀请小林到自己单位探亲。小林也想去看个究竟,就匆匆买了车票去了新疆。

没有人送小林。小林也不知道去那边列车全是人,连行李架座位底也是横躺的人。小林没见过这种阵势。喧闹和拥挤使她心慌气短,头脑发闷,有点不知所措。虽然随着人群拼命挤,但还是挤不到自己买的座位。

过兰州时,外面下起大片雪花。从车窗里看片片形若茉莉花瓣,美景却感染得小林顾虑重重,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几天几夜的慢车,一个小伙子主动和小林聊天。小伙子健谈,让小林变得开心。他告诉小林自己去那边种地,那边农场对外承包,并提供现代化机器。小伙子说这些显得兴奋,仿佛金山在面前等着他挖。

小林没有告诉他自己此行的目的。小林是有心计和城府的女性,她想万一事情不顺,连个退路也没有了。小林敷衍,说去走一个亲戚。两人在乌鲁木齐分手,各自留下通讯地址。但小林和那小伙子再没有联系,连一个小浪花也没有激起。这少了一个不必要的故事,也省了许多笔墨。

到了目的地,才知道冰天雪地,好像一个大的滑冰场。每个人都在冰上,滑姿和走姿难看无比。而且奇冷无比。尽管穿着棉衣,但浑身皮肤和肌肉都像被刀刮样,痛楚无比。恰好车站里商厦有卖羽绒衣,买上最厚一件穿上,根本不计较样式好看与否。

出来后心里忐忑没人接自己。虽在上车前发了电报,但没准有什么意外发生。站口,一个穿士兵服的男子在一辆绿色202吉普前打着招牌,硬纸板做的招牌醒目写着:接客人小林。看见这个心才释然,刚才的担心一股脑儿没了。

小林在冰上费力地走过去,问那兵,是接我吗?兵说,你是小林?小林说,是。兵正儿八经地打一个敬礼,说奉副连长命令来接嫂子。小林有点脸红,冻得紫红的脸并不显出。兵没有看出小林尴尬。麻利地将她很少的行李放进车里,打开前门让小林坐在副驾驶位置。

来的地方兵多,也叫兵城,大都是陕西和河南兵。其实副连长已不是真正的兵了。“文革”期间部队组织编制混乱机构臃肿,中央军委决定精简机构,经历近十年大裁军过程,将中国陆军35个军缩减合成为24个集团军,压缩非战斗人员和保障部队,将部分部队移交给地方,铁道兵和基建工程兵集体转业组建成类似农垦生产单位。副连长早不拿枪了,变成了拿瓦刀的大瓦匠,但单位还习惯把排斥部队建制和称呼。

车开了很久,才到郊外三十里外的营区。吉普刚刚刹住,还未停稳,副连长就迎上去拉开车门。小林下车显得笨拙。车身高,她个子不高,加上身上裹着两件厚厚羽绒衣,看上去就像圆球样从车上滚落下来。副连长不相信这就是信上说的都市佳人。但还算顾点大体,没有明显露出失望。

小林察觉到那丝失望,尽管对方掩饰,但还是被她准确捕捉到了。身在异地的小林不动声色。

连队人对小林到来很兴奋。倒不是因为是美女,而是清一色光棍对女性渴望,小林到来激起他们内心的青春焦躁。

为了照顾小林一个女性,连部被连长腾出让住。连长年近三十岁,谈了好多女朋友,最后都不了了之。小林想连长比副连长英俊多了,但就是这男人心性过高了。

住了两天,小林要回去,副连长有些意料不到。这两天他陪小林,天天接触,他被小林的见识和思想征服了,包括相貌身材等一切。小林要回家只是姿态上的一种策略,她才不那么着急回去呢!又继续住了两天,这两天副连长亲吻、拥抱,还有各种情话,在小林身上实践了多次。最后一次外出,副连长在小旅社开房间。小林知道他要干什么,知道一旦发生那种事,副连长就什么知道了。她坚决拒绝了。说不能在这潦草地方将身体付出,要将身体交给和他结婚的那夜。

回驻地就动手收拾东西,她知道再纠缠久些,自己肯定被他提前拾掇了。在几次亲热中,有性体验的她也差点控制不住。副连长帮着收拾,并不住地为性急道歉。

小林从新疆凯旋而归有两个成果,一是对副连长满意,二是前途和婚姻一并托付。回来和江云少了来往,她认为他没有给自己带来实惠,只教会男女情事。拒绝几次后,江云就不再留宿小林住处了。

3

年底副连长回来商量结婚。小林过年二十七岁,副连长也三十岁,到了父母和自己都很焦急的年龄。副连长按本地风俗,备了烟酒茶,双份六样礼,到小林家拜见小林父母。

虽没有灿灿肩章和领章,但一身翠绿军装,在平常人家仍显得醒目。为小林争了不少体面。副连长见小林父母根本不用提示,直接喊:爸!妈!小林妈正从厨房出来倒垃圾,一下子被惊得坐到地上,半天回不过神。但对副连长很满意,评价这娃虽“二”些,但这种人护家,家里缺这样的人。副连长在小林家享受上宾待遇。副连长对小林父母说,想带小林回家,让父母看一下。

小林父母觉得在情理中,人家儿子看了自己,理当让闺女去看看。小林就这样随着副连长到郊县农村。副连长父母一见小林,兴奋得

合不拢嘴,觉得当过军官的儿子有本事,能把城区里姑娘领回来。晚上,副连长母亲安排小林和她睡。副连长不愿意,要求小林和他睡。刚才在外面,小林被他的亲吻和拥抱弄得心痒,也不舍得分开,妥协和他睡在一起。

想着和即将成为丈夫的男人的初夜,小林知道身子不会争来什么荣耀。当时社会上没有处女膜修复医院,小林没有机会伪装重来一次玫瑰落红。所以小林一直不敢上床,知道一旦上床,什么都隐瞒不住了。

在窗前站了很久,冰森森凉气让她支持不住。副连长靠近关切地问,你冷?说着攘她手。小林说,不冷。副连长距离小林很近,脸几乎贴上她脸,呼出的热气都喷在她脸和鼻子上。

嗅到副连长鼻息的小林,心变得狂乱,微亮中,看见副连长眼睛里的光亮。两人犹如雕像,唯一不同的是有呼吸,都很急很粗重。后来副连长一把抱起小林,小林挣扎了一下,就不挣了,胳膊紧攀住对方脖子,身子坠挂面样,坠在下面。两人心脏因为紧张,欢快擂鼓。

尽管动机只是解决户口和工作,但小林情欲深处确实冲动了,延伸这种情爱已不容置疑了。男女情事是最美丽的,最眩晕的,最激情难忘的,但小林这次却没有。没有月色,只有满天繁星。星光融融透过粉色窗帘,将那层银色泼洒在两人身上。

小林刚进意境,副连长拉开灯,那耀眼光亮打断泛泛渺渺的诗意画境。身上被子被高高揭起,白亮的粉肉暴露在灯下,肉体和尊严,被冷森干硬的空气抽得蜷缩成团。验证和审判开始了。小林想不明白,为什么把时间定在激情没有退潮的时候?

女人无性善于伪装,不伤心的小林抽抽噎噎了。她内心有点胆怯,看不透那双严厉而又痛苦的眼睛的内容。上电大时,一位追求她的教师,在听小林说不是处女后,一下子蜷缩在地上,无所顾忌地抱头大哭。爱情连花没开就直接被冷风抽落了。那时小林对自己没有一点想法,由此将失意迁怒于江云。她对副连长变得策略和聪明,之前什么也没有说透,所以副连长认定小林开始就欺骗他。最糟糕是小林也这样想,想确实欺骗了他。

副连长动作也不像初试身手,但小林自觉理亏,没有反击。床单没有落红,很在乎这个的副连长感觉像自己务作的西瓜被别人偷吃了。那夜难受得要自杀。脑壳被痛苦泡软,像强酸腐蚀的铁器。哭声不中听,刺耳害怕,像碎瓷狠刮玻璃声响,尖利而续续断断,并不住用手砸头说受不了这个,但他又舍不得小林,因此无法解脱。

满脸泪水的副连长哭诉,说自己在单位很有前途的,一直追寻最喜欢的女人,终于在人海茫茫中找到了小林,但不想结果是这样的,难道命中注定老天和他开荒唐玩笑。哭声打动了小林。她内心充满自责:假如自己是处女,副连长能这样痛苦吗?

副连长问她把自己给了谁,小林不敢说江云,怕他报复在一个城市的江云。副连长再问是谁?小林知道今晚非要逮一个男人顶账,就说和同学谈恋爱被他破了。小林不了那么多了,想让那可怜单恋自己的男同学顶账。副连长被高风这个字气得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血气方刚的他能把一个不知道去向的人怎样?

后两人沉默下来,但都不睡,盼着夜短些。

翌日一早,副连长对父母说不订婚了。父母一脸愕然,看看随后进来的小林,想得到答案。小林看到救兵样马上张嘴哇哇大哭。副连长父亲带风巴掌甩过来,正击中副连长脸上。副连长脖子青筋暴起,但那是他老爹,不是曾经手下的兵,气焰顿时压了下去。他不能把老爹怎么样。挨打的副连长更坚决,说就是不订婚了。副连长母亲问,为什么?他不回答,摔门径自走了。

小林父母早饭后到的,进门先责骂小林。当地讲究未过门的媳妇不能在男方家过旧年,责骂是为了显示自己是有教养的人家。

小林和副连长谈恋爱不经媒妁之言,两亲家见面还是相互客气。都带着过来人的处事策略经验,将自己孩子责骂几句,又夸奖对方孩子几句,然后拿了主意,将这即将破裂的婚姻说定了。

和父母回家后,父母告诉小林,这事定了,过完年五一安排他们结婚。小林料到会有这种结果。

副连长父亲以死相逼,也使儿子就范。五一小林和副连长结婚,新婚在副连长老家操办。

结婚那天,小林几乎晕了。脆弱的神经,被群来群起贺礼声,吵得不住地蹦。好容易等闹洞房的人走了,人才有点清醒,把提起的心放下来。副连长父母提前交代年轻人,不要过分胡闹。加上副连长和村人生分,闹洞房早早了事。

副连长进屋,小林早上床拉被子,盖住自己。她想自己明媒正娶过来,副连长现不能把她怎么样。副连长撩起被子,上了小林身子。小林闻到男人喝了不少酒,使劲把他朝下推。但副连长劲大,却把小林翻盖在下面。两人就这样做在一起。

小林想让他随便弄去!这样想着,感觉也上来了。搂着副连长头,在自己胸脯上使劲碰。副连长不明白小林如何有这么大力气,近乎疯狂,没有扭捏,像开闸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他也被激发,像久困沙漠饥渴难耐,忽见清泉绿洲拼命奔跑,最终冲向巅峰。

完事后,两人大汗淋漓,没有一丝力气,各自摊着疲惫身体。小林说,现在可以离婚了。副连长说,想得美,别人都知道我结婚,要离也等生出孩子后。

小林说,要生你生,反正我不生。小林说这话是心里话。

结婚好多年,小林和副连长磨合不好。小林是心性很强的女人,但骨子里摆脱不了传统女子那种安分平常婚姻的心性。小林想只要副连长对自己好些,就妥协了这场婚姻,这辈子认定这个男人。可副连长对小林一直是冰冷态度。小林知道他故意找碴。她知道自己短处,处处不和副连长对立。副连长随着工程转到老家,小林也随着回来安排了工作。八年夫妻生活,基建公司已摇摇晃晃几乎垮台,副连长自觉落魄,不再向小林无理发脾气。

在日新月异的城市,什么都在淘汰,没有高级文凭和新鲜技术的他们,也在淘汰之中。千军万马的下岗大潮,一下子挟裹着两人没有了工作。为生计小林和副连长合计,想弄辆旧车跑运输。两口说干就干,几天后成了车老板,跑省城到纺织城这条线。两人都是挣钱狠的人,除过雇司机,一切事情都是自己干。很快家里积攒了十多万,日子不再像过去紧巴,不用再操心吃饭问题,小林心满意足感谢生活。但下岗经历过去,另一个不幸又悄悄袭来。

觉察先是来自于做爱不正常。副连长对房事不像过去欲望强烈。过去几乎每天都要一次,租上几盘毛片一起欣赏,两人更是折腾一夜。第二天走路都像踩水上飘柳。现副连长偶尔主动,小林激动中迎合那春芽时,他却很快消弱了。健康的小林渴望性爱,为了性爱质量,她为男人买西洋参,嫌切片劲小,买来整枝的。副连长补得鼻子向外喷血,但对于底下,却还是丝毫不起作用。

小林和其他女人手法一样,翻他记事本看有什么蛛丝马迹,但一无所获。小林认为副连长像特务一样隐藏严实。她在报纸中缝找登广告的不法侦探跟踪。很快有消息回来

说人吸毒了。像大暑天,冷不丁被兜头浇了冰森的凉水。

打了几个冷战,小林没有发作。这些年磨练,她变得世故机智。把家里存折悄悄放到母亲那里,然后摊牌离婚。或许小林自私,但这是女人保护自己的一种本能。

副连长也有北方男人的丈夫气概,什么也不要,净身出门。小林给他一万元算是补偿,两人在街道办直接办了手续。

小林感到幸福自保了,对不是丈夫的男人温柔了,问他咋办?男人说该咋办就咋办,戒不掉,自己就这样了。小林有点伤感。但伤感很快就不存在了。两人结婚一直没有开花结果,各自不为孩子所累。

离婚后当月,小林的“大姨妈”没有按时光顾,平时也这样差几天,但这一次不像平常感觉。后不停呕吐,从有东西到没有东西干呕,找妇幼医院当医生的同学检查,同学告诉她怀孕了。同学知道小林离婚了,安慰说不要紧,做了很快就没事了。

小林说,做什么呀?

同学说,你有病呀!你离婚了,要小孩不是害自己?想要小孩再结婚不就行了吗?难道让小孩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小林把同学晾在一边。同学暂时得罪不起她,因为离异的同学要找小林借钱买房,要梅开二度。同学说你等等,但小林已走了老远。

向向在小林肚里,气球样拼命膨胀。小林和所有怀孕的女人一样,不觉中有了当母亲的欲望,有了呵护新生命的企盼。快到第三个本命年,小林挺着大肚子找地方生下向向。

大家都很难说清小林是有怎样想法的女人。她一直想着离婚,但离了婚又渴望当单身母亲。对此事小林解释自己有做母亲的权利。

副连长那时自顾不暇,为每天必须要冒的烟泡四处借钱。黑市上没有白粉冰毒那些洋玩意儿。副连长冒的是大烟泡,也就是粗加工的大烟膏。一个泡价钱五十元,离婚时小林给的钱,早被他完全化作缕缕青紫色烟雾。

4

在周围多数人眼里,小林是独身,带着女儿向向一个人过。一直有人给小林介绍对象。大家不知道小林和何生是情人关系。小林年龄快四十岁,而何生一看就是二十岁刚过的年轻小伙子,所以没有朝这种关系想过。再说,何生和小林在外面一直以姐弟相称。

两年前在45路公交车上,小林被人群硬挤进何生怀里。她身上体香和化妆品香气,在车厢里尤为强烈浓郁。站上有人下车,空了两个座位,但何生和小林都没动,不愿破坏心照不宣的默契。此刻何生抚摸小林手背,遭遇进攻的小林没有反抗,身体却像风暴中的苇秆,扑簌簌抖动。

何生没有料到小林是离婚女人,他按自身经历理解女人。认为一般婚后女人,往往是海绵情欲,永远不会满足,渴望有新鲜情欲的填充,并用这种体验稀释婚姻的乏味。但固定的生活模式日久成习,谁也不敢去破坏稳定状态。她们生活得矛盾,害怕不可预料的情爱袭击,又企盼着新情欲充实匮乏的自己。外表装作死水一样冷寂,内心情感却急如潜流,一次次渴望激情挤压催发。但也怕被突破,惹来种种麻烦。

何生常坐这路车,公交车宽敞缓慢,他可以思考平时想不到的问题。更重要是能遇到小林。每次挤到小林身边,紧靠那温热身体悄悄站定。何生也感觉小林和他一样寻找自己。多次邂逅,戒备和矜持,使两人交流仅限于目光。目光时而含情对视,时而害羞错开。

窗户纸捅破在半个月后。何生在车上找不到小林,有点失望,但不想无意回头,发现小林靠在车门附近。他如释重负挤过去,在颠簸中,身体挨着了身体。小林虽有点紧张,但很情愿靠在男人身上。后来小林眼睛阖闭,宛如沙滩上晒日光浴神态,并惬意地扭动身体。小林的手,理滑到胳膊的挎包带子时,无意触到了何生手,触电样迅速弹开。两人手都很烫,是体内热血奔涌缘故。

何生想捏她手指,或轻揽她柔软腰身,对方肯定会瘫软在自己怀里。但他什么也没有做。怕把握不好女人尖叫一声,全车鄙夷愤恨的目光烧化他。

又一次在车上邂逅。何生替小林占了座位,小林直接在他身边坐下。何生假装看报,从眼角感觉小林举动,借着车颠簸,把手滑落在小林大腿上。小林用手拨开,挑衅的手干脆放在她两腿间。心儿咚咚像兔子直跳,浑身被泡沫淹没。小林没有想到心慌气短浑身发软,几乎承受不了这种刺激。借报纸掩护的手打节拍样叩她大腿,起初温柔,后来大胆,再后来变得蛇样肆无忌惮游走。

她死死忍着,不敢吭声。怕引得一车人目光盯过来。她不想置身于众目睽睽,让各种眼睛猜疑。也不敢警告这年轻男人,相反害怕那手受惊缩回。紧张又兴奋,意识变得恍惚:她忽然叫司机停车,奔命地冲出,头发散落了。高跟鞋根被崴断了,嵌在水泥路上。实际上,小林连动也没有动。

何生掏出张名片给她,小林很诧异。看对方善意的眼睛,接过脸马上红了。偷人般动作把名片塞进手包。何生明白她接受了自己。何生是城市《周末》报记者。小林热爱文学,渴望认识这种身份的人。

约会在一个舞厅。小林穿着白底蓝花长裙站在何生面前,轻施粉黛的她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性感。票是小林准备的。何生不太会跳,拘谨使他在这个环境显得笨拙,身体僵硬,也使小林感到费劲。跳舞是伟岸男人带小鸟依人女人转圈,可何生不会,觉得不熟练被她慢待了,执意停下不跳。

小林说,你真不会?何生说,真不会。小林有点失望,但很快调整过来,因为她被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邀请到舞池。两人舞姿优雅,在舞池出尽风头。小林飞旋,何生心被提在半空,目光一直锁定那朵飞快转动的蓝色喇叭花,嫉妒带着小林飞旋的男人。

小林回到何生身边,人仍显得兴奋,没有从潮中退出。胸膛一起一伏,犹如狂奔过的样子。慢二曲子起来,激情没有平息的小林拉何生下舞池。两人紧紧搂着,慢慢地踏着舞步。

何生凑在小林脸上亲了一口,小林来不及躲闪,挨了个正着。小林说,胆真大,不怕我喊出声。何生诡秘一笑,说,怕!但控制不住,索性豁出去了,但你没有喊。小林说,我哪敢喊!公共场合你反咬一口,我也说不清,吃亏的往往倒是女人。

何生问,以后还能这样约会吗?小林说,顺其自然,不要想这些,也不要刻意追求。其实小林想自己身体正在发胖变松,皮肤变得粗糙,曾经好看有韵律的曲线和形体也都失去了,脖子上道道褶子像缠得过密的肉肠。这些都会让俊俏小伙子日久厌恶的。

小林摸着他年轻胸膛说,我老了,和你在一起有人笑话。何生说,我不在乎,你很有魅力的,要不然我咋会在一车人中看上你。凌晨一点,两人才分手。自从离婚后,小林很少这么晚回家。大脑一直亢奋,回想分手情景,何生问能否到她家去,被小林拒绝了。何生也看出她希望他去,但羞怯和戒备,让她觉得和何生发展太快。她需要一个缓冲时间和合适机会。

5

小林对何生很用心,注意他各种习惯和嗜好。在她楼下的茶馆,俊俏的服务生添水,摆小食品,动作轻盈,优雅走开。水中的明媚茶芽,形如凤羽,色若碧翠。何生刚学会喝茶,

很喜欢这种碧透颜色。他放下跷起的腿,放下点着的香烟,耐心享受头道碧水。

她只想约他来个清幽地方坐坐。有一点隐秘的意图是,她想让外人看看自己和何生坐在一起是否像夫妻。小林对何生的感情是真挚的,尽管情人关系不受法律保护,但一个未嫁一个未娶,两人都愿意用这种方式相处,并且相处了近两年。两年是一个科学期限,证明关系状态已经稳定,该发生的事情早已发生,不该发生的永远不会发生。

在一次酒醉情迷中,伺生讲述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让小林感动。他拥着小林求爱,要和她结婚。清醒的小林说结婚会被人在背后将门牙笑断,这辈子和他这样相处,等他将来结婚,她再找一个五十多岁老头把后半辈子混下去。

说这话时,何生会用嘴将小林嘴堵住,双手捧住她脸,固定住她不断挣扎的嘴。何生说这动作叫做端盘子。女人的桃花脸庞实际就是秀色美餐的白瓷器皿。小林被弄得浑身颤抖,温软乖巧地钻进何生怀里。小她十多岁的男人眼睛幽亮,她意识到那是清醒话,期待婚姻和爱情的小林内心动摇了。

想到过去遇到的爱情,都给她带来伤害,小林怀疑过爱情的真伪,怀疑世界上是否有真正的爱情。小林在一本书上看到普希金的自序,这位伟大诗人说他一天要有五个女人来满足,要不然澎湃汹涌的创作激情就会枯竭。普希金的爱情是为保持激情写诗,但认识普希金的女人都不会有幸福感。那时小林对爱情理解的定义是:爱情是男女相互的精神和身体索取,不存在一方无私奉献自己。

不相信爱情的小林,和渴望爱情的小林重叠,内心偏重何生对自己的爱情是真实的。小林心里老出现何生的眼睛,那双清澈明净诚实的眼睛一直撩拨她心。假如眼睛有虚假淫邪光芒,自己就不会和他堕落于那种世界。何生眼睛射出的光芒太无邪,太天真了。

性爱如丝,可以纠缠;性爱如胶,而且是最强的黏合剂。能把很多不相干的男女牢牢黏住。马克思研究得出结论:没有性爱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换句话说,没有性爱的爱情根本就是不牢靠的。和何生有性爱的小林,尤其喜欢何生那柔软鲜红嘴唇,年轻饱满的唇肉使她神魂颠倒,不能自持。身体和内心,都被这如鹅毛轻微掠过激起的强烈电流所击穿。

贪恋和何生的性爱,小林害怕他离开,这恐慌让她陷入更强烈的失落。所以每次分手都心慌意乱,并衍生为烦恼。小林虽不想成为正常情爱的异类,但感情上舍不得放弃这些。

不上班后,有闲有钱有机会,使小林对性爱更热爱,对何生更渴望。何生使她不再想起过以前经历的男人,江云、副连长等旧人,只是她情爱长河的过客。江云使她人生初次体验性爱快乐,副连长使她成了向向母亲,但小林认为不欠他们什么旧账。

离婚多年,何生给她的性爱,使她荷尔蒙分泌过于旺盛,被激活的身体离开每日性爱简直活不下去。就像即将渴死的鱼儿,不停地大口喘气,企图呼吸到空气里稍有潮润的氧分子。

小林在性爱和精神上,甘愿为何生奴隶的。每次在自己家里,她为他精心烹饪各种精美食物,甚至这些都不舍得给向向吃。每次见面都是提前将向向打发走,送到母亲那里。

她和何生酒醉饭饱后,十多个小时一起纠缠在床上。为了不影响频繁亲热两人都不穿衣服。小林身体光洁丰满,尽管生育过,但恢复得很好,没有瑕疵,没有凹凸不平的腹纹,更没有剖腹手术的痕迹。在身体上,小林在何生面前比较自信。何生也特别喜欢观察她的身体,包括身体凹陷下去的种种窍孔。何生说,女人好不好,要从十一个体窍说,外表光滑,圆润好看的女人都是好女人。小林说,不是九窍吗?没听说过十一窍。

何生笑,你当母亲,你不知道?

小林说,不知道,底下大小便连生孩子地方,加上上面七窍,也只有十窍呀?

何生说,你把自己的肚脐眼忘记了。

小林呵呵地笑,用手掐他,鼓励男人这些不同常人的聪明。

小林离婚那年,何生从沿海一个小镇到这座城市。何生身上的气质,也是闲散优雅的那种。按户口所在地讲,何生不是这个城市的人。他把推荐书和户口一并寄到人才交流中心,便在这座城市赖着不走。像许多到这座城市求学的学生一样,大学毕业没有正式工作,把档案和户口装在口袋,身体在四处飘着。社会学家把这归为社会流寇的一种,等待他们的将是自甘堕落或者不堪人流的没落群体。

但何生不甘堕落,他爱好文学,并在全国大型刊物发表组诗,拿着一大沓作品到一家二流报纸招聘,靠着坚韧和狡黠站住了脚跟。何生经常陷入种种内心忧患中,绝望而无法自救。这种情绪缠扰得他神经兮兮。在高速紧张化的社会中,无法超越现实的人几乎都有这种情绪。在做爱时,沉溺于肉欲的小林觉察到他心不在焉,问有什么事情?何生说,不知道,只是感觉不踏实,有点发虚。

积习发作时,何生就在小林身上随意疯狂。何生不在别人面前暴露真实内心,不肯正面承认自己。何生说我怎么会空虚呢,是心里难受,发泄后就会好的。父母自小把他寄养在亲戚家,寄人篱下生活带来的阴影,养成他那种自尊自傲的生冷个性。成长中,一直有女人给予他安慰和伤害,尤其在少年贫困时。在爱情上,何生也最容易受到女人的伤害。何生不亏待对他有过安慰的女人,小林家34英寸海尔彩电就是他送的。

十六岁是残酷的年龄界限,是生理和心理上的分水岭,是既可成姐姐也可成母亲的界限,但生性独立的何生不在乎。何生也不是异类,清楚和小林只是苟且。

6

副连长打电话说要过来接向向。

小林知道他之所以这样做,是怕将来向向和他没有感情,再就是要挟自己提供毒资。副连长真正堕落了。他说过,人有尊严有意识有自控能力才叫人,因为吸毒没有钱没有老婆没有家,也没有尊严和自控能力的他现在不是人了,为满足毒瘾他牺牲那些没有用的来换取满足。吸毒的副连长像个哲学家,能说出很多有哲理的话。

在一个城市,小林没有办法避开他的纠缠。三年前的某天,小林在家洗小人儿和自己衣服,副连长在外面敲门,说想让小林帮忙。小林问需要帮什么忙?想到离婚他没有纠缠自己,所以心存慈悲。副连长进来,在房间扫视几圈,说,你有孩子?小林说,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副连长有点讪讪,放下昔日权威架子讨好,说和自己没关系,他是关心小林。

小林说,把自己关心好,不来麻烦我就行。

副连长脸上堆满假笑说,是是是!像电影里汉奸在太君面前姿势。他说自己想戒毒,但戒毒中心需要钱才能进去。

小林问,多少?

副连长说,两万就够了。

小林说,没有。

副连长说,以前不是挣了十多万,怎么就完了呢?

小林说,有挣就有赔嘛,都在股市赔完了。小林没进过证卷公司大门,但确实没有说假话,几万元让朋友操盘弄丢了。

副连长说,那你借些也行。

小林说,你咋不借去?

副连长说,朋友亲戚们都知道他毛病,谁

敢借。

小林想想也是,应当帮这个男人,毕竟他是孩子的父亲。小林让他第二天来拿钱。副连长拿钱时说,小林你还一个人过着?小林害怕这男人知道自己更多事情,后悔心软,看样子他想长久纠缠自己。副连长看见向向,问你叫什么?向向只顾脚下的皮球,随口说,我叫向向。他把向向抱在怀里,问你爸爸呢?向向说,爸爸是什么东西?不知道。

小林茌副连长抱向向时就紧张,赶忙叫他放下。但副连长没有听她的,自顾自地说这是我的孩子吧?小林说,谁说的。副连长说,你看她什么地方像你?简直就是活脱脱一个我。副连长说,小林你也太厉害了,隐瞒我这么多年,假如不见,真让你瞒一辈子。

副连长和小林协商,每周看一次向向。小林不同意。副连长说,不同意也可以,你得给我钱。小林说,你要多少钱?副连长说,一百万,要不然咱们对簿公堂。

小林说,你凭什么?副连长说,就凭向向身上流着我的血。小林说,你真无耻,以前怎么没有看出你是这号东西,早知道就将向向做掉了。

副连长说,这就是缘分,是自己的打不散,我这一生完了,但不想你给我藏了一个暗杠,结这么大的果子,你和我不要再费力气,都消停些。就这样,他可以在小林这里得到钱,去换取自己急需的东西。

好多时候小林发觉因为向向,在前夫面前自己是一个被打败的对手。他不以为然,照常来,也睡在这里,同一张床,自然避免不了夜里做爱。不能完全满足毒瘾的副连长,性欲却亢奋起来。或者他也想以此讨好小林。

小林开始不配合,装作没感觉的样子。副连长说,我知道你想。并用手在她胸口捏来捏去。

小林说,滚!

床上真真假假折腾,女人筋疲力尽后,男人将全身覆盖在她身上。并说,你能!怎么不爬在我的身上?还得我来弄你。副连长很快痿软,自顾自地熟睡了,并打出响亮的鼾声。

这时小林睁开眼睛,看着黑漆漆窗口想,怎么还和这个人做爱?床右边底下五寸地方有一把锋利的水果刀。那是她怕副连长不理智中伤害自己和孩子自卫用的。但男人身体一触碰她,就将这些都忘记了。她恼恨自己无耻和不要脸。

小林帮他联系了一家戒毒所,想不管怎样说,这男人和向向自己永远都有联系,倒霉时定会牵扯上自己和孩子,为了不受他的祸害,就帮上他一次。副连长戒毒后,小林帮他开了个小店,看他慢慢投入正常生活,也同意他接走向向,让向向和他在一起培养父女感情。小林不想剥夺掉向向的父爱。因为没有父亲,向向在外边显得很胆怯,尤其惧怯调皮的男孩。

一个晚上,副连长来小林家,恰逢和小林如胶似漆的何生在,他透过防盗门栅拦看见,立即有股醋意和敌意。小林不敢让他进星,问来干什么?副连长说,来看向向。小林说,向向睡了,明天早上来。副连长知道小林为什么不让他进门,故意把铁栅栏防盗门拍打得哗啦哗啦响。

小林在门里气急败坏说,疯子,你想干什么?副连长幸灾乐祸,我来看我女儿。小林说,你来的是什么时候?前夫说,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来,你能咋样?小林说,我不能咋样,但你不能这样,会影响整栋楼的人休息。副连长说,那你赶快把门打开。

何生看不下去了,走到门口说,你赶紧离开,否则我报警了。副连长像倍受鼓舞,语调高昂起来,说谁裤裆烂了,把你狗日的露出来,不想活了?小林赶紧制止何生。她知道这样,正中了对方挑衅闹事的下怀。

何生打110报警电话。小林说,你打那没用,更会激怒池,这种人不顾一切报复的。何生说,那你说咋办,就这样甘心被无赖纠缠?

副连长在外面叫,我取斧子劈了你们这对狗男女,说完腾腾下楼了。熟悉前夫习性的小林知道他撂下狠话干什么去了,对何生说,赶紧走,他再来会闹出人命的。何生说,我走你咋办?我不走,他敢来胡闹,我奉陪到底。小林说,你傻呀,那是个吸毒的泼皮,你和他一起纠缠,难道也不想让我省心吗?

何生劝不了,也就不吭声了。为了晚上安全,小林和向向躲到他住的地方。

第二天小林回来,发现防盗门被砸得坑坑洼洼,被打劫过一样,锁孔里还有半截钥匙。小林知道是副连长报复的结果。楼梯口平铺着一张报纸,旁边有很多烟蒂,看来他还等了很长时间。

小林怕副连长在附近埋伏,等她回来兜头给一斧子。想到这里就心惊肉跳起来,打电话让何生过来壮胆。

何生很快过来,并从隔壁阳台翻窗进去,在里面把门打开。他对小林说,要不找一下派出所?邻居出来对小林说,昨夜那男人砸门时,哎呀!太嚣张了,我说这样影响别人休息的,他说你少管闲事,噎得我气一下喘不上来,怕他砸上我家,我就不吭声了,真是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种不讲道理的人。

小林对邻居不断赔不是。邻居说不是嫌影响自家,而是看小林这么个弱女子和那不讲理的人纠缠,心里不落忍。

送向向上托儿所回来,小林被杀回马枪的副连长堵在楼下。副连长一脸青灰,满头蓬发,眼睛血红,小林知道是吸毒后遗症和没有睡觉的缘故。他推着一辆旧二十八寸自行车,小林看见车后座上夹着斧子。不等小林说话,副连长说,我警告你,向向是我和你生的,今后接向向你再阻止,小心我不客气。说完,手摸了下斧子表示警告。

小林想说些有打击力的话语,但说不出。副连长却由不可一世变得退却,神态悲凄地蹬车子走了。

何生手里有块半截砖。但语调悲哀,面色青白,没有勇敢者的神气。

副连长真是阴魂不散,老缠绕着小林,让小林不能安生。

无奈的小林想,和破罐子破摔的男人有什么较量?难道和他拼了,同归于尽为他殉葬?他肯定巴不得自己这样干。隔三差五被闹腾一次,心总惶惶不安。她想他可能是一个人过得太没意思,才这样三番五次地到这里找碴。大凡离婚的男人,手头没有太多的钱,总会选择原来的女人来报复。

副连长现不是一个正经男人,他是一个正慢慢戒毒的瘾君子,为解决偶尔毒瘾上来的痛苦,什么事情都干得出。

副连长每星期天都来接向向。尽管他没有钱,但还是很舍得从口里抠出部分毒资给孩子买东西。当然这些钱也来自于小林。每次他和向向出门,小林都会专门再给他些。向向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上公园,可以喝旺旺牛奶和娃哈哈。向向太无辜了,对孩子的亏欠像虫子爬到心上。只要一想到向向,小林胸口就会隐约作痛。

小林的容忍使副连长得寸进尺,他对小林说,你以后不许再成家。小林说,为什么?他说,如果你成家了,我就将向向带走。话像利风,从小林耳边刮过,瞬间她温暖地想副连长还钟情自己。但转念想何生那么爱自己,自己也爱他,为什么不好好和他一起生活呢!

副连长是占有欲很强的男人,多年同床共枕,熟悉得知道有多少根汗毛的男人,是死都不肯看到自己过得比他好。何生也在特定时间显得占有欲很强,他怎能心甘情愿养别人生的孩子,何况副连长严重地干扰了他们。

为能摆脱副连长的纠缠,小林想选择新的婚姻。开始她并没有打算嫁给何生,她不是小女孩,不可能离开自己城市去嫁一个外地人,更何况这个男人还小她十几岁。

事情专辑是何生工作上出事了。爱情的困扰使他心神不宁,疏忽实地调查一个事件,失实报道使他失去了记者身份。双重冰霜的打击,让年轻不堪承受失败的他苦闷中回了南方老家。

一个星期后,他又鬼使神差回来找小林。一见面,就将小林抱起来,转了好多圈,失去平衡,让两人跌倒在地。

何生说,嫁给我,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你。

是吗?小林有点小姑娘样歪头矫情。

何生说,怎样才相信我?

小林说,我不能离开这里,怎么办?

何生说,那我就不要父母,到这里和你一起过。这话让小林吓一跳。

小林说,我们还是不大合适,我不是姑娘,也不能再生孩子。

何生说,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向向算是我们的孩子。

小林说,要现实些。

何生说,你不了解我,我不做则已,要做就让人意料不到。

何生求爱,使小林彻底发生了变化。不管她同意不同意,何生已经斩钉截铁地来到了身边。她为何生的真诚感动。何生不是社会上那种没有素养没有职业的骗子,或者说他离开自己会找到更好的女人,他说心甘情愿和小林生活,除了小林,什么也不在乎。小林很兴奋,但同时怕自己承受不起。小林不愿草率把自己拴在新的绳索里,可心底舍不得失去这个年轻男人。

何生并非完全一无所有,手里有数千元积蓄。但在以万为单位的经济社会,这些太微不足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生存压力。为了追求爱情,他克己耐劳地做各种工作挣钱。

那段日子,让小林深深地感觉到,何生为自己付出这么多,就是铁打心肠也应该被感化了。一直想要爱情,爱情来了,还有什么犹豫的,如果在他面前逃跑了,岂不是叶公好龙!再说周围的人都知道了何生的存在。小林是个好体面的女人,让他离开怎好给周围人解释。小林不得不承认婚姻的社会性存在。尤其在现在,有多少人不是为了别人而保留着婚姻?小林不是一个超凡脱俗的女人。

那么嫁他,没钱没房没有工作,爱情可以滋养自己到老吗?

何生母亲专程从老家来看小林,纳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让儿子这样痴心不改。当看到小林的老相,并听说年龄相差那么大,她极为不悦,怒不可遏训斥小林:难道你要将我没结过婚的儿子,骗得只剩裤头才算完?最后她不认忤逆的儿子,打道回府。

砸门风波发生后,何生天天劝小林跟他去老家。何生在小林父母面前郑重谈起婚事,并跪在小林母亲面前说,我会好好待她,保证一定会白头偕老的。没有人支持他们,只有小林母亲陪他们领了结婚证。

没有任何仪式,年届四十的小林第二次领了结婚证。和上次结婚不同,这次她拍了人生第一次婚纱照。她想,这场婚姻最保本的,是找了个爱自己和自己爱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是那么青春健康。

8

再深的矛盾,也割舍不掉血肉亲情,何生很快和父母和解,并得到他们支持的钱,打点了一个小家具商场。尽管何生父母不待见小林,但默认了儿子结婚的事实。

公公是个大气男人,对小林态度还不错。婆婆极不爱小林,觉得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被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女人掳走。心里极不舒服,也更不甘心。她一直在小林面前嘀咕方言,故意让她听不懂。小林能感到轻快语速里有很多仇恨字眼。她想一般婆婆和儿媳妇,都是冤家对头,拴不到一个槽里,所以她不计较这些。

婆婆不期盼何生和小林能过多久,更不希望小林为她生孙子。尽管一直想抱孙子,可不孝顺的何生选错对象。她介意小林坏了何生名声,让别人都以为儿子身体有某种毛病或者残缺,才随便找这么大年龄女人,并拖了一个老大的油瓶子。

小林一直想用生孩子的办法拴住何生。何生太年轻,太有诱惑力,十年后自己真正成了老太太,而三十多岁的何生风华正茂,那自己将来位置连想都不敢想。可她的输卵管很奇怪,一直处于黏连堵塞状态。医生说可能是先天性发育不良,也可能是后天发炎感染。副连长曾和她一起去治疗,用那探针和液体反复通了几次,输卵管还是死巷子胡同,没有效果。医生说没有希望了。离婚后怀孕,她一直不得其解。后来询问另一个医生,才知道可能得益于那段时间摔伤膝盖,吃了很多骨科医生开的活血化淤药片,无意起了作用。

生完向向,子宫和输卵管又变成深宫重锁样沉寂,没有任何生气和响动。这次吃了更多活血化淤药,还是不能怀孕。因为这个,她觉得对不住何生。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没有孩子,注定和何生婚姻不保险,也不会功德圆满。

何生对她能不能生小孩,并不在意。现在想起这些,都可见他对她的心,是具有游离性和不稳定性的。

小林在自家的商场做销售员。一间房既是办公室,也是两人卧室。何生尽心地待小林和向向。晚间小林外出稍晚回来一会儿,他就会拖着向向在街道口等着。一切让小林感动和欣慰。

她那时想过苦日子的穷人,只要相爱相守,也蛮幸福的。两人骑一辆单车,在微风和煦的夜晚兜风,和开一辆轿车兜风是一个感觉。两人经营爱情,同时也拼命赚钱。只要有挣钱的机会,两人都不放过。无论多远的送货,何生都坚持自己去。回到家里,不管累不累,看到有家务活,哪怕后半夜他也会完成。小林说,不要太苛刻自己,钱够花就行。

何生说,我挣钱全是为你呀,没有你,我要钱有什么意思。傍晚出去散步,何生和小林牵着向向,遇上熟人,会主动地说,这是我老婆和我闺女。

这点让小林很感动。过去江云也喜欢带她拜访他的朋友,但那是把自己的年轻和漂亮当做他炫耀的资本。自己不能为何生带来什么炫耀的资本,因为自己的老相,和长得谁都不像的向向,让何生的熟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两人都相信爱琴,都体会到被爱的感觉。爱在两人生活开花发芽生根。但爱情看不见摸不着,是人心里生发出来的东西,一会这样想一会那样想,捉摸不定也难测难解。

在这场婚姻中,一个关键人物始终影响着两人的情感世界。就是这个叫何生爸爸的小人儿向向。

向向对身边发生的事浑然不知,当副连长一次次将她接走时,她问小林为什么他总来接我,她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模样。渐渐懂事时看见何生,并和小林到了何生家,何生成了家庭的主宰。小林告诉她何生是爸爸,她就这么一直叫着。

向向已经把爸爸叫得很勤快,让何生脸上笑咪咪的,然而没有多久灿烂就变成阴沉。何生对向向的态度不知觉发生了变化,原因是多方面的,大多是年幼的向向引起的。向向问,别人都姓爸爸的姓,我为什么姓妈妈的姓?何生心里敏感这些,嘴上不说什么,但好几天都不会高兴。小林尴尬,以至伤感。在无人时,将尴尬转化成呵斥。向向睁着无辜眼睛问,我怎么了?

向向无穷尽地惹事,搞得小林有时想,她要是个桌椅板凳就好了,放在哪儿就是哪儿。记不清多少次呵斥,含着泪水告诉她,哪里又做错了,哪句话又说错了。尽管每次苦口婆心,但效果甚差。

生意不景气,也会制造矛盾。不挣钱使何生闷闷不乐,他不愿招惹小林,便迁怒到向向身上。小林怕向向受委屈,张着翅膀护着。使何生变得更暴怒,和小林矛盾愈来愈烈。

何生清算商店当天流水,为钱数和卖出货物合不到一起生气。小林进厨房做饭,忽然听到何生很厉害地斥责向向,跑出来看,方知是向向忘了冲厕所。小林说,好好说不行吗,干吗要发火。何生瞪小林一眼,大声说,你的孩子我管不了,是不是?听话味不对,小林一声不吭,回了厨房。

一会儿,向向站在小林身后,说,妈妈,我不喜欢这里,回咱们的家吧!那一刻小林好内疚,感觉自己连累了向向。没有这场婚姻,向向和自己生活得多么好。

何生撞开厨房门,提着向向胳膊往外拉,命令她去冲厕所。向向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坏了,哭着向小林这边跑,但生生又被拉了出去。小林浑身的血,突突涌到脑门上,咬牙并用眼睛瞪何生,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什么。她真想一头撞到墙上,但马上克制自己,将这苦痛强咽下去。可忍耐结果还是让向向过得不好。小林越来越变得沉默,也深深自责,自责自己怎么这么爱护着向向?企图说服自己何生的凶蛮是一种严格的教育,也是一种爱。

小林怀疑自己做错了。带着孩子再婚,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没有一点经验。小林的面目在这苦捱中衰老,眼角的鱼尾已细细爬满,额头嘴角也有了明显褶子,乌黑的头发大量脱落。看到脱落的头发,对小林还没有厌旧的何生感到心疼,用生姜片在那光秃的头皮每天擦几次,说能刺激长出新发。

大年初一,一家三口去父母那边吃年饭。窗台飞来一只小鸟,黑豆般的眼睛,胆怯地打量屋内。向向叫着抓住它,并打开窗户躲在一边,希望它能飞进来。小鸟慢慢移动到窗户打开地方,探头探脑地朝里望,却没有进去。何生拿小米洒在窗台上,它一粒粒飞快吃下,吃完在窗台跳了几下,扑楞这翅膀飞走了。

看着何生破坏了自己计划,向向哭怨他把小鸟放走了。婆婆不耐烦地从厨房出来训斥,你这个丧门星,大过年的,哭什么哭?何生拽着向向走进卧室,啪地将门关了。立即里面向向哭声变得更大,越不可休止。婆婆眉头更皱。小林强装笑颜讨好说,向向太不听话了。

婆婆说,那你还不去管一管。

怒火一煽动,就像浇油样起来了。小林冲进卧室,对向向抽了一个耳光,说,哭,再哭一声!向向不哭了,呜咽地说,爸爸拧我。何生脸阴沉着,眼睛瞪着。小林更恼了,又抽了一下,说,拧死你都不屈。何生夹进来说,这孩子实在讨厌,谁的话都不听。

回商店的路上,何生又开始习惯性的训斥。一天挨过数次打和数落的向向变得乖巧,拉着小林衣襟不吭声,娘俩都变得沉默。

过日子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事情也变得最让小林伤脑筋。吃是每天重复的事情,为吃向向和何生官司打不完。看到别人因为孩子不吃饭而发愁,小林就会为何生嫌向向贪吃而不快。有次向向碗里有剩饭,何生逼着让吃完,否则下一顿别想吃。

向向不高兴了,说,你不让我吃,想饿死我呀!这话惹怒了何生,他说,你死去,愿意到哪儿死就去!

让孩子去死的话刺激了小林,她也呵斥向向不为自己争气,声音之大连她也想不到,内心却为向向感到委屈。小林想起中学课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的话语,知道再这样,自己必然要爆发。婚姻是不能十全十美的,但自己企图改变它。自己的种种妥协,种种忍让,都是为了维系这种美好关系,可这更让何生变得不尊重自己和向向。

她告诉何生,她不在这里待了,要回以前的家。这样对自己和何生的婚姻不好,但至少对向向的成长会好些。何生要不要过去,取决于他的态度。

何生答应了。

在车站分别时,小林凄楚地对何生说,亲我一下!说不定是最后的了。向向看大人那样,也提出要亲。小林和何生被向向逗笑,都好像忘记以前那些琐碎不快。

9

副连长气喘吁吁地站到小林门口,叫着向向名字。他精神好多了,没有了以前暴戾样子。小林开门,两人都愣了好半天。

进屋后,他旺声旺气地讲自己生孩子的事。隔壁住着和他同姓的女子,朴朴素素的,在一家工程公司上班,业余时间读法律专科,后来两人合铺了,依然是两间房,女人的房做厨房,他的房做卧室,有滋有味地过起了日子,在去年八月,那女子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他说早知道生个女儿,当初就不和小林离婚了。小林悻悻地笑,说生女儿有什么不好。副连长说,是呀,我也这么想的,只是觉得重复。

小林问,新老婆怎样?副连长不愿多提,搪塞地说不怎么样。反过来问小林和何生是否很好?小林也不愿提起,敷衍说一般,郁郁地回避。副连长不问了,从怀里掏出一摞钱说,这钱你拿上。小林惊异地说,你发财了?副连长说,这是给向向的,我彻底戒了,也挣了些钱,算是对你和向向的补偿。说完他要带向向出去。小林拦住了,说为什么还接向向,我都被你打扰疯了。副连长说,我只是想让她永远记住,我是她亲爸爸,待她长大明白后,我就不来接她了。

向向像火车样,不停息在两个站口来回穿梭。每次回来,儿童的脸上都有明显的感悟,感受她的真正由来。她对小林说:我怎么想,何生也不是我爸爸呀!惹得小林心里忐忑。小林没有给她解释,向向却一直在猜测。她时常拿着何生照片看半天,再拿着副连长与她的合影看半天。

向向在副连长面前不提何生,在小林面前不提何生。夹在中间的小林,既尴尬又痛苦,性情也愈来愈暴戾。有时会大声指责远处的何生不是,这时候也最容易拿起鸡毛掸子抽打调皮的向向。

向向凄惨的哭声,使她心里的愧疚被唤醒。疯长野草一样乱七八糟横在心里的心事,堵得胸腔不舒服,但又不能把它生生拔出。

小林搂着向向大哭,想当初何生好的时候又大笑。向向看看小林说,妈妈,你是不是疯了?小林想,还真不如疯了呢!向向在这种环境变得早熟,她对小林说,我像幼稚园里发的手绢,被你们接来接去丢来丢去。

一个月后,处理完那边的生意,何生回到小林和向向中间。何生过去抱着向向不记事,把自己当作亲爸爸的想法,随着向向年龄增长,理想在某天突然破灭。他的狭隘和自私也异常真切表现出来,变成具有双重性格的人,忽而亲切慈祥,忽而冷漠无情。

向向在这种训练中学会了做两面派。大人的日子被天真的心天天读着。

何生让向向单独睡小屋,向向不愿意,看着何生的脸色说,我愿意一个人睡。人却坐在小林身边不走,她说小屋里有鬼,央求小林不要让她去睡。

半夜里,小林感到有人拍她脸,睁眼一看是向向,她含着泪说,妈妈,我好害怕,让我

在这儿睡吧!小林侧身让向向躺下,屏住呼吸看何生有什么动静。假装睡着的何生始终没有动静。

何生有事晚上不回家,对向向成了很大的幸事。还不到平时睡觉时间,她就钻进小林被窝,细胳膊和手搭在小林身上欢呼!向向头拱小林的脸,硬茬茬头发,顶得她痒痒的。心情被撩拨得轻松,小林说,咱俩说说话吧。向向说,说什么?小林说,说爸爸呀!向向嘴一撅,鼻子哼一声说,爸爸想害死我。小林吓了一跳。向向说,他带我去上画画课,班里有男孩欺负我,他看着不管;我坐在自行车前面,双手伸开想试飞,他就在后边晃,差点把我晃下来,他想把我摔死呀!

心由刚才的温情,瞬间变得阴冷。小林没有说话,向向还在继续说。坐公交车时,我说睡一会儿,歪着身子靠到他身上,他故意朝后一动,把我从座位上摔醒了,我好瞌睡,又靠着他睡着,他又一歪让我摔下去,我又醒了,你说这就是爸爸呀!他想害死我呀!

小林怀疑这些话的真假,想向向肯定是有意往严重里说,解释说,爸爸晃车子是想让你坐好,不要乱动;爸爸不让你靠着睡,是不想让你在公交车上打瞌睡。

向向马上哭了,说小林不信她。她说,爸爸家阿姨说何生不是我爸爸。小林知道她心里的爸爸是副连长。

向向在家用拼音学汉字,常将J、Q、x这些声母发音拼混。何生说,怎么老拼错,就知道吃。向向瞪着眼说,我又没有想吃,你怎么这样说我。何生喝斥说,还犟嘴!向向说,我没有想吃,你非说我是想吃。

小林觉得向向的话有道理,就说别说了。小林这么说,何生更不高兴,借题发挥训斥向向性情刁顽,将来长大好不了,不是渣滓就是流氓。这话小林怎么能爱听呢。向向也接受不了,她不懂话的含义,但从小林表情知道绝非好话,跑进小屋将门关了。何生让把门打开,向向在门里说,不开!谁让你冤枉我。何生说,不开我就把门拆了,还成精不成!小屋传出向向啜泣声。

何生用螺丝刀拆锁。小林左劝不是,右劝也不是,无奈长叹一声说,看来三个只有死一个才会好,你们两个闹吧!

小林感到自己和何生的婚姻,像一把锋利的大剪和很有力量的虎钳,只能朝着相对方向行动。插足两个刀口、钳口中间的向向,就像脆弱单薄的纸张、布片,注定要被两边强悍力量切割杀掉。

10

情欲再也没有了,昔日那最活跃最容易升腾的东西不见了。身体深处的欲望就像远古死掉很久的蛇,因为冬眠把自己给冻得僵死了。

不知从哪一天起,小林陷入了一张巨大无比的网,铺天盖地将她罩住。像离开水里的鱼儿,在网中挣扎跳动,只有鱼儿才明白这种拼命挣扎徒劳无益,也无济于事。

天塌陷了,地崩裂了。一夜间,家里发生了大事情。一个老鼠咬破家里煤气管,母亲老习惯不关阀门,说这样麻烦,怕阀门磨损,结果让老鼠算计了她。一直在爱情和生活上支持自己的母亲死了。小林也才知道煤气中毒死后的人,脸是红艳艳的,像山丹丹花,也像人安静熟睡的样子。和母亲在同一张床上睡觉的父亲却安然无恙,并很快娶了母亲的表妹。年轻父亲十几岁的姨妈,一直照顾父亲。让小林下意识甚至闪念怀疑母亲是父亲和她谋害死的。

何生也好像瞅准了时机,觉得制约他的人死了。从那天起,他就不再认小林这个家,不再认小林和向向。抱着微薄的希望,小林希望能补救。但何生变得一天比一天厉害,他说要换个活法,不再为小林和向向付出了,要为自己活一回。小林熟悉何生秉性,知道一切都无能为力了。可睁了一夜眼,爱情信念又复苏了。小林整日茶饭不思,想弄清何生是不是想改变自己,还是他在报复自己,为什么说变就变?当年他走到自己身边,为了他的爱情。然而他理解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是风?是空气?是云烟?一旦失败来临,爱情就没有了。自己相信这种人的爱情,不是傻瓜又是什么?

向向这两天从电视里学会一首歌,在家里家外不断哼唱,她不懂其中意思,但小林听懂了,里面好像给她某种暗示。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

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

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

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

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

多少同林鸟,已成分飞燕,

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恋,

爱人不见了,向谁去喊冤。

问你何时曾看见,

这世界为了人们改变,

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

是否就算是拥有春天?

那年夏天很热,小林在顶楼的房间被晒透,房间比蒸笼还热。加上连续停电,空调和电风扇都成了摆设。小林反复用凉水把家里到处擦抹,尽量不让自己和向向受热。晚上,她感觉浑身像被抽去所有力气,一点劲没有。连做饭也感到吃力。索性就不为自己和向向做饭了。她躺在地上,闭着眼,不吭声。向向满脸泪水,叫着妈妈不要死。把小手放在小林鼻下,试探有没有呼吸。小林想转过头抱向向,但没有力气。向向躺在小林身边,眼睛直直地看她。小林说,妈妈不会死的,妈妈可能是病了,不要怕。

向向从地上爬起打电话说,爸爸呀,妈妈都成这样子了,你还不回来,来救救她呀!这次向向叫的爸爸是何生。

小林迷乱地想不能死,要活下来,要把婚姻和爱情进行到底,不能为了孩子,舍弃自己的幸福。自己更不能再次离婚,不能再这样穷折腾了。

向向被反锁在家,她一个人到何生工作的地方找他。看见何生就哭哭啼啼,哀求他回家,说他若不愿见向向,自己可以送别人,自己以前缺点都去改,她是真心的,求他看在几年同舟共济的份上,一切从头再来。但这些表白和哀求,对何生丝毫不起作用。他毫无表情,而且无动于衷。说外边有他宿舍,他过得很好。

小林晚上跟去他宿舍,何生在喝酒。何生知道小林不喝白酒,却故意说,敢不敢坐下来陪喝?小林就这样坐下了。何生说喝酒还要离婚的。小林说,喝吧!什么也不要说,一醉方休,有什么醒来再说。小林口里的酒真热呵!几口下去,胸口就被这滚烫的液体灼伤了。一瓶酒喝完,何生醉了,醉酒的人说他付出那么多,却受到伤害,自己要再爱一回,验证一下爱有没有回报。

何生说,对于小林的痛苦,他不会有丝毫同情;对小林哀求的条件,他也不会有一点改变的;向向也不用给出去,因为送走了,他们仍过不好。他不愿意让小林认为是他逼走了向向。不管小林同意不同意,他不会再进那个家门,让小林不要再来找他,等着在离婚协议签字就是了。

如梦初醒的小林顿悟,过去自以为聪明,却被这年轻男人当初的海誓山盟骗了,这个世界上任何承诺都不能信的。再听后面的话,就变得一点也不奇怪,只是心里很痛。小林躺在床上,望着房顶,一片苍白暗青。一会儿,坐起拼命揪头发,把脑袋捶打得响亮,企图有新主意把她从困境解脱出来。心被伤害得千疮百孔,也不甘心这样认命。小林到处给熟人打电话,求信得过的人给出主意。

朋友问她何生为什么要和她离婚,小林说因为自己的孩子。朋友说,这不是真正的理由。小林才恍然大悟,知道是何生不爱她了,向向只是被他虚晃的一枪。

她打电话问何生是否爱上别的女人,何生厉声说,你难道抓住我出轨证据?抓住又怎样?小林感到确实被愚弄了。他游戏自己的人生,却把她当做一份味道不错的快餐,让她和向向受伤害最重。身体里的仇恨气息,像海里的风帆被鼓满。小林把向向带回家交代给父亲。在一直不放心自己的母亲的遗像前,看着那可亲而又满是忧戚的面容,更觉得这个在母亲面前跪过的男人无比可憎。安顿好一切后,小林打电话给何生,说我同意离婚,请你回来签协议。

何生当天就回来了,拿着有具体财产分割的协议书回来,面带喜色,对小林说,姐,你真有个性。

小林看递过来的协议,打印得很清晰,内容也很简单也很可笑。向向归自己,结婚前各自东西归各自所有。她说,我怎么会放弃向向呢,我没有任何异议。小林说,马上签协议了,你给我说实话,外面到底有没有其他女人?何生面有难色,有点不想说。小林说,其实我早想到了,我比你大那么多,我满足不了你,你有外遇我可以理解的。

何生这才变得释然,说出一个女孩名字,小林自然不认识,但知道比自己小很多,初中没有毕业在饭店打工,但却是处女,能为他生孩子。也许是签字顺利缘故,何生很兴奋,从头到尾给小林讲了一个与她无关的恋爱故事。

小林细心地削一个苹果,尽管内心愤慨,但表现出的却是很温柔。用刀插着苹果递给何生,何生接过,却看见闪亮的水果刀勾着朝小林刺回。

小林不想自杀,给何生打电话时,一心想证实他是否有外遇,如果真有,她想报复,但怎么报复,她也不知道。听完何生的叙述后,她感到自己在这个世界是多余的,活下去是屈辱的,她彻彻底底没有了幻想和幸福,而何生表情是那么高兴,眉宇闻充满快乐。成全他吧,让我去死!心就不会这样再疼了。小林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男人本能中用手去拉小林胳膊。白亮的刀刃,被不同方向力量撕扯,在空中闪来闪去。小林歇斯底里地,母狼一样跳起嗥叫,不让他控制自己。这时刀刃突然失控,转弯碰在何生脖颈上。

顿时高压喷射出的血柱激在小林脸上,丝丝凉意。小林被意外吓懵了,呆住不动。

何生去卫生间,抓条毛巾捂住伤口,不让自己的血继续喷射。打开门冲出房间企图求救,但在楼道上跌倒。

11

何生被伤得不轻,颈动脉割开有三分之一深,幸好送到医院抢救及时,才幸免一死。小林到公安局自首,企图将来能减刑,却被警察轰出来,说你们夫妻打架,不到医院陪病人,跑到这里干什么。

小林找来一个律师帮自己。律师很年轻,也长得帅气,看起来比何生气质更好。听完小林申诉后,这个在日本务了几年工回来继续当律师的人分析说,事情到不了进监狱的程度。从小林自杀到何生夺刀,可以判断是误伤,而不是有意谋杀,这就减去了小林的刑事责任。孤立无援的她觉得律师站在自己立场上。她每日和律师接触频繁,需要了解法律,情欲孤独也需要情爱安慰,不算太人老珠黄的小林将身体给了律师。

小林满怀信心做好上法庭的打算,才到医院去看何生。自从何生送到医院,她从没有来看过。内心惭愧,也怕被何生家人撞见。

男人脖子裹着托架固定,半躺在病床上。看见小林踌躇在病房门外,眼泪就滚落了大串。小林更是泪丽滂沱。何生说,不怪你,就这样离了吧!我阻拦家人去法院了。

小林点点头,把身体伏在何生身上,这动作算是感激他们中间有过一种叫爱情的东西,这男人没有再次把她逼入绝境。

从医院回来,解脱困扰的小林和律师做了一夜爱。向向在父亲那边安然无恙。所以他们无所顾忌,激情洋溢。律师亢奋是因为女朋友,省城姑娘没有让他品尝透过生命之门的滋味。律师和小林相处不长,就让小林为自己买手机和其他东西。小林这才知道寂寞中等待一个喜欢吃软饭并擅长法律算计的律师更不安全,两人很快结束了。

经历大半部生活和种种爱情,阅历沧桑的小林反思人生经验:觉得自己万万不该就是好高骛远,一直都不切实际地追求过高。求学时企盼追求老师,导致没有好的前途和工作;为了户口和工作追求副连长,错失真正爱情和婚姻;不是青春妙龄的年龄追求小自己近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假如这些不失败,那才是世上少有的怪事呢!

责任编辑魏心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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