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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与疯狂

2009-03-19周梅森

小说界 2009年1期
关键词:杨柳

周梅森

第一部

当监狱的铁门砰然关闭时,孙和平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他不是来探监会见刘必定,而是也像刘必定一样进来了。他进来的规格还挺高的,监狱长亲自陪同。监狱生产的螺丝钉期待着他们公司的订单,所以监狱长不能不陪同。孙和平却觉得这陪同像押解。从一排排牢房门前走过时,竟没来由地想,这里哪一间属于他?潜意识中似乎随时准备听到一声“到了”的吆喝。瘦小的监狱长一直没吆喝,只带着一脸笑容介绍情况。各类螺丝的生产情况。还建议他顺便考察一下。孙和平哼哼哈哈应着,因着犯罪感作怪,根本没听清监狱长说的啥。及至进了满是犯人的车间才恍然悟到,他的考察已经开始了。

这真是莫名其妙。他这次来,是要和上市公司希望汽车大股东刘必定进行最后谈判,敲定希望汽车的股权转让,而不是考察监狱小作坊!堂堂北柴股份,一家在香港上市的大公司咋会给这种小作坊下订单呢?也不知公关部的人是咋搞的,怎么就给这位监狱长留下如此热烈的期待!孙和平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在监狱长的引导下,硬着头皮看了看,便结束了这次“顺便”的考察。出了车间大门,本想实话实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道,订单我让外包部门具体来谈吧。

监狱长说,那我们随时恭候了。又说,别看这里是监狱,其实一切都很方便,又在市区,绝对保证及时供货。孙和平敷衍说,我真不知道省城有一座监狱哩。监狱长说,这还是当年的模范监狱哩。模范监狱仍然是监狱,撞入孙和平眼帘的景象灰暗且单调,尤其是四处刷着的那些强制意味很浓的大幅标语,让孙和平身临其境时倍感压抑。

比如,正对着劳改车间的墙上就有一条:想想你是什么人,记住这是什么地方!孙和平心中抢答,什么地方?监狱啊。什么人?反正不是好人,好人不到这里来。刘必定就不是好人,犯了证券欺诈、操纵市场等等之类的事,被判了五年,如今熬过了两年,还有三年。

这倒霉的老同学,承认自己倒霉,却一直不承认自己犯罪。在自由的日子里刘必定何等嚣张啊,在资本市场上呼啸而来呼啸而去。以大中华宏远投资控股集团的名义弄出了个“宏远系”,鼎盛时曾控股包括希望汽车在内的港沪深三地五家上市公司,旗下资金滚到哪里哪里就是一场金融风暴。狗东西真叫牛啊,在上海设立了决策本部,把全国划分为四大战区,设四个集团军,动辄就是“资本决战”。孙和平印象最深也最受刺激的是,这家伙曾多次声称要把北柴股份买下来。2002年4月,先是刘必定手下华东集团军老总找上了门,继而刘必定亲自出马,煽动他在资本战场上火线起义,背叛他上面的控股公司——北方重型机械装备集团。北重的一把手是他和刘必定的大学同学杨柳,杨柳对北柴股份有过救命之恩,他岂能贸然答应?也幸亏没答应,否则他没准也会被那个草莽时代的霉气送进大牢。当然,当然,人生在世总会有些霉气的日子,他霉气灌顶时不也行贿骗过贷款么?他骗贷后听到警车声心里就发毛,犯罪感真实而强烈。而刘必定呢,却认为骗贷欺诈是资本运作的成功,从未有过犯罪感。这大概就是他这种偶然违点法的好人和一贯不守法的犯罪分子的本质区别了。

嘿,在这种地方竟想起了当年的行贿骗贷,真是岂有此理!他当年骗贷又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一个大型国企的艰难生存,为了让全厂八千多名干部职工吃上饭嘛!况且,还是刘必定出的鬼主意呢。刘必定那会儿还没辞职下海,还是他们厂里分管财务供销的副厂长呢。

到了监狱长办公室,监狱长让手下人把身着囚服的0765号服刑犯刘必定带来了。两年多没见,刘必定还是老样子,未见衰老,感觉上精气神反比自由时还好哩。经常被他讥讽的将军肚小多了,镜片后的那双小眼睛贼亮贼亮,冒光似的。孙和平便想,看来这家伙在这里活得还挺滋润呢,自己似也不必再对其进行一番假仁假义的安慰了。

监狱长对刘必定很客气,要他别考虑时间,好好和贵宾谈事。刘必定对监狱长也很恭敬,擦着眼镜片说,是,是,感谢政府照顾。孙和平注意到,刘必定的恭敬中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隐晦的傲慢。

监狱长出去后,刘必定的傲慢变成了放肆,一屁股坐倒在沙发上说,孙和平,你真不够意思,直到今天才来!若不是为了我手上希望汽车的控股权,不是我点名道姓让你来,只怕你还不会来,是不是?

孙和平笑意盎然,连连点头,是,是,你说得没错,这种地方我真是不想来。哦,这不关平友谊啊,主要这不是啥好地方,一来我心情就不爽,就觉得也像犯了啥罪似的。哎,你说,这感觉是不是很奇怪?我没找到当政府的感觉,却只有犯罪感!这叫什么事!说罢,将带来的两条软中华扔到茶几上,又掏出烟来,递了一支给刘必定。

刘必定在监狱长面前是0765号犯人,在他面前又恢复了昔日的老模样,接过烟,点着火猛抽了几口,才带着嘲讽说,你老弟很有自知之明的嘛!其实,你或许也该进来!像我们这种人,常在资本市场的海边走,这潮起潮落的,哪能不湿鞋?进来出去的都很平常嘛!

哎,看看,看看,刘总,还没认罪服法吧?政府白改造你了!

刘必定却又正经起来,俨然一副哲学家的嘴脸,孙总,说到底人人都有犯罪心理,不犯罪并不是不想犯罪,而是因为法律、道德、游戏规则的制约和束缚,是不是?如果摆脱这种制约和束缚,人人都可能犯罪。犯罪多好啊,随心所欲,本性解放。比如说你当年吧……

孙和平忙做了个手势,哎,打住,打住,别说我了,说正事!

刘必定不谈正事,知道么?我现在研究犯罪心理学了,哦,还研究萨特——让一保尔一萨特,听说过吧?我正读他的《存在与虚无》呢。

孙和平有些惊讶,老同学,真想不到啊,你在这里学起哲学了。《存在与虚无》别说你,就是在法国知识界只怕也没几人能读下去。

刘必定一脸的正经,在这里就读得下去,这里可真是读书的好地方。太想念你和杨柳了,要是你们能再来和我做一次同学多好啊!

孙和平想,这没准是刘必定的真心话,狗东西栽了,也巴不得他和杨柳哪天也栽进来呢。嘴上却道,别扯淡了,还是说咱的正事吧。

刘必定又续了一支烟,看,就是不够意思吧!说起来咱们是汉江大学机械动力系老同学,毕业后又一起在北柴厂共事几年,今天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陪我聊聊天都不行?我郁闷啊,就盼有人说说话。

孙和平只得笑着解释,必定,你不知道这阵子我多忙!这次来省城,我一大摊子事呢!得去集团向杨柳做汇报,去国资委听训话,哦,对了,这希望汽车的股改又要开始了,还得和保荐人见个面……

刘必定一声冷笑,孙和平,你小子是不是太急了点?希望汽车的控股人直到现在都还不是你和北柴股份啊,是我,是宏远集团嘛!

孙和平道,是的,是的,所以我才来和你最后敲定这事啊。

刘必定身子往沙发靠背上一仰,其实也没啥好谈的了,欠银行的贷款得还,我和

宏远只能忍痛割爱了!不过割给谁倒是个问题,孙和平,我实话告诉你:宏远董事会不太赞成把股权转让给你们啊。

孙和平差点跳了起来,你开啥玩笑?我们可是谈了大半年了。

刘必定说,我不开玩笑,如果有人出价高当然是价高者得嘛。

这就是说,最后时刻竟然冒出了个竞争对手!这对手是谁?谁会和他一样对希望汽车控股权这么情有独钟?总不会是北柴股份的老子公司北重集团吧?却也说不准,杨柳曾提出过由北重集团主导这次重组,被他和北柴股份董事会否决了,嗣后杨柳也没再提过这话头。

孙和平不得不认真了,哎,刘总,是不是北重的人找过你了?

刘必定打了个响指,聪明!王小飞来了,估计是杨柳派来的,开价四亿八千万,吃进我手上股权。宏远和北方重工实现了双赢,而你北柴股份,可能出局了。杨柳毕竟是我大学时的班长,得支持嘛。

孙和平盯着刘必定的小眼睛,尽量平淡地问,这是啥时的事?

哦,前天上午。昨天我们宏远三名董事就在这里开了次董事会。

孙和平心里一阵发凉,身不由己地站起来,在屋里踱着步说,刘总,你们动作可真够快呀,在监狱里开董事会,还马上就开起来了?

刘必定说,这有啥稀奇,开常委会更快!兄弟,古龙县腐败案听说过吧?县委九名常委进来六名,包括他们县委书记。那位书记现在想召集常委会马上能开起来,我们的董事还得一个个从外面过来呢。

孙和平点点头,哎,刘总,根据法律规定,你既进来了,就被剥夺了政治权利,董事长好像不能再当了吧?你们这董事会合法吗?

刘必定很傲慢,合法不合法还不都是形式?实质性的问题是:希望汽车两亿一千万股权在我手上,否则你也不会百忙之中跑来见我。

孙和平哼了一声,可不幸的是,我今天好像还是自来了嘛!

刘必定挺开心,笑道,也不算白来,你总算尽了同学加兄弟的情谊探望了我,我们还就双方关心的问题愉快地交换了意见,是不是?

孙和平勉强笑了起来,好,好,刘必定,我们就双方关心的问题继续交换意见吧。哎,我真不知道你对杨柳还这么有感情呢,如果记忆没欺骗我的话,你可是一直以他为对手的,还策划过资本起义吧?

刘必定不接他的话茬,镜片后的两只小眼睛狡黠地看着他,反问道:和平,有些问题我也很奇怪啊,你当真是看中了希望汽车生产的那些变速器、分动器、汽车组件?就没点针对北重集团的阴谋吗?

孙和平佯作天真,阴谋?啥阴谋?北柴股份和北方重工都是北重的控股公司,本是一家嘛,谁主导希望汽车的资产重组都是一回事。

刘必定手一挥,错!据我所知,你最近蠢蠢欲动,好像要有什么大动作。你看重希望汽车控股权,是因为希望汽车控股K省的正大重机厂,你和北柴股份准备进军重卡机械装备市场了!其发展趋势必将是独立于北重集团另立山头,形成新老巨头重新分割市场的局面。

这个刘必定,眼光真毒啊,在监狱里坐着牢,对北柴股份和北重集团的矛盾并不知情,竟然一刀刺穿了真相,不像为抬价虚晃一枪。

刘必定见他沉默不言,也不追问,又说,现在让我正式告诉你宏远董事会的决定:在同等条件下,你孙和平和北柴股份拥有优先权。

孙和平这才缓缓道,就是说,我和北柴股份要加价三千万了?

对,其实我更希望你加价四千万,双方竞价嘛。可转而一想,还是别难为你了。我知道你不甘久居人下,一定会用资本和市场的力量去赢得强大的独立,所以在你和杨柳之间,我的良知最终选择了你。

良知?这小子还说良知?股权并购价意外增加三千万,他还不能不接受,不接受就意味着此后一系列运作都将止步。而接受了,麻烦也不小,一旦独立不成,杨柳和集团董事局就会好好收拾他,罪名现成的:向刘必定输送利益,甚至会怀疑他得了刘必定啥好处。至于北方重工和王小飞的暗中抬价,完全可以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

刘必定看出了他的迟疑,笑问,是不是要向杨柳先汇报一下?

汇报个屁!孙和平眼一瞪,心一横,定了,就四亿八千万了!

刘必定夸张地拍起了手,好,好,好一个孙猴子啊!你其实早就该从五指山下跳出来,来一场大闹天宫了。在你身上我恍惚看到了当年的我自己,好男儿自英雄决不气短,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计后果!

孙和平颇为沮丧,刘必定,你就咒我吧,我真要像你,早晚也得进来。说罢,马上绷起脸,哎,我认这四亿八千万是有前提的,就是北方重工和杨柳的相同报价,我必须见到北方重工的书面报价单啊。

如果没有书面报价单呢?你小子还赌不赌?刘必定歪着头问。

孙和平半真不假地道,那我肯定不赌。八年前骗贷听了你的,我看到警车就紧张,这次来探监,一触景生情,犯罪感又生动活泼了。

刘必定略一沉思,好,你会看到那份对你至关重要的书面报价单的,但是,老弟,为这份书面报价,你和北柴股份还得加价一千万。

什么?什么?又是一千万?孙和平这回真火了,那我出局算了!

刘必定满脸正经,不必这么冲动嘛!不就是一千万吗?对你一个在香港上市的股份公司算啥呀?这一千万我也不是白要的,我得骗杨柳拿出书面方案来,把他们的报价白纸黑字写下来给你当护身符嘛。

太贵了!孙和平强压着心头的恼火道,我若不要这护身符了呢?

刘必定手一摊,那还是四亿八千万嘛。不过,这你可真得想清楚了,你的对手是杨柳,你和北柴股份准备干的是分裂和独立啊……

绝不能让刘必定牵着鼻子走,孙和平打断了刘必定话头,你不要瞎猜测了,我和北柴从没想过要从集团独立出去。我和杨柳过去是同学,现在是同事,我们从来都是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

刘必定笑了起来,孙和平,你官话已经说得很溜了嘛,还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在资本市场上有啥风格好讲?儿子坐大了肯定要独立门户,当老子的肯定死活不答应,一场立体对决在所难免嘛。

刘必定就是刘必定,此人决非凡品,目光敏锐高远,再这么扯下去,只怕连裤衩都能让这家伙扒了。孙和平不敢恋战了,挥手道,我和北柴股份的事,你他妈少操心,你还是在这里好好研究萨特吧!

刘必定自嘲道,萨特要研究,市场也要研究啊,洞里方几日,世上已千年,不研究我哪知道上市公司要股改?我手上的希望汽车成了香饽饽?我现在有个感觉,股改可能又是一次圈钱的好机会……

孙和平残忍地说,这好机会和你没关系了。说罢,起身要走,行了,刘必定,咱们就这么说吧,我回去安排人来签股权转让合同。

刘必定却把孙和平拦下了,这是啥地方?你说走就走?得让监狱长送你出去!说着,拿起内部电话,请示监狱长是不是过来送客?

等待监狱长时,刘必定又憧憬地说,和平,现在房地产也很火爆呀,你说我出去

后要是把这座监狱给拆迁了,搞一把房地产多好!这么一块黄金宝地,楞是安了座破监狱,巨大的资源浪费嘛。我大致算了一下,目前这里犯人人均占有国家土地资源性资产不下五十万……

孙和平讥讽说,哟,你可真是身在监狱心系天下呀,坐牢都能坐出生意来!不过,你住过的号子是不是别拆了?留给后人瞻仰啊?

就说到这里,监狱长进来了,要留孙和平吃午饭,说已安排了。

孙和平见了监狱长马上想到了不可能存在的订单,再加上也确实有很多事要办,就没答应。监狱长也不好强留,只说孙总到哪不是山珍海味茅台五粮液啊,就算不忙也不愿吃咱这里粗茶淡饭的。孙和平说,哪里,哪里,实在是没时间,早就约了好多事的。说着,要走。

这时,刘必定不知发了啥神经,突然冲着他的背影一声叫,哎,孙总,我们新生厂生产的螺丝钉你可赶快下订单啊,别给我忘了!

这他妈的叫什么人?想立功也不能这么立啊,这不是将他的军嘛!却也不好当着监狱长的面回绝,影响刘必定在狱中的地位和未来三年的幸福生活。便煞有介事地说,知道,知道,这点小事你老念叨啥。那意思似乎0765号服刑犯刘必定对狱方忠心耿耿,这两小时不是在和他斗嘴斗智谈希望汽车的股权转让,而是谈新生厂的螺丝钉。

种种迹象都在指向一个事实:孙和平和北柴股份正尝试摆脱北重集团,一步步走向独立,最明确的信号就是对希望汽车控股权的极度渴望。这理所当然的引起了杨柳的疑虑:希望汽车控股K省正大重机,一旦落到孙和平手上,北柴就不仅仅生产系列柴油发动机了,它将获取重型机械整装能力,事实上成了又一个北重集团。到那时,谁是儿子谁是爹,可就说不清了。所以,当孙和平把收购希望汽车股权的方案报上来时,杨柳代表集团明确提出,最好由集团出面收购。孙和平不干,声称北柴的收购方案已经董事会决议通过,不能轻易变更。

杨柳却非要变更不可。专门把孙和平从平州请过来喝了场酒,喝得隆重而热烈。许多敲山震虎的话都是在喝酒佯醉时说的,话题明确无误指向历史:北重集团对北柴股份的解救史,他对孙和平个人的恩义史。言谈之中还数次请出了符拉基米尔·伊立奇,两位老同学不无深情地重温了伊立奇同志的著名教导: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孙和平有数得很,在酒桌上大肆上演感动秀,频频敬酒。敬酒时限里泛着泪光,不住地说,杨董,你就是不提伊立奇他老人家,我也不敢忘记过去,真的,打死也不敢忘啊!大学毕业后,你去了省管大厂北重,后来又搞集团。我和刘必定被发配到平州柴油机厂,不是投奔了你和北重集团也没今天。杨柳说,是嘛,没有集团的支持,哪来北柴股份这家香港上市公司?更甭谈啥董事会了!你不是不知道,为你们香港上市,集团砸进去了几个亿啊!孙和平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可杨董,咱集团对北柴是相对控股,只占24%的股权,所以,你的提议一上董事会肯定被否。杨柳说,就算集团绝对控股了,只要你不想干的事,我十有八九也干不了。你现在抖了,成人物了嘛!孙和平忙道,那我也不敢忘记过去啊!杨柳说,但愿如此吧!对了,你和刘必定当年骗平州工行三千万贷款,也是我替你们还的吧?没有我怕还真还不了,你们就等传票吧!孙和平说,是,是,就冲这,我还得敬你三杯,杨董,你随意,我喝干。说罢,这厮又是三杯灌将下去。

这么一来二去,孙和平便喝多了,最后被他和大伙儿抬了出去。

过后想想,杨柳才觉得不对头,孙和平好像是故意喝醉的,醉了之后谁也没法和他谈正事了。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再找他谈希望汽车时,他已离开省城,驱车回了平州。据他在电话里说,吐了一路。

现在看来,当初支持北柴股份在香港上市只怕是个错误。给了孙和平一个资本运作平台啊,而且是天地广阔的国际资本平台。这个平台的触角一直延伸到美国华尔街和德国法兰克福——北柴股份最新一期财报显示,华尔街上两家著名基金和德国一家投资银行已名列十大股东,持股量还都不小。他也真不能搞中国特色,牛不喝水强按头了。于是,才有了让北方重工私下加价收购希望汽车股权的新设计。

时至今日,孙和平的司马昭之心可谓人人皆知了。在最近的一次集团董事会上,他务虚说了个规划:下一步考虑整合集团旗下产业,在条件成熟时,吸收合并在香港上市的北柴股份,和在国内上市的北方重工,实现集团在香港和内地的整体上市。孙和平一听就急了,跳脚反对,说是吸收合并北柴股份的条件永远不会成熟,除非他不在了。

散会后,王小飞凑到他面前说,杨董,你这不是故意刺激人家孙猴子吗?集团整体上市,北柴股份岂不又成了集团的大型生产车间?

王小飞是北方重工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对杨柳一直很忠诚。可杨柳城府颇深,才不会轻易让人看出他的心思呢。在王小飞这样的亲信面前,杨柳仍多般掩饰,看你,都想哪去了?孙总也有他的道理嘛!

王小飞说,有啥道理?我看孙猴子是想跳出如来佛的手心了!杨董,请面对现实吧,北柴股份对集团喊爹称臣的日子已永远过去了。

杨柳笑道,谁让北柴股份喊爹称臣了?你们这种心态就不对。这才似乎无意地把思谋了许久的底牌打了出来,让王小飞以北方重工的名义秘密到监狱去会见刘必定,加些价设法拿下希望汽车的股权。

王小飞心里啥都明白,有些不屑地说,你还费劲和孙猴子争股权啊?向省委做个汇报,让省委把这只不听指挥的坏猴子撤了就是。

真这么简单就好了,他也不会为这猴消耗这么多脑细胞了。从组织原则上说,下属干部要服从上级安排,他是能以组织名义把孙和平从北柴董事长的位置上调开。也试过,给这猴安排天富里的职位,可不是弼马温啊,是集团监事局主席、党委副书记兼纪检组长,名列他和总裁之后的集团三把手啊。可人家偏不愿干,说是不想当官只想干事。当然,也说了,若是不让他离开北柴岗位,在集团兼几个职,他愿勉为其难,为当年老班长多挑点担子。杨柳听了这话,气得差点没晕过去。这坏猴想得倒美,一边抓着独立王国,一边当着集团领导。

王小飞说的撤职就更不可能了。你有啥理由撤人家?人家没日没夜地工作,为融资,为订单,国内国外满天飞,又没犯啥错误。再者说,人家现在也玩大了,全国政协委员都当上了,是能轻撤的主吗?

于是,杨柳当时就很正经地对王小飞说,你不要想这么多,我让你们拿希望汽车的股权,不是为了对付孙和平和北柴股份,而是觉得还是集团出面比较好,更有利于整合市场。王小飞听了也没再说啥。

那日,王小飞走后,杨柳又揣摩开了,撤了这猴不太可能,在集团里给升个三把手,这猴还看不上眼。那私下里帮他跑跑官呢?让他升大点,升得正式点呢?比如弄个正五品的市长、厅长啥的千千呢?

毕竟是大学同学,又在一起共事多年,

杨柳自认为还是了解孙和平的。此人有官瘾嘛,行政支配欲很强烈嘛。在汉江大学做他手下班委时,就把班委的职能行政化了,弄得很像官,还教他咋做班长,让他保持什么神秘感,对大家要多表扬,少批评之类。平州柴油机厂改制成为北柴股份划入集团后,他先是挤进集团党委做了委员,为此还跑到他家送了一堆平州土特产。后来建立集团董事局,他以北柴股份董事长的身份进来做了董事还不满意,还妄图做董事局副主席……

思路由此豁然开朗。除了正面狙击,杨柳还真就在背地里试着为孙和平谋起官来。在分管省长书记面前汇报时,总有意无意地夸孙和平,说是北重集团有人才啊,孙和平就是一个,省里应该考虑使用。

这事不知咋的让集团总裁周到知道了,周到颇为恼火。周到贵为集团老总,却极难收获来自北柴和孙和平的必要尊重,对孙和平意见最大,有一阵子甚至闹到见面不说话的程度。周到找到杨柳,怒火冲天地责问:孙和平算啥人才?是不是造反抗上的人才?集团下属这么多子公司孙公司如果都像他那么干,集团也别做大做强了,干脆散伙吧!杨柳见周到发这么大火,迫不得已,也只好含蓄地把“踢升”孙和平出局的设想和周到说了。周到的火这才消了,却也有所疑惑。

十天前,省委组织部要全省县处以上干部民主推荐厅局长和几个市的市长,杨柳找周到一嘀咕,二人暗中布置了一下,结果北重系统八十八名处以上干部几乎一致推荐了孙和平。孙和平听说后很得意,在他面前感慨说,这叫公道在人心啊,我这些年的拼搏大家还是看到了。杨柳趁机探问,省委真让你离开北重你就舍得?孙和平说,当然舍不得,可得服从组织安排不是?说罢,咂了咂嘴又说,也得看咋安排,市长书记那是干事的位置,我当仁不让,一般厅局就不能考虑了。

孙和平现在就是这么牛,连一般厅局都不考虑了!如此说来,他还得按市长书记的方向给他去跑?这不极大地增加了跑的难度么?!

更没想到的是,孙和平得意之下忘了形,没大没小地把汗毛裸露的长臂往他肩膀上一搭,恳切探问,杨董,你咋回事?我怎么听说你这次只得了一张推荐票?是不是因为工作得罪了不少人?杨柳把孙和平的长臂扒开后,强压着一肚子不快说,这次是推荐厅局级,我早就正厅了,不在推荐之列。孙和平这才惭愧了,哦,哦,我还搞错了?

孙和平搞错了,他杨柳可不会搞错:为了未来有一个强大的北重集团,希望汽车两亿一千万股的股权必须拿到手,孙和平也必须尽快滚蛋。现在看来,这两件事办得都不错。见利忘义的刘必定多收了三五斗,已经对王小飞承诺将股权转让给北方重工。赵安邦省长那里风也吹到了,今天一次约好的汇报也许就能将孙和平“踢升”出局。

约定的时间是上午十一时半,汇报半小时,谈文山柴油机厂的资产整合,周到一起参加。十时半左右,周到匆忙赶到了他办公室,进门就说,走吧,杨董,咱早点去等赵省长吧,别让赵省长等咱们啊。

杨柳说,不忙,你坐下,有些事咱得先通好气,别到时说漏嘴。

周到没好气地说,还通哈气?不就是想法把孙和平提拔走么?我全面配合这孙猴子早该滚蛋了,他不滚蛋,咱们集团就别想安生。

杨柳笑道,看看,还这么大情绪,我就担心你这情绪!你既知道得让省里提拔了他他才能走,就不能有情绪嘛,就得诚恳替他忽悠。

周到有些怀疑,哎,杨董,你说这招真行么?就孙和平这种不顾大局无法无天的主,还真弄个师长旅长的干干了?省里能听咱忽悠?

杨柳坦诚道,周总,实话说这我也不知道。可孙和平是进入赵省长和其他省领导视野的风云人物,赵省长挺欣赏他,三年前就括号副厅了,这次民主推荐又得了咱们这么多票,提一提也不是没希望…一

就说到这里,桌上的电话响了。杨柳看了看来电号码,笑了,对周到说,你说巧不巧,孙和平的电话!说着,拿起了话筒,哦,孙总啊,你在哪里?孙和平那边没好气,还能在哪里?在平州总厂,正布置落实你和周总的重要讲话精神呢!杨柳应付着,哦,好,好,这气冲冲的,又啥事啊?孙和平在电话里直叫,啥事?杨董,我咋听说北方重工的王小飞也找刘必定谈希望汽车股权了?还加价三千万?杨柳想都没想就说,哪有这种事?是刘必定和你说的吧?你别上当,他是借口抬价!孙和平说,我建议你还是找王小飞问问,别让他陷我干被动,陷你于不义!杨柳道,好,好,我回头就找王小飞问,可我也得提醒你:绝不能上刘必定的当啊,你若上了当,加了三千万价,咱俩都说不清!刘必定是你我大学同学,外界会怀疑咱向他输送利益!孙和平叫苦说,所以难啊,你就说我咋办吧!杨柳说,我咋知道?你看着办好了,只要别给我找麻烦咋办都行!说罢,果断地挂了电话。

放下话筒后,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浮上了嘴角,杨柳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好极了。夹着公文包和周到一起出门时,情不自禁地哼了几声小曲。小曲出口造成事实后,杨柳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犯了得意忘形的错误。周到从他的错误中悟到了啥,上车后就说,希望汽车的股权真要能被王小飞弄到手可是大好事啊,就把孙和平的独立梦掐了。杨柳不语,像没听见似的。周到这才挑明了问,这事你真不知道?杨柳没法回避了,语气诚恳地道,我真不知道,就算我再想拿下希望汽车股权,也不能让王小飞这么内讧嘛。说到这里,略一沉思,还是留了余地,不过,就算小飞这么做了,也是北方重工的事。通过控股希望汽车拿下K省的正大重机,有利可图的买卖小飞为啥不能干?周到似乎明白了,会意地笑道,对,北方重工也好,北柴股份也好,都是集团下属控股公司嘛,两个儿子干上仗了,咱当老子的只能协调,协调不下来,就收归老子所有嘛,杨董,你实在是高。杨柳不禁呵呵笑了起来,周总,啥都瞒不了你啊,不过,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

就这么一路说笑着,轿车徐徐驶入了省政府大门。在赵安邦办公室所在的一号楼前下车时,杨柳又对周到交待了一句,周总,要注意情绪啊。周到一脸笑容说,放心好了,我现在的情绪史无前例的好。

杨柳的情绪也挺好,颇为愉快地想起了一个伟人的一首关于送瘟神的著名诗句,甚至已考虑起“纸船明烛照天烧”的欢送事务了……

合上手机,孙和平陷入了短促的沉思:果不其然,杨柳绝口否认北方重工争夺股权的事实,更绝的是,还不准他加价。北方重工可以加价,他却不能加,一加就是所谓利益输送。这真是狼和羊的现代寓言啊,狼对羊说得很清楚了,你或者逃避出局,或者被吃掉。如此看来,那张护身符还真得要呢,多付一千万也得付,算他妈付保安费吧!

主意打定便不再去想了。孙和平在车里坐正了,振作起精神,对总经理田野和董秘钱萍说,希望汽车的事就这么定了,田总,回头你打个电话,通知家里修改合同,在北方重工的报价上再加一千万。

田野从前排座位上偏过头说,好,好,

这样最好,这一来就没政治风险了。孙和平却说,只可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便宜刘必定那小子了。又交待说,你们可一定要看到王小飞的书面报价啊,否则我们没法向公司董事会交待,也没法对付来自集团那边的风言风雨。

说这话时,车已驶出省城模范监狱所在的模范马路,驶往通向机场的高速公路。飞K省的飞机一点起飞,而且就这一班,赶不上这班飞机,他们一行就得在省城住上一夜了。一夜之间还不知K省正大重机那边又会发生啥事。拿下希望汽车并不是此役的结束,而仅仅是个开始。K省的狙击战已经打响了,据可靠情报:正大重机为阻止积怨甚深的市场竞争对手北重集团入主,正和国际重卡机械装备巨头JOP紧张谈判,拟定向扩股引进JOP,改变希望汽车控股的被动局面。

田野也说起了正大重机,孙董,正大重机的任总不好对付啊,不愿见咱们的代表小仲,小仲连电话都没能和任总通上。孙和平想,这是意料中的事嘛,人家现在不知你的底牌,防守狙击很正常嘛。田野又说,小仲刚来了个电话,建议我们暂缓过去。孙和平这才问,JOP大中华地区高管的薪酬标准搞清楚了吗?董秘钱萍回答说,搞清楚了,他们的年薪大致在人民币一百五十万至三百万之间,不算太高。

田野知道他的意思,分析说,这个标准我们付得起,可集团只怕不会同意,除非希望汽车的股权落到王小飞手上。再说咱也不知道人家任总他们愿拿美元还是拿人民币,JOP毕竟是国际著名大公司啊。

钱萍也赔着小心说,孙董,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事还不是应对正大重机,而是明晰产权,争取省国资委的支持,把北柴股份的国有控股权从北重集团划到省国资委来。这一步要不走通,就算我们拿下希望汽车,入主正大重机,也仍活在北重集团的笼子里,没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今天说到省城来,我原以为会顺便去省国资委送报告呢。

孙和平这才想起问,哦,国有股权划转申请报告你们搞好了?

钱萍说,搞好了。孙董,你看这样好不好:K省我就不去了,我代表你和田总到省国资委去送报告,国资委女主任孙鲁生我挺熟悉的。

孙和平觉得不行,想都没想就一口否决了。现在还没到送这份报告的时候。在没完成全盘布局之前,他不能撕破脸皮和杨柳交火。日后的分手是必然的,但他希望最大限度回避可能引发的冲击波。却也没和钱萍多解释,只提醒道,钱萍,你别忘了一个事实啊,迄今为止北重集团还是咱最大的常年客户,每年吃进我们六万台发动机啊。

田野是总经理,对此心中有数,孙董说得对,六万台发动机不是小数目,如果我们不能找到替代客户,独立之日也许就是死亡之时。

孙和平没再说什么,可脑子仍在飞快地转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搞定正大重机。搞定它不仅能使北柴股份获得重型卡车和大型轮式机械的整装能力,还可以让正大重机成为北重集团的替代客户,起码每年能吃进北柴股份四万台发动机。随着以后的产能扩张,完全有可能全面替代北重集团。这是最坏的设想。往好的方向设想呢,北重集团寻找新发动机生产商也有个过程,过渡期的订单也许还能拿到一些。

这时,田野的手机响了,是打前站的小仲从K省打来的。小仲在电话里不知和田野说了些啥,田野脸色先是变得难看起来,其后冲着手机直叫,小仲,你这公关部长还能干么?不能干辞职!去了三天了,倒落了这么个结果!你告诉正大的人,就说我们已经上飞机了。

孙和平急于知道情况,拍拍田野的肩头,田总,给我,给我,我来说。田野又吼了句,你向孙董直接汇报吧!这才把手棚递给他。

孙和平口吻很平静,小仲,说吧,他们任总不愿见我们是不是?

小仲嗓音嘶哑说,是,人家明说了,让我们别打他们的主意。您看这咋办?你们三位领导是不是先别来了?这种气氛真没法谈事啊!

孙和平说,没法谈也得谈啊!你马上行动,弄清一件事:看看这位任总家住哪里?我们下午下了飞机,晚上就直接到他家门口去堵。

小仲请示道,那孙董,要不要准备点礼物啊,比如茅台啥的?

孙和平说,不必了,这位任总不是几箱茅台酒就能打发的。

小仲毫无信心,赔着小心再次建议说,孙董,您和田总是不是别这么急呢?我……我担心任总不让你们进门,毕竟来日方长嘛……

孙和平这才火了,斥责道,什么来日方长?我只关心今天,从不幻想明天!我怎么说你就给我怎么办!结束通话,把手机还给田野,孙和平马上问身边的钱萍,小钱,那位任总的有关材料带来了么?

钱萍摇了摇头,语声有些怯,任总的材料我不早就给你了么?!

孙和平脸拉得老长,给我不错,可明知今天要去会见任总,你们该带的材料还得带嘛!我满世界打仗,你们的后勤服务得保障好嘛!

钱萍灵机一动,哎,孙董,我……我能把任总的材料背出来!

孙和平怔了一下,把眼眯了起来,努力坐舒服了,那你背吧!

钱萍面无表情地背了起来:任延安,男,56岁,民族,汉,党员。清华大学机械动力系毕业,研究生学历,历任正大重机助理工程师、工程师、副总工程师、副厂长兼总工程师、厂长、厂长兼党委书记,企业改制后,任正大重机总公司董事长、总经理兼党委书记……

孙和平睁开眼,哎,停,停,钱大小姐,咱们不是组织部门,不是对任延安进行组织考察,你尽背他的简历干啥?说他的性格特点。

田野插上来说,孙董,你别难为小钱了,任延安的材料我也研究过,还真难找到多少性格和人格弱点。记者们在报道中的描述比较一致,说此人性格内向,话不多,不喝酒,不抽烟,甚至连茶都不喝。

孙和平“哼”了一声,那他还活个啥劲啊?哎,他玩不玩女人?

田野呵呵笑了起来,哎,孙董,你是不是准备给任延安安排一场美人计啊?小心他弄了咱们的美人不中计。哎,钱萍,你说是不是?

钱萍没接这话头,看了孙和平一眼,孙董,我是不是继续?

孙和平又眯起了眼,哦,继续,继续吧,都别开玩笑了。

钱萍根据对材料的顽强记忆,继续介绍任延安的情况:根据我们找到的多方报道,任延安是个实干家,最困难时接手了正大重机。在“国退民进”许多人大肆瓜分国有资产时,他带着班子顶住了包括来自JoP的收买诱惑,保住了这家国营大厂,在K省企业界威信很高。

孙和平的记忆也被唤醒了。任延安何止在K省企业界呀,在全国重卡装备行业的威望也很高。此人不但是实干家,还是重型机械专家。作为北重集团的市场竞争对手,在集团董事会上,杨柳和周到都没少谈过任延安。五年前JOP试图入主正大重机的事也听说过,据说任延安当时是基于做大做强民族装备工业的理想,才顶住了这一卖厂求荣的诱惑。那今天的任延安为啥又在Jop谈起了合作?问题肯定出在希望汽车股权上,希望汽车股权在刘必定手上是财务投资,落到竞争

对手北重集团手里就是亡厂灭种。所以任延安宁予洋人,不予对手。正大重机可不知道北柴股份和北重集团的微妙关系啊,把北柴股份也当做北重集团了,如此说来,此行似有必要道破这个微妙而深刻的秘密,让任延安和正大重机明白,未来的北柴股份并不属于北重集团,也许恰恰是任延安和正大重机对付北重集团的可靠盟友呢。

钱萍仍在介绍,无意中带上了些分析:任延安在正大重机公司根基很深,一言九鼎,是个铁腕人物,班子其他六名成员都唯他马首是瞻。正大重机目前所谓的狙击阵营,其实就是任延安的个人意志……

孙和平眯着眼,顺着钱萍的话头想,任延安有铁腕,能一言九鼎也是好事情。对付一个铁腕比对付一批群氓容易,擒贼擒王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况且这位铁腕还颇有民族主义理想,这也是可以加以利用的。如果他代表北柴股份亮出脱离北重集团的底牌,重新唤起起任延安的民族主义理想,应该能在相当程度上瓦解正大重机的心理抵抗。

只是第一次见面是否就揭这张底牌一时还吃不准。杨柳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如果不借王小飞之手设局,他还真不敢考虑向正大重机进行战略交底呢。他呢?现在交底是不是也属于聪明反被聪明误?

正这么不无激情地畅想着,不知谁的手机响起来了,连响了好几声。田野提醒说,哎,孙董,电话,你的电话。孙和平这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看了看来电显示,嘿,竟是刘必定的前妻祁小华。

祁小华是汉江大学公认的校花,学财经的,曾是他、杨柳和刘必定共同的偶像。在那场青春激荡的爱情中,最初的胜出者是杨柳。三年大学生涯,杨柳和祁小华缠绵了至少两年。可最终的胜利者并不是杨柳,而是最不可能成事的刘必定。刘必定不知靠啥手段赢得了祁小华的芳心,让祁小华背叛了杨柳,和他结了婚,搞得杨柳很狼狈。刘必定案发生前后,祁小华又大张旗鼓和刘必定离了婚。不过,有人说祁小华这次并不是背叛,她和刘必定其实是假离婚,可谁知道呢。

祁小华在电话里开口就问,孙和平,我怎么听说你们北柴股份要吃进刘必定手上两亿一千万股希望汽车?咋的,想在国内借壳上市?

孙和平眼前晃动着祁小华的芳姿丽影,心里潮湿着,嘴上却不敢乱说。祁小华的身份可是汉江证券副总经理,分管汉江证券旗下庞大的代客理财项目和自营盘,他这里稍有疏忽,希望汽车的股价就能飞上天。便反问起了祁小华:哎,你咋知道的?你前夫和你说的?

孙和平,你别给我提刘必定啊,提我就和你急!我现在就问你。

问我你不如直接问刘必定,他愿不愿转让还不知道呢!哎,祁小华,我可告诉你:今天我出于同学情谊去探监看望刘必定了,这家伙精神真他妈好哩,比在外面还好!你说咱人民监狱是不是特锤炼人?

孙和平,别和我胡说八道啊,你是不是也想进去锤炼几年?哎,说正事,北柴股份有借壳打算吗?如果有我可以帮你合计合计嘛!

孙和平仍是胡说不休,我要你合计啥?你又不愿做我老婆,你和刘必定离了婚也没来找过我!哎,我咋听说你又去找杨柳叙旧了?

祁小华笑道,怎么?吃醋了?我找他还不如找你呢!你有心没心我不知道,起码你嘴比他甜,在寂寞的时候也能勉强充当替代品。

孙和平夸张地叫道,啥替代品,你直接说是自慰玩具不得了。

祁小华大笑起来,笑罢说,行了,别对我搞性侵犯了。我先透个秘密给你吧,知道这次民主推荐厅局级,你为啥得这么多选票么?

孙和平心里格登一下,预感到了哪里不对头,嘴上却说,还能为啥?原因很清楚嘛,群众的眼睛贼亮,我的拼搏奋斗获得了肯定!

祁小华一声冷笑,拉倒吧,孙和平!你们集团以杨柳为代表的高管层一致想把你踢升出局,请注意一个关键词:踢升,不是提升。

孙和平这才恍然大悟,却原来杨柳和周到这帮人在这事上也做了手脚!怪不得杨柳会问他离开集团舍不舍得,看来他们要他出局的心情比较迫切啊!于是,在另立门户的问题上也不瞒祁小华了,想用一个秘密去掩饰另一个秘密。小华,那我也和你交底,不用杨柳赶,我正准备离开北重呢。不是我一个人走,是带着北柴一起走。刘必定手上的股权就是我另立门户的资本之一。所以我不会考虑借壳上市,而是通过希望汽车股权,整合K省正大重机,搞一个新的整装集团!

祁小华说,其实,这和借壳上市并不矛盾,我建议你再想想。

孙和平坚定地说,用不着想,起码在产业整合完成前不考虑。

结束了和祁小华的通话,孙和平不由警觉起来,要钱萍打开手提电脑,看看希望汽车股票有没有异动?股票价格万一长起来了,刘必定的报价没准又要抬高。上网看了看,还好,希望汽车走势正常,上午前市成交不到一百万股,价格一直在三元五角八分至三元六角一分之间的三分钱范围内盘整,近期K线显示没主力机构入驻迹象。这时,沪市前市已收市,上证综指收在1005点,孙和平这才放了心。

车到机场已过十二点了。飞K省的飞机一点起飞,正式吃午饭是来不及了。孙和平便吩咐田野和钱萍,一个去排队换登机牌,一个去候机厅打开水泡方便面,自己却跑到候机厅外面抽起烟来。

抽烟时禁不住又想起了祁小华的电话:祁小华的信息都是从哪来的?杨柳能把“踢升”他的阴谋都告诉她?这不是杨柳的风格嘛。如果真能告诉她,那说明杨柳和她的关系不一般,没准旧情复萌又滚到一张床上去了。还有刘必定,在监狱里蹲着,信息也这么灵通。是凭智商分析的,还是谁告诉他的?祁小华和她的这位前夫又是啥关系?

站在省城国际机场候机厅外,看着2005年7月的一片晴好天空,孙和平在心里默默问自己,在这么危机四伏的情况下,他当务之急真的是飞K省,向任延安亮出底牌吗?此一去是一飞冲天,还是落入地狱?会不会等他回来时,杨柳就得给他开欢送会了?踢升出局,很有创意啊,以升的形式让他走人,他咋早没想到把杨柳踢升掉呢?

来自北重的汇报简明扼要,有事实,有数据,颇有说服力。用杨柳的话说就是:事实再一次证明,省政府当年做大做强北重集团的决策是英明而富有远见的。因此杨柳在汇报结束时提出,为了新形势下的可持续发展,做出行业大格局,文山柴油机厂最好也能划入北重。

赵安邦觉得挺符合省政府的思路,当即表态说,好啊,你们给省国资委打个报告吧,我也会打招呼。国企就是要形成拳头,做大做强嘛。组建北重集团时文柴要进来,是你们死活不要嘛,怕包袱太重。

杨柳笑着解释,赵省长,当时周总还没过来,我也不是一把手。

赵安邦说,知道,我知道,我不是怪你们,只是指出一个事实。

其实,指出这个事实,就是对前任北重集团领导的批评。组建北重和几大国有控股集团,是赵安邦出任省长后的一个大动作。当时许多人不理解,认为是搞拉郎配,一时间阻力很大,什么意见都有。北重前任党委

书记就在会上公开说,把一群叫花子组成集团,还不如让他们各自讨饭呢。赵安邦当时就发了火,批评说,你这同志咋这么没出息啊,只想着讨饭?就没想过凝聚力量,占领市场吗?!他不管那一套,说干就干了,一边和各路诸侯谈判,讨价还价,一边拎着乌纱帽铁腕推行。现在看来效果不错,尤其是北重集团,因为有了杨柳和孙和平这两员能干的大将,发展速度远远超出了他和省政府的想象。

于是,赵安邦又说,现在你们想整合文柴,省政府当然支持,文柴和北柴都是生产发动机的,早就应该整合到一起了!文柴交到孙和平手上就活起来了,孙和平手上有市场,有融资平台嘛,是不是啊?

杨柳满面春风道,是,是,赵省长,孙和平同志是大能人嘛。

赵安邦对杨柳和孙和平都挺欣赏,这两位企业干部都是他在这场集团化改革中发现的人才。杨柳政治上强,落实执行省委精神不打折扣,雄心勃勃,却又一直保持低调,风格颇为稳健,是个帅才;孙和平有开拓拼命精神,市场适应能力很强,风风火火的,是员能横刀立马拓疆辟土的大将。现在北重集团有个国内上市的北方重工,有个香港上市的北柴股份,国内国外都有了融资平台,局面很好。因此,赵安邦心情不错,夸杨柳说,你也是大能人嘛,没两下能镇住孙猴子?

周到直乐,说,哎,赵省长,你也知道孙和平外号叫孙猴子啊?

赵安邦笑道,我可不官僚,你们董事局主席杨柳一个,孙和平一个,还有一个刘必定,汉江大学三杰嘛!遗憾的是,刘必定完了,闹成了上市公司杀手,不到三年搞垮三家上市公司,好像判了几年吧?

杨柳说,是,赵省长,判了五年,正在省城模范监狱服刑哩。

赵安邦说,但愿他在监狱里能安分些!现在要搞股改了,也不知被他搞垮的那些上市公司怎么改啊,包括希望汽车。哎,杨柳,希望汽车控股权好像转让给你们北柴股份了吧?北柴股份要付对价吗?

杨柳汇报说,希望汽车的股权谈了大半年了,北柴股份未必就能和刘必定谈成功。如果真谈成了,按股改规定是要支付一定对价的。

赵安邦说,北方重工可是国有绝对控股,对价准备咋付啊?

杨柳道,我们的股改方案已经正式公布了,每十股送三股。

赵安邦嘱咐说,方案公布后要和中小投资者多沟通,别让中小股东给否了。股改文件我看了看,这次中小股东可真有了否决权啊。

周到抱怨道,就是,上面给中小股东的权力太大了,前所未有。

赵安邦说,我看也该给中小股东一些权力了,都是你大股东说了算,资本市场就搞不好。说到这里打住了,又说起了文柴的事。现在文柴虽说还比较困难,但不是包袱,你们一定要有发展眼光。北柴股份就是例子嘛,不是困难时候能收到啊?孙猴子他们肯定不干嘛!

周到说,赵省长,您可不知道,当时孙猴子对我们可是感激涕零啊,恨不得给杨董磕头哩!现在倒好,成香港上市公司了,牛了……

杨柳忙打断周到的话头,哎,该牛就得牛,理直气壮地牛嘛,就像赵省长说的,把企业搞上去了,就该理直气壮前排就座!你我和集团都得支持他前排就座,比如说这次厅局级干部民主推荐……

赵安邦这时并没注意到杨柳为孙和平跑官的意图,仍想着文柴厂的事,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觉得与其把文柴划给北重集团,倒不如让北柴股份直接在市场上融资收购了。这一来,既壮大了北重集团和北柴股份的产能实力,又盘活了国有存量资产。可这想法一说出来,杨柳和周到都坐不住了,二人语气婉转但异口同声地一致认为不行:由北柴股份融资收购有个漫长过程,资产划拨很简单,一纸文件啥都搞定了。而文柴划入北重后,北重还要进行整顿治理,在整顿见到绩效,且行业拐点出现时再装入上市公司,应该更为有利。

……赵省长,您想啊,等我们把文柴厂收拾光鲜了,行业拐点又出现了,不是能多卖点银子吗?今天在这里我得做个检讨:两年前把北柴股份搞到香港上市,我和孙和平都太急躁了点,如果不急,推迟半年到一年上市,H股筹资起码增加四五个亿。所以,赵省长……

赵安邦也没坚持,好,好,杨柳,别所以了,你这想法挺不错。

杨柳搓着手,满脸歉意,赵省长,我们可不是故意顶撞您啊!

赵安邦说,嘿,讨论问题嘛,该顶就得顶!孙猴子也常顶你吧?

周到正要接上来说什么,杨柳却抢先开了口,我们董事局讨论问题有时也比较激烈,但孙和平对事不对人。他这个人作风正派,为人正派,真抓实干,尽管没出任副厅实职,可这括号也括了三年了……

赵安邦挥了挥手,不在意地说,什么正厅、副厅,还括号!搞企业就是搞企业,世界五百强都啥级别?国家级还是联合国级啊?

杨柳温和地干笑着,多少有些窘,赵省长,咱这不是在中国搞企业吗?搞得又是大型国企,干部配备讲级别也不是一时能改得了的。

周到也说,就是,国企的头头们赚不了大钱,不就图个级别么。

赵安邦有些意外,看着杨柳和周到说,你们一个正厅级董事局主席,一个正厅级总裁,在我省企业集团里少有啊,还嫌级别小吗?

杨柳忙摆手,不,不是,不是,赵省长,我们说的不是自己。

周到也赔着笑脸说,赵省长,您误会了,我们是替孙和平说的。

赵安邦心里不由一惊,哦?都是替这位孙猴子邀功讨赏的?如此看来孙猴子还真牛起来了,官瘾见长啊!本事也不小嘛,竟能让北重的两个一把手替他来跑官要官!脸上却没动声色,笑了笑,说,好,好,正事谈完了,还有点时间,你们想说啥就说吧,哎,谁先说啊?

杨柳先说了起来,口气极是恳切,带着充沛的感情历数了孙和平这些年来的功劳苦劳和疲劳。周到顺着杨柳指引的方向又忽悠了半天,给赵安邦的印象是,像孙和平这样的干部再不提拔简直是罪过。

赵安邦收拾着桌上文件,漫不经心地听着,待得二人都说得差不多了,才问,你们想咋提他啊?集团再增加个正厅级?说得过去吗?

杨柳说,赵省长,我们也知道在北重集团安排不了,可咱省厅局级单位多着呢,就说这次民主推荐吧,十二家厅局,还有三个市市长。

周到也说,就是,就是!赵省长,你都不知道孙和平现在威望多高!我们北重八十八名处以上干部,他得了八十七票啊,前所未有!

赵安邦一下子明白了:这二位一唱一和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把孙和平弄走。却也没说破,只问,你们觉得让孙和平当市长合适么?

杨柳略一沉思,赵省长,我看挺合适的。您对孙和平很了解,他可是个能开拓局面干大事的人,我觉得他不比现任的许多市长差。

周到插上来说,赵省长,我个人意见,孙和平还是摆在条条里比较好,比如机械厅,哦,对了,现在没机械厅了,变行业协会了……

杨柳瞪了周到一眼,没让周到说下去,自己接着说,赵省长,如果省委、省政府对

和平同志还要再看看,可以考虑先安排副市长嘛。

赵安邦看看表,已经十二点了,不愿和他们泡了,起身送客,行了,你们的意思我听懂了,不就是想把孙和平给提拔走吗?!孙和平这次是不是就安排,怎么安排,不是哪个人能定的,常委会上看吧!

杨柳和周到似乎看到了希望,对视了一下,抢着和他握手。

周到握着他的手,激动地说,赵省长啊,孙和平这次要真能安排了,我们北重集团五万三千名员工感谢您,感谢省委、省政府啊。

杨柳把周到拉开了,说,周总,别激动,你别这么激动……

赵安邦心想,还别激动?我都激动了。你们为孙和平这么泡,戏过了!却也不愿直接点破,只问,杨柳,你们班子最近没出问题吧?

杨柳一脸无辜,赵省长,您咋这么问呢?我们班子咋会出问题呢?我们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是个特别团结的领导集体。

赵安邦话里有话,好,特别团结就好。你带个话给孙猴子,让他好好搞他的发动机,进一步扩大市场份额,少考虑啥厅级、副厅级的!

这话是故意说给杨柳听的,让杨柳感到一种威胁:若是哪天他因为今天跑官的事批评了孙和平,孙和平这猴头是决不会轻饶了他的。

果不其然,杨柳一听这话就急了,赵省长,您可别误会,我为孙和平说公道话,既不是搞本位主义,孙和平本人也不知道。可孙和平不该考虑的事,我们,哦,您和省委得考虑嘛,不能让好人吃亏嘛!

赵安邦不愿和杨柳再烦了,行了,行了,好人吃不了亏的。

送走杨柳和周到,到机关食堂吃饭时,在食堂门口正好碰上了省国资委主任孙鲁生。赵安邦把孙鲁生叫到小餐厅,先说了说文柴厂的事,继而问起了北重班子的团结问题,主要是杨柳和孙和平的情况。

孙鲁生汇报说,赵省长,北重集团的班子确实挺团结,只是杨柳和孙和平的情况不太妙。北柴股份日渐坐大,已有和集团分庭抗礼之势。孙猴子一心想跳出如来佛的手心,独立门户,私下里和我说了几次,想把北柴股份的国有控股权从集团划到省国资委来。那个如来佛杨柳呢,则一心想削藩。据孙和平说,杨柳已在考虑吸收合并在香港上市的北柴股份,和在国内上市的北方重工,搞集团的整体上市了。

赵安邦心里一阵不安:这两个他都挺欣赏的能人竟拼起来了,一个要独立,一个要削藩,全是胡闹嘛!北柴独立于北重集团不符合做大做强省属重点国企的既定方针;杨柳和北重削藩也没多少道理,好端端一个国际融资平台,你乱削啥?没事找事啊?怪不得今天这么热情地为孙和平跑官要官,目的怕就是要把藩王礼送出境,实施削藩。

说到后来,孙鲁生直叹气,赵省长,现在他俩都心怀鬼胎,随时可能撕破脸皮,我还真不好多说啥,我们国资委管资产不管干部。

赵安邦不吃了,放下筷子,这么说,杨柳和孙和平要调走一个?

孙鲁生叫道,哎,赵省长,你还问我呀?一山不容二虎,你不把一只虎调出来,天下能太平么?只能调出一只,让它到外面咬去嘛!

赵安邦想了想,孙鲁生,那你看把哪只虎调出去比较好?

孙鲁生想都没想,嘿,当然是孙和平了,调出来,给他提提!赵安邦一怔,哎,孙鲁生,你没吃杨柳他们的回扣吧?

孙鲁生有些奇怪,我吃杨柳啥回扣?是你省长征求我意见的。

赵安邦说,杨柳今天来了,也是这意见,提提,让孙和平走。

孙鲁生笑了,这叫不谋而合嘛,赵省长,那你和省里的意见呢?

赵安邦又吃了起来,我和省里的意见不能告诉你,再想想吧。

孙鲁生起身说,好,赵省长,你就好好想吧,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下午国资系统有个会,布置股改,我省股改已全面推开了……

赵安邦却又将孙鲁生叫住了,等等,孙鲁生,我问你:杨柳和周到咋这时候突然想起文柴厂来了?他们是不是准备在北柴股份独立出去后,甩掉对北柴股份发动机的依赖,自己配套生产发动机啊?

孙鲁生怔了一下,说,有这个可能,杨柳肯定得留后手嘛。

赵安邦追问道,那杨柳是不是和你们国资委透露过这层意思呢?

孙鲁生说,这倒没有,杨柳又不是孙和平,哪会这么直来直去。

赵安邦心里有数了,让孙鲁生走了,自己继续吃起了饭。

继续吃饭时,心里想的仍是北重集团山头上的两只虎。一只盘踞山头多年的笑面虎,一只随时准备下山扑食的凶猛饿虎。孙鲁生说得没错,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可当真把孙和平调离吗?调走孙和平,北柴股份会是啥局面?会不会再冒出另一个孙和平?北重集团对北柴股份毕竟是相对控股啊。如果孙和平离去致使局面失了控,海外H股股东趁虚而入,推出个新董事会又怎么办啊?削藩就得不偿失了。

必须和他们说清楚:独立和削藩都是不能允许的。他们这两只虎不但必须在一个山头上好好待着做大做强,还不能内讧乱咬。谁咬谁走人——没提拔这回事,就是撤职走人。当然,该做的工作,他还得做一做,先礼后兵嘛。得尽快安排个时间,分头和他们都谈谈……

任延安住在正大重机公司家属宿舍重机新村。新村名不符实,一看便知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产物,陈旧而破败。虽说隔着几千里地,又是头一次来,孙和平倒也没多少陌生感。北柴股份也有过这样的家属区,前几年拆迁了,员工们现已住上了公司原址开发的新商品房。

孙和平因此很感慨,走进新村大门,看着眼前色彩单调灰暗的人和物,对田野和钱萍议论说,正大重机很像我们公司七八年前啊。

田野四处看着,说,是啊,亲自到这里走走,我也有信心了。

钱萍却说,不过,那位任总现在仍住在这里,倒让我挺敬佩。

孙和平马上想到:北柴股份困难时,他和几个厂领导没和大家同甘共苦,而是在外面买了几大套商品房住着,就觉得钱萍对任延安的敬佩,实际上是对自己的批评。于是便说,这种事也得辩证地看,好领导不能只会陪大家过穷日子,而是要能领着大家都过上富日子。

钱萍忙扮上笑脸,哎,孙董,我这也是随便一说,你别误会啊!

孙和平道,我误会啥?你们现在谁没好房子住?!这才又说起了任延安,任总这么做应该肯定,但我更希望他能开动脑筋,把资本市场上的钱搞进来,把这片上世纪的建筑垃圾全拆掉,建一片新花园。

田野打趣说,这不,咱们今天不是赶着抢着给他送钱来了么!

孙和平眼皮一翻,送啥钱?我是伙他一起到资本市场上圈钱。

小仲这趟差事没办好,见面后一直不怎么言语,这时说话了,虽说赔着一份小心,观点却不含糊:孙董,田总,别看这里不咋的,可人家厂区并不比咱差多少。人家这是有传统的,先生产后生活嘛。

孙和平没怀疑小仲的话,觉得先生产后生活完全有可能,任延安是老派人物,这种计划经济时代的干法,正是老派人物的风格之一。

这么说着,看着,孙和平一行来到了新村最后面一座老楼前。老楼是红砖楼,典型的苏武风格,应该是上世纪中苏友好年代的特殊产物,虽说破旧不堪,却仍保持着一种没落贵族式的尊严。斑驳的墙面粉刷一新,在前面一片灰暗破平房的映衬下,也算得上鹤立鸡群了。

小仲指了指老楼中间一个门,说任延安就住门内二楼二。一。

这时时间已过六点,任延安应该下班了,孙和平想,如果运气够好的话,他们应该在半小时之内堵到他。就算运气不好,任延安在厂里有活动,他们也不怕奉陪。赶过来之前,他们已提前吃过了晚饭。

却也有些尴尬。田野嘀咕说,一家香港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和总经理为见一个即将被其控股的下属企业老总,竟要取此下策,将来传出去只怕要被别人笑话。孙和平却不这么认为,说是恰恰相反,这事传出去必是一段佳话。刘备三顾茅庐才请出了诸葛亮,我们在他门口罚上半夜一夜站算得了啥,七月天又不冷。钱萍一怔,说,还准备等个半夜一夜啊?孙和平说,对,咱和任延安同志不见不散了,除非他不回来了。小仲忙道,肯定会回来的,任延安这人从不参加应酬,就是和JOP的代表谈判,也只参加谈,不陪吃饭,一般都是副手们陪。

于是便等,在老楼对面花坛前等。这时天还大亮着,西边的天际火红一片,花坛四周的树荫下还有两拨退休工人模样的老人们围在一起打牌。在等的过程中,先是晚霞和天光消失了,天色暗淡下来,打牌的人散了。继而,星星出现了,越来越多,夜幕正式降临……

一直等到快九点,一辆轿车驶了过来,雪亮的车灯撕破夜幕。孙和平和田野一阵欣喜,以为任延安回来了,忙在小仲的引导下往车前走。走到车前一看,下车的却是一位管生产的副厂长,住中门一楼。

副厂长一见小仲就认出来了,说你咋还没走啊?小仲说,我们董事长、总经理非要见到任总,我哪敢走啊。副厂长这才知道和小仲一起站在他面前的都是什么人。不敢造次了,走到远处打了个电话,回来后说,孙董,田总,任总没想到你们会到家门口等他,可他呢,厂里还有不少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要你们别等了,先回去歇着。

孙和平笑道,没见着任总,我哪敢回宾馆歇着?我们继续等。

副厂长说,何必呢?哦,任总说了,他明天去宾馆看你们。

孙和平才不上当呢,今夜若见不着他,明天只怕就更难了。没准明天一早就会接到任延安一个电话,说是什么飞北京或飞上海了,因此深表歉意。这事他就常干嘛,他不想见的人根本就别想见上他。却也不便把话说破,只对那副厂长道,你歇着去,我们还是等任总吧。

副厂长没法说服他们离去,只得回家,竟没敢让他们到家里坐。

田野沮丧极了,说,小仲说得不错呀,我们这是进了敌战区啊。

钱萍也抱怨说,就是,来时想到过难,却不知会这么难!

孙和平先没作声,后来看着满天繁星,说起了当年。要说难,能比当年更难吗?客户退货,债主堵门,全厂八千号人一年零九个月没发工资,我不也带着你们四处求人吗?求平州各大银行,求不来就和刘必定想法去骗;求老同学杨柳,只要他能给咱们一口饭吃,把咱们收编进他们北重集团,我都恨不得跪下给他磕头,抱着他的腿喊爹!

田野感叹道,这困难时求人,没想到今天财大气粗了还求人!

孙和平说,同样是求人,但性质不同。过去求人是为活下去,取得生存权;今天求人是为壮大自己。不抓住机会壮大自己,将来咱还会为生存权去求人,这是我绝不愿再见到的,所以我宁愿在这罚站。

这话说得不无悲壮,田野、钱萍像是都被震撼了,半天无话。

这么说着,又过了一小时,快十点时,任延安终于被逼出来了。从专车里下来后,任延安没啥歉意,礼节性地和大家一一握了握手,淡淡说了句,既来了,就屋里坐吧!说罢,径自进门上了楼。

上楼到了任延安家,任延安仍没好脸色。让他们在客厅的老式沙发上坐下,招呼老婆给他们一人倒了杯白水,自己就在老婆伺候下吃起饭来,说是没想到和JOP的人谈了这么久,现在还没吃晚饭呢。

孙和平说,好,任总,那您吃您的饭,我说我的事,我们不多耽误您的时间,话说完马上就走,给您也给正大重新一种选择。

任延安根本不看他,喝着小米粥,咬着馍,不冷不热地说,我和正大重机没啥要选择的,我们正和JOP谈着,JOP就是我们的选择。

孙和平说,就算您们选择了JOP,听听我的想法总没坏处吧?

任延安耷拉着眼皮,继续喝粥,喝粥声很响,那你说,随便说。

孙和平说了起来,任总,今天我们在您家门口等了四小时,在这四小时里,我感慨挺多。北柴股份也是从计划经济年代走过来的,我也曾是一个国营大厂的厂长……哎,任总,你不会嫌我太啰嗦吧?

任延安抬头看了孙和平一眼,你随便,想说啥都可以,我洗耳恭听。你一个上市公司的董事长能等我四小时,我也可以陪你一夜。

情况看来相当不好,任延安和正大重机十有八九是铁了心要追随JOP了,可能马上签合作协议,甚至已签了协议。如果正大重机和JOP的合作真成了现实,他手上希望汽车的控股权也就失去了战略意义。

这无疑又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就像当年进入北重集团。现在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北柴股份在生死关头进入北重,在北重的扶植下成功在香港上市,是北柴股份成为伟大企业的起点;今天通过正大重机获得重卡机械的整装能力,则是北柴股份成为一个伟大企业的重要转折点,没有正大重机,北柴股份只能是个发动机制造商。因此,他不能放弃,决不能!他必须说服任延安和正大重机参预他和北柴股份创造伟大企业的历史过程,哪怕他们和JOP的协议已经签订,也要说服任延安予以撕毁。他相信,参与创造一个伟大企业是有诱惑力的。

任总,我刚才说了,我也曾是国营大厂厂长,您面对的局面,我也曾面对过,而且远比您困难。因此您和正大重机急于引进JOP我不奇怪,就像当年我不得不投奔北重一样。但这里有个区别,我和北柴当时是别无选择:厂子停产瘫痪,银行停止贷款,资不抵债。而目前的正大重机不是这个情况啊!虽有些压力,但不存在生存问题。你们在北中国市场仍是北重集团最强大的竞争对手。海外呢,欧美先不说,西北亚市场完全在你们手上,仍有成长为一个伟大企业的可能。

任延安冷冷道,多谢你的恭维,我想,JOP就是个伟大的企业。

孙和平激动起来,是的,JOP是个伟大的企业,但不是您和正大重机缔造的伟大企业。加盟JOP,你们就成了JOP的一部分,在中国民族工业伟大企业的名录上将永远不会再有正大重机。其实,你们还有另一个选择,那就是参与缔造一个伟大企业,民族品牌的伟大企业。

任延安插了一句,是的,这个民族品牌的企业叫北重集团。

不,不,任总,我说的这个企业叫北柴

股份,不是北重集团。

任延安怔了一下,放下手上的碗,北柴不就在北重旗下吗?

孙和平看到了希望,马上表明态度,不,将来的北柴肯定不在北重集团旗下,否则,我没必要来见您。继而又说,任总,您是我国重卡装备行业的专家,为了中国民族工业的崛起奉献了毕生精力。据我所知,五年前您为了保住正大重机民族品牌,拒绝了JOP的高薪诱惑,甚至在有关部门已决定引入JOP的情况下,你仍坚持反对意见。

任延安摆了摆手,哎,孙董,过去的事不要说了,请你说现在。

好,说现在。现在我的想法是:利用北柴股份的融资平台,将正大重机优质资产整合进入北柴股份。加大对正大重机的投入,扶持正大做大做强。最终北柴股份、正大重机和希望汽车合三为一,以北柴股份集团的名义在香港和内地整体上市。顺便说一句,未来的北柴集团将实行股权激励计划,高管层集体持股,相信任总不会反对吧?

田野及时地插上来,另外,高管的年薪也不低,大致在人民币一百五十万至三百万之间。目前我的年薪二百万,孙董接近三百万了。

孙和平注意到,任延安脸面上没露出啥,但听得认真了,喝粥的声音明显小了起来。于是又恳切说,任总,我今天并不要求您马上给我们一个答复,只是希望您和正大重机知道还有另一种双赢的选择。

任延安这时已吃得差不多了,推开碗,也坐到沙发上。让老婆切了个西瓜,招呼大家吃。吃西瓜时,任延安才说,孙董,你是不是说完了?你若说完了,我就要问些问题了,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孙和平笑道,只要我能回答的一定都会回答,任总,您请问吧。

任延安问,希望汽车两亿一千万股权是不是已落到了你们手上?

孙和平答,已谈得差不多了,只是股权转让合同暂时还没签。

任延安问,为什么暂时没签?孙董,你和北柴在想什么?

孙和平很坦率,没您任总认同,我和北柴无法入主正大重机,要希望汽车股权有多大意义?转让方又一再涨价,所以我不敢乱签啊。

任延安脸上有了些笑意,北柴股份整合正大重机和希望汽车,做成了拥有整装能力的大集团,那你们的老子公司北重集团咋办呢?

孙和平遭,好办,我们正在做的工作就是:把北柴股份国有股权从北重集团划拨到省国资委直管,形成平行的两大独立的集团企业。

任延安点了点头,这就是说,未来的两大集团是竞争的关系,北重和它旗下的北方重工仍将以南中国市场为依托进行一次次北伐,我们呢?则仍要为争夺南中国的广大市场,对北重发起一场场攻势?

孙和平乐了,任总。我终于听到了一个让我欣慰的词:我们!是的,正大重机和北柴股份的融合,不但不会失去啥,反而得到了新的战斗力,新的我们诞生了,这个新我们将改变重卡机械的行业布局。

任延安果然内向,面对如此诱人的前景仍不动声色,继续问:孙董,据我所知,哦,对了,你刚才也说了,北重扶植过北柴股份,北重集团的杨柳还是你大学同学,你背叛北重集团和杨柳,心能安吗?

孙和平决绝地道,这是两回事,和心扯不到一起!一个伟大企业的成长必然伴随着无数血泪,自己的血泪和别人的血泪。伟大企业的文化一定是非凡的文化,决不是常人和俗人能理解的。我那位老同学如果认为我今天的所作所为是背叛,那我只能认为他是个二流角色。

任延安没再问下去,说,好,孙董,你们的想法我知道了,容我再想想,也和班子里的同志商量一下吧。孙和平看出了主人送客的意思,遂和田野等人起身告辞。不料,走到门口,任延安又说了句,孙董,希望汽车的合同,我个人建议你们尽快签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孙和平大喜过望,一把握住任延安的手说,谢谢您的提醒!

任延安却又正经作色道,哎,孙董,我可没答应你们什么啊!

孙和平心照不宣道,是,您和正大重机没答应我什么,我们也没说什么呀,北柴股份受让希望汽车本来就是正常市场行为嘛。又试探问,哎,任总,我们大老远来了,能到厂里看看么?就是随便看看。

任延安略一沉思,可以,如果可能的话,我亲自过来陪你们。

这夜回到宾馆,孙和平颇为兴奋。考虑到刘必定那边的合同还没签字,上网看新闻时顺便看了看股市收市情况。这一看,吓出了一身冷汗,希望汽车后市突然异动起来,成交量一下子放大到了五百多万股,而且竟是以三元八角八的涨停价报收的。这是咋回事?刚刚逝去的这个下午都发生了啥?哪条狼进场了?谁动了他的奶酪?谁?

低迷的熊气笼罩着2005年7月的中国股市。浓厚的乌云压得人们抬不起头来。高速增长的中国经济震惊着世界,却难以消融股市的坚冰。作为经济晴雨表的证券市场曲线没有以同步上升反映出中国经济的成长,而是反常地不断下滑破位,如临深渊。随着沪深各类证券指数日复一日的下行,数以万亿的国民财富水银泻地般的流逝了。

中国证券业面临着从未有过的全行业危机。七千万股民亏损累累,几近绝望。各证券公司营业部门可罗雀,了无生气。一个又一个资本庄系资金链崩裂,相继崩溃。许多闻名遐迩的著名证券公司已经破产清算或濒临破产清算。祁小华所在的汉江证券公司就属于濒临破产之例,到2005年累计亏损高达二十五亿,净资产已不足三个亿。

汉江证券之所以迄今仍没破产,还得感谢祁小华前夫刘必定。

刘必定的宏远系在崩溃之前让公司自营盘及时撤退,汉江证券避免了近四亿元的损失。公司金总因此说刘必定是义庄,刘必定入狱后还去探过监。而只有祁小华知道,刘必定才不愿当义庄呢。是她借助妻子的有利地位,凭职业的敏感,及时嗅到了刘必定宏远系即将崩溃的危险气息,向金总紧急汇报后,亲自指挥了一场敦克尔克大撤退。

直到今天,祁小华仍记得很清楚,那是2003年1月18日上午,上证综指1432点,深圳成指3654点。她走进自营室向操盘手们下了一道严厉的命令:不要问为什么,三天内抛空宏远系做庄的所有三只股票,其中包括希望汽车。希望汽车那时被宏远系盘踞着,正浓妆艳抹表演投资价值,年报据说每股利润九角,号称绩优股。股价也高高在上,竟达三十五元。希望汽车的回家之路就是从那日上午她下令抛空开始的,从当时三十五元飞流直下,直到如今的三元多,折损90%。

刘必定和宏远系的大崩溃也始于那个上午。她组织的敦克尔克大撤退没给刘必定和宏远系准备船只。刘必定和宏远系在深沪两市的滩头阵地坚守了十二天后,被2003年的市场一举歼灭。刘必定和他手下的三名宏远系盟友,也在其后两个月中先后失去自由,进了大牢。

这种结果祁小华事先并没完全想到。她想到了宏远系会崩溃,却没想到崩溃会来得这么快;想到了刘必定会被挫败,却没想到他会进监狱被判上五年。刘必定在接到判决

书当天,提出和她离婚。她想了几天,最终同意了,在省城模范监狱内和刘必定签订了离婚协议书。

签协议时,刘必定仍气愤难平,骂她背叛,骂她是狼,是汉江证券安排在他身旁的奸细。她一语不发,默默听着,直到临走,才噙着泪发泄说,我咋知道你们宏远系会这么快垮掉呢?你的事和我说过多少?你发达起来后,哪天不是美女相拥,夜夜狂欢?我们还像夫妻么?刘必定哼了一声,我明白了,你这是报复!祁小华头一摇,你想错了,我犯不着这么报复你,可也没必要陪你一起来坐牢。这九个亿如果不撤出来,汉江证券就要破产,我和金总都有麻烦。你不是不知道这九个亿是从哪来的?那全都是客户的保证金啊,动一分都犯法!

嗣后的情况比祁小华预料的还要糟。没想到2003年1月18日的1432点和3654点还是市场的阶段性高点。近两年过后,上证综指和深证成指滑到了今天的1005点和2601点。国家出台股权分置改革措施,也未能改变这种令人沮丧的低迷市道。上个月六号,上证综指竟跌破1000点,报A998,23点。在祁小华看来,股改是个利好,上市公司非流通大股东为取得流通权,要向中小流通股东支付相应对价,一般是每十股送三股,借以弥补流通盘扩大后可能带来的股价下跌损失。可这种利好却被市场理解为利空,送股后股票大都贴权。这响对价股份刚送出去,那响股价便持续阴跌,让市场人士大跌眼镜。

偏偏在这时候,希望汽车突然来了个涨停板。成交也明显活跃起来。从每天不超过二百万股,放大到五百万股,而且到当日收盘,涨停板的位置上买盘仍有八百余万股。就是说,如果卖家出手放货,当日成交肯定在千万股之上。更重要的是,这只是涨停的开始,谁知道希望汽车以后还会有多少涨停板?难道股改的利好发挥作用了?显然不是,大盘仍在沉寂,市场还在昏睡,唯一的可能是新机构进场。

这个机构是谁?祁小华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北柴股份和孙和平。孙和平为刘必定手上两亿一千万希望汽车的法人股权折腾了大半年,昨天上午还到模范监狱见过刘必定。其实,孙和平前脚走,她后脚就去探监了。得知刘必定已答应将股权转让给北柴,她当即就想到了北柴可能谋求在国内市场借壳上市。孙和平电话里偏不承认,反倒和她大谈正大重机的资产整合。现在看来资产整合是可能的,进一步在市场上吃进流通股也是可能的,但另一个事实是:这么吃进势必拉高希望汽车股价,孙和平在没最终和刘必定签订转让合同之前不会这么做。

那么,谁希望希望汽车的股价上来呢?前夫刘必定算一个。合同毕竟还没签,他为了最后提价,完全有可能在二级市场把希望汽车的股价炒上去。刘必定失去了自由,他所谓董事会几个人还在外面的天地里自由飞翔,而且据说在宏远系崩溃过后,仍秘密潜伏下来不少资金,起码八千万。只是昨天探监会见时,刘必定没给她任何明示或暗示,一直在和她谈女儿慧慧的教育问题。自从2003年背叛的故事发生后,他们之间的任何谈话都再没有关乎各自市场动作的信息了。

第三个可能进场的应该是杨柳。这位北重集团掌门人没能拿到刘必定手上的股权,又极不希望即将打起独立大旗的孙和平拿到这两亿一千万法人股权,也有可能指挥旗下资金大举入场,促使刘必定再次大幅度提价,杀得孙和平一个透心凉,让孙和平最终知难而退……

次日开盘前,召开例行的工作晨会时,祁小华仍想着希望汽车蹊跷的涨停,眉头紧皱,一脑门官司,却没把话题主动在会上抛出来。

在这黑暗时刻,首席分析师卜东阳保持着乐观和自信,认为股改的启动在宏观上为中国股市提供了一轮大牛市的坚实基础。从技术层面看,大市也在构筑大底,筑底后将返身上攻。公司自营盘经理陈红没这么乐观,发表意见说,股改本质上是重大利空,流通盘超常规扩大,势必导致大盘下沉,下一步将见600点。因此,现在要抛开大盘做异动个股,在某些个股上制造局部牛市,比如希望汽车。

祁小华眼睛一亮,哎,陈红,你就说说这个希望汽车吧。

陈红说了起来,希望汽车股性活,曾是宏远系的看家股。宏远系垮了后,尤其是我们大肆出货后,股价先暴跌后阴跌,竟跌破了净资产。破了净资产后,引起了我们的密切关注。最近有消息说,国际机械装备巨头JOP在和正大重机秘密谈判,准备收购正大重机……

晨会结束后,祁小华才问陈红,希望汽车涨停是不是你们制造的?陈红摇了摇头,没您指令,我们哪敢啊,我也是盘后发现的。祁小华迟疑道,我们自营盘这阵子进了近一千万股吧?是不是趁机出掉一部分呢?陈红说,我的意见恰恰相反,不是出,而应该进,它有控股正大重机,被外资变相并购的概念哩,而且股价现在并不高啊。

祁小华想想也是,心一横,好,那就跟进吧,注意跟进节奏。

从自营室回到办公室,刚打开电脑,孙和平就来了个电话,开门见山问,祁小华,你和汉江证券方面是不是对希望汽车股票动手了?

祁小华道,哎呀,孙和平,你咋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你北柴又不准备借壳上市,我要这种冷门股干啥?我们又不想入主正大重机!

孙和平说,那谁在大买希望汽车啊?妹妹,你帮我分析一下。

这时,沪市已经开盘,开盘点位1009点,希望汽车又是一个涨停板,涨停价是四元二角七分,集合竞价成交十二万股,涨停位置挂着五百多万股。祁小华看着盘面,不动声色对孙和平说,我也注意到了这只股票的异动,但真说不准谁在买。会不会是正大重机那边发动了反控股?或者是私募、游资炒你们的借壳概念?要不北重进场了?

孙和平说,正大重机不可能搞什么反控股,不瞒你说,我现在就在K省正大重机公司里,正在他们任总的陪同下视察生产线呢!

祁小华又敏感起来:如果JOP入主正大重机是真的,孙和平就不会待在正大重机。希望汽车的这两个涨停会不会是哪方高人做的局啊?资本市场的故事总是充满惊险,充满悬疑,让人听得悚然不已。

孙和平又说,我估计杨柳也不会让北重集团在股票市场上和我开战,他真想拿控股权,可以再向刘必定加价嘛,妹妹,你说是吧?

祁小华完全失去了判断力,心里唯有惊疑和不安,敷衍说,也许是市场游资的袭击吧?孙总,你也别太着急,我们再观察几天吧!

如果没有JOP的外资收购事实,她是不是该把已下达的命令收回来呢?放下电话,祁小华极度不安起来,在心里不断这么问自己。股市熊到今天,公司自营购入的股票大都套牢了,手上的资金子弹已没多少了,万一吃了圈套被关到希望汽车里,她可真不好向金总交待了。

然而,希望汽车的盘面却也怪,涨停上的巨大买单没撤,一直是五百多万股。这说明就算做局人家也做得信心十足,现在根本不是她想不想被关进去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抢进去的问题。于是压在电话上的手几次要拨电话,又几次中止了,最终没向陈红下达

反手做空的新指令。熊市中这难得的机会必须抓住,甭管谁在买进,她都得跟进。

这时,电话又响了。竟是本市《人民证券》报总编于文发的。

祁小华心里不由一惊,马上敏感地想到,这位老总该不是为北方重工股改兴师问罪的吧?王小飞前不久打着杨柳的旗号找过她,和她达成了一项秘密协议:只要汉江证券客户投股改赞成票,北方重工就对汉江证券进行奖励,每股赞成票奖五分钱。这一来,汉江证券就意外地多收入二十几万元,也能给在熊市中饿绿了眼的员工们发点奖金补贴了。可这于文发却以中小股东代表自居,自从股改开始后,就让手下记者四处抓这种负面新闻,将其称之为“投票门”。仗着手上掌控着一张证券报纸,四处找“卖票”券商机构的麻烦。对这样的主,可不能怠慢,于是,没说话先送上了一串笑,哟,于总,咋想起我了?

于文发说,哎,祁总,你们咋回事啊?北方重工中小股东准备联手和大股东博弈一场,纷纷委托我们《人民证券》投反对票。其它证券公司都支持,起码不反对,咋就你们汉江证券要反对阻挠啊?!

祁小华强做镇静,哦,是这事啊!那我解释一下:北方重工对股改很重视,和我们沟通过,我们考虑它是本地重点上市公司,就建议一些小股东委托我们投赞成票,这也仅仅是个建议嘛,就像你们建议股东委托你们投反对票一样。祁小华觉得凭《人民证券》征集的那点反对票侈谈博弈几乎是个笑话,便又问,哎,于总,你们征集多少反对票了?

于文发说,这是机密,现在不能告诉你!能告诉你的是,这一次我们准备在北方重工上做篇好看的大文章,进行一场真正的博弈!

这种蚂蚁战大象的博弈,股改后已发生了十多起,《人民证券》参加了其中的三起,每次都征集投票,却无一成功,这总编真幼稚。

祁小华便笑着调侃,于总,您和《人民证券》真是中小股东的杰出代表啊,屡战屡败,屡败还屡战,这又瞄上北方重工了?哎,我给你投篇寓言稿咋样?题目叫蚂蚁和大象的博弈。一群斗志昂扬的蚂蚁决定干掉大象,打着《人民证券》的旗帜,发誓掐断大象的脖子……

于文发没容她再说下去,停,停,祁总,你也怀疑股改博弈吗?

祁小华断然道,我当然怀疑,小股东一盘散沙,你们省点事吧。

于文发叫了起来,看看,这就是问题实质所在!怪不得大家都说对价博弈是假的,是个大忽悠,原来连你这证券公司老总都不相信!

祁小华道,本来就是大忽悠嘛,你有那劲,不如多拉点广告了!

于文发硬邦邦说,广告我要拉,股改博弈也得搞。祁总,别陷入投票门啊,真陷进去了,别怪我不讲情面!我相信,众多蚂蚁总能掐断一两只大象的脖子,也许这只大象就是北方重工!先向你们透个底吧:这次有位神秘而厉害的蚂蚁要参战了,你等着看我们的报纸吧!

祁小华本想问:这神秘而厉害的蚂蚁是谁?于文发却挂了电话。

这该死的东西,明白警告她和汉江证券哩。杨柳和王小飞手上的五分钱看来不好挣啊,被于文发和《人民证券》抓住把柄就惨了。便到楼上金总办公室,把于文发的电话说了说。金总听罢,牙疼似的抽了半天气,骂了句脏话,才苦着睑说,杨柳是你老同学,咱该帮的忙照帮,不过别要那五分钱了,让你老同学看着办吧!给咱发点实物也行啊,都穷得揭不开锅了,昨天又有四个员工到我这儿辞了职。祁小华知道,这阵子饿跑的业务骨干不少,金总日子也不好过,便应了一声,准备离去。这时突然发现:金总电脑上竟也是希望汽车的K线图,便说了句,今天我让咱自营室继续跟进了。金总“哦”了一声,我正要和你说呢,我把你的指令取消了。指着电脑屏幕,你看看,封涨盘这么多,今天咱或者买不到,真让咱买到了,可能就是阴谋啊。

杨柳判断,阴谋来自孙和平。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孙和平从刘必定口中得知王小飞加价收购希望汽车股权的竞争事实后,不顾他的威胁,再次加了码。可能已在事实上和刘必定达成了股权转让协议,甚至形成了某种以他和北重集团为对手的利益同盟。从希望汽车这两天反常的走势看,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孙和平操纵某些机构把股价拉起来,擅自加价就有了一定的合理性,集团当真追究,他就可能借机生事,公开独立。另外,把股价拉起来还有一个好处:为刘必定的出尔反尔提供根据,你北方重工想要这笔股权吗?好啊,继续加价吧!

周到下午过来谈工作时也气得要命。周到和他一样,认定希望汽车的股价异动和孙和平有关。进门后,正事没谈,先骂孙和平。道是这混账的猴头,这么疯狂拉抬希望汽车股价,不知得给集团造成多大的损失,真他妈的是个内战能手,应该军法从事,拉出去立即崩了!

杨柳嘴上没说,心里却想,这内战可是他先挑起的啊!如果不是他让王小飞去加价收购,孙和平也不会有这种强烈反应。便意味深长说,周总,你就别心疼了,就算有些损失,十有八九也与我们无关。

周到很奇怪,哎,杨董,你咋这么说?这猴头一提拔滚蛋,北柴股份也好,希望汽车也好,他拉下的这些屎,还不都得我们收拾么?

杨柳没有周到这么良好的感觉,潜意识里总觉得对赵安邦的忽悠不太成功,到底哪里不成功,却又难以言表。便道,我觉得咱们对孙和平的推荐,还是缺点力度啊。从赵省长的态度看,马上提拔走,怕是有些难度。所以我们得做三手准备:他提拔走人,我们送瘟神;他留在集团,大家好好共事;他拉着北柴股份独立,该咋对付你知道。

据平州那边的情况反映,孙和平这几天奇怪地失踪了,即不在平州总厂,也不在平州市内。更蹊跷的是,孙和平手下的哼哈二将田野、钱萍也同时没了踪影。北柴办公室对外的公开说法是,该猴和猴山上的部分领导为北柴股份半年财报的事去了香港。杨柳根本不信,觉得孙和平很有可能躲在省城某个证券营业部把玩希望汽车。而田野和钱萍呢,也许正为孙和平的这番不无快意的把玩,秘密筹集资金呢。

为了验证自己的这个感觉,杨柳在召见周到之前,先往孙和平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电话通了,通话效果良好,他却故意说听不清,让孙和平用座机回过来。该猴不知是计,用座机回了话,号码一显示出来,让杨柳吓了一跳:该猴即不在省城,也不在香港,竟在K省!

孙和平这时出现在K省决不是旅游观光,肯定是冲着正大重机去的。这意味着啥?意味着反叛和独立呼之欲出!杨柳由此推测,希望汽车的股权对孙和平来说已不是问题,包括股市上出现的股价异动也许都是假象,该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空降K省,才是命门要害。天哪,他如此警觉防范,仍让这坏猴子一个跟斗栽出了界外。

身在界外的孙和平犯了个细节错误——此人马大哈,经常犯这种细节错误,竟没发现使用座机会暴露他所处的位置,仍在电话里撒谎,说是在香港。杨柳也不捅破,只道,集团党委最近想开个会,落实省纪委关

于廉政建设的一系列重要指示,要孙和平尽量回来参加。

正是孙和平突然空降K省的事实,促使杨柳紧急召来了周到。

这时,周到骂完孙和平,也想起了正事,杨董,急着找我干啥?

杨柳不动声色问,咱们集团现在欠北柴股份多少发动机货款啊?

周到想都没想便道,哦,总计三亿五千万,按年前签订的供销合同,其中一亿三千万六月底前就得支付了,我今天刚签了字准备付。

杨柳忙说,赶快把你签字的审批表追回来,这钱暂时不要付!

周到怔了一下,杨董,我知道你的意思,别给孙和平提供股市操作资金。可这笔钱再不付,孙猴子肯定会打上门,骂我祖宗八代!

杨柳说,周总,你不要瞎猜,这笔款与孙和平和股市无关!你让财务部门给我拖着,也可以让孙和平直接来找我,我亲自对付他!

周到没再说啥,摸起桌上的电话找财务部。也真巧,财务部陈经理说,她正准备划账呢,晚几分钟这一亿三千万就出去了,还说,北柴也知道集团要划账了。周到说,那就让他们等吧,他们不追问,你们就别主动去说。具体啥时再划这笔账,你们等我或者杨董新通知。

待周到放下电话,杨柳又问,市内老厂区厂房啥时动迁啊?

周到说,这你知道啊,最迟九月底,三分厂已搬走一大半了。

杨柳道,那好,马上通知北柴股份,再进他们五千台发动机吧。

周到叫了起来,咋又进五千台?上半年你让多进的一万台还都压在库里呢。不多进一万台发动机,咱也不会欠北柴股份这么多货款。

杨柳不愠不火道,周总,你别叫!我实话告诉你:当时是因为没库房放,有库房放,我就进一万五千台。现在老厂区有地方放了,就得赶快进啊。至于货款,再欠点有啥关系呢?咱人不死账不赖嘛!

周到突然明白了,杨董,看这架势,你是真准备和孙和平分手了?这未免太悲观了吧?我认为,咱们踢升孙和平出局还是有希望的嘛。

杨柳淡然一笑,我可从不把希望当现实,再说,就算孙和平踢升出局了,我们采取这种措施也不会损失啥,这些事你们马上去办吧!

周到咂了咂嘴,只怕也难,欠款不给,他还给咱继续发货啊?

杨柳冷冷道,他们肯定要发嘛,新货不发,旧款更拿不到了。再说,就算北柴独立门户,我们仍然是它的常年大客户,我相信孙和平的聪明,会明白怎么在大客户面前委曲求全。周总,你是没见过孙和平当孙子的模样,我可见过,从当年在汉江大学时我就吃透他了。

周到想了想,哎,杨董,你说孙和平会不会也防着咱们一手?

杨柳道,他现在不是防守,而是进攻,一时半会还顾及不到这些细节。基于我对他的了解,此人是战略上的天才,细节上的蠢蛋。他一个跟斗能栽出十万八千里,可时不时会露出红屁股让人痛殴一番。

周到笑了起来,杨董,能治住孙和平这泼猴的,怕也只有你了!

周到这边刚走,王小飞匆匆进来了,喜形于色汇报说,杨董,您这次判断错了,我今天去见了刘必定。他既没要我们加价,也没食言。

杨柳十分意外,这简直是天方夜谈!孙和平一行已经很真实地出现在K省正大重机了,王小飞竟然还能从刘必定那把希望汽车的股权拿到手?!便惊奇地问,还是原先说定的四亿八千万吗?签字了?

王小飞说,还是那价。不过我签了字,刘必定还没签。他留下了协议书,说是他们董事会过几天在监狱里开个会,研究一下就签字。

杨柳发现了问题,他们董事会不是开过好几次了吗?这个价格他们董事会的人都知道,也都认可,怎么还要研究?好像不太对头吧?

王小飞迟疑说,是啊,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也许是出于谨慎吧?

杨柳不认为这是什么谨慎。刘必定从来就不是谨慎的人,上大学时不是,在平柴厂不是,独立门户后更不是,若谨慎今天也不会闹到大牢里待着。这里面透着浓郁的阴谋气息,肯定和孙和平的加价收购有关,甚至有可能是孙和平要这份协议!这二位老同学新盟友这次让他上了一当!王小飞和北方重工草拟的这份挑起内战的协议,可是孙和平迫切需要的,孙和平只要拿到这份白纸黑字的协议,就不是他和集团追究孙和平的问题了,而是孙和平反过来兴师问罪,将他和集团的军了。好在他留了一手,没冲在第一线,事情还有缓冲的余地。

王小飞不知他在想啥,又问,刘必定他们研究后再加价咋办?

杨柳笑了笑,这还问我啊?你是北方重工董事长,你们定呗!

王小飞说,您大老板不发话,我哪敢定啊,我服从命令听指挥。

杨柳本不想说,现在却不得不说了,在这事上,你千万别说服从命令听指挥了,就说是你们董事会的自主决定,我和集团都不知道!

可我们收购成功后,您和集团还不知道吗?集团是控股大股东。

那我明白告诉你,收购不会成功了,孙和平已拿定这笔股权了。

王小飞实在想不通,这怎么可能?刘必定这么干岂不成了骗子?

杨柳这才火了,刘必定本来就是骗子,一直是骗子,这一回他是为孙和平做骗子,骗到了你手上的协议书,你还愚蠢地签了字!也不想想,协议书落到孙和平手上,岂不证明是你们挑起内战?让我和集团咋办?哦,顺便说一句,我已答应孙和平,要找你了解情况的。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集团发现了你们自作主张,坚决地制止了你们!

王小飞这才算明白了,对,对,您和集团制止得还很及时哩。说罢,又有些不甘心地问,杨董,您说,我是不是再到监狱去一趟啊?

杨柳苦笑着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该认输就认输,还是好好想想你们上市公司股改的事吧,这可是目前的重中之重,你可别大意了!

王小飞苦起了脸,杨董,这事我正要说呢!昨天有十几位小股民为股改方案跑来闹事了,有人竟然声称要抱着炸药包,搂着我这董事长去投票。还有那个《人民证券》也操蛋,正在报上征集反对票呢!

就说到这里,电话响了。杨柳一边走过去接电话,一边说,我们的赞成票不也在征集吗?要进一步加大力度,多找几个像汉江证券这样的券商帮忙!说着,接起了电话,真是巧,来电话的正是汉江证券副总经理、前情人祁小华。杨柳乐了,祁总,你看你看,我正向王小飞表扬你呢,你的电话就到了!怎么样,帮我们征集多少赞成票了?

祁小华说,估计五百多万股吧,我们自营盘和代客理财账上有近四百万股,中小散户那里已落实了九十多万股,有的还在做工作。

杨柳热情洋溢地说,好啊,好啊,祁总,我要代表北重集团和北方重工感谢你和汉江证券啊,感谢你们对我们股改工作的支持啊!

祁小华却不高兴了,哎,杨柳,我咋觉得你官腔越来越浓了?是不是不会说人话了?孙和平还知道给我挠挠痒呢,你咋就没长进呢?

杨柳这才及时记起了自己和祁小华在汉江大学时的初恋历史,以及些那岁月久远而又模糊不清的海誓山盟,一时间有点窘。可往深处

一想,不对啊,后来背叛海誓山盟的是她,而不是他啊,是她最终选择了刘必定那混账东西嘛,她咋还这么理直气壮?再说他也没打啥官腔嘛,他是真心表示感谢嘛。却也不好争辩,故作轻松地发出一连串笑,不称祁总了,直呼其名道,小华,看你,还是那校花脾气,我感谢还谢出毛病了?好好帮我们干吧,奖励的事小飞汇报后我同意了。

祁小华道,这事我正要说呢,现在正闹投票门,奖励的事别再提了,我们金总的意思啊,那二十几万你们变成实物发给我们员工吧。

杨柳说,好,好,那我让王小飞来落实,反正不会亏了你们。

祁小华这才说,哦,对了,杨柳,你告诉王小飞,让他尽快去和《人民证券》沟通一下,据我所知,于文发和《人民证券》可能会针对北方重工的股改搞大动作,不仅仅是征集反对票那么简单。于文发在电话里向我透露说,有一个什么神秘而重要的人物要出场参战了。

杨柳问,哎,是不是哪位没掌握的大户?你们那边有线索么?

祁小华说,没有,你们再查查大股东名单吧。又说,杨柳,我这么卖力给你帮忙,你也得给我点回报吧?我问你,希望汽车这两天的涨停板是不是你们的杰作?如果是的话,我们自营盘也想跟进一些。

杨柳道,小华,我真不知你是咋想的,就算是我们的杰作,我也不会告诉你啊,何况不是。我建议你们问问孙和平吧,他可能知道。

祁小华叫道,让我问孙和平?孙和平还问我呢!你不说就算了!

结束和祁小华的通话后,杨柳又敏感起来:如果希望汽车的股价异动和孙和平无关,那么会不会和K省的正大重机有关?正大重机老总任延安可是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这么多年来和北重集团在市场上交手频繁,出过不少狠拳。在孙和平和北柴没打出独立旗号的情况下,正大重机和任延安必会把孙和平当成对手,孙和平这厮该不是遇到了大麻烦,才带着田野和钱萍紧急空降K省的吧?但另一个问题又来了:如果孙和平胆大包天,把独立门户的底牌向任延安摊开,任延安又会做何反应呢?别人也许没这么大的胆,孙和平这泼猴可真敢这么干啊,尤其是拿到王小飞签字的加价三千万的协议书后……

王小飞这时还没走,见他愣在那里半晌没说话,赔着小心问,杨董,祁总在电话里说了些啥?流通股东中的大户我们都掌握了嘛。

杨柳“哦”了一声,回过神来,你们再查查吧,祁总说啊,这是一位挺神秘的人物。另外,要尽快和《人民证券》的于总沟通一下。

沟通?谁和他们沟通?现在咋沟通?箭在弦上了,我们不得不发了!于文发把玩着红蓝铅笔,审阅着即将付印的报纸头版大样,耳肩之间挟着话筒,漫不经心地和经营副社长王艺全通着电话,你告诉北方重工王小飞,就说没找到我好了。说罢,挂了电话,又看起了大样。

那位署名蚂蚁的神秘人物及时送来篇好文章啊。题目就挺绝:《我愤怒》,文笔老辣犀利,三言两语就把目前股改面临的危机点透了。

我们正作为牺牲者在亲历历史。将来的证券研究者们也许会这样记录:2005年,中国股市先天不足造成的原罪无法追赎,新的剥夺再次发生。上市公司和包括国资部门在内的利益集团以其天然强势挟持了股改,中国股市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七千万股民在亏损累累的情况下,继续在股改中血流成河。作为一名小股东,资本本市场上的一只小蚂蚁,今天,我必须发出我的吼声:我愤怒……

很好,蚂蚁同志!于文发想,你和中小股东早该愤怒了,七千万蚂蚁的愤怒不应该被市场忽视,更不能在虚假的博弈中继续被大股东和相关利益集团愚弄。是捅破那些假面具,呈现历史真相的时候了。

我愤怒,是因为我被管理层欺骗了,他们告诉我这是一个法制的市场,而我没在这个市场上看到普遍的认真的执法;我愤怒,是因为代表非流通大股东利益的国资部门的蛮横无礼,在和流通股东的对等谈判中,我没有找到对等的感觉;我愤怒,是因为上市公司普遍缺乏诚信,他们除了圈钱,从没想过好好回报中小股东;我愤怒,是因为我们的钱来得都不容易;那是我们的工资,我们的稿费,我们的退休养老金,我们的血汗积累!我们的每一分钱都是清白的……

从上面这段文字看,这只蚂蚁应该是个作家,或者是位记者,文中提到了稿费嘛。接到稿子后,于文发曾让手下编辑记者查明作者身份,了解相关情况,结果没查到作者的任何线索。但从接下来的文字看,作者必定是北方重工的一名长期投资者,对这家公司的沿革和圈钱历史很了解,于文发估计,作者长期投资的亏损应该相当严重。

现在让我们分析一家叫北方重工的上市公司。这家公司的前身是ST维丰,北重集团是以资产重组形式入主该公司的,重组成本每股四元多,重组后进行增发,增发价三十二元;次年配股,配股价二十五元,两次圈钱二十二亿;你非流通股四元多持股成本,流通股东接受了高价增发配股,持股成本近三十元,公平的方案应十股送十股以上,但他们却只能十送三!面对资本强权,我们是弱者,所幸的是这次管理层给了我们否决权。中小股东们,千万珍惜你手上的否决权,一定要去投票!哪怕只有一百股,你也要大声地告诉他们:我愤怒了,不能再容忍了,我反对这种掠夺方案!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你的命运掌握在你手上,站出来,对所有侵权方案投反对票……

不错不错,作者说得不错啊,如果广大中小股东都能站出来维权投反对票,就完全有可能把一场忽悠变成严肃的游戏规则。他们这次和北方重工的博弈,也许就不会再像前几次那样以悲壮的失败而结束。退一步说,就算再败了也没啥了不得,反正是把新闻做出来了。

那还有啥可说的?于总,签字付印,替蚂蚁们再愤怒一回吧!

于文发拿起红蓝铅笔,正要签字,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还是那位管经营的副社长王艺全。王艺全开口就问,明天的报纸还没送厂吧?

于文发说,我刚看完大样,马上要送了,你这又怎么了?

王艺全口气很急,于总,那最好先别送,我这就过来汇报。

于文发警觉了,哎,老王,你在哪?是不是在北方重工啊?

王艺全这才说了实话,是,人家王小飞董事长正和我沟通呢!

于文发火了,老王,你……你沟通个啥呀?赶快给我回来……这时,电话里出现了王小飞的声音,于总,终于找到你了!

于文发不好发作了,笑道,哦,王董啊,找我干啥?我又不能帮你们拉赞成票!你还是得多往汉江证券跑跑,和祁小华多沟通嘛!

王小飞说,哎,于总,我们的广告你们不要了?这不,王社长正和我谈着哩!你快过来吧,我们还没开喝,就等着你于尢总编了!

于文发觉得不妥,担心禁不住广告的诱惑,丧失原则,便道,王董,对不起,我现在手上的事太多,改天再说吧!说罢,挂断电话。

再拿起大样,准备签字时,于文发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蚂蚁的公开信是摆在头

版头条位置发表的,二条位置配发了他以本报评论员名义写的文章:“千万股民倒下去,一个作家站起来”。作家是他的合理推断,可作者若是个记者呢?又或者是其他啥人呢?业余写文章的人不少嘛,他业余时间不还写写诗吗?便把评论员文章标题改了一下:“千万股民倒下去,一只蚂蚁站起来”。且不无得意地想,汉江证券的祁小华不是要写篇关于蚂蚁战大象的寓言故事么?他正好给她提供点素材嘛!让祁小华们看看这只神秘蚂蚁将怎么收拾北方重工。

大样签了字,却没急于送工厂付印。王艺全私自沟通的做法不对,有点叛社投敌的意思,但对他的意见却也不能不尊重啊。毕竟是王艺全负责搞钱,四处求人,也够辛苦的。现在市道不好,中小股东日子不好过,上市公司日子也不好过,拉广告搞赞助越来越难了。老王已经不想干了,暗地里正谋求到日报去做编辑部主任呢。另外,于文发一直认为,做重大决策时多少也得民主些,哪怕是做戏也得做一做。

于是,于文发一边等着叛社投敌的王艺全,一边让办公室通知其他几个主要领导和相关部门头头过来开个会,想最后“民主”一下。

等王艺全和众人到齐后,于文发手里抓着已签字的大样,煞有介事表演民主,既没提老王叛社投敌的事,也没说自己的决策,不动声色地问大家:蚂蚁的文章还发不发?这是不是新闻?我们要不要做?

广告部主任没注意到大样上已签了字,当真以为可以自由发表意见,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说是这新闻再好也不能做,蚂蚁的文章更不能发,理由很简单:蚂蚁怒斥的是北方重工,而北方重工已准备在《人民证券》上做三整版广告,价值高达二十至二十五万元。广告部主任建议把文章给他,由他去找北方重工谈判,争取拿二十五万广告费。

王艺全这才自我暴露,说是他刚和北方重工董事长王小飞见面回来,情况很好,出乎意料的好。本来北方重工牛得很,老说准备做广告,准备五个月了也没准备好,现在准备好了,而且广告费三十五万。

于文发自己没表态,却让管新闻的林副总表态。林副总虽说不管经营,却不能不考虑经营,咂着嘴,这毕竟是三十五万的收入啊,让我说啥好呢?咱不是党报,自收自支,没广告全社八十多号人吃啥呀!

于文发笑了笑,社长兼总编是我,你管新闻,吃啥归我管,不归你管。你就说这封公开信吧,内容好不好?能不能引起反响?现在没几个人相信股改博弈,都说是忽悠,可一只蚂蚁站出来了,就相信!

林副总编想了想,是,这正是文章的可贵之处啊。我一直承认这是篇好稿,可也和你说过的,风险也不小啊!咱们连作者的真实身份和情况都没搞清楚嘛!所以,于总,如果你这回真民主的话……

于文发脸一拉,打断林总的话头,老林,我哪回民主是假的?

林副总忙道,哦,口误,口误!于总,经营和我无关,是王艺全的事,可我还是建议缓发,发表之前最好送有关部门审查一下。

于文发讥讽道,是不是送给北方重工王小飞审查啊?荒唐嘛!别忘了报纸的名称,它叫《人民证券》,不叫《资本玩家》!

王艺全忙提醒,哎,资本玩家咱也不能得罪,广告靠他们……

于文发手一挥,两回事!你们广告部门继续和资本家周旋去,北方重工的广告能拿照拿,拿到十万都行,但要快,真拿不来就算了。

广告部主任小声嘀咕道,那蚂蚁的文章就不能现在马上发表。

于文发想了想,算了,算了,那就不要北方重工的广告了!把报纸发行量搞上去,多发个十万八万份,何止三十五万!说罢,再不和大家玩民主的游戏了,一脸正气敲着桌子,以“集中”的口气严肃教训起来,——大家都别忘了,咱们吃的不是国拨经费,是全国中小股东买咱的报纸养活了咱们!我们报纸发行量之所以能在同类报刊中长期雄踞第一名,就是因为我们能为中小股东代言,敢为他们呼吁!

王艺全是老同志了,应该看出他“集中”的意图了,却还在那里进行“民主”的最后挣扎,苦笑摇头说,那也得有个度啊!咱抛开广告不谈,蚂蚁的公开信这么尖刻,也得考虑到发表后的社会效果啊。

于文发说,我觉得社会效果是积极的。会唤醒中小流通股东的维权意识,引导他们积极参加股改博弈,恢复对政府的信心。所以蚂蚁的新闻也要好好做,对北方重工股改要跟踪报道,同时利用我报本身的网站平台,和全国各大网站取得联系,让各大网站都积极跟进……

散会后,王艺全留下了,郁郁说,于总,王小飞今天一定要见你,你当真不见?于文发反问,我见了他,北方重工的广告你们就能给我拿来了?王艺全说,你非要做这个新闻,广告肯定拿不来了,但是你得见见,人家和你沟通并没错,咱反对人家也得说说反对的理由吧?

于文发想想也是,便答应和王艺全一起,到报社附近的茶馆和王小飞以及北方重工的几个人见一面。去的路上,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王艺全说,我既然去了,你们广告可还得想法给我弄啊!王艺全没好气,咱为蚂蚁们摇旗呐喊,我还有啥理由弄?于文发道,这不正是理由嘛,蚂蚁们在呐喊,大象更要大做广告,发出声音。让他们花点钱讲讲自己的苦衷,说说北方重工未来的发展前景嘛。王艺全说,你可也真够损的!却又说,不过,这倒也能自成一说,我试试看吧!

估计王小飞已从王艺全那里得到了信息,没提广告,和他一见面就说,股市一直这么低迷,中小流通股东买了股票损失都这么惨重,他和北方重工董事会和管理层也很痛心。所以股改的文件一下来,马上闻风而动,在第一时间里落实,迅速出台了十送三的股改方案。

于文发说,王董,照你的意思,人家中小股东还得感谢你们的慷慨大度了?别忘了你们当年的增发价和配股价啊。委托本报投反对票的很多中小股东都向我们反映,你们十送三的对价怕是远远不够啊!

王小飞呵呵笑着,是,是,股改就是博弈嘛,于总,你今天既然来了,咱们就好好沟通,你和《人民证券》所代表的任何一位中小股东的意见,我都负责向大股东转达,我今天是带着谦卑的诚意来的。

于文发心想,还谦卑呢,如果真按王艺全的意思做了那三十五万的广告,你们还会这么谦卑么?却也没说破,就事论事说起了股改方案。道是北方重工的股改方案太不合理,实际上是新的掠夺。广大中小股东高价参加过增发配股,增发价每股高达三十二元,配股每股二十五元,真是血泪付出啊,可得到了多少回报呢?七年以来总共分红三次,两次是每股二分,一次每股三分,全部分红只有区区七分钱。

王小飞苦笑说,这是事实,中小股东有气我也有气。于总,你可能不知道,三十二元增发时我们管理层都参加了,集团要求的,每人至少一千股,我一时发了昏,买了三千股,直到今天老婆还骂呢!

于文发说,好,这么说,你也是受害者,虽说是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也是位中小股东,那么请问:十送三这种对价合适么?尤其是在市道如此低迷的情况下,能在

多大程度上补偿中小流通股东呢?这种低对价的股改公司送过股后哪家不贴权?股价暴跌,等于没送嘛。

王小飞想想问,于总,那你们的意思呢?让集团大股东送多少?

于文发道,许多小股东要十送十,可这办不到,能十送五吗?

王小飞摇摇头,这恐怕也办不到。我省上市公司共计一百二十三家,大部分是国有控股,于总,我向你透露个秘密,你千万不能公开说:省国资委定下的底线就是十送三,刚开过会,不准轻易突破。

这可是于文发没想到的。股改全面启动后,北京的主管部门领导公开讲话时一再说,国有大股东和中小流通股东是平等博弈,汉江国资委这条底线一定,哪还有平等博弈,还不是大股东说了算?于是便道,怪不得没人相信这场博弈呢,照你说的事实看,还真是大忽悠了?

王小飞有点怕了,哎,于总,我是想让你知道我们的难处,才对你和王社长交底交心的啊,你可别在报纸上公布,把我给害了!你真公布了,我可是决不认账的。十送三这条底线上面让我们只做不说。

于文发没好气地道,我知道,这又不是头一回了!有些事是只说不做,有些事是只做不说,中国特色嘛!那你还和中小股东沟通啥?

王小飞这才说,因为北方重工两次高价融资情况特殊,经过大股东北重集团努力争取后,最终的对价会增加到十送三点二,以表明博弈的存在和国有控股股东的诚意,这个对价也许将是汉江省最高的。

于文发明白了,这就是说,广大中小流通股东只能被动接受了?

王小飞反问,那还能怎么办啊?你们当真以为能否决这个方案?

于文发想到那条所谓的底线就恼火,不愿和王小飞谈下去了,起身道,中小股东当然要否决嘛!王董,请你转告大股东北重集团和董事局主席杨柳,告诉他,这意味着战争,蚂蚁们准备向大象开战了。

王小飞和随他一起过来的董秘以及证券代表全都愣住了……

一直没说话的王艺全,这时说话了,哎,哎,王董,你们可别误会,千万别误会!我们于总说的开战,是参加股改博弈的中小股东向你们的控股大股东开战,我们

《人民证券》实际上是严守中立的!

于文发知道王艺全要谈广告了,抬腿就走,对不起,不奉陪了!

正大重机的新区总厂和各分厂给孙和平一行留下了深刻印象。

和生活区重机新村的陈旧破败截然不同,总厂及下属各分厂的厂房设备,重型卡车、厢货车、搅拌车的生产线大都是国内一流的,一点不比北方重工差。尤其让孙和平兴奋的是,经过几年发展,正大已具备了十四吨以上底盘和驾驶室总成的生产能力,潜力巨大。

最新一期生产报表显示,正大重机目前各类重型汽车装备的在产量已达到四万三千多辆,如果北柴股份入主以后,能投入几亿技改资金,进一步扩大产能的话,有望达到年产七万辆。真能如此的话,正大重机就完全可以取代北重集团,成为北柴发动机的最大常年客户。

孙和平因此感叹不已:任延安果然是先生产后生活啊,这些年来把宝贵的资金全用到刀刃上去了。为了站稳中国北部市场,抗衡咄咄逼人的北重集团,任延安麾下的八千员工真是在艰苦奋斗啊。也正因为如此,正大重机才具有了不可忽视的整合价值,它的资产是经营性的有效资产,货真价实,甚至严重低估。不像有的大型国企,账面资产花花绿绿一大堆煞是好看,仔细一审不少是非经营性的无效资产。

管理水平也令人叹服,这两天看下来,就连挑剔的田野也无话可说。两天中,任延安一直亲自陪同,而且毫无隐瞒,想看哪里就看哪里。他们三人坐着载客电瓶车,在一个个分厂、车间巡视时,没看到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没在厂区的任何角落发现一个烟头,一缕棉丝。

刚开始,孙和平并不知道进入厂区后就不能抽烟,在电瓶车上点了一支。任延安当时正背着身子和田野、钱萍说啥,闻到烟味后回头一看,就对自己的办公室主任说,记下来,我的客人违规了,罚我一百。孙和平忙把烟掐了。主任笑道,晚了,我们任总已经损失一百块了。又问,孙董,你一天抽多少烟?孙和平说,也就一盒吧。主任说,你今天在厂里把一盒烟抽完,任总这月差不多就得喝西北风了……

真是英雄相惜,相见恨晚啊,孙和平对考察中亲眼看到的一切很满意,任延安对孙和平的欣赏也很高兴。最后一天中午,从不陪客的任延安将孙和平一行破例请到小食堂,陪同客人们吃了次饭。上了茅台酒,自己不喝,以水代酒,却劝孙和平一行好好喝,来个一醉方休。

喝酒时,孙和平说任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到厂里这么走一走看一看,我才明白了,你有傲慢的理由,有资格罚我四小时站!

任延安笑了,孙董,那是你想站的,我可不敢罚你们!又很感慨地说,不要总说什么国企搞不好,只要你下劲搞,就没有搞不好的!

孙和平由衷说,是啊,你任总领导下的正大重机就搞得很好,不过,该提的意见我还得提:对员工生活上的欠账得尽快还。你们生活区在市内,完全可以在市场化的条件下解决掉大家的住房问题嘛。

任延安说,市场竞争这么激烈,这事还是以后再说吧。现在技改要五个亿,扩大市场网络也得铺上两三个亿,我们哪来的钱啊。不是受资金困扰,我们根本不会和JOP谈合作的,起码现在不会谈。

孙和平说,这七八个亿你们别担心,一旦我们合作,这些资金北柴股份会统筹解决。员工住房,包括你们干部住房还得抓起来,也花不了多少钱。我们是这么搞的:企业自己成立一家房产公司,原拆原建,拿卖商品房的盈利补贴员工,员工自己再搞点房贷,啥都解决了。

任延安眼睛一亮,哎,这主意好,也不违反政策,可以试一试。

孙和平这时已把正大重机纳入了北柴股份的扩张版图,又说,任总,你们的管理很好,水平一流,我们入主后,除了派一位财务总监之外,生产班子不派一个人过来。一切都不动,维持原状。您呢,还可以进入北柴股份决策层,我代表控股大股东提议您出任副董事长。

任延安笑问,孙董,你这么有信心啊?就不怕我们投奔JOP。

孙和平说,你不会,这两天你亲自陪同我们,我心里就有数了。

任延安难得大笑起来,孙董,你四小时没白等,你感动了我啊。

孙和平手一摆,任总,别来这一套,您是能被轻易感动的人?如果没有双方共赢的大好合作前景,我站四十小时只怕也感动不了您。

任延安用筷头指点着孙和平,孙董,你真精,比猴都精!这才说了实话,知道么?这两天我是白天陪你们考察,夜里给领导班子开会啊,一开开到大天亮!最后一致决定,放弃JOP,加盟北柴集团!

孙和平大叫,好,太好了,来,我们一起干杯,为任总加盟!

任延安举起杯,和孙和平、田野、钱萍碰了一下,象征性地抿了口,继续说,孙董,你说服了我:参预缔造一个中国的伟大企业,而不是成为国外跨国公司的一部分,

哪怕它是JOP。

孙和平说,就是嘛,你成为JOP的一部分,就算在市场上打垮了北重,也胜之不武嘛,那不是你的胜利,是人家JOP的胜利!

任延安赞同道,就是,再说,我任某人也是个民族主义者。现在你们来了,正大重机得到了宝贵的资金,壮大了力量,同时又事实上削弱了北重,——你们脱离北重集团,北重的动力系统将重新布局。

孙和平补充说,还有,正大重机的品牌也保住了嘛,任总,那可是你们的脸面和荣誉啊。中国民族工业品牌名录上,正大品牌仍将奕奕生辉。我甚至考虑,将来我们的集团更名为中国正大或者中国重机。

任延安连连点头,是,是,所以,我们有啥理由不干呢?现在倒是我和正大重机担心你们了,孙董,你们当真能脱离北重集团吗?

孙和平看了田野一眼,郑重承诺道,这是一定的!为此,我们已准备了近两年,事实上从北柴股份在香港上市之后,准备就开始了。

任延安说,好,那我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了。不过,我是个很现实的人,在北柴股份的独立成为事实之前,我和正大重机仍不能放弃和JOP的谈判,这一点希望你们能理解。当然,我会放慢谈的速度。

孙和平心里颇为不快,却也不能强求任延安和正大重机在他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想了想说,好,你们放慢速度,我们加快速度。

因为要加快速度,孙和平当天下午就离开了K省,和田野、钱萍三人同时飞往三个方向。孙和平飞广东,和希望汽车所在地的国资部门协商希望汽车的股改对价方案。股改对价方案不敲定,刘必定手上的股权就是拿到手,也会因股改问题受到当地国资部门的阻碍。钱萍飞回平州老营,着手准备向海外股东的公告材料。田野飞省城,代表北柴股份公司正式向省国资委提交关于公司国有资产划转的报告。

任延安对孙和平的雷厉风行的作风很欣赏,亲率在家的四位副总级领导将他们送到了机场。在机场贵宾室,双方人员依依不舍,仍说个没完。站在安全红线前进行最后告别时,任延安和孙和平先是紧紧握手,后来竟冲动地相互拥抱起来,大家不约而同地为他们鼓起了掌。

通过安检,进了机场候机区,孙和平看看表:三点十分,飞广州的飞机已开始登机了。时间虽紧,孙和平还是向田野交待了几句,要田野一定要找孙鲁生直接谈,别忌讳啥。同时亲自到模范监狱和刘必定签订股权转让合同,说既说通了任延安,有把握拿下正大重机,合同就该签了,免得刘必定变卦。田野说,股市上连着两个涨停,只怕刘必定已变卦了,甚至怀疑股价就是刘必定炒上来的。孙和平判断不会,刘必定毕竟关在监狱里,就算有心有钱炒,动作也不可能这么快。

钱萍这才想了起来,哎,孙董,你说会不会JOP在抢控股权?

孙和平突然警醒了:这也不是没可能。现在股市低迷到极点,一片弥漫的熊气,别说希望汽车了,质地良好的北方重工都从二三十元跌到了四五元。为了吃掉正大重机,JOP真在证券市场上动手也不奇怪,就算股价涨到十元,JOP也不过多掏几千万美元罢了。对海外那些大腹便便的资本集团来说,现在正是廉价铲底大肆收购中国资产的好时机。既想到了这一点,就得弄清楚,以便下一步采取应对措施。

于是,孙和平让田野和钱萍各自散去后,自己一边排队登机,一边掏出手机给任延安拨了个电话。让任延安在和JOP继续谈判时设法摸摸JOP的底,看看JOP或者JOP:~华尔街的投资人及其在中国内地的几家合资公司是否已经在证券市场上动了手?说这很重要。

任延安是重卡机械的行业专家,却不是资本运作专家,孙和平说了好半天,他才听明白,答应去摸底,并及时向孙和平通报情况。

这时,在平州守摊的程总来了个电话,说了两件事。一是六月份该付的一亿三千万货款据集团财务部说,总裁周到已批了,估计两三天内就会到账。二是集团突然又来了个五千台的大订单,还要求尽快发货,销售部不知该不该签?孙和平想都没想就说,签,赶快签。库存的先发过去,一些不急的订单往后压压,先满足集团的需要。程总说,集团要这么多发动机干啥?孙和平不耐烦地说,你管他干啥?有本事倒卖就让他们倒卖去!我现在不怕集团要货,就怕他们不要货。

程总还想说什么,孙和平却不愿听了,关上手机,上了飞机。

飞机六时许降落广州,因为事先打了电话,广东地方国资局来了位办公室主任接机。从广州白云机场赶到希望汽车所在县,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县国资局局长、副局长正在一家宾馆的宴会厅等着他。

又一轮紧张谈判在杯盏交错中开始了,孙和平再次强打起精神。

国资局金局长开宗明义声明,此次股改不是儿戏,上面说得很清楚,哪个省不完成股改任务就不能在资本市场上融资。所以希望汽车的股改应随着北柴的入主尽快完成。他们目前只有8%的股权,北柴股份受让两亿一千万股后,股权占到了24%,双方要商量一下:怎么向中小流通股东支付对价?这当然是个大难题,希望汽车的非流通股东持股太少,不可能按十送三的主流方案送股,问孙和平如何办?

孙和平早就想过这事,根本不愿支付对价,便来了场兵不厌诈的舌战群雄:希望汽车此前的一切与北柴股份无关。北柴股份是一家在香港联交所上市的H股公司,并没有借希望汽车的平台在国内市场融资,对价的支付者应该是国资局。根据国资局现在的持股情况,按十送三的送出率计算,也可以做到每十股向流通股东支付零点二股。

金局长皮笑肉不笑地问,孙董,你认为流通股东能接受吗?

孙和平反问,让我们送股,北柴股份的H股股东就能接受了?

金局长叹了口气,孙董啊,你别拿H股说事好不好?你到市场上听听,到网上看看,十送三小股东都嫌少,送零点二我们敢提吗?

孙和平眼皮一翻,为啥不敢提?这是历史造成的嘛,能怪谁!

金局长也不客气,尽管脸上仍在笑,但立场却不含糊,你们北柴股份既然接了这两亿一千万股权,就得承担股改的责任和义务,也得和我们国资部门一样,按十送三的送出率向中小流通股东支付对价。

孙和平略一沉思,金局长,你可能忘了一个事实:到此刻为止这两亿一千万股权还没到我手上,受让协议还没签,我可以选择退出。

办公室主任一看不好,忙打圆场,哎,孙董,喝酒,咱们喝酒!

孙和平喝了杯酒,灵机一动,信口开河说,金局长,你们也不要这么官僚,别光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也注意一下希望汽车的市场表现嘛!市场听说北柴股份要入驻了,希望汽车这两天连着两个涨停。

金局长和几个副局长被唬住了,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无言。

孙和平趁热打铁说,对希望汽车的中小流通股东来说,一家香港上市公司的入驻就是最好的对价,远强过十送三,市场已经在证明了!

金局长快乐起来,好,有道理!那些十送三的公司全都贴权,送了等于没送,股价

只要能上涨,中小股东就能满意。可话题一转,却又狡猾地说,既然如此,你们干脆把我们这点股份受让过去算了!

孙和平才不上当呢!十送零点二的股改方案无异于玩火,搞不好就会烧了他的猴屁股。这种既危险又肯定要挨骂的游戏,得让金局长们以国资部门的名义玩。便笑道,哎,我和北柴股份可不想让你们出局啊,股改完成后,我还希望继续得到你们地方国资部门的支持呢!

金局长也没坚持,应付说,好,好,该支持的我们一定支持。

孙和平再没想到,希望汽车这两个莫名其妙的涨停板竟会变成他手上的利器,竟这么轻松就推掉了支付对价的难题。其实,根据股改文件规定,北柴股份是应该支付对价的,来之前他已想好了支付对价问题,想要讨论的只不过是送出率,能争取到十送二就算是胜利了。

难题既已解决,下面的酒就得喝好了。人头马、XO开了一瓶又一瓶。你敬我,我敬你,敬得个不亦乐乎。孙和平中午和任延安喝了不少国酒茅台,现在又来了洋酒,两种酒在胃里来个中西结合,顿时难受起来。办公室主任却还在里劝酒,孙董,得喝啊,能喝一斤喝八两,对不起股东对不起党;能喝八两喝一斤,党和股东都放心……

金局长也喝多了,歪在椅子上直叫,主任,上段子,上段子。

办公室主任不劝酒了,遵命说了个黄段子:儿子出国留学,老爸交待他说,无聊时可以找妓女,但别和你妈说,账单上就写打鸟。一个月后,老爸收到了儿子的账单:打鸟费两千。老爸心疼了,回信说,找便宜的鸟打。没多久,账单又来了:打鸟费五十,修枪费五千。

满桌人哈哈大笑,孙和平也笑了起来,胃里的动静消停了不少。

这时手机响了,响了好半天孙和平才接了,刚“喂”了一下,酒便吓醒了:来电话的是赵安邦的大秘。大秘也不问他在哪里,只说赵省长要找他谈话,时间定在明天,也就是周日下午三点整。他悬着心打探谈话内容,大秘说,内容他也不知道,估计也就是听听汇报吧!

孙和平想,听啥汇报?该不是要按杨柳的意思“踢升”他出局滚蛋吧?赵安邦和省政府可一直要做大做强北重集团的。这一想,待不住了,要金局长立即安排车送他回广州白云机场,连夜飞返汉江……

虽说隔着监狱高墙电网,刘必定和外部世界的联系仍未割断。想割也割不断。他成了0765号在押服刑犯进来了,但犯下的那些事还得有人不断擦屁股。屁股在监狱里,轮到谁擦谁就得来探监了,连香港警察都来过。宏远那几个下属就更别说了,探监更频繁得像上班。

监狱长见他不断被带进带出,讥讽说,刘总,我看你简直比我还忙。刘必定眨着眼镜片后的小眼睛说,不敢,不敢,报告政府,这都是我过去犯的错啊,我错误严重。又挺真诚地说,其实这些人我一个不想见,尤其是香港警察。监狱长好奇问,香港警察找你干啥?会不会把你弄到香港?刘必定说,报告政府,不会的,现在一国两制,别说我现在已在大陆监狱,就是出了监狱,只要不过罗湖桥,他们也不能直接抓我。监狱长问,你在香港犯了啥事?刘必定欺负监狱长不懂经济,叫苦说,香港更叫冤枉了,说我挪用香港上市公司资金,这从何谈起?我完全是为了股东的长远利益,才搞了点财务投资,造成了些损失。监狱长说,那你该见的人还得见,尽量配合搞清问题,也帮人家弥补损失。刘必定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又向监狱长探询,监狱图书室有香港法律书么?监狱长说,好像没有吧?只有咱大陆这边的法律书。刘必定请求,你能让人马上帮我买几本香港法律书么?监狱长说,这可以。当下就让人去替他买书。到号子送书时,监狱长意味深长说,刘总,咱新生厂的螺丝生产快要搁车了,下月没订单了。

刘必定说,咋会没订单?报告政府,下月订单包在我身上,我和北柴股份公司董事长孙和平说好的,十万元订单马上下。监狱长松了口气,好,刘总,只要这北柴股份订单拿到手,你又立功了,若能拿到一年长单,我不但建议给你立功减刑,还让你离开车间管经营。刘必定又来了个报告政府说,我可以立功,但不想减刑了。监狱长问为啥?刘必定说,在这里住都这么多人找我,出去后还不把我忙死?!

拿到几大本香港法律书籍,刘必定迫不及待看了起来。因为涉嫌侵吞八千万公众公司资金,他在香港已上了通缉名单。两年后从这里出去,还得到香港法庭上继续对付那些法官,甚至继续坐牢,不好好研究一下香港相关法律真不行啊。保尔一萨特和《存在与虚无》尽管伟大,但解决不了香港那边迫切而具体的问题,暂不研究也罢。

周六一大早,刚研究出点头绪,正对照相关条款给自己规划刑期长短时,监狱长来了,又说接见。刘必定不由想到了孙和平:希望汽车的股权协议还没签字,狗东西就不能不来。现在希望汽车已是两个涨停板了,两亿八千万肯定不行了,起码三个亿,外加新生厂的订单。

尽管在监狱呆着,刘必定因为管生产,仍在狱内一定范围享有自由,特别是看电视的自由。给犯人集体看的电视有不少财经频道。大队长和监狱长办公室是有线电视,能看到沪深两市股票实时行情。所以刘必定对外面股市一点也不陌生,每个交易日的股票涨跌,大盘收盘指数全都一清二楚。希望汽车的这两个涨停板自然也瞒不了他。

不料,出了号子门,监狱长却说,来探监的不是孙和平,是他妹妹刘必英。但监狱长仍是为新生厂的订单来的,吩咐他在接见时和妹妹说一下,务必让妹妹尽快去催催孙和平:订单问题很紧迫,没有订单不生产了,影响利润事小,影响犯人劳动改造事大,希望多多关照。

因为订单问题,刘必定和刘必英的会面仍受到了照顾。周末亲属接见应该在会见厅,那里既吵规矩又大,监狱长便让队长把他们安排在了狱内无人的图书室。刘必英给他带来了换洗衣服和一些日常生活必需品,完全一副亲属探监的样子,并不引人注目。看守的狱警例行公事检查过刘必英送来的东西后就走了,图书室里只留下他们兄妹。

狱警一走,刘必定立即和妹妹刘必英悄声谈起了正在进行中的操纵市场的重要“工作”。希望汽车又是一场漂亮的战役啊,是在股市极度低迷,人们信心全无时打响的,而且已经基本打胜了。天才就是天才,别看他现在是0765号囚犯,在监狱里呆着,照样风生水起。

都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其实不然。刘必定认为,只要是网就有漏洞,没漏洞就不叫网了。前妻祁小华关键时刻的无耻背叛,导致他和宏远系走向了崩溃灭亡的不归之路,中国资本市场上一个伟大的奇迹烟消云散。然而,千足之虫僵而不死,因为中国资本市场的非线性迷乱,因为他的未雨绸缪,因为法网的疏漏,刘必定仍留下了些东山再起的资本。妹妹手上还有七百万股希望汽车的流通股,和两千八百万现金。这些股票和现金是他的秘密私财,别说宏远的人不知道,就连祁小华也不知道。2003年初宏远系资金链完全断裂了,他也没想过把这些现金

和股票都拿出来。嗣后破产清盘,有关部门调查了他和宏远系有来往的所有的公司和个人,就是没想到调查他妹妹刘必英。

妹妹是他从小一手抱大的。母亲去世早,父亲要工作,大哥带小妹是很自然的事。妹妹小时候很漂亮,像个讨喜的洋娃娃,长大后反而不行了,模样普通得很,走到街上没几个人会注意她。可妹妹的感觉挺好,男朋友谈了不下一个排,却谁也没看中,快三十了,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整天眨着一双傻乎乎的大眼睛显示天真。刘必定发达后,妹妹辞职跑到宏远做了办公室副主任,但除了领工资,基本不上班,一直在家里遛狗喂狗,再就是逛商店,买时装。她买的那些时装价钱死贵不说,还大都稀奇古怪。有一次,妹妹穿了身袒胸露背的时装,天女下凡似的突然降临公司,吓得刘必定连连讨饶,让她赶快回家,永远别来上班。后来她还真不来了,连每月五千元的工资都让他在家发。祁小华对这位小姑子一直很反感,不止一次在刘必定面前抱怨说,你们公司养这种妖怪废物干啥呀?得赶快想法把她嫁出去啊。

刘必定没理睬祁小华的抱怨,对妹妹仍是一味容忍。其实妹妹早已成了他私财代管人。他让妹妹从老家搞来一堆身份证,在省城六家不同证券公司开了近百个股东账户。妹妹一直在坐在家里按他的指令买进卖出宏远系坐庄股票,其中包括希望汽车。正是因为有了这么一位从小抱大的忠诚可靠的妹妹,他才有了一条通往未来的秘密通道。

今天的妹妹变得庄重朴实了,穿着一身职业套裙。这也是他的指示:宏远系已经败了,奢侈将引起世人的怀疑,要学会过普通人的生活。妹妹是听话的,从他入狱后,每次来探监都着装朴素素面朝天。

妹妹很兴奋,显得比他还高兴,哥,我都按你说的办了,这两天用咱六家证券公司的八十五个账户连续买进希望汽车,还真拉了两个涨停板哩!现在股价都到四块二角七分了,没准还能拉一个涨停板。

刘必定问,账上还有多少资金?手上希望汽车又增加了多少?

刘必英说,资金还有一千多万,希望汽车咱原来有七百万股,第一个涨停板又买进了三百四十二万,加一起一千多万股了。第二个涨停板大家都抢进,咱只买了三万股,挂上去的三百多万一直没成交。

刘必定想了想,这样吧,小英子,今天是周六,下周一出货,一路卖空,一股不留。记住我教你的出货策略,关键时刻不能迟疑。

刘必英很不理解,哥,既然有人跟进了,咱为啥不再拉一个涨停板呢?咱手上又不是没钱,还有一千多万呢,对付一个涨停有把握。若再来个涨停,股价就到四块七角了,咱还能多赚将近五百万。哦,对了,对了,现在市场都在传呢,说希望汽车有JOP外资并购概念。

刘必定手一摆,语气坚定地道,对这种毫无希望的熊市不要抱任何幻想。小英子,我告诉你,你要记住:永远不要相信市场传言!

刘必英睁着天真的大眼睛,看着自己英明的哥哥,为什么呢?

刘必定“哼”了一声,因为我们就是市场传言的制造者!这种事宏远系过去干得多了。你不想想,我们不拉这两个涨停板,市场会有这种传言吗?希望汽车有什么海外并购概念?扯淡!受让这两亿一千万股权的是孙和平,还有谁比我知道的更清楚?哪来的啥JOP啊?

刘必英嘴一撅,哥,那那咱还发动这场希望之战干啥?

刘必定道,两个目的。其一,希望汽车股性很活,拉起容易。而只要拉起来,市场一定会自行猜测它的异动原因,那些跟风者们会积极发挥想象,帮我们编故事。现在不是在编了吗?我能趁机解套,顺手小赚它一笔。咱手上套的七百万希望汽车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啊。

刘必英多少明白了些,点头道,哥,这个目的好像已经达到了。

刘必定继续说,其二,现在毕竟是熊市,人气低迷。市场也许失去了想象力,没人替我们编故事了。我们把股价往上一拉,卖盘就出来了,为此会赔一些,再套进几百万股。但只要二级市场股价涨,孙和平就得为那两亿一千万股权多掏点银子,最终我们是稳赚不赔的。

刘必英连连咂嘴,佩服无比,哥,你真了不起,啥都想到了。

刘必定说,就按我说的办吧,只要能高位出货就是很大胜利了。

刘必英听明白了,好,好,哥,我就按你说的办。还有事么?

刘必定又说,孙和平那里的合同得赶快签了,不能等到下周希望汽车跌回三元八再签。趁着二级市场的大涨,我再加价两千万,马上写份全权委托书给你。你交给宏远的老吴。让老吴在下周开盘前务必和孙和平签订这两亿一千万股权的转让合同。而且必须按新价格签。

刘必英提醒说,不是还有你们新生厂螺丝订单的事么?你和孙和平说了么?要不,也把这条提出来?这对你很重要,监狱长急着呢。

刘必定何尝不知道?可孙和平的北柴股份是香港上市公司,怎么可能使用来自监狱小厂的螺丝呢?于是便说,这我当然要提,但希望不大,小英子,你告诉老吴,让他随便找个皮包公司下订单吧,先打十万块过来,过阵子把货拉走,找地方先堆着,不行就卖废铁吧!

一切安排完毕,刘必定报告政府,求赐纸笔,监狱长亲自把纸笔送来了,刘必定当场写了委托书,同时另写了一纸条件,要求北柴股份支付十万元订金,向监狱新生厂下达三十万元各型号螺丝订单。

监狱长十分高兴,赞叹说,刘总就是刘总,在这里还这么牛。

因为这么牛,且是为了监狱的生产订单而牛,刘必定又获得了新优待:在妹妹探监走后,仍获准留在图书室继续研究香港法律……

十一

在做任何重大决策时,杨柳都很注重细节,尤其是那些可能决定成败的细节。不把这类细节想清楚,哪怕机会就在眼前,利益唾手可得,杨柳也决不贸然出手。刘必定和孙和平正相反,往往会先扑上去再说。至于扑上去后果如何,是否会被烧残爪子,烫伤狗嘴,二人往往很少考虑,甚至不考虑,当年在汉江大学时他们就不是一路人。在刘必定和孙和平看来,他对细节的注重,是谨小慎微,循规蹈矩呢。

在整个大学时代,刘必定都是他的对手。他是校方培养起来的优秀学生,班级和系学生会的干部,刘必定是天生的反对派。在杨柳的记忆中,这厮在三年大学生活中除了应付考试,余下的精力和时间几乎全用于和他作对了,甚至在爱情上。据说某次舞会后,刘必定在黑暗中一把搂过祁小华,郑重地对祁小华说:忘掉那个循规蹈矩的小官僚,跟我走吧,那是一条幸福光明的大道!我向你保证,三十岁,我将让你拥有宝马、别墅;四十岁,你会拥有一家甚至几家公司;到五十岁,你的名字肯定会出现在中国富豪的财富排行榜上。祁小华由此认定刘必定有气魄,一步步投入了刘必定的怀抱,最终和刘必定结了婚,成了那个草莽英雄时代的变相牺牲品,她现在应该后悔了吧?!

孙和平那时还不是现在的孙猴子,还没成精,一直左右摇摆,哪边有好处就向哪边靠拢。既参加过刘必定的“倒阁”阴谋,也

“入阁”做过他的班委。毕业后,和刘必定一起分到平州柴油机厂,二人又沆瀣一气,搞到企业混不下去了,发展到合伙骗贷的地步。嗣后,刘必定拉出宏远系大旗去资本市场闯荡,孙和平倒还有点头脑,没跟着刘必定去抓草莽英雄时代的“机会”,在省里搞集团时,重又回到了他身边。但孙和平动摇过,刘必定策划北柴股份叛逃的事孙和平从没和他说起过。所以二人今天在希望汽车上再度联手,杨柳一点不奇怪。

然而,他们忽略了一个细节,忘记了广东国资部门手上那八千二百万国有股,这些股份占希望汽车总股本的8%。更有意思的是,希望汽车的第二大股东DMG国际投资公司早在两年前就从宏远系受让了希望汽车一亿两千万法人股,其国内控股公司又从市场上买进了六千万股,手上已有了一亿八千多万股。这就是说,如果北重集团拿下广东国资部门那八千二百万国有股,和DMG联手,控股大股东就是DMG和北重集团,而不是北柴股份了,孙和平借控股地位拿下正大重机的美梦就将破灭。天哪,这泼猴竟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一个细节。

周六之夜,当孙和平无视这一细节漏洞,紧急飞返汉江时,杨柳却在精心研究这一有趣的细节。研究的结果又让杨柳吓了一跳,网上的公开资料显示,DMG国际投资公司的董事长竟然是美籍华人简杰克。

这位简杰克先生杨柳并不陌生,他可是王小飞以年薪十万请进北方重工董事会的独立董事!据王小飞此前的介绍,简杰克有美国华尔街背景,是国际著名投资银行摩生财团的执行董事,对未来北方重工掌握国际惯例,走向国际资本市场会有所补益。他当时并没在意,以为简杰克就是个国际投行专家,不知道他在中国资本市场卷得竟然这么深。现在查了资料才知道,简杰克为摩生旗下的DMG出了不少力,近年来以超低价格收购了三家资产庞大的国有企业,还收购了一家股份制银行。华尔街评论家说,DMG三年为摩生财团赚了二百三十亿。

简杰克和DMG怎么对希望汽车也这么感兴趣?竟早已潜伏在里面了。答案只有一个:简杰克和DMG和孙和平一样,瞄上了正大重机。

杨柳再没想到,在他前门拒虎,和孙和平近身肉搏时,后门早已进了狼,一条比孙和平还要凶险的国际资本之狼。和这条狼的合作几近无稽,且不说孙和平和北柴现在并没独立门户,就算真的独立门户了,他和集团也不能同门灭子啊。北柴毕竟是他们集团一手扶植起来的国有控股上市公司,就算最终要灭,也得看赵安邦和省里的脸色。

这么一来,杨柳重新找回了老子公司的立场,决定先替儿子公司堵上这一危险的细节漏洞,遂打电话从床上叫起了周到,要周到到他家来一趟。周到不太情愿,说是晚上有应酬,喝多了。杨柳便说,你真爬不起来,那我去你家吧。周到这才清醒了,带着一身酒气过来了。

过来后,杨柳泡了杯浓茶,让周到喝着醒酒,把情况说了说。

周到的大脑袋不知是被酒精烧糊涂了,还是一时没犯过想来,竟大大咧咧说,就这事啊?这和咱有啥关系?别说现在那个简杰克孙和平还没斗起来,就算斗起来了,咱正好坐山观虎斗,看他们咬嘛!

杨柳不高兴了,哎,周总,你醒没醒酒啊?要不要再来壶醋?

周到说,哦,醒了,醒了,杨董,你说,继续说,我听着呢!

杨柳在屋里踱着步,说了起来,孙和平和北柴股份下一步到底会怎么样,我们不知道。听说赵省长要找他谈话,谈话内容不详。估计不会是提拔滚蛋,如果是,组织部那边会有风声,现在仍没有。支持孙和平搞分裂的可能也不大,省里一直要做大做强几大产业集团嘛。

周到接上来,所以,还是我说的嘛,孙和平的屁股还得咱们擦。

杨柳摆了摆手,你想简单了,不是替谁擦屁股的问题啊!这八千二百万国有股的归属,很可能会决定我们,也决定北柴股份和DMG的未来命运。DMG和简杰克如果拿到了,北柴股份和孙和平就没戏了。

周到仍糊涂得可以,那不正好吗?这猴就得老实待在集团里!

杨柳道,那我们面对的将是啥?DMG入主正大重机,势必以其资本实力和国际一流的管理经验,对我们的生存构成极大的威胁。我们就领着这只败下阵,烧焦了屁股的孙猴子,在市场上被动挨打吧!

周到说,可反过来说,这八千二百万国有股落到孙和平手里,也未必是好事啊,他就算现在被省里压着暂时不独立,日后也是隐患。

杨柳这才说到了根本,所以,这八千二百万国有股权必须由我们拿下,而且要立即行动。这一来,既堵严了后门,不给DMG和简杰克机会,又掐住了孙和平的猴脖子,让北柴股份以后好好摆正位置!

周到稍一沉思,乐得跳了起来,对啊,杨董,我举双手赞成!

杨柳笑了,我知道你会赞成。那明天一早,你就代表我们集团飞广东,立即就希望汽车八千二百万国有股的转受让问题展开谈判吧!

周到道,好,好,杨董,你放心吧,不但我亲自去,也把集团相关部门的头头都带过去,争取来个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杨柳又交待了一番:既要速战速决,也要注意策略,不要显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建议周到做个小小的局,就说到香港开会,路过广东,和相关国资局头头随便见个面,似乎是很意外地谈成了这笔股权生意。至于价格,杨柳认为,要考虑股改因素,应该是扣除股改对价股份后的每股净资产,也就是三元左右。如果对方急于出手,还可近一步压价,反正双方都是国有性质的,不存在国有资产流失问题。

周到全明白了,对,对,我也这么想,每股最多不超过三元。和他们“顺便”见面的由头也找到了。咱是北柴的大股东嘛,自然要关心希望汽车的股改,一起谈谈嘛。一谈起来,我就把北方重工的股改难处说给他们听,告诉他们:我们十送三估计都难过关,他们还想十送零点几?让他们好好揣摩一下希望汽车这只山芋有多烫手吧……

就说到这里,电话响了。杨柳看了看表,都快夜里十一点了,真想不到谁会在这时来电话找他?拿起话筒一听,竟然是省长赵安邦。

杨柳很意外,对周到做了个手势,让周到住了口。这才对着话筒恭敬地说,哦,是赵省长啊,您咋这时找我了?有啥紧急指示吗?

赵安邦口气轻松,哪这么多指示,还紧急,就是和你聊聊天!

杨柳笑了,开啥玩笑,您省长半夜三更和我聊天,是有啥事吧?

赵安邦说,有,估计你会高兴,经你和周到同志极力推荐,省委常委会慎重研究,决定调孙和平同志任平州市副市长,主管工业……

杨柳兴奋地看着周到,故意大声重复,什么,让孙和平同志去做平州市副市长了?好,好啊,赵省长,这个有能力的好同志到底用起来了!我相信,让孙和平管平州工业,平州工业肯定会上个新台阶!

周到也激动了,先是冲着杨柳晃大拇指,后又把脑袋探了过来。

却不料,赵安邦那边呵呵笑了起来,笑罢,话头一转,杨柳,你就做梦去吧!别以

为我看不透你那点小诡计!你不就是要削藩吗?不就是怕北柴股份独立门户吗?不就是想把孙和平踢弄走吗?我可警告你啊,也请你带个话给周到,都给我在北重集团这个山头上好好呆着,这个藩不能削!你们削北柴股份的藩,我和省委就免你们的职!

杨柳被搞懵了,结结巴巴道,赵省长,这……这哪来的事啊?集团啥时想过要削藩啊?这……这肯定是孙和平同志的误会……

赵安邦也说起了孙和平,我知道,这个孙猴子也不安分!北柴股份在香港上了市,有了资本,他们也想独立门户,这也是胡闹嘛!我准备找他好好谈一谈了,哦,对了,已经让秘书约定了谈话时间。

杨柳郁郁问,那赵省长,孙和平若坚持要从集团独立出去呢?

赵安邦道,他没这么大胆吧?想独立也行啊,我和省委先撤他的职!又和气地说,杨柳啊,你别担心,我会让他和北柴股份摆正位置的!你呢,一直是听招呼的,我和省委对你很放心,今天就算谈过了。

杨柳只好说,是,是,赵省长,我和集团仍然听招呼,坚决执行您和省政府做大做强北重集团的既定方针,只希望你们上面别动摇。

赵安邦笑道,上面会动摇啊?当初阻力这么大,我省几大产业集团不还是整合起来了吗?现在因为这只孙猴子,我就动摇了?笑话!

结束通话,杨柳冲着周到手一摊,咱继续和这只猴合作共事吧!

周到却叫了起来,赵安邦也真是的,他当省长的也开这种玩笑!开始把我高兴得啊,真以为能放鞭炮送瘟神了呢!那广东还去不去?

杨柳道,为啥不去?那更得去。赵省长灭了孙和平的独立梦,北柴股份就是我们的,广东的股权就更不能落到简杰克和DMG手上。

周到这才想起问:哎,你说那位简杰克会不会抢到我们前面?

杨柳摇头道,这我不知道,如果真抢到我们前面,那就是命了。

周到走后,杨柳洗洗睡了,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总是睡不着。

对上级领导的话必须好生揣摩,其中的精神要点必须吃透。不吃透就会给他和集团的工作带来很大的被动。赵安邦的意思很明白,踢升孙和平出局不可能,北柴股份独立门户也不可能,这位铁腕省长要维持现状。但问题是,这现状当真能维持下去吗?孙猴子为独立门户蓄谋已久,现在已经一个跟斗栽到界外了。而且,赵安邦还忽略了一个重要事实:现在可是市场经济啊,孙和平虽说是省管副厅级企业干部,更是香港上市公司的董事长,这董事长就那么好撤吗?真好撤的话,他和集团早就撤了。通电话时,他本想提醒赵安邦的,可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做下属的,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显得比领导高明啊!

十二

周六之夜,孙和平搭乘凌晨一点的红眼航班飞回了汉江。飞机抵达省城机场是凌晨三点多,赶到汉江宾馆住下,已快五点了。孙和平又累又乏,在浴缸洗澡时就睡着了。待得眼一睁,天色大亮,竟已是上午十点了。困乏消解了许多,肚子变得极端饥饿起来,早餐已过了时间,孙和平便掏出包里常备的方便面,泡方便面吃。不料电热壶是坏的,只得用洗澡的热水泡起了方便面。这种干法并不是第一次,在香港和欧洲出差时,他经常领着下属这么干。孙和平吃得欢畅,正准备再泡一包时,才突然想起来:他妈的,这汉江宾馆的非饮用水咋能和香港、欧洲宾馆的水比啊?别吃拉肚子!便放弃了再泡的打算。

想想真是悲哀,就这么吃着方便面拼命干活,却得不到好报,杨柳和集团那帮家伙还想踢升他。孙和平认定赵安邦找他不是好事,肯定不会是给他授勋发奖。这位省长八成是受了笑面虎杨柳鼓惑,要代表组织给他安排后事。组织是啥呀?就是你遇到难事时对你说,我们无能为力。你遭遇不公平时对你说,要正确对待。你权益受侵时对你说,要顾全大局。你受到诬陷,被排挤出局时对你说,要相信组织。

孙和平想,他真在这时候被踢升出局,一个故事就结束了,那个即将横空出世的伟大企业,由国有股东控股的重卡机械行业新巨头北柴集团将胎死腹中。因此,他必须抗争,哪怕被省委撤职。真被撤了职,他不是国有控股股东代表了,却可能成为海外投资机构的代表,没准北柴股份的董事长还是他。但可悲的是,他就变成了洋买办。

尽管心里悲凉,但孙和平就是孙和平,不到最后时刻决不轻言放弃。下午三点才和赵安邦见面,现在还有五小时哩,他该干啥还得干啥。便先打了个电话给田野,问他在哪里?事办得如何了?田野说在汉江宾馆。他一听就乐了,那你快过来吧,我也住这里1123房间。

田野过来了,见面就叫苦。说是孙鲁生真难找,直到昨夜九点多才在她家门口堵到。资产划转报告交给她了,反馈不是太好。孙鲁生先说涉及省里既定做大做强的大型国有企业集团的资产她和国资委无权批,得主管副省长甚至赵安邦直接批。后来又说,就算划转,也不是马上能办的。现在重中之重是搞好股改,省内一百多家公司,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既要落实支付对价的规定,又不能造成资产流失。

孙和平气道,这娘们,过去和我说得挺好,咋现在口气变了?

田野道,就是,我也觉得奇怪。真把北柴股份的国有控股权直接划给省国资委,她手上不又多了张能打的好牌吗?哦,对了,孙鲁生还暗示说,你这董事长有可能干不成了,或许省里要让1"8Yt"一升了。

孙和平一直没把踢升的事和任何下属说过,此刻见田野主动提及,这才说了,升啥?我在北柴股份干得好好的,给个省长老子也不换,我看赵安邦能把我咋的。又骂,这都是杨柳那帮家伙搞的鬼!

田野比心忡忡,孙董,我看这事不简单。省里毕竟早有决策,要重点打造北重集团,让北重成为中国乃至国际重卡机械行业的龙头啊。

孙和平烦躁地挥挥手,这事别说了,下午我和赵安邦省长当面去谈,我就是滚蛋也得滚出个响!说希望汽车吧,和刘必定的人见面了?

田野说,我昨天下午五点才回到的汉江,这哪来得及啊?!

孙和平不悦地说,你再来不及,希望汽车的股价就长天上去了。

田野苦笑说,我已打了个电话给他们老吴,说好在这里见面。

孙和平问,是宏远系的吴为仁吧?几点钟见?有没有啥变化?

田野说,定的十一点见,哟,时间快到了。估计有变化,老吴说要面谈。我就怕他们再变,已经让平州总部把合同、公章全送来了。

孙和平道,好,好,我既到了,就一起谈吧,就在我这谈!今天说啥也得把合同签下来,如果不签,周一开盘再来个涨停板就坏了。

这时,离十一点还差十几分钟,田野到楼下大堂接吴为仁去了。

孙和平在屋里踱着步,又想开了心思:就算下午赵安邦代表组织和他谈了话,让他离开北重,他北柴股份董事长的职务未经董事会的选举程序仍是免不了的。而在召开董事会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他有足够的时间飞香港,甚至飞纽约,和H股大股东通报情况,然后以H股大股东为背景,策划新的战略布

局。在新的战略布局中,希望汽车和正大重机对北柴股份的H股大股东们仍然十分重要,同样必须拿下。

十一点十分,田野引着吴为仁进来了,吴为仁身后还跟着个女士。孙和平听吴为仁介绍后才知道,是刘必定的妹妹刘必英。刘必英说自己昨天刚从监狱探监回来,手里不但拿着刘必定的全权委托书,还给孙和平带了一封信。说罢,将委托书和信给孙和平、田野二人看了。

孙和平看罢,当即拉下了脸,对吴为仁和刘必英说,这两项是完全不可能的!四天前我亲自到监狱和刘必定谈定的,转让款就是四亿八千万,岂能见风长?给新生厂下生产订单更不可能,传到香港会引起海外人权组织的异议,既会影响公司形象,又会影响H股的股价。

田野也说,你们应该清楚,这两亿一千万股权不是流通股,是非流通股,不能因为这两天被市场炒了一下,就跟风涨价,没道理嘛。

刘必英眨着大眼睛,挺天真地说,孙董,田总,你们说的这些事我都不懂,我哥让我带信带委托书,我就带,委托的也是他老吴。

吴为仁说,委托我不错,可委托价是五亿呀,少了我没权签。

孙和平想想也是,挺不安地看了看田野,一时真不知该咋办了。

吴为仁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看了刘必英一眼,又说,要不,你们二位领导再想想?或者你们再到监狱和刘总商量去,我们先回?

孙和平哪敢让吴为仁回去,灵机一动,突然道,你们别走,我现在就往监狱打电话,和刘总商量,商量出结果后,咱们照样签合同。

刘必英叫了起来,孙董,你以为监狱是宾馆啊?电话想通就通?

吴为仁也说,就是,就是。除非你们能按刘总的要求,答应给监狱下订单,借着谈订单的机会和刘总谈谈合同,这倒还有点可能。

田野这时插了上来,算了,孙董,螺丝订单咱就下了吧,不就是十万订金么?将来要不要他们的螺丝再说吧,就算白扔也不过十万!

也只能这样了。十万订金和两千万不在一个档次上,他哪怕谈下三五百万,这电话也该打。于是便让常去监狱的吴为仁打通了监狱长的电话。吴为仁说是正和北柴股份的董事长、总经理谈生产订单,人家这边一定要和刘必定通话,谈订单的生产规格,交货时间啥的。

这么一来,孙和平就直接和刘必定通上了电话。订单的事几句话就谈完了。孙和平阴阳怪气说,刘总,螺丝规格啥的你看着办。发达之前你也在北柴厂呆过,有多少型号你该知道。质量和供货时间我也不操心,没准永远用不上。刘必定那边说,行,行,我知道你小子的意思,就算你拉回去全扔了,也得给我帮这个忙,日后我赔你就是!

孙和平这才说起了正题,哎,老同学,你可是太不够意思了,股权转让价见风长啊?咋又加了两千万?把我和北柴股份当肉头了?!

刘必定说,孙和平,你别整天野心膨胀尽做独立的大头梦,也多少关心一下希望汽车二级市场上的股价!这两天就是两个涨停板。

孙和平道,这事我听证券部汇报了,咋的?市场涨你就涨?刘必定,我提醒你注意一个事实:现在正搞股改,非流通股东都要向中小流通股东支付对价的,都十股送三股以上。我这刚从广东谈完回来。

刘必定似乎有些意外:你和广东那边国资部门也十送三啊?

孙和平信誓旦旦撒谎,是啊,定了,就十送三!这两亿一千万股一下要送出六千三百万股啊。刘必定,你替我算算,送股后我们北柴还有多少股?每股转让价是多少?你这么狮子大开口,我只好放弃。

刘必定那边也不示弱,孙和平,你放弃也成。不瞒你说,JOP对正大重机也很感兴,趣,据说二级市场的这两个涨停就和他们有关。你说我有没有必要派老吴和lOP谈谈?哦,对了,还有简杰克的DMG,他们手头已有了一亿多股,估计也会对这个价格有些兴趣的……

孙和平心里挺不住了,嘴上却强硬着,真想和JOP谈你就去谈嘛,不过这转让过程可不简单,要报北京商务部批,也许你出了狱也批不下来。简杰克的DMG也要报批不说,根据国家规定像他这种海外资本,最多只能再受让你四千万股了,怎么?你们打算拆零卖了?

刘必定那边多少软了下来,孙和平,咱们毕竟是老同学,为了友谊,为了北柴股份的独立自由,我让一百万,你再加一千九百万算了!

孙和平心想,虽然刘必定只是让了一百万,可毕竟还有谈的余地嘛。于是,略一沉思说,最多加一千五百万,我他妈认倒霉了!

刘必定道,老同学,既然你认了倒霉,那我忍痛出血,再减一百万:希望汽车这亿一千万股权的最后成交价为:四亿九千八百万。

孙和平紧张地思索着,判断是否还有进一步讨价还价的余地?

刘必定那边急了,孙和平,‘你他妈痛快点吧,监狱长催我了!

孙和平这才想起了王小飞的报价单,哎,我要的护身符呢?

刘必定忙说,在我这里,值一千万呢,我能不放在心上吗?!

孙和平道,我当时就说太贵,你现在一加价,我更觉得贵了。刘总,你这护身符我不要了,这一千万我也不出了,就四亿八千八百万!

刘必定说,你不能言而无信啊,再说,你不怕杨柳收拾你啊?

孙和平说,你就言而有信了?一次次加价!又信口开河道,现在老子不怕杨柳了,实话告诉你:省里已经原则同意我们独立门户了。

刘必定沉默了半天,好,我认倒霉,就这样吧,护身符奉送了。

孙和平心里窃喜,你爱送不送,送给我也是将来分家吵架时用。

希望汽车的股权转让合同就这么在多次讨价还价之后,以四亿八千八百万的价格签下了。虽说比最先谈定的四亿五千万多出了三千八百万,孙和平仍认为是一大成功:正大重机由此收入他和北柴囊中。

吴为仁和刘必英走后,田野才问,孙董,你昨天到广东和国资部门的官僚都咋谈的?咱入主希望汽车以后也得给小股东十送三吗?

孙和平笑了起来,啥十送三,那是我唬刘必定的,咱们一股也不送!又拍着田野肩头说,田总,别以为这两个涨停板害了咱,让我们多掏了八百万,实际上这两涨停帮大忙了!咱不要向中小流通股东送股了,一下子省了六千三百万股啊!国有资产在咱手里增值了!便将昨晚酒桌上和广东国资局那帮官僚斗智斗勇的情节挺得意地说了说。

田野有些担心,孙董,这些官僚糊里又糊涂,我们得清醒啊!现在很多公司十送三,那些中小流通股东都不满意,只怕会有麻烦啊。

孙和平没当回事,大大咧咧说,中小流通股东全是散兵游勇,能翻起啥大浪啊?你看一个个股改公司,有多少中小股东参加股改投票了?他们也就是在网上骂骂娘,咒骂让他咒骂,好财咱得搂紧了。

却不料,中午和田野出门吃饭时,无意中在路边一家报摊上看到了当天刚出的《人民证券》报。报纸头版头条竟是一位署名蚂蚁的股民针对股改的一封公开信,被痛斥的对象竟然是北方重工。孙和平买了一份,站

在路边看了起来。因为整的是北方重工和北重集团,先还有些幸灾乐祸。深入看下去后才觉得不对头了,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这真是咄咄怪事啊,《人民证券》咋发表这种和国有大股东捣蛋的文章?且配了一篇评论,标题实在耸人听闻,什么《千万股民倒下去,一只蚂蚁站起来》。证券营业部有提醒嘛,股市有风险,投资要慎重,你们一个个不慎重,该倒就得倒嘛,一只蚂蚁站起来有啥用?

田野站在一旁也伸头凑过来看,边看边说,你看看,你看看,北方重工十股送三股啊,都让这群蚂蚁愤怒不不已,你还想一毛不拔?

孙和平眼皮一翻,没好气地冲田野说,我为啥要拔毛?北方重工高价圈过钱,我又没圈过;希望汽车圈了多少钱与我们没关系!

田野苦笑道,还是有关系的,我们和那些圈过钱的大股东有承继关系,咱们不承认不行,股改文件也是这么规定的,我认真研究过。

孙和平知道田野说的是事实,不和田野争了,说,先看杨柳、王小飞咋对付吧!我们的股改方案反正还没公布。再说我这董事长也不知干到哪天,没准下午和赵安邦谈过话后,集团就派新董事长过来了。

十三

这是一场攻势,一场北重集团和北方重工从未碰到过的舆论攻势。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从那位自称“蚂蚁”的小股东的公开信,到《人民证券》的评论员文章。“我愤怒”三个特大号黑体字触目惊心,公开信的内容更是大胆尖刻,把北方重工大股东北重集团、国资部门、管理部门全骂了。评论员文章竟然对这位蚂蚁股东的观点表示全面支持,呼吁全国中小股东好好读读这封公开信,积极参加股改博弈,像这位蚂蚁股东一样,挺直胸膛站起来。对他们国有大股东却以提醒名义发出警告,要求他们正视历史,正视现实,还市场以公道。

更要命的是,蚂蚁的公开信和评论员文章不只是发在《人民证券报*上。还挂到了全国各大网站上,从新浪、搜狐、雅虎,到网易、百度,全都挂在首页显要位置。不少网站加发了编者按,为之欢呼鼓噪。周日下午,连新华网、人民网这些国家官方网站也积极跟进了。

网上反响十分强烈。杨柳上网粗略看了看,短短一天的时间,各大网站网友留言已达上万条。留言一面倒,全是对蚂蚁的支持,几乎看不到几条反对意见。这在网上是前所未有的。杨柳清楚,网络是自由世界,网友留言大都不署真名,一般帖子能有个百分之六七十的支持率就很不错了。这只“蚂蚁”的愤怒竟引发了全国中小股东的愤怒。

这时再看重一遍公开信和评论员文章,杨柳最初的恼怒情绪消失了不少,多少客观了一些。蚂蚁尽管言词激烈,但话说得没错,包括他们北重集团和北方重工在内的或国有或私营大股东圈钱的确是圈过分了,给中小流通股东的回报实在是太少了,这次的股改方案真是说不过去。可这能怪他和王小飞吗?他们何尝不想多送点?省国资委和孙鲁生坚决不同意嘛,定的底线就是十送三,三点二还是争取来的。

正在心里抱怨孙鲁生,孙鲁生的电话就打来了。开口就是一通批评,杨柳,你这个国有大型企业集团的董事局主席是咋当的?和《人民证券》咋沟通的?你看这动静,大有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

杨柳抱怨说,这不是沟通的问题,确实是对价太少。连我们自己的董事长王小飞都有意见嘛,王小飞也是参加过高价增发的小股东。

孙鲁生说,你叫王小飞同志摆正位置,有意见也烂在肚里!赶快想办法让《人民证券》打住!我今天就去找省委宣传部,我得问问郑部长,它《人民证券》到底想干什么?还要不要正确的舆论导向了?

杨柳心想,这和舆论导向有啥关系?国家要求双方博弈嘛。大股东利用自身的资金和公关优势发文章发广告是一种博弈手段,像蚂蚁这类小股东发公开信也是一种博弈手段,实质性的问题还是提高对价。你国资委定了个底线,让各国有控股公司大股东失去了提高对价的空间,等于不让博弈,本身就是不对的。嘴上却没说,觉得孙鲁生真要能说动宣传主管部门压压《人民证券》也好,他的压力就轻了。

孙鲁生又说起了文柴厂的事,还有,文柴资产的划拨报告,我可给你特事特办了,王副省长和赵省长都批了,你明天派人过来拿吧。

杨柳不快的情绪这才多少好了些,连声道,谢谢,谢谢了。

孙鲁生说,你要真谢我,就把北方重工的股改认真搞好了。十送三点二的对价已是破例了,决不能提高,股改投票还得想法通过了。

杨柳直咂嘴,我的大主任,你都知道《人民证券》有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了,我们是不是能以其它形式变相提高一些对价呢?

孙鲁生口气又变了,杨柳,记住你的身份!你是国有资产在北方重工的代表,不是中小流通股东的代表,不能造成国有资产的流失。

杨柳耐着性子解释,孙主任,国有资产咋就流失了?二十二亿增发可都是中小流通股东掏的腰包,国有资产实际上是大大增值了……

孙鲁生说,这不很好吗?让它继续增值嘛!杨柳,不是我今天批评你,你的原则立场有问题,都不如北方重工的独立董事简杰克。你别光听那只蚂蚁瞎叫唤,也听听简杰克先生的意见,简杰克不也发表文章了吗?公开说的嘛,股改支付对价违反国际惯例。我回头找宣传部郑部长,就得让宣传部指示《人民证券》多发表简杰克的好文章。

简杰克和他的DMG廉价收购国有资产没造成国有资产流失,国有股东向中小流通股东支付相应合理的对价却造成国有资产流失了,这实是说不过去的。孙鲁生还高度评价简杰克,真让杨柳哭笑不得。

于是,杨柳阴阳怪气说,孙主任,你批评得好啊,简杰克这位洋朋友比我还爱护国有资产啊!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帮助中国人民保护国有资产,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的精神……

孙鲁生不高兴了,哎,杨柳,你开啥玩笑?简杰克哪点说错了?

杨柳突然不可遏止地发作了,简杰克没错,全是我们的错!我们不需要一个公平有效的市场,不必管市场参与者的死活,让全国七千万中小股东全亏到泥里,让市场彻底垮掉,我们国有企业也不用到市场融资了,让简杰克DMG和摩生财团一一把中国企业全收购掉好了!

孙鲁生那边十分惊愕,哎,杨柳,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发火?

杨柳多少冷静了些,孙主任,我现在真难呢!北重集团和北方重工急需资金,既要技改,又要增加产能,可证券市场这么低迷,我们根本没法融资。孙和平和北柴股份呢,又在做着独立门户的美梦,甚至真会和我们的老对手正大重机合流。我面临的局面可以说是危机四伏,从没有过。证券管理部门说得很清楚,股改不完成,就不能再融资了,我还准备股改顺利过关,尽快发行可转债,融资十几个亿呢。

孙鲁生仍不松口,杨柳,你难我也难,咱要相互理解。正是知道你难,所以我才同意你十送三点二嘛,别的企业不能超过十送三。汉江省不是只有一家北方重工,

一百二十三家上市公司呢,你突破他突破,国有资产就要在股改中大量流失,我这个国资委主任就是失职。

这倒也是事实,杨柳知道再争也没用,郁郁不乐地放下了电话。

这边放下电话,那边王小飞敲门进来了,说,大老板还加班呢?

杨柳指着办公桌上的《人民证券》没好气地道,你看看这个,不加班行吗?也不知你们这些天咋和于文发沟通的,闹了个惊天动地!

王小飞说,本来我都和王艺全说好了,拿三十五万在《人民证券》做三个整版的股改广告,让他们撤下蚂蚁的文章,停止征集反对票。没想到,总编于文发就是不同意!今天一看到报纸,我也不能再客气了,给《人民证券》打了个电话,要求转发简杰克不付对价的文章。杨柳一听简杰克就来火,手一挥,像打发一只讨厌的苍蝇,王小飞,从今以后,你少给我提那个假洋鬼子!知道大家是怎么评价简杰克的吗?中国股改的麻烦制造者!哦,对了,他这独董也快到期了吧?

王小飞怔了一下,说,没,早呢,根据合同还有两年期限……

杨柳脸一拉,我还得忍受他两年啊?赶快找个借口让他滚蛋!

王小飞有些发蒙,杨董,咋了?简杰克的背景可是华尔街……

杨柳说,所以他才更得赶快滚蛋!这个人比于文发麻烦十倍!

王小飞益发不解,可在股改上,他一直是站在我们国有大股东一边的。他的文章我送你看过,连一股也不愿送,正好对付于文发啊。

杨柳一下子发作了,把对孙鲁生、于文发以及《人民证券》的恼火,全借着简杰克大肆发泄出来,我宁愿十送五,十送十,也不愿接受简杰克别有用心的支持!现在资本市场成啥样了?中国经济高速发展,资本市场却一片迷乱,优良资产卖着垃圾不如的价格。国家再不搞好股改,中国资本市场就要出大问题!简杰克之流是啥东西啊?他们希望的不就是资本市场继续低迷,好让他大肆收购廉价中国资产吗?我们真上当听了他们的,哪一天北方重工和北重集团被华尔街的财团收了去我毫不奇怪。真那样的话,你我就变成了他们的买办,中国企业就变成为他们的血汗工厂!小飞,你这董事长可别糊涂啊!

王小飞连连点头,是,是,杨董,还是您看得深,看得远啊!

杨柳这才缓和口气,还啥国际惯例?中国股市是为国企解困才搞起来的,全世界有咱们这样的股市吗?能谈到国际惯例吗?笑话!

王小飞又发起了牢骚,是啊,当年高价增发,我不也买了三千股么?觉得自己是领导,得为解困出点力啊,现在倒好,快赔光了……

杨柳挥挥手,别说你那点破事了!又提醒道,国资委孙鲁生刚才在电话里可是交待了啊,希望你这事烂在肚里,你是在职董事长!

王小飞不服气,可我同时也是小股东嘛,和蚂蚁一样是受害者!

杨柳不耐烦了,行了行了,小飞,顾全大局吧!还是说《人民证券》的事。《人民长篇小说!梦想与疯狂证券》那三十五万的广告合同,你们还没签字吧?

王小飞说,没签,于文发又没答应我们的条件,我凭啥签?他们那位副社长还做大头梦呢,忽悠说,越是这样,广告越要做,咱大股东要在《人民证券》上发出声音!妈的,蚂蚁发出声音骂我们,《人民证券》不收他广告费,还给他发稿费,我们发出声音就得掏钱!

杨柳思索着,该掏就掏嘛,不就是三十五万么?对我们算啥!

王小飞有些糊涂了,大睁着眼睛看着杨柳,杨董,你啥意思啊?

杨柳这时已打定了主意,我的意思呀,那位副社长说得对,这种时候哪能光有小股东的声音,没我们的声音呢?我们是要把自己的想法和股改后公司的发展前景说一说,这三个版的股改广告我们要做!

王小飞说,杨董,就算要做,也不能在《人民证券》上做啊,抢广告的报刊多着呢!这样吧,我明天就和《中国证券报》联系……

杨柳手一摆,不要联系其他报,就是于文发的《人民证券》!

王小飞急了,哎哟,杨董,我实在是不能理解了!您是不是认为于文发和《人民证券》这么和我们作对,我们还得给他们来点奖励?

杨柳说,该奖就奖嘛,这个于文发,我看比简杰克好!就冲着他宁愿不要这三十五万广告,也坚持为中小股东代言,我就佩服他!

王小飞一脸无奈,好,好,您是大老板,我……我不理解也执行!

杨柳这才笑了,小飞啊,你现在不理解,将来一定会理解。实话告诉你,我倒有个担心,怕于文发和《人民证券》不要咱的广告呢!

王小飞叫了起来,这不可能!他们王社长一天几个电话盯我!

杨柳说,好,既然这样,那你回头就找他谈吧!给我记住两个要点:一,要《人民证券》下周连续三天头版版面,还不得标注广告字样;二,广告文章我们不写,请《人民证券》派记者过来写,我们只负责提供股改文件和公司资料,而且要快写,最好同时派三个记者。

王小飞这下知道难度了,《人民证券》从没这样发过广告,尤其是头版,都是发表重要证券消息和文章,不注明广告怕有也些难办。

杨柳道,所以我才说,他们不一定会要这三十五万的广告嘛!

王小飞自作聪明,我明白了,让他们知难而退,又显示咱们的大度!瞧瞧,我们并没因为你们捣乱就不做广告了,是你们不愿做嘛!

杨柳认真道,哎,小飞,你想错了!我不是让他们知难而退,是真想做广告!你好好做王艺全和于文发的工作,恳切告诉他们,我们要第一版也好,要求不注明广告字样也好,都是为了宣传股改方案嘛,进一步和中小流通股东沟通嘛,明显是广告,人家中小股东还看啊?

王小飞仍没看出这步棋的高妙之处,这……这好像也有道理啊!

杨柳说,好了,这事你最好今天就去办,谈成了,就让《人民证券》明天把三个记者派过来,我们好好接待,一人再发一万元稿费!

王小飞应着,正要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哎,杨董,希望汽车涨停内幕我弄清楚了,听说是JOP收购造成的。JOP是国际重卡机械巨头,希望汽车控股正大重机,孙和平能想到的事,JOP会想不到吗?

杨柳心想,这王小飞,真是糊涂得可以,仗己打到这份上了,还不明敌情。希望汽车大股东是JOP吗?分明是简杰克和DMG!却也懒得说破,故作深沉地道,这不就是危机么?中国资本市场如此畸形无效,资产价格如此低廉,JOP这类国际大鳄们不扑过来抢食才怪呢!

十四

赵安邦一见到孙和平就说,孙董事长,你现在不简单啊,听说把北柴股份也快搞成大集团了?是不是向我和省政府汇报一下你们北柴集团的最新进展啊?这话本意是敲打孙和平,让这只泼猴老实些。

孙和平却一点不老实,竟立即打开手提电脑,当真汇报起筹建北柴股份集团的想法和实施方案了。该猴没开玩笑的意思,态度真诚得让人感动。赵安邦还不能不让他说。过去皇帝金口玉言,他虽然不是皇帝,却也

是省长呀,你让人家汇报集团进展,人家当然能汇报了。

孙和平真是一绝,公然挑战他和省政府做大做强北重集团的既定方针,却毫不胆怯,不像个犯上作乱的下属干部,倒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洋洋洒洒汇报了足有半小时。从北柴股份在香港上市后如何成功筹集到二十五亿港币资金,壮大了企业实力,迅速占领了市场,成为海内外发动机巨头;到如何经过半年艰难谈判,以四亿八千八百万的价格取得了国内上市公司希望汽车的相对控股权,进而实现了对国内重卡机械重点生产厂家正大重机的再控股;从北重集团目前的实力地位和面对包括股改和再融资方面的种种困难,说到北柴股份已获得的实力地位和未来必将成为中国重卡装备行业伟大企业的辉煌前景。

在孙和平以汇报名义进行的描述中,北柴股份不但已经在市场的博弈中壮大起来,具有了和北重集团平起平做的地位,甚至在资本实力上已超越了北重集团。北重集团国际化程度不高,国内资本市场低迷无效,产能正受资金的严重困扰,能稳住目前国内市场的占有率已属不易。而北柴股份完全可以凭借香港、华尔街有效的国际平台适时融资,以完成发动机和整装重卡机械的产能扩张,进一步占领市场。

这真是不听不知道,世界真奇妙。短短两年的时间,儿子竟强大到要吃掉老子了?看来他这省长真有些官僚了。整天忙忙碌碌,没注意到北柴股份超常规发展的事实,也许真的低估了孙和平和北柴股份的发展潜力。如此说来,他和省政府是不是该让儿子升格为老子,把杨柳的北重集团交给孙和平的北柴股份来管理?事情咋会这样呢?

面对着孙和平呈送到他面前的报表资料和重大合同复印件,赵安邦陷入了深思之中。这真是个意想不到的格局,孙和平这只泼猴在国内外市场上创造出的奇迹般的格局。敲山震虎的想法先是动摇,继而消失得了无踪影。事情很明白,北重集团山头上两只虎的地位发生了变化,杨柳这只弱势父虎在目前情况下,再想控制孙和平这只强壮子虎已力不从心。他真一厢情愿让他们在北重集团这同一个山头上好好呆着,根据他和省政府的意思继续做大做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是不是可以根据新形势新情况,以让孙茅口平创造出的北柴股份集团取代杨柳和现在的北重集团为前提,继续执行做大做强的既定方针?可这样做合理吗?公道吗?能被杨柳和北重集团接受吗?

事实很清楚,这些年来,是杨柳和北重集团班_子在认真执行省委省政府做大做强的精神,匿事局主席杨柳和总裁周到都没啥可指责的。北重集团目前的资金困难是国内资本市场造成的问题,并不是杨柳、周到和现班子造成的。而孙和平呢?能创造奇迹,开疆拓土,可毕竟是在抗命,在犯上作乱。如果让这只犯上作乱的顽泼猴头大获全胜,不要说杨柳和北重集团班子不干,他和省政府也不能干。真这么干了,以后谁还听他和省政府的?这是重大原则问题,想都不能想。

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把孙和平和北柴股份这只猛虎放出北重集团的笼子,让它到外面世界去冲,去咬,去进一步占领国际国内市场。

然而,这又是多么无奈而痛苦的选择啊,在赵安邦此前的从政历史中还从未出现过。古时候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孙和平今天呢?分明是挟市场以令权力嘛!怪不得杨柳这么敏感,在昨天晚上的电话里还提醒他和省里不要动摇,现在他不就动摇了吗,真是的!

挺住,省长同志,现在还没到让步的时候,且看市场会如何表演。就算真的要让步,也得让出尊严,也得把权力的鞭子悬在市场头上。

主意打定,赵安邦开始对付泼猴了。泼猴刚才汇报时,故意不看他,只看手提电脑,以防被他打断。他现在也不看坐在沙发上喝水的泼猴,翻看着桌上北柴股份报上来的材料,慢条斯理说,孙和平,你很厉害呀,我的讲话,省委精神,对你和北柴股份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像你这样的省管企业干部,我从未遇见过,真让我大开眼界啊。

孙和平脸上笑着,话却说得不含糊,赵省长,我知道您肯定要批评,我也准备好了接受您的批评,甚至准备被您和省委撤职。但有一点我必须说明:作为一个上市公司董事长,我既是省管干部,更是一个香港公众公司的决策管理人,必须为了股东的利益,按市场规律办事。接到您找我的电话后,我反复想觉得没做错啥,要怪就怪市场。

赵安邦心里明白得很,这当然是市场的力量,市场解放了人,也造就了人啊。在过去计划经济条件下,孙和平敢这么干吗?当真不怕撤职罢官啊?!现在他就不怕,你不用这只虎替你和国家去拼咬,它就会替别人拼咬,他是能在国内外大市场上拼杀打胜仗的猛虎,他怕谁啊?你硬要维护权力,顾及自己面子,国家利益就要受到损害。

孙和平继续说,赵省长,您是了解我的,过去对我还挺欣赏,所以我今天想和您说说心里话。不论咋说,您和省政府都得考虑让北柴股份从北重集团脱离出来,把北柴股份的国有资产划拨给省国资委直管。这样一来,将出现两个大型重卡机械企业集团,省里就多了一个选择,多了条退路,不论今后哪个集团上去了,您和省里都是赢家。

赵安邦这才抬头看了孙和平一眼,你就没想到省委把你撤了?

孙和平胸有成竹说,赵省长,我想到了,刚才我就先说了嘛,您可以撤了我,可您和省委不能撤了一个市场。撤了我市场上会出现啥情况呢?我董事长的职务未经董事会选举免不了。在召开董事会之前的这段时间里,香港、纽约的H股大股东肯定要和我沟通情况,我也会实话实说。H股大股东会咋想呢?北柴股份虽说是国有控股,可股权只占24%,华尔街两家基金和一家欧洲银行加在一起的持股量达到了31%,香港汇丰下属一家公司还持股12%,这就是说他们四家海外机构的持股量43%。我预测这43%的股权不会听您和省委的指示,撤掉我这个能拼命扩张给公司创造利润的董事长,而接受一个你们指定的董事长。更糟糕的是,当我成了海外大股东提名的董事长以后,北柴股份将不再是国有控股公司,而只是参股公司。我这段时间收购希望汽车,控股正大重机,也和国有股权没太大关系了。赵省长,我这可不是信口开河,这些情况我上报给您的材料上都有,您看后判断吧。

这就是市场和股份制经济的力量啊,赵安邦不无恼怒地想,你就算撤了他的官,开除他党籍,开除他公职,也无法改变他说的事实。

市场的表演实在是精彩啊,不是令诸侯的问题了,是当面逼宫。

赵安邦脸色益发难看,真想拍案而起,让这泼猴滚出去。官居省长高位这么多年,他今天在一个泼猴面前竟这么无可奈何。但赵安邦毕竟是赵安邦,再气也不能不顾大局,最终还是忍住了,“哗哗”翻着材料,看起了北柴股份的最新财报。财报证实,孙和平没说假话。

孙和平也发现了他强压着的恼怒,话头一转,为自己和北柴股份叫起苦来,赵省长,您知道为了今天这一切,我和北柴股份管理层付出了多少艰苦卓绝的努力吗?在您

和省委免我职之前,我孙和平一直在努力报效党和国家!为了赢得战胜美国巨头JOP的机会,我带着我的总经理、董事会秘书在正大重机老总家门口站了整整四小时啊……

这种事孙和平干得出来,赵安邦知道,这猴头不屈不挠,蛮缠死打的精神是少见的。据说出国时还经常在宾馆用洗澡水泡方便面。没有孙和平这些年来玩命般的扩张和奋斗,也没北柴股份的大好今天。

赵安邦脸色多少好看了一些,看着材料说了一句,你今日能在正大重机老总的家门口站四小时,北柴股份就能在市场上站稳四十年。

孙和平限中突然噙上了泪,赵省长,您终于说一句温暖的话了。

赵安邦这才把面前北柴股份的材料推开了,起身走到孙和平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口气严厉地道,但你不服从命令,在战场上要枪毙!

孙和平抹去眼中的泪,可现在我们是市场,不是战场!就算是战场胜利者也不受指责!赵省长,我……我不相信您和汉江不要我了!

赵安邦这时已决定向市场让步。不让不行,你不让孙和平和北柴股份独立门户,独立门户的事实仍将出现,国有股东还要失去控股地位。与其这样,倒不如放虎下山了,况且,孙和平的想法也不是没道理,北柴股份成独立集团,省里也多了条退路,不论今后哪个集团上去了,省里都是赢家。至于杨柳、周到那里,只能找时间再做工作了。

这么一想,赵安邦接过了孙和平的话头,我不要你,海外财团和H股大股东要你呀,没准你过得比现在还好,起码不必听我训话!市场解放了企业,解放了人嘛,我省长也没办法搞行政命令了。不过孙和平,请你记住:市场经济解放人,也会解放人心中的鬼!所以,你们得到解放之后,一定要好好创业干事,不要被心中的鬼牵着鼻子。

孙和平连连点头,恢复了应有的恭敬,是,是,赵省长,我刚才有些话说过头了,也许失去了立场。其实,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搞好北柴股份,为汉江省,为国家民族打造一个传之百年的伟大企业。

赵安邦被迫接受了两个企业集团并存的现实,考虑起了未来,思索着问,孙猴子,那你们这个呼之欲出的新整装集团是不是要和北重集团展开竞争呢?你新拿下的正大重机可一直是北重的市场对手啊!

孙和平并不回避,竞争是必然的,但新的北柴股份集团决不仅仅只和北重集团竞争,而是要在全国全球大市场竞争,将来和JOP竞争。

赵安邦点点头,又说,现在我们国资对北柴股份是相对控股。你从刘必定那里受让到手的希望汽车又是相对控股。而希望汽车对正大重机还是相对控股。你这个北柴股份集团的资本控股链可是有危险啊,一旦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你打造伟大企业的梦想就得落空了。

孙和平说,赵省长,您真厉害,一眼看出了我的心病啊。这种控股链当然危险,所以我才半夜三更在正大重机公司厂长家门口站四小时。我下一步要做的是:把正大重机的国有资产和希望汽车的股权资产全装到北柴集团去,把盘子做大。同时,对在集团下属三大企业员工和管理层进行定向增发,以平衡脓结构,加强内资的控股地位。

赵安邦明白了,这就是说,将来这三家公司就变成了一家了?

孙和平道,对,整合后北柴股份集团将在香港和国内同时上市。

赵安邦说,有这个战略部署很好,但不要被胜利冲昏头,要脚踏实地一步步来,千万记住某些著名企业盲目扩张的失败教训…一

孙和平又是一连串的点头称是,还打开手提电脑,装模作样要记下他的重要指示。赵安邦喝令泼猴停止作秀。最后对孙和平说,他个人意见可以考虑让北柴股份从北重集团脱离出来,双方在市场上同时做大做强。但还要和主管副省长,和国资委、杨柳他们谈。要求孙和平在省政府决定未正式出台前,不得轻举妄动,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孙和平拍着胸膛保证说,赵省长,您放心,现在我继续摆正位置,照样向北重集团董事局,向杨柳汇报工作,直到您给我发解放证书。

孙和平走后,赵安邦还是不爽,这谈话结果他再没想到。权力败给了市场,真岂有此理!对这孙猴子,以后真得找机会好好拾掇……

十五

周日晚上,任延安正听总工程师王沪生汇报技改情况,突然接到了孙和平打来的电话。孙和平在电话里告知说,北柴股份已将希望汽车控股权拿到手,省里也原则同意北柴股份独立门户了。任延安十分欣喜,当即向孙和平承诺道,那我们也马上停止和jOP代表的谈判。

却不料,因为是周日,任延安和JOP停止谈判的命令还没来得及下达,副省长兼国资委主任汤家和就打了个电话过来,要任延安马上到永福会馆来一趟,说是一个很重要贵宾过来了,有事要和他谈。

任延安对汤家和一直极为不满。这位副省长年届五十八,资格老官气足,哼哼哈哈的,开口闭口都是文件语言,几乎不会说人话,实际上是大草包一个。任延安对这草包是能躲则躲,实在躲不了就应付。

如果汤家和仅仅是草包倒也罢了,他可以做个阿庆嫂。可这草包还兼着混账,处心积虑想把正大重机卖掉,介绍过来的主大都不是东西。最早有刘必定的宏远系,其后有新疆一家卖羊毛发达起来的龙生系,再后来还有几位股市炒家兼巨骗。也不知这草包吃了人家多少回扣,就一一批准国有股权陆续转让。搞到今天,正大重机股权变得极度分散,法人股东不下二十家,K省的国有股权只剩下22%了……

今天又是怎么了?任延安一路往永福会馆赶时就想,汤家和该不是又给正大重机剩下的那22%国有股权找了新买主吧?正大重机和北柴股份的合作意向目前是个秘密,汤草包尚不知道;可和JOP的引资扩股谈判,汤草包应该知道啊,JOP有意受让22%的国有股权,他也是正式汇报过的。该草包总不至于让他和正大重机甩了JOP把?

赶到富丽堂皇的永福会馆,汤家和的秘书将任延安引入了豪华气派的巴黎厅。任延安进门一看,红光满面的汤家和正坐在迎门的大沙发上和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俊中年人谈笑风生。中年人戴着副金丝眼镜,油头粉面,正不无敬意地看着汤家和,嘴角挂着优雅的微笑。中年人身旁坐着一位女宾,年龄无法判断,但美艳惊人,气度不凡。

见任延安到了,汤家和指指对面的沙发,让任延安坐下,既不介绍任延安的身份,也不介绍两位客人是干啥的,继续着自己文件风格的高谈阔论……中国的改革创造了一个伟大奇迹,这个奇迹是十三亿伟大的中国人民在我们党的领导下创造的。中国必将成为世界经济的发动机。我们K省呢,就要做中国北方的经济发动机。所以你们摩生财团和DMG能在这时候来K省投资,是抓住了历史机遇啊……

什么?美国华尔街的摩生财团?DMG?汤草包还玩大发了?

汤家和继续说,尽管是套话,却说得很有激情,我们K省一直走在全国各省区思想解放的前列。K省经济发展的成功,就是思想解放的必然结果嘛。国退民进,我们搞得最早,国

有企业能卖的全卖了,不但卖给国内民营企业家,也卖给海外著名大企业。在积极引进外资方面,我们K省政策也是最优惠的,我提了一个观点,把上面的政策用好用活。用好你们能够理解,用活就大有学问了……

这草包,还好意思吹。做了五年国资委主任,三年副省长,大量国有资产在他手上流失了,不到五千万人口的一个省竟有三百多万人下岗失业,简直混蛋嘛。早两年省政府门口三天两头坐着群访的下岗工人,成了一大景观,不是他硬顶着,正大重机的大半工人也得下岗。

说了足有五六分钟,汤家和终于闭嘴了,这才官腔十足地进行了介绍,老任,这二位贵宾可了不得啊,来自华尔街!这位是摩生财团大中华地区DMG的董事长简杰克先生。这位是DMG执行董事兼董事局秘书包尼娜小姐。哦,简杰克先生、包尼娜小姐,这位就是你们想见的任延安了,我国重卡机械行业的权威,我们K省的宝贝啊!

简杰克和包尼娜满面笑容和他这K省的宝贝热情握手。二人的手都软软的绵绵的,似若无骨。任延安当时有一种感觉,只要他稍微用些力气,他们的手就会被捏碎。在一双劳动与创造的大手上,他们的手太不具抵抗力了。那手上和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虽说是香气可任延安闻不惯,觉得有些熏人。草草握过手后,为回避这熏人气味,赶快退到沙发上坐下了。不料,简杰克偏又走了两步,再次握住他的手,且将他的一只手举了起来,挺激动地对汤家和说,汤省长,您看,这是一双多么伟大的创造之手啊!劳动创造世界,劳动创造财富,今天看到任先生这双粗糙而伟大的手,我才明白正大重机为什么能坚持到今天!汤省长,有任延安先生这样的好厂长,我很有信心!

任延安觉得奇怪:你有没有信心与我和正大重机何干?却也不好问,只强笑着,看着汤家和试探问,汤省长,不知您找我有啥事啊?

汤家和呵呵笑着,老任,好事啊,大大的好事!摩生财团和DMG在整个大中华地区选中你们正大重机了!初步意向投资八亿人民币取得22%的国有股股权,下一步准备再投入一部分资金继续收购国内那些法人股权,对正大重机实现绝对控股,老任,你正大重机就牛吧!

任延安怔了一下,故意吞吞吐吐道,汤省长,这……这22%的国有股权转让,我们和JOP可是正谈着呢。另外,还有一家国有控股的H股犬公司对……对这22%的国有股权转受让也有明确意向……

汤家和手一摆,他们谁能和摩生的DMG比?老任,你自己想!

任延安心道,我想你妈的鬼!DMG他又不是不知道,的确财大气粗,可却不像JOP和北柴股份那样是制造性企业集团,而是财务投资型集团公司。DMG和这位简杰克先生决不会像北柴股份和JOP那样入主后认真搞生产经营,而是把资本账目做漂亮后转手卖给别人。这种事DMG在中国大陆,在台湾,在韩国,在菲律宾全干过。

这时,简杰克带着一脸迷人的微笑开了口,任先生,刚才我赞扬了您劳动和创造的手,请相信我是真诚的。可我现在要说的也许你不乐意听:作为一个现代管理者仅有一双粗糙的手是远远不够的,甚至不是必须的,您更应该拥有一个优秀的大脑。我们DMG的原则是,用优秀的大脑去驱动创造。比如对正大重机,如果我们入驻了,就会在世界范围内聘请最优秀的专家进行管理,使它进入世界一流行列。

任延安这才明白了,原来这位简杰克先生对他劳动和创造的手其实并不欣赏,他粗糙的大手已成了落伍的标志。简杰克已说得很清楚了,入驻后要聘请一流的管理专家进入正大重机,他任延安没戏了。

简杰克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口气温文尔雅,态度神情却不无傲慢,任先生,希望我们能合作,请您按汤省长的指示好好想想。DMG选中正大重机是极为慎重的,已经做了两年多的充分准备,志在必得。

任延安紧张地想,什么?DMG和这位简杰克竟然在暗中准备了两年?他怎么一点没察觉?JOP和孙和平为什么也没察觉?这事太怪了。惟一的可能是,这位草包副省长早歙在暗中把正大重机卖了。

果不其然,汤家和说,老任,为了你们正大重机,我真是操碎了心啊!两年前就和简杰克先生接触过,正大重机的有关材料我也全给简杰克先生看了。你可能都没注意,这两年我每次到你们厂视察,都带着DMG的朋友,最终促使简杰克先生和包尼娜小姐下了决心。

任延安气得差点没跳起来,这辈子他见过不少草包,以及兼任混蛋的草包,可却从没见过像汤家和这么混蛋透顶的大草包!你就算要卖厂,卖之前也不能把所有底牌全交给对手嘛。怪不得简杰克这么自信,敢说志在必得,人家已对正大重机知根知底了,你等着挨刀吧。

正因为汤家和是草包,无意中也帮了任延安和他盟友孙和平的大忙,这草包当着简杰克和包尼娜的面把DMG卖了。老任,你现在不要糊涂啊,简杰克和DMG已经是正大重机的大股东了。买买提一拉合尔和光明投资手上的股权已经转让给DMG了,占了21%啊。目前是第三大股东,咱们这22%再一转让,人家gt43%,快绝对控股了。

简杰克带着踌躇满志的笑容说,任先生,汤省长没说错,我们DMG将成为正大重机的控股股东,希望汽车即将失去控股地位了。

任延安实在忍不住了,回了一句,可现在控股股东还是希望汽车。

汤家和继续着自己的草包事业,又说起了希望汽车。老任,你又错了!简杰克先生是啥人物?刘必定、孙和平是DMG的对手啊?人家简杰克先生早在两年前就从宏远系受让了希望汽车一亿两千万法人股。国内控股公司又从市场上买进了六千万股,手上已经有了一亿八千多万股!就算你想不通,不同意国有股转让,可DMG控股了希望汽车,加上手上现有的21%股权,照样控股正大重机,是不是啊?

简杰克阻止汤家和显然是来不及的,但汤家和此话一说,他马上掩饰,汤省长、任先生,这你们别多想,希望汽车我们只是财务投资。

任延安心想,啥财务投资?骗谁呀?孙和平的北柴股份目前的控股股份只有两亿一千万股,你简杰克和DMG已经掌握了一亿八千多万股,如果继续吃进希望汽车,控股正大重机还不在情理之中吗?!

情况危急,一刻也不能拖延。这一涉及正大重机未来命运的重大情报必须立即通报孙和平,让孙和平采取措施。于是,任延安平静地起身道,汤省长,您的指示我有数了,我会和简杰克先生的DMG好好谈,深入接触,反正要引进外资,谁条件好就引进谁,市场经济嘛。

出了永福会馆回到家,任延安越想越气,操起电话打了一通,把刚刚躺下睡觉的几个副总、副书记全叫了起来,说是出大事了,要他们立即到他家里来开紧急会议。等班子成员时,任延安又急不可耐地给孙和平打电话,拨了几次也没拨通。孙和平竟不接电话,真要命。

班子成员到齐后,任延安阴着脸介绍了和汤家和、简杰克会面的情况,破口大骂汤

家和是草包、混蛋、卖国贼,简杰克和DMG是资本暴徒、文明强盗、市场阴谋家。班子成员全被他的失态吓坏了。

任延安骂完了,出够了气,转而问班子成员,我们怎么办啊?

好半天没人作声。事情很明显,简杰克和DMG可以说是最坏的选择,不论是对正大重机还是对他们个人。简杰克的DMG有汤家和支持,霸气十足,不会给他们啥有益的好条件。而汤家和自己只要吃饱了简杰克的回扣,根本不会管正大重机和他们这帮人的死活。继续引进JOP呢,又涉及到民族工业品牌的消亡,这是谁也不愿看到的。

任延安火了,咋都不作声?怕汤家和吗?我不怕你们怕啥?说!

总工程师王沪生这才带头说道,任总,这您还问我们啊?最好的合作对象当然是北柴股份了!我们现在是怕您被汤家和撤了,都知道姓汤的是草包,可这草包前面有衔,是副省长,找个理由就能撤您!

任延安桌子一拍,我这次和他拼了,不行就把官司打到省委常委会,打到北京中央!这草包混蛋把好端端一个重点国企搞成了个股权分散的乱营,我们好不容易遇上了北柴股份,这草包又来瞎指挥!

王沪生和班子成员这才纷纷表态,说是事情真搞到这一步,他们就陪他把官司打到中央去。可激昂一番后,又有人说,这简杰克不简单,闹不好北京有人哩。王沪生也想了起来,说是简杰克好像很受北京某位高官欣赏。任延安觉得奇怪,问为啥?王沪生说,人家一个美国华人比咱们都爱国,这阵子正四处发表文章帮咱保护国有资产呢。

这时,孙和平的电话回过来了。孙和平依然热情洋溢,任总,您召唤我了?任延安没心思开玩笑,忙把相关情况说了,最后道,如果汤家和把K省国有股权再转让给简杰克和DMG的话,他们就超过希望汽车成控股股东了。而希望汽车也不妙,搞不好会被简杰克控股。

孙和平显然极为震惊,听罢他说的情况,长时间沉默不语。

任延安急了,哎,孙董,说话呀你,我的班子都在这等着呢。

孙和平这才缓缓说话了,声音低沉,任总,您知道汉尼拔吗?

这种时刻任延安没耐心猜谜,又是哪家跨国公司吧?你直说!

孙和平说,不是跨国公司,是古罗马时代的一位将军。这位将军在一场决定生死的大战前这么说过:士兵们,此地是你们和敌人决战的地方,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打败他们,要么就是死亡。你们必须战斗,如果你们取胜,上帝会给你难以想象的赏赐,这份赏赐之丰厚甚至是永生之神也无法比拟的,那就是一个传之万世的伟大企业!

任延安直觉得一股热血冲向头顶,好,孙董,这话说得好,我们和你们,北柴股份和正大重机必须取胜!哎,罗马将军也搞企业啊?

孙和平说,最后那句是我加的。任总,现在的正大重机就是我们生死决战的地方,我们要赶快布置作战。打败简杰克的DMG,否则等待我们的就是死亡!您任总一定要守住正犬重机的正面战场,进行顽强狙击,决不能向简杰克和那位副省长低头。但也不必硬顶,拖住他们,迷惑他们,让他们陷在正面战场不能自拔。我这边马上调集几亿资金在股市上开辟第二战场,打响希望汽车控股权的保卫战。股市上的战况我会及时向您通报,但任总,您一定要记住保密。如果咱们在股市的秘密泄露了,我们这第二战场的股权保卫战将会十分艰巨。

住延安明白了,激动不已,好,孙董,我会记住你的话!尽管还没签合同,但在我心中,我们已经是一家了。你的命令我和正大重机坚决执行。我们就同心协力为必将诞生的一个伟大企业决一死战吧!

孙和平那边也很激动,电话里传过来的声音有些发颤,任总,谢谢您,谢谢同志们!在这场保卫民族工业,保卫我们尊严的伟大战役中,我和北柴真庆幸找到了你们这样的盟军和战友!您给我提供的情报很及时,让我抓住了战机。另外,请您告诉班子里的同志们,不要怕被撤职,那位副省长可以撤您的党委书记,甚至开除您的党籍,但他不能阻止我们共同缔造的伟大企业——北柴股份集团对您和同志们的报答和使用。那个属于我们的伟大企业将会以惊人的高薪聘请您和同志们出任现职,或更高的合适职务。因为我国重卡机械行业的人们深深知道,您和您领导下的这些同志,是最好的管理者和经营者。

任延安眼里不禁蒙上了蒙胧泪光。孙和平富于激情的话让他既敬佩又感动。此刻的孙和平不就是古罗马大将军汉尼拔吗?大气磅礴临危不乱,又这么具有民族气节。而且,把能想到的全都想到了,甚至他和班子同志们的日后安排。孙和平庆幸找到了他,他也庆幸遇到了孙和平啊!有些人你和他交往几十年,比如汤家和,大学毕业没多久就和他打过交道,双方仍形同路人。而有的人,比如孙和平,你只和他见了一面,两颗心就碰到了一起,就成了能相互依赖的朋友。

结束和孙和平的通话后,任延安看着自己班子六名成员,突然老泪纵横,哽咽着说,同志们,丢掉幻想,准……准备战斗吧,我们现在终于有……有了一位能带我们打胜仗的将军,这位将军叫孙和平!

十六

这真是一场惊险的狙击战啊!也许许多年过后,杨柳都会为2005年7月的那个周六之夜自豪不已。细节果然决定成败。他对细节的关注,让北重集团在关键时点上抢占了先机,既有效遏制了DMG和简杰克,也牢牢拽住了孙和平的猴尾巴。如果不是他敏锐发现希望汽车那八千二百万国有股上的漏洞,果断决定吃进,北重集团就只能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了。后来的事实证明,在正大重机的激烈争夺战中,不论是孙和平赢了,还是简杰克赢了,北重集团都是输家。他如愿拿到了广东这八千二百万国有股权,就占据了主动,成了关键的力量。

周到这总裁大事不糊涂,周六之夜他们定下的事,周日一早,就带着相关部门几个头头和法律顾问,紧急飞到广东,而且在当天晚上就和金局长以及两个副局长“顺便”在广州一家五星级宾馆见面了。

周到在今天一早的电话里汇报说,简直是险象环生。据金局长无意中透露,DMG的董事长简杰克这几天就要过来考察希望汽车,同时要到他们县国资局拜会。简杰克这种大人物拜会一个县国资局干啥?必然是冲着金局长手上的股权去的。虽说按有关照规定,DMG持股不能超限,但DMG的利益一致行动人可以出面接受股权转让。

杨柳认为,周到分析得对,简杰克之所以对国资局只谈拜会,不提股权转让,也是在做局,和他一样,想以“顺便”的手法,以尽可能低的价格拿下这笔股权。简杰克和DMG可不做正常买卖啊,非暴利而不为,看看DMG这些年收购的那些国有资产就知道了,哪家不是黄金货,垃圾价?可这一回简杰克和DMG失算了,他和北重抢到了他们前面。便在早上的电话里指示,价格合适就行,快把合同签了。

周到却诉苦说,股权转让还没和金局长他们正式谈。说是昨晚吃饭尽谈北方重工的股改了,效果挺好,把金局长他们吓得不

轻。后来想谈正事了,金局长和两个副局长偏又喝多了,一共七个人喝了四瓶茅台酒,外加一瓶洋酒,夜里几个干脆没走,现在还在宾馆睡着呢。

杨柳恼火透顶,批评说,周总,你是咋掌握的?酒瘾也上来了?

周到道,我哪来的酒瘾啊?是金局长他们有酒瘾,我又不能不让他们喝,他们毕竟是我请来的客人,又是冲我大老远跑广州来的!

杨柳心里仍火着,却也不好发作,那你快把他们叫起来谈吧!

周到这才说,哦,对了,孙和平前天也来过,他头脚走,我后脚到的。据金局长说,孙和平就是为股改来的,双方达成了一致意见。

杨柳吓了一跳,哦?他们达成了一致意见?股权给孙和平了?

周到说,不是,不是,是股改的事,就县国资局一家送,北柴不送,金局长以为北柴股份是我们集团控股我们和孙和平是一回事。

杨柳惋惜道,你看看,你看看,话都说到这份JzT,正好谈嘛!

周到脱口而出,哎呀,杨董,我当时不也喝多了嘛!似乎意识到了失误,忙又说,你别急,我这马上叫他们起来,和他们正式开谈!

杨柳恨不能扇周到两个大耳光,这家伙啥都好,就是喝酒误事!

周到却安慰说,杨董,你放心,我这酒不是白喝的,和金局长他们加深了感情。我看他们好对付,也许用不了三元一股就能拿下来。

杨柳没好气道,行了,别说了,现在谈都没谈呢,你瞎吹啥!我提醒你注意一个事实:希望汽车上周最后两个交易日都是涨停,你知道的,今天是周一,如果开盘再涨停板,三元一股这价可就悬乎了。

周到没底气了,如果金局长的报价真超过咱们定的底线咋办?

杨柳说,还能咋办?该拿还得拿啊,你们随时汇报吧!反正我今天哪也不去了,就在集团办公室等你们的消息,两个手机也都开着!

考虑到希望汽车没准真会开盘涨停,杨柳吃了早饭赶到集团办公室,头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这时才八点半,股市还没开盘,但希望汽车的公告出来了,因原第一大股东宏远系向北柴股份转让两亿一千万股份,第一大股东易位,控股权发生转移,希望汽车停牌一天。这就是说,起码在今天希望汽车不会发生涨停板的事实了,杨柳多少松了口气,将这一有利情况转告了周到,给周到及时注入了些底气。

也正因着希望汽车的这则停牌公告,杨柳的火气又猛然蹿上了心头:这混账猴头,他可真有胆啊!公告上公布的转让价格竟然是四亿八千八百万!一举加价三千八百万,怪不得刘必定会转让给他。更混账的是,他眼中根本没有集团了。和刘必定签了转让合同不汇报,发了公告也不和他,和集团这边打个招呼!这是儿子公司干的事吗?

正思索着,是不是该打个电话给孙和平,以集团董事局的名义敲打敲打。不曾想,孙和平的电话却先一步打进来了,口气竟然十分谦和,杨董啊,我和北柴股份董事会得向您和集团董事局做个汇报啊。

杨柳只得平和起来,故意说,哎,你不是在香港吗?回来了?

孙和平道,哦,昨天回来的,这阵子忙得连放屁的空都没有。

杨柳说,这我能想象到,我知道你家伙是拼命三郎嘛!但要多注意身体啊。哎,对了,和平,你的胃最近怎么样啊?胃病没犯吧?

孙和平笑道,没犯,就像广告说的,牙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

杨柳心道,你和北柴股份胃口是不错,拿下希望汽车,控股正大重机,哪天脸一翻,就成集团的爹了,嘴上却很和气,你要汇报啥?

孙和平说,哦,是这样,杨董,我到底把希望汽车那两亿一千万股权拿下了!他妈的,和刘必定那厮讨价还价半年多,都累死我了。

杨柳道,这我知道了,你不是发了公告吗?加价三千八百万!心头的火有点压不住了,集团现在想了解你们的情况也只能看报纸了。

孙和平竟叫了起来,杨董,你还说呢!不是王小飞和北方重工不顾大局,暗中加价三千万,我和北柴股份能加价吗?这事我向你汇报过的,你说刘必定诈我,刘必定就把王小飞签了字的合同给我看了!

果不其然,孙和平拿到了那份王小飞签字的合同!杨柳的火只得转向王小飞,这事我听说了,我严厉批评了王小飞,而且制止了他。

孙和平似乎很痛心,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杨董,教训啊!

杨柳说,是啊,是啊,是个大教训嘛!我们集团下属的两个上市公司,啊?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啊,竟然为这笔股权争打了起来,让刘必定占了个大便宜!突然想起来,赵安邦在电话里说过,要找孙和平谈话的,也不知谈得咋样。便又问,听说赵省长找你谈话,谈过了?

孙和平道,哦,谈过了,谈过了,昨天下午谈的,在省政府。

杨柳试探问,赵省长有啥指示啊?能向我和集团传达一下吗?

孙和平称呼变了,口气也变了,我的老班长老同学,赵省长有啥指示,你和周总会不知道?领导为啥找我?还不是你们一直吹歪风?

杨柳说,看看,我就知道好心没好报吧?还吹歪风!我几次汇报工作,对你和北柴股份都高度评价,周总也是!别看周总表面不待见你,可关键时候能说话公道。我和周总都认为,你迟早还得上台阶。

孙和平口气恳切,上啥台阶?官当多大才叫大啊?老班长,我就愿跟你干,死心塌地跟你,和咱北重集团荣辱与共。谈话时,我对赵省长和省政府表了态:在集团里一定摆正位置,该汇报的事全汇报。

看来赵安邦批评了这泼猴,所以,泼猴今天知道汇报了,虽说晚了点,希望汽车的公告先出来了,可这总是进步。便也表态说,和平,对北重集团整体上市的事,你也别多想,我当时就是随便一说嘛!

孙和平益发恳切,杨董,如果集团真有这个考虑,该上就上,我理解不理解都坚决执行,决不会拖后腿,我说摆正位置就摆正位置!

放下电话后,杨柳心里不禁冷笑,还摆正位置,戏过了!如果孙和平连北重集团整体上市都不反对,他和北柴股份就没必要在希望汽车上这么折腾了。这猴头今天的表演有些耐人寻味,如果不是被赵安邦压服了,就是赵安邦向孙和平许了什么愿。压服的可能性不大,若是许愿,会许啥愿呢?该不会是把他或者周到“踢升”出局吧?!

这不是没可能。孙和平是香港上市公司董事长,用行政手段拿下来不容易,他和周到都是国企干部,随时可以调换。如果省里将他调走,让孙和平来做集团董事局主席,孙和平当然不会再反对集团整体上市了。真这样的话,他今天所做的这一切,就都是为这猴忙活了。

快十点时,周到的电话过来了,激动得变了腔,杨董,成了,喝个早茶的功夫,我们就谈成了,转让价格你都想不到,每股才两元!

杨柳道,好,好,这太好了!又有些不相信,价咋会这么低啊?

周到说,嘿,孙猴子给我们打下了个好基础啊!金局长主动提出来,要把这笔国有股转让给北柴股份,孙猴子连价都没问,就一口回绝了,他竞指望人家股改时送对

价!这一听说我们有兴趣,金局长就甩包袱了。可人家说了,希望我们马上付清一亿六千四百万转让款。

杨柳道,告诉他们,付款没问题,堂堂一个北重集团,会拖他们这点转让款么?你趁热打铁,到他们县里去,把合同签了再回来吧。

周到说,是,我们正说要这么做,名目是到希望汽车公司考察。

杨柳道,可别忘了拜会他们的市县主管领导,转让合同要批的。

周到很快乐,当然,当然!不过,杨董,批的事你放心,金局长说了,市县分管领导早想扔掉这只烫手山芋了,再说,县里也等这笔钱派用场,会特事特办的。主要还是付款,人家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杨柳道,行,告诉他们,兔子会有的,他们是不是被骗怕了?

周到说,就是被骗怕了,刘必定当年受让他们的股权,只付了一千万定金,其它五六个亿付了三年多,直到进监狱的前一年才付清!

杨柳道:那你明确告诉他们,我们可以在一周内把全款付清。

一颗心终于放定了。慢慢放下话筒时,杨柳又想起了孙和平。

这只孙猴子,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而误了卿卿性命。你忽略了这八千二百万国有股的战略价值本来就是个蠢不可及的错误;人家给了你一次弥补错误的机会,把股权捧到手上要给你,你竟然能为了点小小的对价就回绝了,这真是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就从这一点上看,这只猴子的道业也浅,离成佛还远,估计赵安邦不会让他到集团做董事局主席,没准是给了他只尿脬让他先搂着。

十七

门铃响了许久。祁小华像没听见,只顾对着镜子贴面膜。她扭了腰在家休息,谁知道?谁又会来?面膜贴好,门铃不响了,敲门声又响了,一声比一声重,像鬼子扫荡进了村。祁小华很恼火,扶着腰过去开了门,谁呀?我,祁小姐永远的粉丝!话音未落,孙和平举着一支红玫瑰,像端着刺刀的日本兵,迈着夸张的步伐,走了进来。

祁小华十分意外,死样,咋会是你?过来也不先打个招呼!

孙和平打哈哈说,打了招呼,还能欣赏到你这副尊容吗?扭了腰在家休息还这么臭美!哎,妹妹,我这象征爱情的玫瑰给你插哪呀?

祁小华没好气道,插你自己脖子上吧,你也臭美一下好了!

孙和平把玫瑰插在衣领上说,这就叫好花插到了牛粪上!哎,妹妹,咱脸上的面膜能揭了吧,跟鬼似的,吓人,爱情它不经吓。

祁小华说,揭啥?我这一张面膜几十块呢,比你的爱情贵!

孙和平哈哈大笑,祁小华,当年的杨柳和刘必定是不是也经常被你这样折磨?天哪,我是多么幸运啊,尽管是堆牛粪,可没受折磨。

脸上的面膜还是揭去了。祁小华请孙和平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忍着腰上的伤痛说,孙和平,你这大忙人,咋突然这时想起我了?

孙和平把玫瑰从衣领上抽下来,放到沙发上,探望伤病员啊!我打电话到汉江证券,金总说你光荣负伤了,我一听就急了,就来了!

祁小华才不信呢!是急你自己的事吧?突然想到,希望汽车已发了公告,便推测说,你们成了希望汽车大股东,是不是也要股改了?

孙和平说,是,国家规定嘛,哪家上市公司也逃不掉。不过,我们北柴股份一股不送,广东国资部门那边送点,也就十送零点二吧。

祁小华讥讽说,你可真有胆,真是个孙猴子,竟然连一根猴毛都不想拔。落到于文发和《人民证券》手上,你死定了,你好好造吧!

孙和平说,妹妹,我不是造,真是不能送股。我们北柴股份真要来个十送三,希望汽车的控股权就没了,正大重机也丢了,整个一大败局。今天我来找你,不是表演爱情,送旧船票,正是要谈这件事!

祁小华正经起来,精神多少振作了些,啥情况?有我好事啊?

孙和平说,当然有你和汉江证券的好事了,我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有了好事先想着你!是这么回事:就是不股改送股,我们希望汽车的控股权也受到了威胁,有一家机构这两年秘密吃进希望汽车……

祁小华道,别说了,我知道了,这家机构是杨柳的北重集团!

孙和平敲了敲茶几,哎,小姐,你听我说完嘛!尽自作聪明,上大学时就这毛病,所以我不爱你!这家机构你想象不到,是摩生集团下面的DMG,掌门人就是简杰克,已控制了一亿八千万股以上。

祁小华恍然大悟,好家伙,孙和平的北柴股份和简杰克的DMG拼上了,好戏,好戏啊!在这熊气逼人的股市上如果真能如期上演这么一出争霸好戏,那就太激动人心了。汉江证券自营和代客理财账上还有近一个亿,岂不跟着发一把?怪不得上周希望汽车来了两个涨停板,原来是他们两大机构在抢筹啊,于是便问,你想让我们干啥?

孙和平道,当然是想让你们入盟参战,抱团取暖了。现在,我先说一下你和汉江证券入盟的好处:我调三个亿给你们,以北柴股份下属三个全资子公司的名义开户,帮你们做交易量,让你们赚手续费。

祁小华说,好,好,这可太好了,孙和平,你小子够朋友啊。

孙和平继续说,还有更好的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别管我和简杰克谁是鹬,谁是蚌,反正我让你们公司的自营业务做一回渔翁。

祁小华说,这是当然的,我们跟着你们吃进,高抛低吸赚一点。

孙和平笑道,妹妹,咋学会谦虚了?不止赚一点吧?!又说了起来,你们赚多少我不管,那是你们的事。下面得说说我的要求了:首先,给我请几个高手操盘,在震荡过程中择机低位吃进希望汽车,记住,是低位可不是高位,如果想高位买,我就用不着和你们合作了。

祁小华说,这你放心,我这里高手云集,会根据盘面相机行事。

第二,如果股权争夺战结束了,你们手上还有希望汽车的话,不管是多少股,都必须支持我,而不是简杰克,股改时也要支持我。

祁小华咂了咂嘴,孙猴子,你一根猴毛不拔,我也得支持啊?

孙和平说,当然要支持了,否则我何必让你和汉江证券做渔翁!

祁小华想了想,笑了,孙和平,这一回你失算了。我这渔翁做定了,就算不答应你任何条件,也知道了一个股权争夺的巨大秘密。

孙和平摇摇头,又自作聪明了,老毛病又犯了。这不是啥巨大秘密?我今天不说,你在未来的盘面上也看得出来。更重要的是,如果我放弃了争霸之战,那么我以上陈述的好处,你们一点也得不到。

祁小华手一摊,怎么会呢?你这大野心家不是梦想一个整装集团吗?如果让简杰克的DMG控股希望汽车,正大重机岂不也要丢了?

孙和平道,我可以放弃希望汽车,用准备投入希望汽车保卫战的资金主攻正大重机,从K省国资委和其他九家企业法人那里受让股权。顺便透露一下,K省主管副省长汤家和我认识,关系也不错。

祁小华立即反击,孙和平,你别和汤家和也不错了!这位副省长我可知道,黑着呢!当初刘必定的宏远系为拿到正大重机25%的控股权,两次送了老家伙二百四十万,全

是现金,刘必定用邮袋背去的!

孙和平根本不信,别扯了,我看汤省长挺清廉的,都不喝酒。

祁小华没好气地说,可他喝血!你都想象不出这老家伙的家是啥样子,刘必定送钱回来和我说,老家伙家的每个房间都装了防盗门!

孙和平说,我还是不信,真这样,刘必定案发后咋没揭发他?

祁小华道,他傻呀他?刘必定若说了这事,不又多了个行贿罪么?没准立不了功,反倒再多判三五年呢!行了,还是说正事吧!

孙和平回到了正题,好,就算汤省长是贪官,那正大重机国有股股权我岂不是更容易拿到手么?所以我也未必一定要在股市上打这一仗。我这人你是知道的,吃亏的事不干,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

祁小华想想也是,孙和平从来就不是股市炒家,他这次被逼进股市是为了正大重机。如果权衡利弊,股市争霸战的作战经费远高于对正大重机国有股的转让,他有可能放弃这场战争,进行战略转移。于是便说,好吧,孙和平,我答应你的条件,你们把三个亿划过来吧。

孙和平手一摆,别急,我的条件还没说完呢!第三,因为事发突然,在我们的资金到位之前,要请你们帮忙垫资一个亿。哎,哎,祁小华,你别急着叫啊,利息由我付,而且是高息,一天就是五十万。

祁小华陷入了深思,觉得这事有些怪:这猴头要发动战争,却还让她和汉江证券垫资,他咋就知道她账上还有近一个亿?这会不会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细想一下,又觉得不像,北柴股份财大气粗,不会连一个亿都拿不出。于是便问,孙和平,你这三个亿啥时能到账?

孙和平说,三四天吧,也许更快,我也不愿一天付给你们五十万。

祁小华略一沉思,成交。我这边的资金没一个亿,只九千六百多万,但你们仍要每天付五十万融资利息;另外,这笔钱不一定就用得上,希望汽车今天停盘,如果周二开盘仍是涨停,就可能买不到……

孙和平接上来说,哪怕一股不买,我仍会付五十万利息,OK?

正事说完,孙和平马上起身,妹妹,那就拜托你了,记住,此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明天一早,我就让我的两名证券代表到汉江证券报到上班,同时给你们带一份合同过来。我希望这是我们合作的开始。

祁小华扶腰站了起来,咋说走就走?不说说你的旧船票了?

孙和平自嘲说,嘿,我那张旧船票早就登不上你的客船了。

祁小华揶揄道,还爱情呢,孙猴子,牛粪的爱情就是不值钱。

孙和平在门口站住了,嘴一咧,妹妹,你说现在哪还有值钱的爱情?都贬值了!这是一个讲效率的时代,爱情也得讲效率了,全都直截了当,两人对眼上床就是!你腰若不疼了咱就上床,也爱情一回?

祁小华哭笑不得,将沙发上的红玫瑰拿到门口,往孙和平手上一扔,滚吧你,自慰玩具比你小子更有效率!这花哪拾的还扔哪去!

孙和平又开了句玩笑,不能这么对待客户啊,小心我投诉你!

孙和平就这么旋风般来又旋风般走了,祁小华估计,这猴头是安排作战资金,寻找战略盟友去了。一场股权保卫战仓促打响,方方面面的事很多,这野心家就算对她真有那么点爱情,也来不及表演了。

想想也挺有意思,她过去一直认为,和杨柳、刘必定相比,最没爱情价值的就是孙和平。可造物主捉弄人啊,聪明过人而又深得女人欢心的刘必定进了大牢;本分传统的杨柳按部就班一步步爬升,成了大型国企北重的庸官,当年仅有的那点激情和活力也消失了;偏偏是看起来毛毛糙糙,最不可能成功的孙和平在海内外市场上获得了巨大成功。祁小华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在未来的岁月里,孙和平将是她曾经的三个粉丝中最成功的一个,他属于这个资本为王的新时代。

真让人慷慨不已啊,啥叫时过境迁,祁小华算是体会到了。让杨柳得势的计划经济时代和让刘必定大显身手的草莽英雄时代说过去就过去了,梦也似的匆匆地过去了,想想还像昨天的事。他们拥有的那个旧时代的残留余迹,正在今天资本的狂欢中一点点最后消失。

心里泛起了难以遏止的温情。孙和平的面孔和那枝玫瑰又出现在面前。这猴头,别管真假,总还想着带了枝玫瑰来。这便有了些不可言说的后悔,其实她何尝不可以假戏真做,和这口无遮拦的家伙来一场讲效率的“爱情”呢?这么个有活力的男人绝对胜过自慰玩具了。

然而,后悔也没啥用,人家走了,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只有她。

由孙和平,又想到了刘必定和杨柳。刘必定的传奇结束了,也许永远结束了。他承诺过的宝马、别墅和令人沉迷的财富,像美丽动人的泡沫一样破碎了,这真让她伤感。杨柳以后还难说,这小官僚的故事好像还没完,创造传奇没可能,但还能往上爬。杨柳有心计啊,她和他在大学时代缠绵了两年多,彼此多少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个内向的男人不哼不哈的,看起来平庸,但梦想和野心并不比孙和平小。

那么,在这个资本时代,杨柳会是孙和平这种市场英雄的对手吗?在孙和平和北柴股份凭市场力量骤然发动的这场挣脱权力的战争中,将鹿死谁手?杨柳和他手上掌握的北重集团庞大的国有资本还能凭制度和权力优势取胜吗?看来够呛,杨柳适应官场,不适应市场。

十八

市场讲利益,媒体讲良知。一份报纸既要良知又要市场,操作起来就有些难。对《人民证券》来说,既要坚持原则,在股改中代表伤痕累累的中小股东发言,又想争取大股东的广告,几乎是天方夜谭。

然而,这天方夜谭的事还就发生了。北方重工董事长王小飞并没因为蚂蚁挑战文章的出现和《人民证券》征集反对票的叫板而停止做广告。人家广告继续做,还不还价,说过三十五万就是三十五万。

副社长王艺全带着无限感动和无限幸福,大发感慨,于总,这叫啥?这叫风度,这叫气魄,这叫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啊!

什么“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这老王,越吹越悬乎,就没点大出息。不就三十五万么?咋就幸福成这样子?况且人家也是有条件的,要连续三天的头版不说,还不准标上广告字样,这都是难题。

王艺全感慨完毕,又自我表扬,于总,我可是不屈不挠啊!那天你走后,我和王小飞他们又谈了快一小时,舌战群儒啊!我这人就这样,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做百分之百的努力,瞧,还就成了!

于文发心中五味杂陈,却也不好说啥,广告毕竟拉来了,王艺全没功劳也有苦劳,便言不由衷地表扬,老王,干得不错,很不错!

王艺全继续汇报,王小飞希望广告在本周发,我也希望快发,别出现啥意外,让煮熟的鸭子飞了。所以呢,今天一上班,我就把任务给派下去了,让三个手上没活的机动记者都去北方重工采访写稿。

于文发一怔,我说老王,你这就把记者派去了?也太急了吧?

王艺全叫道,哎呀,我的于大总编,不急行吗?今天已经是周一了,我们就是排周四到周六三天的头版,稿子也得在周三出来啊!

于文发眼皮一翻,老王,谁告诉你这三篇广告文章一定要在本周发?我要不同意发呢?要是不能上头版呢?咱总得保留点尊严吧?

王艺全脸上的幸福一下子荡然无存了,哎,于总,你可不能开这种大玩笑。这三十五万的广告是你让我做的,现在合同签了字,我们不按合同的规定执行就是违约,得按广告额的200%挨罚款呀!

于文发无话可说了,合同内容王艺全在电话里汇报过,罚款是很真实的,便掉转了话头,三个记者去了,稿费谁付?他们还是我们?

王艺全脸上又有了笑意,当然是他们付。钱都送来了,今天一大早王小飞派人送到我办公室的,一共三万!说着,拿出个厚厚的大信封,往于文发面前一推,于总,这是你的稿费,八千,你点点吧J

于文发怔住了,啥稿费?老王,莫不是北方重工的堵嘴费吧?

王艺全忙道,不,不,这和北方重工没关系,就是稿费。人家一篇文章付一万,三篇不就三万么?都付到我这了。我呢,是这样安排的:第一篇文章你挂帅当第一作者,稿费八千;第二篇文章,林副总挂帅当第一作者,稿费六千;第三篇我当仁不让,稿费也是六千;余下一万,三个写稿记者均分,一人三千三百三十三,还不美死他们!

于文发实在是哭笑不得,这老王,真是财迷心窍了,也不知咋想的!这种丢人现眼的马屁文章,他们《人民证券》的三位主要领导能当第一作者吗?他们真当了这种文章的第一作者,那些愤怒的蚂蚁们会怎么看?谁还会相信人间的良知和正义?再说,这分赃方案也太黑了,就像这次股改中控股大股东对待中小流通股东,实在无耻之极。

王艺全见他半天没说话,竟以为他嫌钱少,又解释说,于总,除了你这八千,林副总那我还没发也没说数,要不再改改,你拿一万?

于文发这才把装钱的厚信封推回到王艺全面前,老王,这八千元你拿回去,林副总那六千也不要发。我和老林既不能当这种文章的作者,也不能拿这种所谓的稿费,人家是给记者的,就让记者们分吧。

王艺全极其失望,领导这么拿钱也不是咱一家,这是规矩……

于文发轻描淡写说,有些规矩得改改了!但你的六千可以拿,这笔广告是你亲自拉来的,文章也是你组织写的,拿点报酬也应该。

王艺全保全了自己的利益,没意见了,可于总,你太亏了……

于文发摆摆手,这事不谈了,你该干啥干啥吧,我得看稿了。

周二报纸要上的重点稿,林副总已签送过来了,于文发却看不下去。王艺全走后,他越想越不对头,又在心里骂起了自己。蚂蚁的文章推出后,情况好得出人意料。迄至昨夜零点,网上点击率已达到八千万,创造了一个惊人奇迹。而他偏这时为了三十五万,接了北方重工的广告,为五斗米折了腰。王艺全财迷,他不财迷吗?竟在电话里答应了王小飞苛刻的广告条件。当然,接电话时他刚喝过酒,可那点酒精不该烧毁一个新闻从业者的良知底线啊!而且,不标明广告发软广告类的文章属于卖版面,上面是明令禁止的,操作起来有一定难度。

于文发啊于文发,你这总编是咋当的?啊?你惭愧去吧,你!

惭愧归惭愧,但违约不能考虑,200%的罚款不是开玩笑。唯一的补救措施只能是加大对“蚂蚁”们的支持力度,进一步表明他和《人民证券》的立场,以抵消“大象”三幅头版广告带来的消极影响。

这就很自然地想起了蚂蚁先生答应要写的新文章,便给蚂蚁发了个邮件过去,询问情况:写了没有?能否快发过来?中午吃过饭上网一看,蚂蚁的回复到了,新文章也到了,题目很大气:《谁对人民资产的流失负责》,副标题是:致中国证券管理部门的公开信。

于文发带着急于立功补过的心情,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我对你们的期待已经太久太久了!而你们却让我和中小投资者一次次失望,甚至绝望!当一家又一家以圈钱为目的的垃圾公司包装上市对我们进行公然欺诈时,你们在哪里?当或国有或民营的控股大股东掏空我们投资的上市公司时,你们在哪里?当强势资本集团借股改再次进行掠夺时,你们在哪里?当我们被这个市场剥夺得一无所有整日以泪洗面时,你们又在哪里?人民在哭泣,你们听到了吗……

于文发及时记起了许多网民的留言。几万条留言发人深醒啊。有些网友的留言血泪交加。这些中小流通股东为中国资本市场的建立做出了历史性贡献,可他们的血汗钱和他们的资本人格何时受到过应有的尊重啊?在某些人眼中,他们是投机者,似乎就该接受上当受骗的命运。一些无知的文艺家也在那里贬损他们,好像还拍过个电影叫什么《股疯》。谁疯了?他妈的,在一个无良市场上你能不疯吗?这样的“股疯”可不是过去说的“一小撮”,那是人民中一个庞大的群体。

我要指出的是,我说的人民不是你们口中的响亮名词,而是七千万中小投资者。按一家三口计算,这批人民不下两亿之众。我说的人民资产和你们所说的国有资产也不是一回事,我是指两亿人民已经流失了的资产,和在股改中继续流失着的资产。简杰克之类的经济专家对股改中国有资产的流失忧心如焚,而统计证明,国有资产在别处流失了。恰恰在股市和这次股改中实现了增值,真是可喜可贺!国有资产实现了进一步增值,那么七千万中小投资者呢?两亿中小投资者的家庭呢?谁该对人民资产的流失负责呢?是你们,是他们,还是我们?涉及两亿人民的事决不是小事。问题相当严重……

是的,问题相当严重。于文发的惭愧由此深刻起来,他和《人民证券》在这种严重关头竟为区区三十五万就出卖了三天的头版,不明底细的人还以为他和《人民证券》改变立场了呢。就是从经济角度来看,似乎也是失大干得嘛,倘若处理不好,引起发行滑坡就坏事了。

这么想着,又不安地看了下去,觉得蚂蚁骂的人中也有他。

我的思索和发现是:中国股市是你们参预制造出的一个制度性掠夺的怪胎。“制度性掠夺”学说不是我的发明,美国经济学家施莱弗在《掠夺之门》中有精彩论述,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克洛夫也发表过令人警醒的真知灼见。在中国股市,通过政府管制进入市场者都赚了大钱,利益是通过权力进行分配的。没有权力或者与权力无关的群体不可能获得正当的市场利益。正是这种权力掠夺式的财富分配方式,使得广大中小投资者利益严重受损,股市长期低迷。事实是不是这样呢?中国股市是为国企解困设立的。是靠权力分配上市指标的,一直承担着为国企融资的重任。这种制度安排从始到终就是场掠夺的游戏。在这种游戏中,和你们权力有关系的国有控股公司成了天然掠夺者,中小投资者成了被掠夺者,于是人民的资产开始流失……

于文发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蚂蚁眼光真够毒的,提出了制度性掠夺之说。这是一个很深刻的事实,但他和《人民证券》敢宣传啊?当真想关门整顿了?你说啥也别说制度啊。现在谁的资产不在流失?你好好

谈流失就是,在人民资产流失上说啥都成。有些网友留言说得就挺绝:正规赌场的输赢概率还50%呢,他们参预中国股市投资却是百分之百的输,输得差不多只剩下裤衩了。

现在我才知道,我们是多么天真,竟一次次相信了这个市场所谓的投资价值!事实上我们一直在受骗。在这个掠夺性市场上,与你们权力有关系的利益集团是主子,我们是奴隶;与你们权力有关系的利益集团是狼,我们是羊;与你们权力有关系的利益集团是绞肉机,我们是肉;我们对这个血泪市场毫无信心!因此,你们应该承担起人民的重托,对制度性掠夺进行制度性补偿。在制度性补偿没完成,市场还不是市场的时候,先不要说什么和国际接轨了,这个轨目前接不了!我们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洋经验解决不了我们的特殊问题!在此,请允许我把美国证监会的一句名言敬赠给你们:“保护中小投资者,就是保护华尔街。”对你们来说,保护中小投资者,就是保护中国股市。我不能设想一个人民信心丧失殆尽的市场会是有希望的市场!同志们,醒醒吧,你们已经昏睡得太久了,人民真的很生气了……

整篇文章看完,于文发做出了判断:这篇文章还是要发,不发不足以平衡在北方重工那边失去的良知和尊严。可出于谨慎的考虑,得请蚂蚁改一改再发。制度这词太敏感了,加上掠夺,会授人以柄的。

于文发便给蚂蚁回了个邮件,在肯定文章的同时,婉言建议蚂蚁改稿,把涉及制度性掠夺的言词都改掉,换个说法。要蚂蚁快改,说是急用。因为连着三天的头版卖给了北方重工,没敢提上头版头条。

邮件发出去后,于文发整个下午都在等蚂蚁的回音,可邮箱里一直没有蚂蚁的新邮件。到快下班时,蚂蚁却来了个电话。于文发一看来电显示,是北京的电话号码!嘿,这只大蚂蚁竟然来自北京啊!

正想着蚂蚁身居首都,会不会有啥背景?蚂蚁却在电话里道出了底细,说是昨天从汉江赶到北京开一个文学研讨会,文章都是在飞机上写的,因为上网不太方便,所以回复迟了,希望于文发能理解。于文发一问才知道,原来蚂蚁并不属于北京,而是汉江省的一位作家。

至于改稿,蚂蚁觉得不好改。在电话里说,他既不是耍大牌,也不是故意为难《人民证券》并肩战斗的盟友,是因为文章主要谈的就是制度性掠夺,把制度和掠夺都拿掉,整篇文章的意思很难说清楚。

最后,蚂蚁说,于总,你认为不妥就别发了,我挂到网上去。

于文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样,让我再想一想吧!你给我留下北京的固定电话,或者你的手机,我有了新想法马上和你联系!

蚂蚁留下了手机,号码是省城的,这是条逼他现身的新线索。

下班回到家,吃了饭,正审视蚂蚁的文章,王艺全又来了个“汇报”电话,说是北方重工和王小飞真够意思啊,先付了稿费不说,还热情款待哩,中午一顿晚上一顿全上了茅台,眼下正喝着呢。于文发嘴上没说,心道,你他妈就丢人吧,几瓶茅台就把你们几个打倒了。

王艺全又说,于总,更够意思的是,王董事长说,三十五万广告费明天就给咱打过来了!哦,于总,你等一下,王董要和你说话哩!

王小飞的声音响了起来,于总,感谢你和《人民证券》对我们大股东北重集团,和我们北方重工股改工作的大力支持啊!这只是一个开始,我和王社长一致认为,我们双方应该建立一种战略合作关系!

《人民证券》若是和这种资本利益集团建立战略合作关系,那些中小股东、弱势的蚂蚁们还活不活了?嘴上却不好这么说,对战略合作不予呼应,只就事论事道,王董,也感谢你们对《人民证券》的大力支持啊!选择《人民证券》做广告,你们很有眼光嘛!本报市场占有率很高,读者主要是中小股东,对你们和中小股东沟通很有利啊!

王小飞不知是不是喝多了,赤裸裸地说,于总,你老兄别唱高调嘛!啥中小股东?中小股东算老几?没你于总和《人民证券》,他们能掀起多大的浪啊?我不也是中小股东么?我也发牢骚,可谁理我?

于文发故意激道,《人民证券》理你!王董,你可以把你和北方重工高管当年接受高价增发的事写出来,提出合理的对价要求嘛!你娄真够胆,不怕大股东撸你的董事长,还可以委托我们来投反对票!

王小飞怕了,你饶了我吧,我认你狠!三十五万也堵不住你嘴!

于支发立即反击,如果是为了堵我的嘴,这广告我们就不做了!

王小飞忙道,哎,别,别,于总,我这不是喝着酒和你瞎扯几句嘛!于总,我还是那句话,从此以后我们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放下电话,再看蚂蚁的那篇文章,于文发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按蚂蚁留的手机号码,给蚂蚁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说,你的文章我又看了两遍,改起来也确实挺难,那就不改了,原文照发!

蚂蚁很满意,好,好啊,于总,你真是个有勇气,敢担当的人!

于文发感慨说,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啊,我也勉为其难。可再难也不能丧失正义和良知,本报叫《人民证券》不叫《资本玩家》。

蚂蚁赞扬道,说得好,一只蚂蚁站起来不重要!一家媒体站起来才重要!又问,于总,我的稿子发表时,你们还配发评论员文章吗?

于文发说,当然配!这个标题如何?人民生气了,事情很严重。

蚂蚁叫道,好,太好了,于总,你总能抓住我文章的灵魂!

于文发这才说,蚂蚁,现在您能向我报一下尊姓大名了吧?

蚂蚁笑道,于总,你这么聪明,应该想到嘛!我是北方重工的小股东,不是大象是蚂蚁,蚂蚁的虫字旁去掉,两个字念啥?马义!

马义?好家伙,还真是个大作家呢!不但在全国著名,还是汉江省城的作家协会主席啊!怪不得文笔这么老辣,思想这么深刻敏锐!

十九

有些收获,甚至是十分重大的收获,总会在意想不到中得之。

就像古诗里说的,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上帝他老人家对伟大企业——北柴股份集团实在是太垂爱了,垂爱到让孙和平难以置信。孙和平再也没想到,祁小华嘴里会无意中说出汤家和巨额受贿的事实。他当时强忍着,才没让激动的心跳出胸膛。

其实他和那个叫做汤家和的贪官副省长不认识,也没见过面。他是从任延安告急电话里第一次听说了这个名字,知道此人是对任延安和正大重机正面战场上最大的威胁,才在网上查找了汤家和的有关资料。查资料时没明确目的,只是一般性掌握,打仗要知已知彼嘛。

到祁小华家谈合作时,也没想到当年宏远系和刘必定与汤家和打过交道。他谈到汤家和,信口胡吹,完全是为了镇住祁小华,让这位狡猾券商明白:这场仗北柴股份可以换一种打法。没想到的是,祁小华倒说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汤家和竟然两次受贿二百四十万!而且细节清楚,是刘必定用邮包背去的,汤家和家里每个房间都装了防盗门。

这可就太有意思了。这一来,正大重机

和任延安就安全了,意味着西线无战事啊。孙和平相信凭他手里掌握的巨大秘密,汤家和既不敢把任延安撤职,也不敢轻易把K省国资委22%的国有股权批准转让给简杰克的DMG。就算这贪官同样受了简杰克和DMG的贿,吃了一把好食,也只能吐出来。孙和平认定汤家和决没有胆量在阳光下和他来一场对决。这位国资委主任兼副省长能收受刘必定的贿赂,必然会收受其他人的贿赂。正大重机目前的股权结构如此奇怪的分散是不合情理的。孙和平认为汤家和有多次受贿廉价零卖国有资产的嫌疑。零卖比整体转让更发财啊。卖一次就能受一次贿,还能显得自己为了企业解困操碎了心。估计任延安没看出来,或者看出来了,但没抓到汤家和受贿的线索和证据不敢说,只认定汤家和是个大草包。孙和平认为,汤家和在国有资产的管理上是大草包,在捞钱发财上决不是草包,那是精明过人。今天这个精明人算栽了,刘必定行贿线索让他知道了,汤家和老实服软则罢,若敢犯混耍横,他真得到北京找中纪委,让中纪委根据他这位全国著名企业家的举报好好查一查……

这是坏的设想。往好处想,他才不做这种反腐英雄呢。反腐不产生利润,再说,腐败也反不完。反腐倡廉多他一个不多,少他_个不少,而他梦想中的伟大企业北柴股份集团可只有一个。为了他伟大企业的梦想,他该和魔鬼合作就和魔鬼合作。英国首相邱吉尔当年咋说的?如果希特勒的法西斯进攻地狱,大不列颠就和魔鬼合作。邱吉尔先生和大不列颠都设想过和魔鬼合作,他和北柴股份为啥不能和魔鬼合作一次?只要汤家和这个魔鬼能帮他实现梦想,带来利润就成。因此,孙和平真诚希望汤家和能识时务,和他好好合作。合作总是双赢的嘛,汤家和会赢得安全着陆,六十岁的老小子了,安全就是福啊。

他和北柴股份呢?则在合作中反守为攻,吃进那22%的国有股权。而且不给汤家和喂食,一把米都不撒。既是草包就该去吃草嘛。再者说,老小子这么贪婪,迟早会出事,他和北柴股份可不能担行贿的罪名。单位行贿也是行贿。早年在刘必定的唆使下,为解决平州柴油机厂的困难,他就干过行贿骗贷的事,那时不知是犯法,现在知道了。

这么重大的事,而且思路已明晰,应该向正面战场通报一下了。

孙和平这才打了个电话给任延安,没说汤家和巨额受贿,怕老党员任延安同志得知此事后,正气突然浩荡起来,泛滥成灾,坏了他和魔鬼合作的大计。只乐呵呵说,任总啊,现在情况有了积极变化,能降服汤家和的人,到底让我找到了。我和北柴股份有绝对信心赶走简杰克和DMG,并在汤家和副省长的支持下,受让那22%的国有股权。

任延安大为吃惊,孙董,你可真有能耐啊!哎,你找的这位后台是谁呀?他是和我们省委书记省长熟悉,还是在北京中央有啥人啊?

孙和平说,任总,我这大后台是谁,现在还真不敢告诉您,领导要求保密。您和正大重机班子成员现在就做一件事:正式向汤家和汇报正大重机和北柴股份的全面合作计划,明确提出将股权转让给我们。然后瞪大眼睛盯住汤家和以及简杰克,看看他们都是啥反应?有啥动向立即告诉我。我现在正调集资金开辟第二战场,一时还来不及过去签你们的国有股权受让合同。准备汉江这边一安排好,马上飞过去。

任延安兴奋地说,好,好,孙董,我就按你说的执行,及时向你通报情况。却又有些不放心,哎,你说汤家和若吃了简杰克和DMG的回扣咋办?他真吃了回扣,也有可能硬压咱们啊,老家伙黑着呢!

孙和平朗声大笑道,任总,您放心好了,汤家和就算吃了DMG的回扣也得老实吐出来,我这后台硬得无法想象,能让老小子进去!

任延安大有正气浩荡泛滥成灾之势,激动地问,哎,孙董,你的大后台该不是中纪委吧?中央是不是已掌握这腐败分子啥证据了?

孙和平自知失言,可话已收不回去了,只得含混地道,任总,您就别问这么细了,有些情况你和同志们知道了并不好。就这样吧!

结束和任延安通话,孙和平不知疲倦的脑子又转开了。开始具体设计咋拿下汤家和。像作家写小说编故事,既有想象力又有说服力。

故事最初设想的主角是总经理田野,或者再次一点,派董事会秘书兼总经理助理钱萍去趟K省,和汤家和来次历史性会面。先礼后兵,从北柴股份和正大重机积极合作,创造中国重卡机械伟大企业的梦想和远景谈起。但估计不会起作用,汤家和会打官腔,会一推土六五,甚至有可能三言两语结束谈话。这时,田野或者钱萍就该暗示汤家和斥退左右,让汤家和隐约听到一注好银子的沉闷响声,进行二人密谈。既是密谈,定是送钱嘛,这道理汤家和肯定懂,就算已收了简杰克和DMG的银子,贪婪和好奇也会使得这贪官看看这边下的注。

待得秘书杂人一走,田野或者钱萍就要在汤彖和对那注好银子的美好期待中讲故事。这故事惊心动魄哩,大气磅礴哩。宏远系巨头刘必定先生用邮袋给您老送过来二百四十万现金,是分两次送的。您老多大的面子啊。刘必定当时是啥人?能两次亲自给您老送钱,足见您老德高望重啊。对,汤家每个房间那些可爱的防盗门决不能忽略,一定要设计上去。田野或者钱萍应该充满敬意地告诉汤家和,那些现金实在是太重了,两次都是我帮着刘总背到您家门口的。门一开,刘总就让我走了,您老没看见我,我也没看见您老,可您老家每个房间咋都装着防盗门呢?是不是每间房里都锁着大堆收受上来的好银子?

估计故事说到这里,汤家和就得汗流浃背了。如果这位贪官素质好,功夫硬,可能抹去头上的汗水,告诉田野或者钱萍:你这是从哪听来的胡说八道啊?谈股权就谈股权,根据这种胡说八道搞讹诈没门。我是副省长,能管这么具体吗?股权你们去和正大重机谈,任延安他们不反对,我就支持。你问问任延安和正大重机的同志们,这些年为了他们这个国营企业,我操了多少心?头发都掉光了。我这主管副省长当得容易吗?有些别有用心的人还这么造我的谣!可耻。田野或者钱萍这时就得立即承认,这的确是造谣,极端可耻,汤省长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咋会受贿呢?我去探监时一定让刘总永远忘了这事。然后,田野或者钱萍礼貌告别,和魔鬼的合作开始,故事结束。

如果汤家和素质不好,估计当场就得瘫倒,甚至有可能像某些软骨头那样,“扑通”一声,立即跪倒在田野或者钱萍脚下,作揖求饶。

好故事,真是好故事啊,只怕那些混饭吃的作家也不会编得这么出色。虽说作家们的文学创作来源于生活,可在这个伟大而又复杂多变的时代里,生活本身的精彩远远超过了作家们的想象力……

咋想到文学上去了?得让他编好的故事尽快上演啊!简杰克和DMG的人还在K省呢,早一点行动多份主动。这才想到确定故事的主角。主角的档次应该高点,人家毕竟是副省长,钱萍去不合适,就让田野去吧。但也有遗憾,田野是男的,对汤家和缺少天

然诱惑力。

已拿起电话,准备拨了,孙和平又突然觉得不对头:如果田野去讲这个故事,汤家和会咋想?这种涉及巨额受贿的事实如果田野能知道,他这个董事长会不知道?汤家和甚至会认为整个北柴股份董事会和高管层都知道了,便也有可能破罐破摔。再者说,这毕竟是黑吃黑啊,有点敲诈的意味。让田野知道了也不好,影响他的人格形象嘛。

唯一正确的选择是,把这边的事布置完后,自己亲自去一趟。

田野的电话还是打了,汤家和不谈了,听希望汽车保卫战和其他各方面的资金调魔情况汇报,短期内突然调动这么多资金不是儿戏。

事情发生后,田野他们也忙翻了天。田野在电话里汇报说,从周日到今天晚上,两天里他和财务总监已分头跑了省市九家银行,现在正和财务总监及财务部、资产部、证券事务部三部门连夜开资金紧急调度会。到目前为止的情况是:省工商银行同意北柴股份以受让的希望汽车两亿一千万股权做抵押发放四亿九千万新贷款,期限一年;省建设银行接受以平州总厂新引进的一条生产线为抵押发放流动资金贷款一亿五千万,北柴股份国内八家子孙公司在月内可陆续调出三个亿左右;北重集团积欠北柴股份发动机货款三亿五千万也可以追讨。

孙和平算了一下,九亿左右的资金已有把握。又想起北重集团上半年一亿三千万的欠款周到签了字,应该付过了,便问田野。田野却说没付,道是集团可能没钱,就算有钱,这种情况下也不会付。孙和平想想也是,这笔款看来得他亲自去找杨柳要了,赵安邦已原则同意了他和北柴股份的独立,集团的欠款就得赶快要了,早要回早主动。

因为汤家和落入了一个好故事里,估计西线无重大战事。但希望汽车保卫战仍然要打,也许还会打得十分激烈。在祁小华和许多人面前,他侈谈正大重机,实则是以一个秘密掩饰另一个秘密。没有希望汽车哪来的国内资本平台?杨柳和北重集团有个北方重工,他必须有希望汽车。受让刘必定这两亿一千万股权只是第一步,就算没有简杰克和DMG的威胁,他也得至少吃进几千万股加强控股地位。现在股市低迷到极点,正是大量收进廉价上市资产的时候。就拿希望汽车来说吧,净资产四元六角,股价两个涨停后才四元二角七分,他此时不收更待何时?只有在人们信心全无时,最大的机会才会降临市场。

这夜,孙和平睡了个好觉,且在梦中亲切会见了汤副省长……

二十

奥迪开出省政府大门,杨柳脑子里涌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北重集团和北柴股份的分手成了现实,一场内战将不可避免地公开爆发。

杨柳咋也没想到,周二一早,省长赵安邦就会找他谈话,谈话的内容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孙和平的北柴股份和他领导下的北重集团要分家了。孙和平两年来的阴谋和梦想竟然实现了,而且是在赵安邦和省政府的支持下实现的。开始他咋也想不通,这都是怎么回事?他和北重集团班子坚定不移执行省里做大做强的精神,最终竞落得这么个结果!赵安邦本来在电话里说得好好的,既不能削藩,也不能分裂,谁不听招呼撤谁的职,现在倒好,让这种不规矩的坏猴子一举修成了正果。怪不得孙和平学会了汇报,在电话里这么谦恭!

赵安邦看出了他的不满情绪,和气地做工作说,杨柳啊,这不是我和省政府的本意,是市场化结果,股份制和市场化已不是行政命令能制约的了。除非我们走回头路,回到计划经济老路上。可那是一条死路,我们试验了三十年,白白丢掉三十年宝贵的发展时间啊!还婉转批评他说,其实这也怪你自己,你早就察觉到孙猴子不安分,要另立山头,为啥早不向我汇报呢?两年前孙猴子还是小猴子,香港和华尔街的那些H股大股东他认识几个?他猴毛没长齐时,我们改变局面是可能的。你呢,因为和他是老同学,护着他,从不汇报。前两天还拉着周到来为孙猴子跑官,想让他体面离开,实在是用心良苦啊!

是啊,他用心良苦,赵安邦也看出来了,可对孙和平造成的这种现状却无可奈何,他还能说啥呢?赵安邦心里估计也不好受,虽在他面前隐忍着,说是队伍大了总要分嘛,今天不分明天也要分。天下大势,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都很正常嘛。但这位省长对孙和平的不满和担心也不无流露,不安地说,市场解放了企业解放了人,只怕也会解放人心头的鬼啊。杨柳当时就说,孙和平心中的鬼早放出来了。

幸亏他和集团一直防着孙和平这一手。及时把文山柴油机厂拿到手了,并在此之前以投资的方式,对文柴进行了发动机生产线的技术改造。这段时间又超量多进了北柴股份一万五千台发动机。周到现在该明白了吧?对文柴的投资太及时了,就算省里不整体划过来,因其生产线业经改造,也能替代北柴股份长期为集团提供发动机。而没有他严令积备的这一万五千台发动机,他们现在就要被动挨打了。孙和平月内就可能大幅提价,你不答应,他就会以停止供货相威胁。还有占款,那一亿三千万要不是及时被他拦下,孙和平又多了笔进攻的子弹。

更重要的是,八千二百万希望汽车国有股已落入他手中。转让合同昨天签了,当天下午,他就下令财务部将股权转让款打过去了,就彝简杰克、孙和平想加价收购,金局长他们后悔,一切也来不及了。

如此一来,在即将爆发的内战中,他和北重集团就有了相当的主动权,文柴厂替代发动机生产线今年年产可达四万台,几天后生产线就可以剪彩开工。北柴股份的一万五千台发动机也拿在手上,北重集团全年原计划中的发动机缺口也就五千多台,在市场上遣时调配毫无问题。孙和平呢?一旦失去了北重每年六万台发动机的大订单,必将手忙脚乱,香港市场上的H股将跌得看不见路,香港可没涨跌限制。

对了,这事得马上办了,让王小飞找一家有影响的香港投资分析师,分析一下北柴股份嘛!看看北柴股份在永远失去六万台发动机大订单的情况下该得到什么投资评级?未来半年的预期股价是多少?

这个重要电话在驱车回集团的路上就给王小飞打了。王小飞说没问题,前阵子跑香港上市的事,结识了几个大分析师。其中一位李约翰先生来自华尔街,最有名,对香港股市影响也最大,可以请他来篇英文分析文章。杨柳交待说,那你马上就办,文章啥时见报,听我招呼。王小飞连连称是。合上手机,杨柳便想,打蛇要打七寸,要稳准狠。孙和平不口口声声高谈市场吗?赵安邦和省政府不也被迫屈从于市场吗?那就让市场给这个寡恩无义的背叛者一个扎实的教训吧!

让杨柳没想到的是,到了集团,背叛者竟满面笑容等着他了。他二十楼的办公室孙和平进不去,这猴头是在他办公室隔壁小会议室等着的。孙和平戏又过了,见他来了,忙不迭地从小会议里出来,和他热情地握手,啊呀呀,杨董,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共产党……

杨柳不冷不热地道,有急事吗?不急先回去,我手头事不少!

孙和平呵呵乐着,像往常一样,长臂往他肩上一搭,老班长,你手头事再多,也得先接

见我啊,听我做个简单汇报,最多半小时。杨柳一把拨开孙和平的手,脸一拉,孙和平,请放尊重些!

孙和平这才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跟在他身后问,杨董,咋了?

杨柳自顾自地走到自己的大办公桌前坐下,拿起内部电话,刘主任吗?通知各部门负责人,一小时后到十八楼第三会议室开会。接着又拨了个电话,李总吗?让他们查查款到账没有?好,到了就好……

孙和平今天真是绝了,受到如此怠慢,竟仍然满脸笑容。这在过去是不可思议的,这泼赖猴头在北重集团怕过谁呀?和他这位董事局主席兼党委书记没大没小,和集团总裁周到说话的口气像是他领导着周到,碰到不满意的事就大喊大叫。人家这是在最后表演风度啊。

杨柳压着心头的厌恶,也表演起了风度,孙董啊,不是我没时间听你的汇报,是没资格再听你汇报了。现在你和我平起平坐了,分属两大企业集团了,我再恬不知耻听你汇报,你心里不笑我弱智吗?

孙和平一怔,杨董,这么说,你都知道了?赵省长找你谈了?

杨柳笑了笑说,谈了,赵省长对你很欣赏啊,指望你和北柴股份集团给他,给省政府长脸呢!不过我没说你啥好话。这么多年了,我尽说你好话,这次没说。我明确告诉赵省长,我杨柳和北重集团养了一条狼,最终被狼咬了,你现在解放了这条狼,没准将来也会被咬。

孙和平风度甚好,竟有了一种唾面自干的气度,杨董,您别和我开玩笑了。就算分家,只要省政府文件没到,您就还是我的领导,我该汇报就得汇报。我向赵省长保证过,直到最后一分钟都摆正位置!

杨柳讥讽说,孙和平,这么摆正位置可太累了,别累着你啊!

孙和平仍在笑,看您,看您,又开玩笑!杨董,我可汇报了:我们北柴股份上半年生产和销售形势都不错,超额完成了原定计划。但客户欠款情况比较严重。最大的欠款客户——真不好意思,可我还得说,就是咱们集团。现在七月了,根据香港联交所的规定,马上要出半年度财报,为了半年度财报好看点,集团拖欠的三亿五千万……

杨柳这才明白,这个无赖,并不仅仅是在表演摆正位置,实则是以汇报为由讨债啊。现在是谈债务的时候吗?是回忆历史的时候。于是杨柳像没听见孙和平的话,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孙董啊,我们既是老同学,又是老同事,彼此之间应该很了解了。可今天赵省长找我说到分家的事,我还是很吃惊,觉得你和北柴股份的背叛行为太不可思议了。往事历历在目啊。七年前组建北重集团时我还是二把手,党委副书记兼总经理。是我,而不是别人,坚持把一具叫做平州柴油机厂的僵尸送到了手术台上,给它大量输血,让它以北柴股份的名义活了下来,还帮忙把它嫁到了香港的花花世界。可现在我和集团得到了什么呢?得到了一个不知报恩的对手。你和北柴股份有弑父情结啊。

孙和平这才结束了所谓的汇报,撕下脸上的笑容,开始了和他的强硬交锋,杨董,我和北柴股份为啥要报恩?不错,在北柴股份最困难的时候,北重集团收留了它,给它输过血,我大体算了一下,应该有三个亿吧?可这是哪个个人的恩德吗?不,是省里的大政策……

杨柳插了句,纠正一下,那几年的输血费是三亿六千五百万!

好,就算三亿六千五百万。可这不是你杨柳个人掏的腰包吧?这三亿六千五百万也没进我孙和平个人的腰包吧?那我孙和平为什么要对你杨柳报恩呢?你不觉得这种逻辑很奇怪吗?要求很无理吗?

杨柳气得浑身发抖,站起来,桌子一拍,怒喝道,因为你当时是平柴的厂长兼党委书记!因为你已经无法对平柴厂的八千干部群众负责了!因为你连骗贷的犯法手段都使上了!孙和平,你还让我再说下去吗?是谁在我面前痛哭失声?是谁抹着眼泪鼻涕说,只要能让平柴活下去,你让我喊爹都成!从此集团就是爹,爹不能不管穷儿子……

孙和平反倒冷静下来,哎,杨董,别激动,别激动!我有些话可能没过脑子,脱口而出了。从对你的个人感情和友谊上说,我也许有些欠缺。但是,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竞争史嘛,我们的祖先猿猴就是在恶劣自然环境中,在和万兽的竞争中胜出了,才演变成为人的……

杨柳冷笑道,我看你孙和平还没演变成人,你不还是孙猴子吗?

孙和平很是正经,杨董,你别跑题嘛,忘了?在大学咱们演讲辩论时,跑题要扣分的。又说了下去,弑父其实也没错,消灭弱父才有强子,才有一脉种族的强壮延续,这正是一个伟大企业的本质精神。

杨柳简洁地反驳说,不,你说的那是野兽的法则,狼的精神。

孙和平毫不客气,狼的精神又有啥不好?在你眼里我也许就是狼,你和周总还有许多人可能是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但没有狼不行啊,中国这三十年改革创造出的经济奇迹,有你牛的贡献,也有我们狼的贡献。难道不是吗?上次吃饭,你不断引导我回忆符拉基米尔·伊立奇的名言,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今天我也想引导你回忆一下恩格斯的一个著名论断,恶是推动人类历史前进的原动力……

杨柳故作惊讶,哦,你还记着恩格斯?还信仰马克思主义?我记得你好像是佛教徒吧?今年春节大报恩寺头炷香好像是你拍得的吧?一炷香二十万啊。前年我们去伊斯坦布尔,你不又成了穆罕默德的信徒吗?我们急着飞开罗,你偏在大清真寺门口和伊斯兰们趴在一起不愿走。去年在罗马梵蒂冈,你在上帝面前跪得那个虔诚,就差没受洗了吧?我看你是见神拜神见鬼拜鬼,干脆搞个信仰托拉斯吧!

孙和平做出一脸无奈的样子,杨董,你咋这么天真?这是一个信仰的时代吗?你到街上随便拉个人问问,他们信仰啥?我告诉你,就一个字,钱!我的信仰托拉斯就信钱!只妻都保佑北柴股份不断创造利润,佛祖上帝穆罕默德我全好好拜,没钱我今天没法和你这么对话。

杨柳不无夸张地摇着头,孙和平,你真让我开了眼,你不说我还不知道,时代竟变成了这种样子!一个忘恩负义的背叛者竟这么理直茕壮,竟有这么多堂而皇之的理由和理论!但背叛就是背叛,它决不会因为你这一番狡辩而变得崇高伟大起来。我决不相信一个靠背叛起家,以背叛为荣,带着弑父灭祖卑劣因子的企业会成长为一个伟大企业,孙和平,就让我们在国内外市场上见吧!历史将证明:北重集团和北柴股份谁会最终成为一个真正伟大的企业,谁将笑到最后……

孙和平哈哈大笑,杨董,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北柴股份!我这么说,并不是要气你。因为北柴股份赢得了市场,而且还将继续赢得_市场,北柴股份作为一个伟大的企业,已像东方的朝阳,喷薄欲出了。

杨柳背对着孙和平一声仰天长叹,市场啊市场,多少罪孽打着你的旗号招摇于天下!叹罢,突然回转过身,请问孙和平先生,你真的尊重市场吗?如果是真的,你怎么竟敢提出零对价方案?不要重复那些无耻的理由,你廉价受让的股权里包含着希望汽车广大中小流通股东的血泪,你不是不知道!在这一点上,你

的无耻和简杰克毫无二致!

孙和平连连摆手,杨董,别激动,别激动,您又激动了。股改就是博弈,让中小流通股东釉我博弈好了,与您和北重集团有关系吗?

杨柳这才哈哈大笑起来,孙董,这回你错了,这事咋会与我没关系呢?广东那边八千二百万国有股,也就是8%的股权已经转让给了本集团,你北柴这第一大非流通股东就不该和我北重这第三大非流通股东研究一下股改方案吗?就不该征求我们的意见吗?北重认为,鉴于希望汽车曾高价增发高价配股,最好十送十,你和北柴意下如何?

孙和平一下子果住了,怔在那里,看着杨柳,好半天没做声。

杨柳继续说,孙董,我今天不要你回答,你回去想想吧。毕竟是老同学,为了帮你拓宽思路,顺便告诉你两件事,一,北重集团不排除进一步增持希望汽车流通股;二,不排除以适当的价格向北方重工独立董事简杰克先生的国内控股公司转让这八千二百万非流通股。说罢,轻蔑地扫了孙和平一眼,手向门外一指,请回吧,孙董!我马上还要给集团各部门和下属几个重要子公司、分公司老总开会……

二十一

于文发周二早上一上班,夜班副总编就乐呵呵地过来汇报。说是迄至早上八时,蚂蚁博弈文章的网上点击率已过亿。国内几百家日报晚报晨报全面跟进,跟进报道都是正面积极的。许多专家学者发表了评论,观点一面倒的支持蚂蚁。最新消息是,日本《经济新闻》、英国《金融时报》、美国《纽约时报》也关注到了蚂蚁维权事件,其驻华记者分别打电话到报社,了解事态的进展,预计要做重点报道。

于文发大为振奋,本已发虚的底气又被及时充了气:既然全国几百家报纸都正面积极跟进,那么多专家学者一面倒支持,足以说明《人民证券》导向上没啥大问题。就算他于文发导向水平不高,几百家报纸总编也会一起犯糊涂吗?更有意思的是,日本、美国、英国三大著名媒体同时关注,这可是《人民证券》创立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啊。

于是,于文发在当天的例会上指示,要求各部门把公开信事件的所有积极反应及时搜集整理,二十四小时监视网上动态,随时向他通报情况。负责股民热线的老赵汇报说,中小流通股东看了博弈文章来电来访很多,电话都打爆了。股民们因为严重亏损,情绪很激动,言词也很激烈。于文发又指示老赵,接电话时既要积极热情,又要做好疏导工作。要告诉股民,蚂蚁和《人民证券》不是反对股改,而是从另一个不同角度支持股改,引导中小流通股东积极参加股改博弈。

例会结束,于文发回到自己的总编办公室,正准备上网看看新情况,报业集团大总编的电话来了,要他放下手上的事,立即来一趟。

去见集团大总编时,于文发预感不是太好,估计不是去受表扬领奖金。集团社长兼总编秦中华是个心直嘴快的人,真要对《人民证券》干的事持肯定态度的话,在电话里就会大肆夸奖,好,好,小于,干得很不错啊!就这么好好给我干吧,到年底我和集团不会亏了你们!

果不其然,到了老大办公室,老大脸拉着,一脸乌云。小于,你搞什么搞?不把《人民证券》给我搞死不好受是不是?发了那个蚂蚁一篇文章还不够,又来了第二篇!于文发心道,高潮还没来呢,马上还有篇《蚂蚁现身本报,原是著名作家》的热点新闻要上呢。却也没敢说,只赔着笑脸道,秦总,那我就向您做个蚂蚁的专题汇报吧!老大挥了挥手,小于,你别向我汇报了,这回你玩大发了,去省委宣传部直接汇报吧!常委郑部长正恭候你的大驾呢!去,去,也,快去吧!

从老大办公室出来,于文发就像是从受刑室出来,整个人变了个模样。头发晕,腿发软,眼前一片昏花。原本明晰晴朗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模糊不清了。包括导向的正确与否,真理的是否存在等等……

现在不是人民生气了,事情很严重;是部长生气了,事情很严重。像他这种级别,哪配让人家日理万机的常委部长恭候?一般性的错误,比如集团下属晚报、晨报、时报,原创报道说某走红女明星为了上戏潜规则了可最终没潜但也有可能实际潜了之类的坏新闻,最多就是新闻出版处副处长接见训训话,连正处长一般都不会出面。错误性质再严重一些,属于导向性的了,报纸要停刊整顿,也就是主管新闻的副部长出场严肃批评,重申新闻纪律,当面痛斥一番而已。他这回看来真像老大说的,玩大发了,老大肯定得受到他的连累,老大对他还能有好脸色?但他完了,估计老大不会完,也就是写写检讨罢了。

这才想到及时检讨。检讨不检讨那可是态度问题,犯了错误不要紧,改了就是好同志嘛。这么一想,于文发便没急着去宣传部,反正常委部长已在恭候了,就让他多恭候会吧,他得带着好态度过去。这便摇摇晃晃去了集团总编办,找到了专职负责检讨业务的邢副主任。

邢副主任见了于文发很惊讶,说,于总,你这是咋了,整个像没了魂?于文发没好气地说,别谈魂不魂的了,谈你的业务。邢副主任不相信,你财经类报纸也需要我的业务吗?说着,在打开的电脑上调出了一份规格检讨书,指了指空白处,错误事实你自己填。于文发凑过去一看:“……因为我们把关不严,审美趣味低级庸俗,致使这篇黄色下流的娱乐新闻见诸报端,产生了消极恶劣的社会影响……”

于文发要的不是这种,眼睛和脑袋离开电脑,对邢主任说,我要的是导向性错误那种。邢副主任说,导向性错误的检讨有三种规格等级,你说清楚,错误到了哪个等级?于文发说,你就按最严重的等级来。邢副主任吓了一跳,撤职停刊?于文发说,对,对。邢副主任马上调出导向三级规格检讨书,请于文发坐到电脑前填写事实,自己站在一旁,喝着茶水半真不假说,于总,你既玩到了导向三级,根据一般估计,你也快到这儿跟我打杂了,不过请放心,兄弟我决不歧视你。

带着打印好的导向三级检讨书,于文发到宣传部去见了常委郑部长。进门时,郑部长正握着话筒打电话,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继续对着电话发布指示。好像是在布置全省各地市宣传部长会议。于文发看着打电话的郑部长,不安地等待着部长同志的震怒。可郑部长似乎没有即将震怒的样子,脸色挺正常,还带着笑容哩。于文发便揣摩,这副笑容是属于那位正和部长通着话的同志,还是属于他?有一点可以肯定了,就算部长要震怒,十有八九也不会和他玩震怒。他十个小小处级,不值得让部长震怒,部长震怒的对象应该是集团老大。

就想到这里,郑部长结束了通话,端起桌上的大茶杯走了过来。

于支发慌忙站了起来,郑部长,我……我们秦总说,您找我……

郑部长和气地挥了挥手,坐,坐!自己也坐下了,小于啊,你们《人民证券》报这次动静闹得不小啊,轰动了全国啊,是不是啊?

于文发尽量保持镇静,是,郑部长,全国几百家报纸也报道了。

郑部长点了点头,现在股改全面开始,大小股东博弈,全国中小流通股东亏损又很大,

这个PK事件就成了热点新闻,意料之中嘛。

于文发大胆开了句玩笑,郑部长,您还挺新潮哩,都知道PK。

郑部长道,我不能新潮啊?与时俱进嘛!又说了下去,不过,小于啊,你们和蚂蚁搞得这么热闹,我这里也就跟着热闹了。国资委孙鲁生主任找到部里大喊大叫,激动得很呢。赵安邦省长也打电话找我问情况。还有一些地市的宣传部长、国企老总,都给我打电话……

于戈发紧张地看着郑部长等着结论,一颗心几乎悬到喉咙口。

郑部长却不说结论,端起杯子喝起了水,也招呼于文发喝水。

于文发遵命喝了口水,然后小心地把一次性纸杯放下,又盯着郑部长看,甚至已在考虑何时掏出深刻检查了。根据目前情况判断,郑部长没有太恼怒的意思,如果自己态度够好,也许有可能顺利过关。

郑部长继续说,小于啊,你说我咋办啊?实事求是说,宣传部门管意识形态,股改这种经济领域的事情我还真不太懂。不懂就要学习啊,你小于和《人民证券》逼我非学不可呀,这下子就把我害苦喽。我用了周六、周末两天的时间,把中央有关股改的文件全看了一遍。

于文发心里这时已经比较有数了,郑部长今天好像没有批评他和《人民证券》的意思,集团老大十有八九是把郑部长的精神领会错了。

果然,郑部长没批评,只提了条建议,小于啊,国家六部委文件讲得很清楚,非流通大股东和中小流通股东要博弈嘛,你们《人民证券》不但是财经类报纸,更是证券专业报纸,是两类股东博弈的地方嘛!蚂蚁这类小股东的意见要发表,大股东的意见也要发表嘛!孙鲁生反复向我提到一个叫简杰克的先生,说是他有些意见就很好嘛。

于文发急忙汇报,郑部长,大股东的意见我们发表的更多。您注意一下,每天都有,也整版整版发表,包括为他们宣传对价方案……

郑部长不糊涂,笑道,小于,你糊弄我是不是?你们报纸我这几天集中看了一下,大股东的文章全在广告版,你们是当广告发的。我是说不收钱,就让那位不主张股改送股的简杰克和蚂蚁们去辩论。

于文发连连点头,好,好,郑部长,您既有这个重要指示,我们《人民证券》就坚决贯彻执行。我回去后立即布置,尽快安排简杰克先生的文章,而且不收广告费,不放广告版。郑部长,您继续指示!

郑部长站了起来,我这不是什么指示哦,是建议,听也在你,不听也在你!好了,我得走了,省委何新钊书记还在办公室等我哪!

一场虚惊就这么过去了。于文发分析揣摩,郑部长这回百忙之中亲自找他,既无关啥导向也不是要找《人民证券》啥麻烦,十有八九是为了应付孙鲁生和省国资委。部长亲自出了面,还把孙鲁生的要求作为指示或者建议发布下去了,这是何等的重视啊!而实际上呢,他和《人民证券》该咋干还能咋干,郑部长和宣传部没有叫停的意思。

于文发回去后,把情况和揣摩向集团秦老大一汇报,秦老大也乐了。立即换了副面孔,亲切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铿锵有力地夸奖说,好,好,这太好了!我本来也觉得不会有啥导向问题!又交待说,小于啊,既然郑部长有了重要指示,你们就赶快落实,上天入地也把那个简杰克找到,让他和蚂蚁们辩论一番!这一来就更热闹了,发行量起码再增加个四五万份,小于,就这么好好给我干吧,到年底我不会亏了你!于文发马上想到去年的年终奖至今没兑现,同志们意见都挺大,便婉转提了出来。秦老大一脸惊讶,有这种事吗?我回头查查。

于文发心想,查个屁,你大老板这种事会不知道?却不敢说,灵机一动,把北方重工的广告难题抛了出来。对了,还有个事,郑部长对我们有个批评,说我们把大股东的股改方案宣传文章放在广告版上有悖平等博弈的公平性。秦老大眼皮一翻,那咋办?免费给他们宣传啊?都免费宣传,我们吃啥?于文发把肚里的“坏水”挤了出来,那这样行不行?这类软广告不打广告字样,在其它版面的目录上注一下某版面为广告。秦老大想了下,可以,这既不违反规定,又落实了郑部长的指示精神。又随口问了句,哎,最近广告情况好吗?于文发一脸苦相,不好,好不容易弄了个广告,还要上头版。秦老大问,他们出啥价?于文发说,三十五万。秦老大桌子一拍,叫道,那还有啥说的?就给他头版!他要出三百五十万,你们在我额头上发广告都成!

这次出了秦老大办公室的门,于文发的心情快乐极了。走到总编办门口,伸头一看,邢副主任正好在。于文发便当着邢副主任的面把那份导向三级检讨夸张地一把把撕毁,一点点扔到纸篓里。然后,像秦老大拍他一样热情亲切地拍着邢副主任的肩膀,小邢啊,看来我不必到这里跟你干了,你老弟好好干吧,干得好,到年底我和《人民证券》不会亏了你!邢副主任被他搞愣了,天哪,你于文发还就活着回来了?你站好,让我看清楚,你是活于(鱼)吗?该不是诈尸吧……

二十二

杨柳撂下的那一番狠话,像一梭子骤然出膛的子弹,将孙和平打得全身都是窟窿。孙和平一时间惊呆了,眼睁睁看杨柳出了门,仍站在原处没动。秘书小刘说要锁门了,孙和平这才步履沉重地出了门。

这实在是太意外了。希望汽车最后那八千二百万国有股权竟然落到了杨柳和北重集团手上!杨柳还不排除进一步增持流通股!这意味着他现在的对手已不仅是一个简杰克的DMG,而是两个。更可怕的是,杨柳的北重集团有和简杰克的DMG合流结成战略同盟的意向。杨柳刚才公开说了嘛,不排除以适当的价格向简杰克的国内控股公司转让手上的八千二百万股。如果杨柳和北重集团真和简杰克的DMG结成了战略同盟,他和北柴股份的希望汽车保卫战似乎不必再打了,就算坚持打下去也没太大意义。北柴股份只比DMG多了三千万股,杨柳和北重集团的八千二百万股只要往简杰克和DMG一倒,控股权就易手了。希望汽车新一届董事会必将由第二大股东简杰克和第三大股东杨柳来掌握,第一大股东北柴股份甚至连一席董事席位都得不到。

股市上战斗将相当艰难。由于杨柳的北重集团军的意外出现,暗战很可能已变成了明战,遭遇战变成了阵地战,北柴股份就失去了先天优势。为了势均力敌达到股权对等,北柴股份和阵前的两大结盟对手已相差了五千余万股。北柴股份为夺回控股权,势必不断增兵,投入大量资金。DMG和北重集团为保住已取得的控股优势,定会血拼到底,最终将导致股价高企。北柴股份胜算渺茫,甚至有可能随着希望汽车的股价飞涨,资金消耗殆尽,而打不起这场昂贵的股权保卫战。

更要命的是,如果真的丧失了希望汽车的控股权,正大重机也保不住了。就算他在任延安的协助下拿下汤家和,顺利得到22%的国有股份,也不会如愿成为控股大股东,他设计好的一切将通通完蛋……

可怕,实在是可怕,意想不到的最坏局面就这么真实地出现了。

细想一下,却又觉得杨柳无可指责。北柴股份前以和北重集团的市场对手正大重机

结盟,北重集团为啥不能和简杰克的DMG结盟呢?现在不是咒骂抱怨的时候,而是要面对严峻现实,挽狂澜于即倒。

本来是想找杨柳讨完货款后,到汉江证券会见祁小华,进一步策划股市保卫战。现在看来得改变思路了,他和杨柳的故事还没完。省政府的分家文件还没到啊,他还是杨柳领导市的控股公司老总。他还得继续摆正位置,参加杨柳主持下的集团会议。于是,孙和平便又强打起精神,大步流星地追着杨柳,赶到十八楼集团第三会议室开会。

孙和平进门时注意到,杨柳已经在往常主持会议的位置上坐下了。杨柳看见他进来,显得很意外,却又没说什么。孙和平知道杨柳不好说什么,现在除了他和杨柳两人,与会者谁也不知道北柴股份要和集团分家。孙和平便像啥也没发生似的,走过杨柳身边时含笑问了一句,哎,杨董,今天会议啥内容啊?杨柳脸上很平静,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孙和平把脑袋凑过去后,杨柳才声音低沉地说了旬,孙和平,请你不要这么无耻!孙和平煞有介事点点头,很郑重地说,知道了,杨董,您放心,您的指示我全照办!说着,在会议桌边找个空位置坐下了。真巧,旁边座位上是杨柳的忠实走狗王小飞。

王小飞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孙董,我咋听说你们快升天了?

孙和平一点不恼,笑着说,哎,王董,你咒我是不是?啊?

王小飞拍了拍他的肩头,模样很亲昵,嘿,我咋是咒你呢?!孙董,你们北柴股份不是马上要脱离集团,独立升空了吗?你说我和北方重工啥时也能来个独立升空呢?找时间,给我说说好经验?啊?

孙和平很是正经,王董,谁告诉你北柴股份要脱离集团?

就在这时,杨柳宣布开会。孙和平和王小飞停止了交谈。

杨柳扫视着与会者,语调平和地说,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根据省政府指示精神,原属北重集团的北柴股份公司即将脱离北重集团公司,成为和北重集团并立的又一个独立的整装机械集团。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向北柴股份董事长孙和平同志表示热烈的祝贺!

除了杨柳一人面无表情地独自鼓着掌,惯性掌声并没因为杨柳的号召而在会场上响起,倒是一片愕然的脸孔和目光投向了孙和平。

杨柳讥讽的掌声停止后,会场上一时间静得吓人。孙和平心里清楚,这静寂中隐含的决不会是对他和北柴股份的赞赏,而是恼怒与仇恨,下一步很可能是王小飞之流的辱骂和攻击。杨柳干得真绝啊,公然违反保密纪律,在正式文件没到之前,就宣布分家决定。孙和平认为,杨柳原定召开的这个会肯定没这项内容,是因为他摆正位置参加了会,杨柳才临时来了这一手。杨柳既来了这一手,他就得接招啊。

孙和平于一片静寂中,在杨柳、王小飞和与会者阴冷目光的注视下,缓缓站了起来,面带笑容道,同志们,本来分家的事杨董不应该在今天宣布,但杨董宣布了,我就得有个态度。众所周知,北柴股份是在北重集团温暖的怀抱里长大的。没有北重集团长期以来的呵护支持,就没有今天这个强大的北柴股份,对这一点,我和每一个北柴股份的员工都将永志不忘。在这里,请允许我以个人的名义,并代表北柴股份高管层和全体员工,向杨董,向北重集团,向所有到会的同志们致以深深的敬意和谢意!说罢,先对着杨柳的主持人位置,又对着会议桌三面与会者的位置,深深地鞠了四次躬。鞠完躬,又表情恳切地说,但是同志们,省政府的文件毕竟还没到,我和北柴股份现在还是集团的一员,还在杨董的领导之下。我仍想以一个下属公司的名义坚持开完最后一次集团会议。说罢,坐下来,认真打开了笔记本。

没想到杨柳做得比他还绝。他这边屁股刚坐下,刚打开那本印有北重集团字样的笔记本,杨柳却已站了起来,手一挥,宣布:散会!

人家既然散会了,他这位置也就不必摆正了。便超越王小飞和许多与会者,急忙追到杨柳身旁,杨董,我还得向您继续汇报,希望您给我一个机会!杨柳大步向前走着,看都不看他,孙董,我现在真不能再听你汇报了,你要摆正位置,我也得摆正位置啊!以后我们两大集团好好合作吧。孙和平只得改口说,杨董,我想向您汇报的就是今后合作上的一些想法。杨柳却又说,这你也未免太急了一些吧?事实上北柴股份的国有股权划拨还没开始,我们双方要算的账可不是一笔两笔啊。孙和平忍着气,继续跟着杨柳的话题转,所以我们俩才更得早些交流一下啊,双方都把账算算清楚,免得将来扯不清。杨柳这才吐了口,好,这我不反对,不论是父与子还是兄弟之间都得明算账。

重回杨柳办公室,杨柳门一关,又拉下了脸,孙和平,这账你想咋算?当年三亿六千五百万输血费,北柴股份准备怎么还?是在国有资产的划拨中扣除呢,还是用集团现在欠你的三亿五千万货款抵扣?

孙和平说,货款抵扣肯定不合适,不符合香港联交所规定的国际通用的财务规范。国有资产划拨时扣除恐怕也不行,国有股现在对北柴股份是相对控股,如果进一步削减股权,对保持控股地位不利,就算我答应你,孙鲁生也不会答应。因为在孙鲁生和国资委看来,这三亿六千五百万无论摆在北重集团,还是摆在北柴股份,性质都一样。

杨柳讥讽说,孙和平,照这么说来,我和集团只能认倒霉了?

孙和平手一摊,很遗憾,事实上就是这样。在咱们会前上半场讨论中我已说过:这三亿六千五百万不是你杨柳个人掏的腰包,也没进我孙和平个人的腰包,它作为国有资产进入北柴股份后实现了保值增值。话题一转,但是,我就算是一条狼,也得讲狼的感情,免得你和北重集团真认为我不知感恩。这才说出了他纠缠不休的真正目的,杨董,我想变相给北重集团以补偿,以集团积欠的三亿五千万货款换取集团手上那八千二百万希望汽车非流通股权,这符合香港会计准则。

杨柳沉思了一下,有些意思。我们一亿六千万拿到的希望汽车股权,转手就赚了一亿九千万。孙董,我真想不到你会如此仁慈大方。

孙和平挺恳切地说,杨董,别说我不知报恩,其实这也怪你。你一见我就符拉基米尔·伊立奇,弄得我很不爽,所以我才说了些伤感情的话。现在事实证明,我不是不知道报恩的,杨董,你说是不是?

杨柳缓缓摇起了头,意味深长说,孙和平,我认为不是。你这可不是大方仁慈,更不是知恩图报,而是担心失去希望汽车的控股权啊。而一旦失去希望汽车的控股权,正大重机这块肥肉就从你和北柴股份嘴边溜走了。作为市场对手,没有谁比我更清楚正大重机的股权结构了,就算目前K省国资委手上的22%股权转让给你,但只要希望汽车的控股权不在你手上,你那伟大企业之梦就做不下去了。你也不配做下去,作为一个伟大企业的缔造者,你不具备伟大的人格。你这同志很聪明嘛,你想啊,这八千二百万股我咋会考虑向你和北柴股份转让呢?就算你仁慈大方到把价格提高十倍也是不可能的。可如果简杰克先生和DMG报出较好的价格,我和集

团董事局倒可以考虑转让!

这就叫猫玩耗子。孙和平不无沮丧地想,现在他成了落在杨柳手上的耗子。这老同学干得绝啊,利用他的疏漏掐住了他和北柴股份的命门。他痛得恨不能叫起来,恨不能一枪把自己毙了:广东他不是没去,金局长主动提出要转让,他竟为了贪那点股改上的小便宜拒绝了。

杨柳这恶猫此刻玩耗子的心情估计是好极了,也说到了那位金局长。孙和平,我咋也没想到,你这机关算尽的人咋就没算到这对你和北柴股份性命攸关的八千二百万股国有股权呢?金局长气愤地告诉我们,说你不愿向中小流通股东支付对价。天哪,这是一个伟大企业缔造者应有的胸怀和眼光吗?你可真替你的老班长我丢人现眼啊。

孙和平只得承认丢人现眼,郁郁不快地说,老班长,我承认犯了一个该挨枪毙的大错误。但我的错误就是我的错误,它不该成为你犯错误的理由。从你今天的话里我听出一个意思:你不惜代价争夺希望汽车股权是为了对付我和北柴股份,而得益者是谁?是简杰克的DMG,是摩生财团,是来自华尔街的资本电狼!当华尔街的巨狼们凭借资本实力横扫中国民族企业时,北柴股份会丧生狼腹,北童集团也会落入狼口啊!说到这里,孙和平茴色红涨浑身颤抖,冲动地叫了起来,杨柳,你作为我以前的老班长,作为到目前为止让我十分尊敬的领导,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糊涂啊!连基本的民族感情和立场都丧失了!老班长,想一想吧,当年我们为啥选择了汉江大学机械动力专业?不都怀着同一个强国梦想吗?为了给一个从积弱百年中崛起的大中国提供强大的动力!我记得在学生会的演讲中,你曾这样说……

杨柳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打住,打住!孙和平,请你不要在我面前表演热血沸腾好不好?更不要来民族主义那一套!你是啥人我很清楚。你说说看,我会相信一个信仰托拉斯老总慷慨激昂的欺骗演说吗?如果我是穆斯林,只怕你就该和我谈《古兰经》和穆罕默德了吧?

孙和平这才后悔起来,觉得自己在上半场对决中犯了错误。那就是和这位老同学说得太多,太深,太露骨。他一时兴起,把穿在真理身上的漂亮外衣全扒光了,连裤衩都没留,让真理光了屁股。现在他再试图靠这种崇敬真理的激情演说打动杨柳已无可能。败笔,败笔啊!

理想主义既然失败了,现实主义还得继续。孙和平叹了口气,又说,杨董,既然如此,那三亿五千万的货款,希望集团能及时支付。

杨柳轻描淡写说,孙董,该付总会付。不过以后不要再找我,请你直接找财务部。我个人意见,这种具体事情你也不必亲自来了。说罢,做了个手势,现在能请了吧?总不至于让我请你吃散伙饭吧?

孙和平无奈,知道再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只得悻悻告辞离去。

顽强的努力在同样顽强的对手面前惨遇失败。就像拿破仑在滑铁卢碰上了惠灵顿。孙和平在心里默默想,今天这痛苦而耻辱的经历也许将会伴随他今后的日子直至永远,直至他拥抱着一个缔造于世的伟大企业长眠于九泉之下。但还会有那个梦想中的伟大企业吗?命运之神会再次向他微笑吗?上帝会原谅他这次犯下的愚蠢错误吗?

强力支撑着精神走出北重集团大楼时,孙和平眼前已是一片模糊,用手背一抹才发现,遮住他视线的竟是聚在他眼中的泪水……

二十三

孙和平走了。带着独立后的满足和被揪住猴尾巴的剧痛走了。再不会像大学时代玩学生会游戏那样,今天翻脸走明天又回来。如果在今后资本和市场的双重博弈中,他和北重集团不能获得压倒性的绝对胜利,哪怕揪断他的猴尾巴,只要给他留口气,他都不会再回来。这只跳出界外的孙猴子,就像当年的刘必定一样,就此成了一路诸侯。

做过诸侯的刘必定曾经很风光啊,好像就是在策划孙和平叛逃那阵子,刘必定为了显示自己非凡的成功,以同学聚会的名义,请他到上海去了一趟。那真是一次难忘的聚会,到场的八个同学的机票全由刘必定的宏远公司报销。在沪期间,每人配了辆好车,不是奔驰就是凯迪拉克。在南京路上,豪华车队一路呼啸,刘必定在前导车上手持报话机一路吆喝,X号车跟上,x号车跟上,祁小华也自豪得很。

更牛的是,在刘必定面对黄埔江的大办公室,一面墙的文件柜里都装满了房产证,足有几千本,而房产证上标明的房子竞连一块砖都没有。刘必定也不隐瞒,说是马上就盖,全国各地银行总计给他们宏远系放贷二十七亿,他最近又在沿海某地一举圈地三十平方公里,建国际开发区。杨柳简直是目瞪口呆,他这个穷困的国企老总想贷几亿都贷不到,人家竟贷出二十七个亿,竟能在房子连影子都没有的情况下把房产证办出来!他当时就问刘必定,如果日后还不了贷,你就不怕进去吗?刘必定大笑,老班长啊,你落伍了,我咋会进去呢?贷得越多越安全啊,现在银行最怕我进监狱出意外,我进监狱出意外,贷的巨款就还不了了,就是为了我的安全,银行也不敢反对我买好车!

然而,刘必定最终还是进去了。把上海、北京、广东的好几个银行行长和一家证券公司的老总也拉扯进去了。至于刘必定和宏远系欠的贷款是不是还了?还了多少?杨柳就不知道了。孙和平在那时候没去追随刘必定,不是对他和集团的忠诚,只怕是看出了极大的风险。

现在,孙和平成了又一个刘必定,其嚣张气焰不在当年的刘必定之下。当然,他们之间也有区别,刘必定是草莽英雄时代的枭雄,孙和平是资本市场时代的霸主。瞧他今天说的,啊?北柴股份赢得了市场,还将继续赢得市场,作为一个伟大企业,已像东方的朝阳,喷薄欲出了!当真喷薄欲出了吗?狗屁!这厮和刘必定一样,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忽略了国家意志,他们忘记了一个事实:这个国家的经济叫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市场要服从和服务于社会主义的国家意志!也正因为如此,刘必定的草莽英雄时代不会长久,孙和平以市场挑战权力能得胜于一时一役,却决不可能在今后漫长的发展过程中永远得胜。

更何况,在此一役中,谁胜谁负还难说得很。孙和平和北柴股份前有简杰克和DMG的正面进攻,后有他和北重集团揪住尾巴的必然痛击。在腹背受敌的这场复杂恶战中,孙和平凶多吉少,甚至会以完败告终。北柴的独立不是一轮朝阳的喷薄欲出,而是日薄西山的末日。

正这么想着,秘书敲门进来了,小心请示道,杨董,被孙和平搅黄了的资金调度会咱们还开不开了?王小飞他们还在楼下等着呢!

杨柳这才从沉思中醒过来,怔了下,这个会明天上午再开吧!

秘书应着,好,好,杨董,那我就去通知了!说罢,转身要走。

杨柳又说,哎,等等,把王小飞留下!有个会要马上开,你通知董事局成员和集团副总以上高管下午都过来,开个紧急联席会议。

秘书提醒,杨董,周总他们一帮领导到广东出差还没回来吧?

杨柳有些不耐烦,广东的事办完了,周总他们今天应该回来了。

秘书走后,杨柳亲自给周到打了个电

话,问周到是不是已回来了?周到说,刚下飞机,累得要命,准备回家休息一下,明天到集团上班。杨柳说,都别休息了,从机场直接到集团来吧,开紧急会议!

当白下午三点,集团董事局和高管层的紧急会议如期召开,除出国考察的一位副总,该到的全部到齐,包括王小飞。王小飞不但是北方重工董事长,也是集团董事局成员。会议开始前,杨柳先宣布了纪律:这个会不要记录,更不准录音,都用嘴说,用耳听,在心里记。

除了王小飞和财务总监因为参加了上午那场被搅黄了的资金调度会,知道杨柳要说孙和平以及北柴股份独立的事,周到和其他同志对这次紧急会议内容一无所知,扫向杨柳的目光都带着茫然和疑惑。

杨柳没让大家的茫然和疑惑持续多久,宣布完纪律,开门见山通报了赵安邦省长和省政府的最新指示精神,平静地向大家告知了北柴股份独立的事实,并表明态度,他这个董事局主席对赵省长的指示坚决贯彻执行,也希望集团董事局全体成员和在座全体同志贯彻执行。

周到极为吃惊,站起来大叫,杨董,赵安邦和省政府咋能这样做呢?这不是闹而优则仕吗?真要这样,我建议集团管理层集体辞职!

杨柳指了指周到,哎,周总,别激动,坐下,坐下,先听我说。

周到坐下了,可仍气愤难平,这还有公道吗?还让人干事吗?!

王小飞和其他人也跟着叫了起来,就是,赵安邦还什么铁腕省长呢,连个孙猴子都治不住!别是省长大人吃了孙和平的回扣吧?!吃回扣不至于,但赵安邦欣赏孙猴子啊!这面算知道了,赵安邦和省里的指示精神还真不能贯彻执行呢,谁执行谁倒霉,得向孙和平学习。

杨柳耐心听了半天,待大家的议论声渐渐消失了之后,继续说了下去,仍是不动声色,好像谈的不是自己领导下的北重集团,而是别的什么企业:北柴股份从北重集团独立出去,我省机械重卡行业就有了两大同类整装集团,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好事嘛!面前多了个强大竞争对手,就会逼着我们练好内功,迎接这个资本时代的挑战。

周到反驳道,这个对手是咋强大起来的?还不是我们扶植的!

杨柳像没听见,所以,我希望大家能从积极的意义上理解赵省长和省里的决定。在这里,我要提醒一下,都少发牢骚说怪话,我们要站在赵省长和省政府的角度想一想这个问题:如果孙和平的北柴股份没有取得市场优势,没有强大到足以和集团比肩的地步,省里会做这种决定吗?有力气发牢骚,倒不如把力气用到自身的锤炼上,别等哪一天败在北柴股份手上了,让孙和平同志来收购兼并我们北重集团。

周到已是急不可耐了,杨董,你说完了没有?说完我有话说!

杨柳其实还没说完,一系列的部署还没安排呢!可也不能不让周到说,周到毕竟是集团总裁,更何况周到本来就对孙和平“苦大仇深”,现在孙和平又率着北柴股份独立成功大获全胜,周到求战之心不在他之下,能替他起到战前动员的作用。于是便说,周总,那你先说吧!

周到站了起来,双手按着桌面,扫视着众人,同志们,杨董说得对,我们不发牢骚,而是要准备战争,一场在市场上消灭孙猴子,并一举扫平北柴山上猴窝的战争。哎,大家不要这么看着我,我说的既不是酒话,也不是胡话。我们手里已掌握了一张灭掉孙和平的王牌!

杨柳知道,周到可能要说的是那八千二百万希望汽车的股权。

果然,周到说起了这件事,把希望汽车微妙的股权结构和孙和平的疏忽失算,把简杰克和DMG对正大重机的精心图谋,和他这次去广东闪电签订希望汽车股权转让合同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激动不已地道,我们只要把手上这八千二百万股权转让给简杰克的DMG,孙和平就死定了,希望汽车控股权就落到了简杰克和DMG手上,希望汽车控股的正大重机也就成了简杰克和DMG囊中之物!

王小飞跳了起来,那还等什么?简杰克本来就是我们北方重工的独立董事,沟通起来很容易!如果董事局不反对,我可以代表集团和简杰克先生联系,而且争取让简杰克以翻倍的价吃进这笔关键股权!

财务总监动作缓慢地鼓起了掌,小飞的建议很好!说文明点,叫四两拨千斤;说直接点,叫借刀杀人!现在的问题是,啥时杀?是现在就杀,还是等等再杀?大家不要误会,不要以为我对孙和平有恻隐之心,我是算经济账:简杰克和DMG不会不清楚这笔股权的重要,十有八九会主动来找我们,那么转让价就不是翻一倍了,起码翻五倍!

主管经营的叶副总裁呵呵笑了起来,真这样,孙猴子整装集团的梦想就破灭了,北柴的独立就失去了意义,甚至还不如留在集团呢。

集团党委权副书记说,想回来也行啊,北柴的董事长是不能让他再当了,级也别轻易降,工会主席到点了,让他做集团工会主席吧!

杨柳见周到和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才又说,同志们啊,你们的意见咋这么一致啊?啊?就没想过把股权转让给孙和平?让北柴股份做大做强?或者谁都不给,以第三大股东的少数股权制衡他们双方?

与会众人看着杨柳,全都怔住了,包括总裁周到和王小飞。

杨柳继续说,把股权转让给简杰克和DMG是不能考虑的,至少现在不能考虑。为什么?因为DMG是国际资本大鳄,今天是北柴股份的对手,明天就是我们的对手,这里有个面对未来的问题。

周到讥讽道,那我们就为了渺茫的未来,让孙和平吃掉我们吧。

杨柳说,孙和平咋能吃掉我们呢?北柴股份会成为一个伟大企业吗?孙和平具有伟大的资本人格吗?他的失败是注定的,但不应该败在我们的借刀杀人上,我们的刀尤其不能借给掠夺性的海外资本啊。

王小飞似乎记起了他对简杰克和DMG的评价,转变了态度,频频点头,赞同道,杨董说得很有道理,就是比我们站得高,想得深!

杨柳脸上几乎看不到表情,另外,请大家再思索一个问题:赵省长希望看到一个破土而出的新整装集团在我们和海外资本的夹击下败灭吗?如果赵省长不是从国家利益考虑,会屈从于孙和平的市场意志吗?我的判断是:赵省长愿意我们把股权转让给孙和平,支持北柴股份战胜DMG,而不愿看着我们和DMG合流,灭掉猴王,扫平猴山。

周到有些明白了,倒也是,没赵省长同意,孙猴子也成不了事!

主管经营的叶副总裁还不服气,杨董,那这一次,我们吃亏了。

杨柳笑了笑,不一定!走了北柴,文柴不是划过来了吗?孙和平能不能拿下正大重机还是未知数,但我们还可以争取向赵省长和省里讨要同类优良资产嘛,比如宁川路机公司,听话的孩子会有糖吃的!

叶副总裁乐了,杨董,若真能把宁川路机给咱划拨过来,那可就太捧了!这家公司生产的推土机、压路机都有很好的市场前景……

杨柳说,所以嘛,大家有意见可以向省委有关领导,包括赵省长反映,但赵省长和省里的指示,一定要坚定不移地贯彻执行,

对独立后的北柴股份和孙和平同志也要尊重,市场竞争不等于个人恩仇嘛。

最后,杨柳以董事局主席的身份开始安排部署,要财务总监和集团驻香港办事处配合,在十天内准备三亿港元,听候董事局调拨;要王小飞和北方重工证券事务部在搞好股改投票的前提下,加快香港H股上市的筹备工作;要周到和党委权副书记研究一下,立即着手对文柴班子的调整,先拿个方案出来。杨柳特别强调,为接受孙和平割据北柴股份的教训,文柴现班子主要高管一个不留,全平调或升半级调集团下属其他企业。布置完后,宣布散会,只把周到一人留了下来。

众人走后,门一关,周到便说,杨董,你也真够绝的,恨不得一把掐死孙猴子,在会上还一口一个孙和平同志,还要大家去尊重!

杨柳说,你蹦得那么高,我也跟你一起蹦,成何体统?马上说起了正事,周总,你掌握一下,让我们投资公司把风放出去,要在股市上吃进希望汽车。但别认真,最多动两三千万,给他们博弈添点料!

周到乐了,你明说添乱不得了?让孙和平和简杰克都紧张去吧!

杨柳也笑了,随你咋理解去吧!又说,你不吵着高管层要集体辞职吗?在我面前说没用,你得到赵省长那去说,到主管咱们的王副省长那说!王副省长不是你的老领导么?找老领导发发牢骚很正常嘛!

周到说,杨柳,以为我不敢去说吗?他孙和平凭啥爬到我上头?

杨柳忙道,哎,别说你,说集团,你是因公起愤,不是为自己!

周到眼珠一转,老弟,那你说清楚,是不是又打省里啥主意了?

杨柳笑道,这我在会上不是刮了一句么?宁川路机嘛!噢,他赵安邦和省里弄走咱一个在香港上市的北柴股份,不给咱补偿啊?文柴厂不算,那是孙和平没走就说定的。我现在的想法是,把宁川市的路机厂赶快划过来,和文柴厂资产捆绑在一起上市,还不大发它一笔?

周到说,宁川路机效益挺好,也正在筹划上市,这恐怕有难度。

杨柳道,事在人为嘛,我实话告诉你:赵省长现在惭愧着呢,对孙和平是有苦说不出,没准还就能让咱弄成了!所以你得出面去吵!

周到答应了,好,那咱就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好事都是你的,你继续当好干部,我做发牢骚的落后分子,反正我不想升了!又说,这些年花在北柴股份身上的输血费不能白扔了,也得找省里要!

杨柳咂嘴说,这怕有些难,但该要照要,要来了白赚;要不来也让省里知道咱吃了多大的亏,数字往高报,反正赵安邦不会来查账!

周到走后,杨柳没急着回家,独自坐在办公桌前的大转椅上,思虑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了,从早上赵安邦找他谈话,到上午和孙和平的两场尖锐交锋,还有下午集团高层的秘密会议。他都必须应对,但应对得如何啊?有没有啥细节上的失误?孔子说过,要日三省吾身啊,在这种重要的时刻更要三省,乃至五省十省。

细想下来,好像还不错。孙和平上午的两场叫嚣是公开宣战,他和北重集团除了应战,别无选择。既然他已经揪住了这只坏猴的猴尾巴,何不就势把它打翻在地,揪光它的猴毛?当然,这种话在高层会上不能说,非但不能说,还得维护赵安邦和省政府的权威。赵安邦谈话也很有意思,透着明显的无奈和惭愧,那么补偿能没希望吗?对忠诚要有回报嘛,否则,以后谁还会这么卖力地执行他赵省长的指示?

二十四

赵安邦再也没想到孙和平晚上会追到机场贵宾室找他汇报工作。

今天国家商务部一位副部长带十几个国家的驻华使节和商务代表来汉江考察,赵安邦到机场接机欢迎,哪有空听孙和平的汇报?从秘书口中得知孙和平已到了机场,当即批评说,你咋让他追到这来了?现在是听他汇报的时候吗?商务部的专机再有半小时就到了。秘书为难地说,可孙和平也急啊,说他汇报的事关系到北柴股份的生死存亡,您和省政府如不及时采取措施,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

赵安邦不无惊讶,心道,有啥了不得的事关系北柴股份的生死存亡啊?孙和平这猴头不是被市场解放了吗?咋解放了没几天又要他和省政府及时采取措施了?看看墙上的电子钟,觉得还有点时间,便向秘书交待,把孙和平带进来吧,告诉他,汇报时间最多十五分钟。

片刻,孙和平在秘书的引导下,匆匆忙忙进来了。赵安邦敏感地注意到,孙和平尽管努力保持着一份镇定,强作着笑脸,但眼神中的沮丧无法掩饰。也许是因为心中慌乱,快走到他面前时,被铺在地上的厚地毯的边沿绊了一跌,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没跪下。赵安邦心中愉快,当即开涮说,哎哟哟,孙董事长,别行这么大礼,我可消受不了!平身,快平身!孙和平脸上的笑容这才消失了,带着可怜兮兮的哭腔道,赵省长,您还开玩笑呢,杨柳这大阴谋家快把我逼死了!

赵安邦仍是一副开玩笑的口气,孙猴子,别这么夸张嘛!杨柳算啥阴谋家?他要是大阴谋家,你就是大野心家。有事说事,给我抓紧时间,我觉得你就算死也不会死这么快,你被市场解放了才几天啊?!

孙和平说了起来,赵省长,您不知道杨柳那个狠啊!您和省政府的分家文件还没正式下达,按照工作纪律来说,他不该擅自公布,可他就公布了!而且早在暗中做了我和北柴股份大量手脚:几个亿投资文柴进行发动机生产线改造,省里现在又把文柴划拨给北重集团,我们北柴股份新的发动机订单肯定不会再有了,也许永远不会再有了。

赵安邦说,这在意料之中嘛,有啥奇怪的?你和北柴股份要独立门户,杨柳和北重当然要考虑自力更生了,市场行为嘛。孙和平,我可警告你啊,咱们不能市场有利就要市场,市场不利就找省长啊!我记得你可和我当面说过,我和省委能撤了你,但不能撤了一个市场。

孙和平大为窘迫,结结巴巴道,我……我承认说……说了些过头话。可……可是,赵省长,杨柳擅自宣布分家,也……也没听您的。

赵安邦说,这我会批评杨柳的。孙猴子,就这事吧?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找杨柳,和北重好好谈判,到市场上自己解决去吧!

让赵安邦想不到的是,这并不是事情的结束,而仅是个开头。

他这话说完,孙和平非但没告辞,反倒挪挪沙发上的屁股,坐得离他更近了。可怜巴巴说,赵省长,发动机订单的事,我当然可以在市场上解决,可希望汽车和正大重机控股权问题没法在市场解决!现在杨柳和北重集团掐住了我和北柴股份的命门啊,随时有可能让我们这个新成立的国有控股企业集团死在华尔街那些资本恶狼手上……

听孙和平一说,赵安邦才知道,北柴股份的资本控股链到底出问题了。这原本在他的担心之中,上次谈话他还提醒过这猴头。北柴股份对希望汽车是相对控股,希望汽车对正大重机还是相对控股,这种结构很危险。一旦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孙和平打造伟大企业的梦想就得落空了。现在果然落空了。可让赵安邦想不到的是,这一导致孙和

平和北柴股份梦想落空的环节竟掌握在北重集团手上,这真算报应。

孙和平仍在说,情绪激动,杨柳咋能这样做呢?他还有起码的党性原则、国家立场吗?他宁予洋人,不予家奴,哦,不对!我和北柴股份不是谁的家奴。赵省长,您设想一下,如果杨柳和北重集团当真把这八千二百万股权转让给了简杰克的DMG,会是啥局面?啊?

赵安邦却想,杨柳和北重集团为啥一定要把这些股权转让给简杰克和DMG呢?估计杨柳是抓住了孙和平的猴尾巴,狠狠打该猴几下屁股而已。若真想转让给简杰克,杨柳决不会在孙和平面前公开威胁。

这一来,赵安邦不能不对杨柳刮目相看了。原来的杨柳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听话的大型国有企业集团老总,一个平常普通的小官僚。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啊,这个杨柳也和孙和平一样,在市场竞争打拼中锤炼出来了,一步步赢得了市场。这一次,他和省政府在市场上失去的面子,竟然让杨柳在市场上重新找回来了,真是大快人心啊!哈哈,大快人心事,扭住孙猴子,让孙和平的独立梦见鬼去吧。他和省政府做大做强北重集团的意图看来仍有可能实现,杨柳和北重集团手上这八千二百万希望汽车就像条鞭子,没准能把孙猴子抽回笼子里。

孙和平几乎声泪俱下了,赵省长,您是了解我的。为了打造一个属于我们汉江,属于我们民族的伟大企业,我孙和平付出了多少艰苦卓绝的努力啊!我这不是为自己,是为党,为国家,为民族!

赵安邦这才意味深长地说话了,孙和平啊,你现在知道市场的复杂性了吧?不要以为这个市场只属于你,只有你和北柴股份能在这个市场上称王称霸。看看,现在被杨柳和北重集团掐死了吧?是教训吧?

孙和平连连点头,是教训,大教训,我都恨不得毙了我自己。

赵安邦故意问,孙董事长,那你下一步想咋办呢?说说看。

孙和平又坐近了些,急切地说,赵省长,这就是我急着找您的目的。您和省政府找杨柳谈谈,让他和北重集团顾全大局,把手上的希望汽车一次性转让给我们。只要您和省政府出了面,杨柳肯定会照办。

赵安邦讥讽说,你咋就这么肯定?我凭啥要出面?找杨柳谈分家时,知道我是咋做工作的么?我和杨柳说,市场解放了企业,解放了人,我这省长也没法搞行政命令了。你让我和省政府自打耳光啊?

孙和平怔住了,目光虚怯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赵安邦这才慢吞吞地说,其实孙和平啊,你和北柴股份还有另一条路好走,也许是一条光明大道,那就是重回集团。和平你想啊,在希望汽车上,你是第一大股东,杨柳是第三大股东,你们的股权合在一起,简杰克和DMG有啥戏啊?正大重机更没问题,可以让北重集团来整合。而文柴厂呢,交给你们北柴股份,你们就争取做专业发动机的大制造商,做成国内海外最大的龙头企业,这不也是伟大企业吗?

孙和平茫茫然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赵……赵省长……

赵安邦微笑着摆了摆手,哎,和平同志,你听我说完嘛!这么说时心里就想,下面得给这个不安分的猴子一个甜桃,起码得给颗桃核了。如果重回北重集团,你仍然是北柴股份董事长,我和省政府可以考虑向省委建议,把那括了几年的括号去了,让你兼任集团董事局副主席、党委副书记,在班子里排名第三,仅摆在杨柳和周到之后。

孙和平急忙站了起来,赵省长,您别说了,我不是要当官,是要做事!我……我宁愿在市场上被杨柳和北重集团打败,也决不投降!

赵安邦脸一拉,不无恼火地问,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走吧!

孙和平抹着额头上的汗,身子向后退着,准备狼狈逃窜,是,是,赵省长,我……我错了,也许我找了一个最不该找的人!到了这个地步,该猴仍不死心,临走时最后又说,赵省长,我退到底线:您能否给杨柳打个招呼?让他和北重集团不要把手上股权转让给简杰克?

赵安邦手一摆,口吻严厉地说,市场的事市场解决,我和省政府说不管就不管!你孙和平要不服,觉得有委屈,可以到省委书记何新钊同志那里去反映,就说我赵安邦党性原则、国家立场也有问题!

孙和平被吓住了,赵省长,我……我哪敢啊,我……我走了。

这该死的孙猴子,被杨柳掐住命门了,还不放弃独立梦,混账!

孙和平走后,机场同志过来汇报,说是因天气原因,商务部专机可能还要晚半小时降落。赵安邦便和杨柳通了个电话,尽管心情还是不爽,但对杨柳却是一通热情赞扬。好啊,好啊,杨柳!我和省政府的权力败给了市场,没想到让你和北重集团给我夺回来了!看来你和北重集团这父虎还没老,孙和平和北柴股份这只子虎也没强大到横行天下的地步嘛。杨柳不知发生了啥,被他搞蒙了。他这才把孙和平追到机场,寻求行政权力支持的过程大体说了说。说罢,问杨柳,你们手上那笔对孙和平和北柴股份性命交关的股权打算怎么办?当真准备转让给简杰克的DMG吗?杨柳说,赵省长,我和北重现在有三个选择,一,转让给简杰克让DMG吃掉北柴股份;二,转让给孙和平这混蛋,让北柴股份战胜DMG;三,自己留着,谁也不给,以小搏大制约他们双方。您认为我和北重该选择哪一方案?赵安邦想了想说,我个人意见啊,第三种最好,DMG不要谈了,没戏了。对孙和平也是个有效制约,对付这种疯猴子,必要时就得给他念上几声紧箍咒嘛。杨柳立即表态说,好,赵省长,那我和集团就按您指示精神坚决执行!说罢,又提出了个要求,赵省长,对北柴股份的独立,集团董事局和高管层意见很大,包括总裁周到同志。有些情况我想当面向您和省政府做次汇报。赵安邦想,这在意料之中,没意见倒不正常了。便说,好吧,汇报时间我们再约。又说,杨柳,你政治上强,要多做工作啊!杨柳说,是,在今天的会上我已经发了通火,暂时把他们压下去了。

结束通话,赵安邦心情又快乐起来。杨柳真是个好同志啊,不但听话,还很聪明,其实希望汽车股权怎么处理哪是他的指示?可杨柳就能巧妙自然地把自己和北重集团的既定策略变成他的“指示”,让他显示英明。又想,就算孙和平渡过面前危机独立出去,没准哪天还会败在杨柳手下,甚至重新被杨柳关进笼子,当然这得靠市场的力量。

二十五

尽管不断吸筹,北柴股份下属几个子公司账上的希望汽车也只增加了不足两千万股,距孙和平和北柴的要求差之甚远。而希望汽车股份已扶摇直上,又是连续五个涨停板,冲到了六元八角八分,仍无打开涨停的迹象。今日,从早上开盘到前市收盘,二百多万股买盘一直挂在涨停位置。虽说买盘不多,可这种无量涨停你根本买不到。孙和平企盼的低位吃货更无可能,几近于痴人说梦。祁小华记得很清楚,股权争夺战打响以来,除上周二有一千多万股卖盘在四元三角附近奇怪地不断涌出,后来就再没大单卖出。参战各方激烈争夺筹码已近白热化,这连小散户们都看清了,谁还会在这时卖出希

望汽车啊?!

嗣后许久祁小华才知道,上周二那一千多万卖盘竟出自前夫刘必定之手。刘必定在省城模范监狱呆着,竟指挥妹妹刘必英抛空了手头最后的存货。而且竟是他自作聪明地率先以两个涨停板启动了希望汽车的股价。刘必定启动股价是为了在熊市里出货,却没想到会诱发北柴和DMG的股权大战。这事实再次证明,刘必定的时代结束了。一轮前所未有的伟大牛市就在眼前,就算希望汽车不发生股权大战,也会在这轮牛市中涨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如果刘必定不是这么短视,他手上这一千多万股希望汽车将不是四千多万,而是四五个亿!

这日的上证综指已冲至1100点附近,从日K线上看形成了一个小双底形态。但这个双底实在小得可怜,任何技术派也不会认为有啥战略意义。可让技术派们大跌眼镜的是,这轮牛市就这么在一片看空声中悄然起步了。9月13日重上1200点,回探后上攻1300点,嗣后一路大涨小回,直至2007年10月16日创出6124点的新高。

然而,那日莫说刘必定,就连对后市挺有信心的祁小华也未能完全准确地预见到未来。面对2005年7月的灰暗市场,她不敢奢望获取未来牛市的滚滚财富,而是想着怎么帮助孙和平打赢希望汽车这一仗,并在股权争夺战中赢得汉江证券的那点微薄可除的手续费。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汉江证券连手续费都很难赚了,实际上仗已无法打下去。这天下午孙和平赶到汉江证券时,祁小华就明确告诉孙和平:除非我们不顾死活大幅拉高股价,诱使参战的对手获大利出局。否则放弃,我方反手出货,获利走人。孙和平当时就急眼了,近乎疯狂地在她办公室大叫道,不,决不,买进,给我继续买进!祁小华说,你看看盘面,还有买进的机会吗?如果下面再来五个涨停,你也买进吗?那时希望汽车的股价可就是十一元以上了,你和北柴真想如愿再买到五千万股,那还得投入六七个亿啊!我劝你好好想清楚。

孙和平痛苦不堪地想了半天,说,祁小华,我告诉你,我没有退路,就算再投入六七个亿,我也得打赢这场股权保卫战。否则,我和北柴股份就死无葬身之地。又一厢情愿推测说,也许不会再来五个涨停了吧?也许到此为止了呢?股价都涨这么多了,总会有人出货的。

祁小华说,不行我们就利用手上的筹码砸盘,先把股价打下去。

孙和平又不干,我的姑奶奶,我们手上总共就两千万股,你给我砸光了咋办啊?前两天你们不试着乱砸盘,我还能多三百多万股呢!

孙和平说的不错,北柴股份操盘手仃]不是没试过砸盘。结果只短时间在盘面上造成了点波动,还白白损失了三百万股筹码。于是,祁小华又回到了原来的建议上:让它疯涨,到十一元以上反手做空,赚它一个亿。股价砸下来陆续吃进;就算下不来了,北柴股份也可用赚的一个亿,加上准备投入的八个亿拿下正大重机,反正里外不吃亏。

孙和平摇头叹气说,妹妹,真要能这样就太好了。我实话告诉你吧,如果不能控股希望汽车,我就不可能拿到正大重机控股权!省里就得逼我回到北重集团笼子里呆着,受杨柳的折磨,我只有一拼啊!

祁小华觉得很奇怪:你不是和简杰克打么?咋又扯上了杨柳?

直到这地步,孙和平才吞吞吐吐向她交了底,把这七八天发生的事说了。祁小华这才知道,现在孙和平和北柴的对手不仅是简杰克和DMG,还有杨柳的北重集团,怪不得对手盘这么强大。更没想到的是,省长赵安邦也想借此机会把这只出了笼的猴头再逼回笼子里去。

祁小华不得不对杨柳刮目相看了:这个国企官僚竟然还有这种市场意识和资本谋略啊?竟然能把孙和平这种市场英雄和资本高手玩得如此被动!再压上赵安邦手上的铁腕权力,孙和平估计就死定了!

孙和平骂骂咧咧说,我他妈的就是死了,在股市上打到弹尽粮绝了,也不会再回杨柳手下去!赵安邦别说许我个三把手,就是集团二把手,让我顶周到,只要还在杨柳手下,老子就不会干!永远不会!

祁小华知道再劝也是无用,便说,那还说啥?我按你的意思打下去,你也快筹集资金,现在资金肯定不够用,马上再打三个亿过来!

孙和平皱着眉头,含糊其辞地答应着,心神不定地准备离去。

让祁小华咋都想不到的是,一个天大的奇迹竟在这时发生了。

就在孙和平快走到门口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祁小华注意到,处于沮丧绝望中的孙和平情绪恶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也不看看来电显示,就粗声粗气地“喂”了一声。“喂”过之后愕然一怔,马上像换了个人似的,声音低了八度,变得极其恭敬温和起来,哎呀,赵……赵省长,是……是您啊?我……我听着呢,听着呢,请您指示!什么?什么?好,好,这……这可太好了!

也不知赵安邦都和孙和平说了啥,孙和平变得大为激动,像赵安邦就在他面前似的,对着半开着的门不断点头鞠躬,话也说得顺溜多了。赵省长啊,感谢您对我和北柴股份的厚爱啊!您简直就是我们北柴股份的救命恩人啊!赵省长我就知道没找错人!是,是,国家利益嘛!赵省长,您当然要考虑国家利益!这么打下去最终受损失的是国家嘛,北柴股份是国有相对控股,北重集团更是我省全资国有的大型企业,这场大战的资金来源大部分还是国家的嘛。赵省长,我不瞒您说,现在就在汉江证券指挥战斗呢!哎呀,被迫应战啊,都调动八个亿了,准备再调十个亿,和杨柳和DMG决一死战,哪怕把流通股买光!是,是,我不吹牛,我这是没办法嘛!向他们表示一种决心。

合上手机,孙和平回到屋里,倒在沙发上疯了似的哈哈大笑。

这时,祁小华已从孙和平的话语里知道了个大概,估计赵安邦出手干预了,北柴股份这场希望股权的保卫战似乎不必再打下去了。

果然,孙和平笑罢,对祁小华感叹起来,妹妹,赵省长可不糊涂啊,为了国家利益,不愿看着我和杨柳再打这种资金消耗战了。已经做通了杨柳的工作,北重手上的八千二百万股国有股不会转让给DMG了,我和北柴股份得救了。起码由死刑立即执行改成死缓了。

祁小华开玩笑说,死缓没准也会死。缓期执行期间表现不好,死刑还会执行的。孙猴子,你不好好表现,杨柳和赵安邦还会执行你。

孙和平说,可眼前的警报解除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谁执行谁还难说呢!我的观点你知道的,关注的是今天,从不幻想明天!

祁小华笑道,你也真够绝,都这地步了,还和赵省长吹呢!你账上哪来的十八个亿啊?我要是赵安邦就让你吹炸,让市场来教训你!

孙和平得意地说,看看,看看,又不懂了吗?我这是表示一种决死精神!让赵安邦明白,我这人是不计后果,不顾死活的。我不顾死活了,赵安邦和省政府就得考虑我的死活,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祁小华问,既然你已后生了,这仗是不是不打了?到此结束?

孙和平忙道,别,别,妹妹!该打还

得打呀,只是不升级了。像今天六元八角八的这种价格,只要有我们照吃,跌低了更要吃。慢慢吃,不着急。你可别忘了,我和北柴这是死缓,老子的猴尾巴还攥在人家手上呢!哦,过阵子我给市场来个利空吧,咱趁机再吃点货。

祁小华本能地警觉起来,孙猴子,你别胡闹啊,想放啥利空?

孙和平说,嘿,我只要宣布希望汽车股改零对价,股价能不跌?

祁小华说,哎,那你为啥早不宣布?早宣布也许没这五个涨停!

孙和平苦起了脸,妹妹,你说我来得及吗?刘必定宏远系的股权刚转给我,新董事会还没产生,杨柳和北重又这么及时给我捣乱……好了,好了,不说了,妹妹,你就按我说的办,我这得飞K省了!

孙和平走后,祁小华马上下令让基金自营盘在涨停价卖出了部分希望汽车。现在情况起了变化,孙和平不再抢筹拉抬股价,杨柳和简杰克同样不会拉抬,获利回吐盘必将涌出。汉江证券自营业务正可做个大好波段,同时,也满足北柴股份进一步收集筹码的美好愿望。

祁小华预计,如果她这边的自营盘陆续将两千八百万股出空,带动获利回吐盘顺势涌出,股价很可能重回六元之下,甚至重回五元附近。想想真有意思,孙和平防着许多对手,却忘了防她。孙和平让她来指挥这场希望汽车保卫战,实际上是给了她一个看着底牌博弈的机会。如果看不到底牌,汉江证券底部收集到的两千多万筹码或许早出货了,或许来要回坐上几趟电梯。现在很好,可以高位卖给孙和平。

自营盘的出货行动好像开始了。盘面显示,封在涨停位置的二百多万买盘在减少,成交量在放大。打电话一问,果然是北柴股份操盘室在悄然买入。自营室也卖得机智,始终让涨停上保持着一定买盘。

这时,金总来了个电话,情绪很好,祁总,干得漂亮啊,打了希望汽车这一仗,我们公司这季度的工资奖金有了。不过,还要努力,我注意了一个事:《人民证券》上周四到周六,连续三天头版都是北方重工的正面宣传。估计于文发和《人民证券》被收买了,八成也掉进了“投票门”。那咱也别客气了,你尽快找找你那位老同学和北方重工的王小飞,重新和他们谈判。现金奖励照要,每股赞成票不是五分了,你给我按一毛谈,起码争取八分,大平股份买赞成票就是八分。

祁小华苦笑不已,金总,你可看清楚了,《人民证券》发的那是正面宣传吗?全是软性广告!蚂蚁的新文章和蚂蚁现身记的新闻不又发出来了吗?蚂蚁可是著名作家马义啊!这种麻烦咱们还是别惹了!

金总又牙疼似的抽起了气,这个……这个,唉,那就算了吧!

二十六

杨柳怎么也没想到,接连发难,剑挑北重集团的,会是他大学时代的校学生会主席,现省城作家协会主席马义。《人民证券》报上的马义不显老,仍有当年在汉江大学主席台上给他们各院系学生干部训话的威势。该主席手握话筒的半身大照片在《人民证券》头版左上方占了约摸三分之一的版面。右上方是新闻特写《蚂蚁现身本报,原是著名作家》。新闻下方是马义的个人简历和主要代表作介绍,从最早的成名作《资本风云》三部曲,到最近刚出版的长篇《立体对决》。

杨柳知道,马义就是因为写《资本风云》一举成名,才要求从省政府办公厅调到省作家协会做专业作家的。后来因为写了部反腐败的长篇小说《春天的愤怒》,惹出了一场对号入座风波,害得省里四十余名厅局级干部联名告他。当时赵安邦还不是省长,是常委,在常委会上说了句话:文学作品不能长篇小说I梦想与疯狂对号入座,谁认为马义书中描写的腐败和他有关,就请纪委好好查一下。这话一说,谁还敢对号啊?可马义在省级机关也不太好混了,才又调到市作家协会,前几年做了主席。

马义这市作家协会主席,和他杨柳的董事局主席不是一回事,一个弼马温罢了,本不值得重视。但这弼马温名气太大了,再说汉江大学一直是省委、省政府的黄埔军校,马义不少同学校友都上来了。马义的前任学生会主席苏维克做了管组织的省委副书记,和马义要好的副主席郑文山做了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孙鲁生为马义的文章找郑部长抗议过,郑部长好像没理睬,这起码说明郑部长不愿得罪这位原学生会的老学友吧?那他为啥要去得罪呢?现在的股改博弈还是公事,万一弄成了了私怨,不影响他个人前程和北重集团的发展吗?马义既不想升官往上爬,又不想创造啥伟大企业,他怕啥呀?他要有忌惮,能写《春天的愤怒》吗?杨柳觉得,马义有些像当年的谏臣,不怕皇帝杀头,就怕皇帝不杀头,杀了他就成全了他的名节,所以才闹得起劲。

那还有啥可说的?赶快去沟通吧,让蚂蚁老爷息怒。为了沟通的成功,特意要王小飞查了一下马义的持股情况。查到的情况让杨柳很欣慰:马义仅有六千股。杨柳马上算账:这六千股就算是高价增发买人的,也不过十八万元左右,他把他请进董事局做独董,每年送上十万年薪,任期三年就是三十万了,马义非但没损失,还能小小发上一笔。而且现在机会也有,简杰克必须滚蛋,就让马义顶简杰克嘛。

然而,让杨柳没想到的是,这位蚂蚁老爷牛气得很,在电话里先冷嘲热讽打了几句哈哈,没等到他展开话题,提出独董的事,就自说自话地提出了他的对价要求:大股东北重集团这次股改必须十股送十股,否则免谈!说罢,就挂了电话。杨柳又惊又气,差点没晕过去。

万般无奈,只得让王小飞找了《人民证券》,通过于文发请。于文发是马义的战略盟友,马义给了于文发面子,同意和他见面。可马义仍是那么牛,申明前提是:不吃饭,不喝酒,过时不候。并指定了具体时间地点:明天下午三时在市作家协会见,由于文发全程陪同。

于文发陪同没啥,本来他也想和于文发沟通。地点也没问题,人家是老学长嘛,他可以屈尊。问题是马义指定的时间真有点难。明天上午文山柴油机厂新生产线剪彩,这是十天前定下的,他必须去。而且,因为赵安邦在文山调研,还请了赵安邦。也不知下午三点能不能赶回来?他总不能因为这位蚂蚁老爷的牛气,怠慢赵安邦省长吧?

王小飞苦着脸说,杨董,您就尽量赶吧,万一赶不回来,我先去应付着,好歹还有于文发在,这位马主席总不至于真的拔腿就走吧?

杨柳苦笑道,你是不知道马主席啊,他当年在校学生会就横!

王小飞替他抱屈,这马主席做了一年校学生会主席,就永远是你的主席了?他现在凭啥呀?他不就是个小股东么?这次是存心捣乱!

杨柳说,他捣乱也好,维权也罢,都得认真对待!他是只钢蚂蚁啊,就是把他吞进肚里都没法消化,更别说他两篇文章影响这么大!

次日一早,杨柳赶到文山,先按事先安排,到宾馆接了赵安邦。

和赵安邦同车赶往文柴厂时,赵安邦说,这回孙猴子惨了,为独立梦付了不少做梦费啊。杨柳说,就是,被市场教训了一回。赵安邦说,还是你顾全大局啊。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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