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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创造诗美

2009-03-19韦新梅

凉山文学 2009年1期
关键词:崇高彝族悲剧

韦新梅

俄尼·牧莎斯加,又名李慧,1970年农历8月24日出生,祖籍大凉山瓦来拉达。大学本科毕业,现在凉山州文联工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凉山州作家协会副主席、曾出席过全国第十七届“青春诗会”。写诗歌、散文诗、散文、影视剧本、小说等。出版有诗集:《灵魂有约》、《部落与情人》、《女妖》、《高原上的土豆》等。

从诗歌可以窥见作者的人生观、世界观、道德和情感等作者本身就具有的品质。诗歌是诗人的自我抒发,但是到了近代意识流派的写作主张摒弃作者的任何私人色彩的介入,文学创作成了纯物质或者纯意识的写作而令解读陷入尴尬的境地,诗歌的创作也不同程度的受到了影响,纯粹的为文艺而文艺只能使创作与解读的鸿沟越来越大。所以,文以载道始终是文人学士的正途。真正好的诗歌不是空洞无物的意象的堆砌,而包含着作者的思想感情和人格魅力。俄尼·牧莎斯加的诗歌就具有一种生动鲜明的人文主义关怀的,一种追求真善美的理想追求,而在他抒发的过程中因为他对生命存在的孤独的深刻体会,因为他对亲人对民族乃至上升到大爱的情真意切,因为彝族深沉的民族历史文化对他的塑造和民族命运的关怀的压力,他的诗歌体现了一种深重的忧郁,至少,忧郁是他诗歌创作不可或缺的很重要的一个方面。俄尼·牧莎斯加的忧郁不是屈原式的“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高傲的忧郁,也不是陈子昂式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的苍凉的忧郁,更加不是病弱林黛玉事事伤感的忧郁。他的忧郁是:纯朴的、真切的、真实、人间的,用里尔克的《严重时刻》来表述他的忧郁最合适不过了:“此时又谁在世界上某处哭,/无缘无故地在世上哭,/在哭我。/此刻有谁夜间在某处笑,/无缘无故在夜间笑我,/在笑我。/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无缘无故在世上走/向着我。/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无缘无故在世上死,/望着我”(选自余虹《中国文论与西方诗学》)。这是一种无疆界的人文主义的关怀。

诗人似乎是天命的孤独忧郁者,他们自愿承担了太多人类悲剧的苦痛而无法自拔,而不愿意像大多数人一样选择遗忘与漠视。于是俄尼·牧莎斯加为我们奉献了《灵魂有约》、《部落与情人》、《高原上的土豆》和《女妖》等几部优秀的诗集。《灵魂有约》是情真意切纯真的爱,《部落与情人》是灵魂家园的回归,《高原上的土豆》是对现实现状的反思,《女妖》是人间真善美的追寻。我们从俄尼·牧莎斯加的诗歌历程中可发现作者的阵痛由童真走向成熟。四部曲中又处处穿插着各种复杂的感情,而这感情因了这忧郁的厚重、博大的情怀而彰显了他的人格魅力和其诗歌的至真至美。

一、忧郁:来自生命的孤独

存在主义认为人是一种被抛掷物,无缘无故地被抛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中来。我们对于被迫进入的身体是如此陌生与隔阂,对于他人与这个世界更是无可奈何。所以人与人之间达到真正意义的理解和惺惺相惜是不可能的,孤独总是潜伏在人们的心底,即使是最相爱的恋人也不能抚慰对方的孤独,正如里尔克所说“我的寂寞是一条长蛇,静静的没有言语”(冉云飞《尖锐的秋天》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年1月出版,)。心灵的孤独似乎是注定了的,是广大无边的黑暗,是令人恐惧的怪兽。然而,诗人却迎头赶上这头怪兽,并且独自与之为伍。孤独的沉寂是使诗人的思想得以喷发,成就其独特的品质。

俄尼·牧莎斯加作为一个诗人的那种孤独感部分也许是因生活所迫,更多的则是诗人内心的渴望;也许是因为大爱过后,只显得沧海一粟的民族文化所体现出来的大美的忧郁。俄尼·牧莎斯加是彝族、藏族和汉族杂居的文化氛围中长大的,由此可见,民族文化的忧郁是要偏重的了。“端详一种日子/那是远远的山岗的背景/黑拇指按响山岗的门铃/孤独,了解的也会舍弃/而我之所以常常忧伤/是想用自己的母语/在远远的山岗开出鲜花……”诗人就这样愿意独自叩响他所热爱的寂静的山岗,独享那份孤独的沉思,而创作的源泉汩汩而来,来自中国西南一个叫凉山的地方。在那里。他千呼万唤朝思暮想的家乡,“在四川的乡下/痛楚和快乐相依为命的日子里/让纷纷扬扬的太阳雨湿透全身/超脱的歌谣便在目光中生长……”诗人在这种自我的浸淫中找到了诗神,并且为之充当行吟诗人孤苦的角色,去体验生命,去歌吟,去承担,正如诗人的自白:“但是现在,我必须告诉你/俊娜拉,我必须告诉你/我的世界,莫过/是沧海上的一只破船/一只浪迹天涯疲惫不堪的船/从起伏的呼唤声波上飘来/从洪水滔天的故事里飘来,栽满沉重的悒郁/沉重的忧伤……”(《灵魂有约》)。诗人无疑把自我的生命体验融合到母族历史和命运中,完全融为一体,自我的抒发就是彝族的声音。这完全应承了现代少数民族诗歌创作的一个共同趋势,也正是被人们称为当代彝族母语诗人的阿库乌雾所指出的民族诗歌创作的艺术宗教的精神旨归,通过自我的实现达到自我民族精神的体现,即“在艺术的实践中去努力创构一种超宗教范畴的、超宗教特性的、集民族文化精神美质与时代文化精神创造为一体的,全新的精神境界和崇高理念”。(罗庆春《灵与灵的对话——中国少数民族汉语诗论》,)。在全球一体化和现代化的势不可挡的压力下,处于劣势的少数民族文化精神特质势必会被同化,甚至消失得的灰飞烟灭,那么具有深重责任意识的诗人何为呢?俄尼·牧莎斯加与其他大多数少数民族诗人一样,选择勇敢地承担失落的痛苦,在孤独的沉思中自觉地去完成艺术宗教的崇高理想。这也正是诗人的诗歌作品中体现出孤独忧郁倾向的内在原因。

九叶诗人之一郑敏曾经写道:“只有当痛苦深深浸透了身体/灵魂才能燃烧,吐出光和力”。(冉云飞《尖锐的秋天》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年1月出版)。诗人在孤独中沉寂,并在孤独的痛苦中爆发。唯有在自我放逐的孤独中,诗人才能深刻地体味痛苦,才能反省自己,表现自己。这是诗人的自我选择的也是不可摆脱的命运。

二、忧郁:是因为情爱的深沉

爱的吟唱是俄尼·牧莎斯加诗歌中最明显的一个特征了。无论是对个人的爱对亲人的爱还是对家园对民族的爱,他的爱都是无比的真挚而深沉的,是宽广而现实的。他是一个信仰万物有灵的泛爱主义者,他是一个感性的人,似乎爱也爱不尽,唱也唱不完,他千百次地呼唤,完全沉迷于这种天真的泛爱的迷狂之中:“在你面前,因了这深深的爱的冲动,我的歌声都变得那么颤抖,我的语言都变得语无伦次,我的呼吸都变得无比急促……”(《灵魂有约》)。他爱他的民族和人民,爱那里的每一块土地每一块石头和土地孕育的每一个土豆和圆根萝卜,爱那永恒的土墙石板房,爱那神化传说中的支格阿尔和女妖。爱就是他的宗教他的信仰,他愿意为之终生顶天膜拜。

再过五十年,我才对你说

我说,我曾经深深爱过你

那时候,已是人生的暮夕

也许我的声音早已苍老无力

但它的冷静全没了激情的伪装

再过五十年,我才对你说

我爱,我永远不停止爱你

那时,也许你不能亲耳倾听

也许我将不能亲口说出。可我的

声音还会留在世上寻找你的耳朵

(选自《高原上的土豆》)。诗歌中爱的表白与叶芝的《当你老了》是如此相似啊:“……多少人真情假意,爱过你的美丽/爱过你欢乐而迷人的青春;/唯独一人爱你朝圣者的心,/爱你日益凋谢的脸上的哀戚;……”

有人认为叶芝的这首《当你老了》不仅仅是抒发对永恒爱情的歌颂,诗歌可以有多种解读。同样在俄尼·牧莎斯加的诗中,我们也不能把他所要表达的爱局限在爱情之内,因为诗人和哲人一样,都能在爱情或者各种感情中看到哲理,升华到一种更高的大爱的境界。诗歌与哲学一直是近邻。在《夜曲》中,我们看到了诗人与里尔克一样的人文关怀:

谁与我,干裂了嘴皮

等待

生命在分娩

可死亡

也拿了根裤腰带

站立在身边

——选自《高原上的土豆》

诗人不拘泥于形式,用简单平易的语言道出了最深邃的思想,道出了人类最普遍的情感,那就是对整个人类的无疆界的关怀,因为人类面临的是共同问题:存在与死亡,而每一个人,每一个存在和死亡都应该得到关注和关怀。因存有这种爱的观念,爱的付出,因这天真的迷狂的爱,诗人往往被现实所累,他敏感的心灵总是能窥见到现实的躁动不安,他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矛盾与痛苦,为爱痛苦。从这个意义上说,诗人俄尼,牧莎斯加跨越了狭隘的民族主义的枷锁,跨越了传统的局限,成为了一个具有现代人文关怀的学者型诗人。在面对注定要消失的传统时,诗人是痛苦地接受的,但又有所期待,期待民族的精神实质的永葆魅力。期盼世界多姿多彩的和谐共生。

并且,诗人的爱是那种在彻悟了人生真谛之后的大爱,是在历经沧桑、大起大落后体味了人间各种不易和不可避免的悲剧之后的爱,此时爱才是弥足珍贵的,是理性的成熟的,所以他的爱最终也散发着一种忧郁的悲剧意识。著名学者阿牛木支在评论俄尼·牧莎斯加的诗歌时是这样说:“彝族诗人俄尼·牧莎斯加通过个人内心的透视,个人生活的回溯和追忆,体验与审视,突围与坚守,把个体的爱上升为人类的爱,把民族文化的爱升华成一种使命与责任,义无反顾地担当起了思想的启蒙和文化的救赎。”(《彝族传统文化的反思与重塑——读俄尼·牧莎斯加的散文诗集<女妖>》)。他还说了:“诗人在个人的精神寄托中又看到了理想的曙光,文化的混血是发展的必然趋势和潮流。”(同上)。我们来看看,如《牵强的灾难》:

大地上,满目疮痍,到处是撕裂的伤口,到处是血流如注,到处是气息渐次微弱的撕肝裂肺哭干了的眼泪。

那一滴滴结成形的眼泪。

被掩埋,

在灾难中被泥石流掩埋……

那一滴滴凝结成形的眼泪,

被掩埋

却成了一颗颗晶莹的玛瑙的蜜腊珠。

当这个世界没有了泥石流,这个世界上的泥石流不再令人可怕。

啊,在那天地间,把一颗颗蜜腊珠佩戴在耳坠上的。

在那蜜腊珠的陪衬下倍显俊美的——

必定是心中充满了哀怨的子孙?!

——选自《女妖》

中国的传统历来是不喜欢过分让人悲观丧气的艺术,而只喜欢有趣味的陶冶情操的或者是鼓舞人奋发的作品,现代文人作品中更多地转向关注悲剧意识。余华的《活着》具有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震撼,铁凝的《预约死亡》更是直面人性的弱点零距离接触死亡。能够直面人生生和死的问题是人类的进步,因为。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个悲剧,海德格尔就把人称为一种“向死的存在”,生根本不重要,死亡才是永恒,而人类对死亡的抗争从来没有间断过,这又是一大悲剧。俄尼·牧莎斯加在对生和死的悲剧进行哲学的反思透了之后,于悲剧中看到了美,那颗颗戴在耳坠上的蜜腊珠不就是美的结晶么?

三、忧郁:是为了历史的厚重

无法否认,俄尼·牧莎斯加的诗歌深深地烙上了民族的印记,他直接承袭了彝族优良传统和悲剧品质。彝族是一个历经深重灾难几经迁徙的民族,在其历史进程中见证和孕育了一种悲剧意识观,在很多神话传说和文学作品中体现出来,如《妈妈的女儿》、《兹子妮猹》等。诗人就根据传说兹子妮猹而作了《女妖》的主题诗。兹子妮猹是一个永恒的悲剧,她是獐子的化身,却愿意委身于人类,奢望爱情,她是万恶的源头,却又是美丽绝伦国色天香的美女。根据神话原型分析,人类与兹子妮猹所代表的兽类通婚成为禁忌。要进步,人类就必须摆脱这种人兽共存的状态,但是代价是人类总是失去了些什么。诗人在把矛盾冲突娓娓道来的过程中也发掘了这种悲剧意识,“生长美梦的地方。/滋长邪恶的地方”,“相亲相爱的地方。惹是生非的地方”,人类在诅咒兹子妮猹的同时,人类就拒绝了她的真爱,拒绝了她的美。此时的兹子妮猹在诗人的心目中是至真至美的化身了。诗人受到过正规的汉语教育,他敏锐的眼光在民族传统的文化背后批判地提取了具有哲理性的东西,提炼出彝人日常生活和精神信仰的精华,这是两种文化的碰撞在他身上的体现,不具有少数民族身份的作家是无法体会到这种内省的责任。阿库乌雾认为,“当代少数民族先锋诗人是在用现代科学精神去艺术地折射本民族原有的宗教精神和这一宗教精神所统领下的民族文化实质,企以达到变革和发展本民族文化和生存发展的理想目的”(《灵与灵的对话——中国少数民族汉语诗论》,P27)。反省的同时更多的是无法减轻对民族和民族文化现状和未来的忧虑,他对那片山岗是眷恋透了,无法割舍地爱到痛了:

母族

我深重的错误

是将你时时贴于胸口

而你,亲爱的

雾中花,水中月

我始终的痛楚

是对你的爱恨交织

而你,亲爱的

怎样才能忘怀

我最初的选择

是命定难舍的寄托

而你,亲爱的

哭哭啼啼,还留牵挂

我最后的消失

在你那遗传的憧憬

而你,亲爱的啊

欢欢乐乐,却有悲伤

这种矛盾的感情,时时呈现在诗人的面前,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长久的,即使是民族或者文化也有生生灭灭的时候,这是历史的亘古不变的规律。诗人看到了这个规律,也正视这个规律,那么痛苦就是不可避免的。这痛,反过来又赋予了他的诗歌格外的历史的厚重,成为他诗歌的一个突出的特点。

四、忧郁:创造诗美的品格

康德在他的一部重要的理论著作《论优美感和崇高感》中提出:“崇高也有各种不同的方式。这种感情本身有时候带有某种恐惧,或者也还有忧郁,在某些情况仅只伴有宁静的惊奇,在另一些情况则伴有一种弥漫着崇高计划的优美性。第一种我称之为人畏惧的崇高,第二种我就称之为高贵的崇高,第三种我称之为华丽的崇高。深沉的孤独是崇高的,但却是出之以一种令人畏惧的方式”(康德《论优美感和崇高感》,何兆武泽,商务印书馆2004年出版)。今天看来我们不管他的分类是否有科学意义,但是一经他的点出,我们认识到了,对孤独展开的忧郁的沉思不应当被看作是一种踽踽独行者的怪异举动,而是一种伟大的崇高美来加以尊敬,因为孤独或忧郁本身就是一种崇高美。

有些古希腊雕像表情沉重,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呼之欲出却不发一声,使人产生畏惧、同情、尊敬等崇高的感情,所以痛苦是艺术要表达的对象。同时痛苦也是艺术产生的根源,忧郁的痛苦使诗人保持对现实高度的敏感,使诗人不断地思考,而对于一些事关人类自身命运、对生命和死亡、彝族文化和外来文化间的冲突与融合等进行具有深度的思考,是需要勇气和高度的责任感的。“诗人传统,不仅限于本民族文化,而且得天独厚地受到当地民族杂居区的汉族文化的影响。这一点,诗人多次在其诗歌中反复提到,并努力塑造的‘康巴彝人形象的艺术策略就是一个最好的明证。”(罗庆春《世界的爱情——俄尼·牧莎斯加的诗》,见《灵与灵的对话——中国少数民族汉语诗论》香港天马图书有限公司2001.7)俄尼·牧莎斯加愿意做一个孤独的承担悲剧的角色,游历地狱和天堂。像毕摩(彝语,指经师。毕摩是世袭的。传男不传女。通晓天文、地理和医学等,是彝族古文字的传播者。俄尼·牧莎斯加的外公是彝族著名大毕摩,他在这个方面肯定得到熏陶的。)一样徜徉人神之间,像行吟诗人一样吟唱悲壮的故事,吟唱自己民族和自己的故事,吟唱自己和民族历史的故事……毫不隐瞒地担当彝族传统文化的反思与重塑的一员。所以我们说,俄尼·牧莎斯加的“忧郁”这个层面。是给人一种崇高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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