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船山文学研究之得失及其展望
2009-03-19朱迪光
朱迪光
摘要:1978年以来的这一时期。无论从数量上还是从质量上来说,王船山文学研究的成果是前所未有的。“得”可以概括为三句话:研究范围之广前所未有,研究程度之深前所未有,研究方法之丰富多样前所未有。其“失”也可以概括为三句话:王船山文学典籍的整理停步不前,王船山文学理论与创作的研究浅尝辄止,王船山文学研究选题重复雷同。船山文学研究未来方向为:加大船山文学典籍工作力度,揭开船山文学理论与文学创作关系之奥秘,努力寻求船山文学理论与创作的原貌。
关键词:新时期;船山文学研究;得失;展望
中图分类号:B249.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7387(2009)01-0005-04
真正对船山文学创作与评论进行研究是近百年尤其是近30年的事情。新时期的王船山文学研究可以用空前繁荣四个字来概括。30年间船山文学研究论文达300多篇,专著7部。文学史、诗歌史、文学理论史以及传记及其它著作涉及船山文学研究的还无法准确统计。下面具体探讨新时期船山文学研究的得与失。
一、新时期船山文学研究之“得”
所谓当代中国历史的“新时期”。指的中国1978年以来的这一段时期。无论从数量上还是从质量上来说,新时期王船山文学的成果是前所未有的。总括起来说,此时期船山文学研究之“得”是:研究之广前所未有,研究之深前所未有,研究方法的多样前所未有。
通常来说,船山文学研究主要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船山文学创作研究,一是船山文学理论研究。在这两个方面,学界对之都进行了非常广泛的研究。大凡王船山的文学创作作品,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散文、通俗文艺作品在新时期都有人研究。对于船山诗歌创作,人们不仅研究船山诗歌创作的分期。而且还研究诗歌的思想内容、诗歌的艺术特色。谭承耕先生将王船山一生的诗歌创作分为三个时期,即早期的诗。“三藩之乱”时期的诗和晚年的诗。船山早期的诗。是指30岁以后、50岁以前写的诗。多收集于《五十自定稿》(《五十自定稿》编于t668年,即康熙八年、己酉)。其中有各类诗共230余首,每类诗均按编年为序。船山“三藩之乱”时期的诗,主要是他50岁至60岁这一段时间的诗,大部分收于《六十自定稿》、《姜斋诗编年稿》。船山晚年的诗,即指六十岁以后的诗。主要收集在《七十自定稿》和《姜斋诗分体稿》。船山晚年诗,即船山六十以后所写的诗,亦即1680年后所写的诗。关于船山诗歌的思想内容,探讨的人更多了。蒋星星指出船山的民族思想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是对清王朝的仇恨,其二是对民族败类的疾恶。其三是强调抗清斗争的实践。周念先先生探讨了船山在南岳时所创作的友情诗中的民族思想。邓乐群探讨了船山咏物诗《雁字诗》的民族思想。谭承耕还对船山诗的艺术特色分时期分题材进行了探讨:
船山早年的许多歌咏时令、描写自然风光的绝句诗写得清新隽永,于寥寥数语中,常能再现客观景物的特征,给人以美的享受;船山“三藩之乱”时期的不少写景诗和咏物诗运用了比兴、象征的手法;船山晚年诗多用比兴形成沉郁、顿挫、悲凉的总体艺术风格。
20世纪80年代形成了王船山诗论研究热潮,对船山诗论进行了全面的探讨,探讨了船山的诗论体系、船山诗论中的艺术原则、船山论诗歌创作中的主客观的关系、船山对诗歌社会作用的认识、船山有关抒情及其抒情诗的认识、船山的诗乐合一论、王船山关于诗歌鉴赏的观点、王船山诗歌情感论或诗情说、船山诗论的艺术辩证法,等等。20世纪90年代船山诗论的研究仍然很热。研究的方面有:对王船山诗论的整体进行研究和评价,探讨王船山诗歌结构论,对王船山的诗论进行比较研究,用新理论研究船山诗论。从儒家属性来研究船山诗论,讨论王船山诗道性情论,从心理学角度研究船山诗论,等等。21世纪初叶。船山诗论研究的内容有这样一些:评价王船山诗论的贡献,对王船山的诗论进行比较研究,对船山诗论进行逻辑考察,论述王船山的讽刺诗论,考察船山诗“理”观、“诗教”观、神韵观,探讨王船山情景理论,从艺术的角度探讨王船山诗论,探讨王船山意境论,探讨王船山灵感兴会说,探讨船山诗情观。评价船山诗学思想的局限与合理性,等等。
船山文学研究之“得”的第二个方面就是其研究之深前所未有。其实在介绍船山文学研究之“广”的时候就涉及到这一点,如上述所举对船山诗论探讨之广泛也是其深度的表现。我们再以“兴、观、群、怨”的研究为例对此加以进一步的说明。“兴观群怨”是船山论诗时比较关注的问题,也是后代学者研究船山诗论最为关注的一个范畴。刘建国是对船山诗论中的“兴观群怨”范畴探讨比较早的一位,不过他在《姜斋诗论两议》一文中进行考察时并不只是考察“兴观群怨”这一问题,还探讨了忠君观念和姜斋对“以意为诗”的态度及其影响。对于前者指出姜斋一方面主张以“兴、观、群、怨”作为辨汉魏唐宋雅俗得失的标准,另一方面又从忠君观念出发排斥后世的怨诗与讽刺诗。关于后者,指出姜斋反对以思想内容为评诗主要标准而强调以声情为主,导致颠倒了各个时期在诗史中的功过是非。赵庆麟指出王夫之对中国古代美学范畴之一的兴观群怨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论述:第一,从艺术在于抒发情感的角度对兴观群怨进行新的解释;第二,把兴观群怨四者在“情”的基础上统一起来:第三,论兴观群怨的根本出发点,始终没有离开孔子的“迩之事父,远之事君”的准则。张兵对王夫之兴、观、群、怨说进行再评价,指出兴观群怨是中国古典诗学和美学理论中一个古老的命题,王夫之的阐释给这一命题注入了全新的内容,取得了历史性的突破,其解说尽管未能避免儒家传统诗论的局限,却扼要而系统,朴素而精辟,给中国古代兴观群怨说画上一个圆满句号。还有一些研究者的着眼点有所不同。陶水平指出明末清初的王夫之对儒家诗学的一个古老命题“兴观群怨”说作了重新诠释,以往的研究者往往仅从接受的角度来解读船山的这一理论命题,未得船山诗学的要义。其实。“兴观群怨”说与船山的“诗道性情”说一样,同属船山的诗学本体观。“兴观群怨”说在船山诗学中被本体化、美学化、系统化了,这是船山对儒家诗学的一个重要贡献㈣。马育良从王夫之情感诗学视野来探讨“兴观群怨”,认为王夫之的开拓性在于:以“情”为核心理念,牵动“兴观群怨”,藉以贯释古代诗歌和诗论。贯通诗歌阅读和诗歌创作。这种彰显和开掘,从根本上复现了孔子《诗》学情感的超越的美学价值。
船山文学研究之“得”的第三个方面就是研究方法之丰富多样前所未有。有用心理学的方法进行研究的,有用现象学的方法进行研究的,有用接受理论进行研究的,有用阐释学方法研究的有用符号学方法进行研究的。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中国大陆学者仍然普遍地采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方法。尽管如此,研究方法多样已是不争的事实。虽然说学者们对各种方法都加以使用,但用得娴熟的是比较的方法,有将王船
山、顾炎武、黄宗羲放在一起考察他们的文学观的。有将船山诗论与老庄哲学进行比较研究的。孙立指出王船山是一个受道家思想影响的思想家,其诗论也深受庄子哲学的沾溉,他诗论中对创作的自由兴发、不尚人力的肯定,折射出庄子“吾丧我”的思想的印记,他对自然空灵诗风的好尚,也源于庄子的天籁境界:王船山的情景交融理论,精到细致,前人不可企及,其中论述情景相互转化的部分,得益于庄子哲学中物与我、主观与客观既相互独立、又相互转化的辩证思想。可以说,庄子哲学在一定程度上为船山诗论提供了理论基础。胡健生将王船山与老子的“大音希声”思想进行比较,指出王船山与老子“大音希声”思想的主要区别为:理论基础不一样,具体内蕴有别,把握的方法迥异,对艺术的根本态度相反。萧驰将王夫之和珂勒律治诗学进行比较研究,指出王夫之诗学的主要命题都可以归结为一种对创作的非创作性解释,对表现的非表现理论,王氏的言情诗学,其实并不基于主体的表现,而基于阿列森·哈莱·布莱克所说的“有表现意味的自然”。而柯勒律治的诗学则是浪漫主义对于基督观念重新阐释的延伸。当他把诗人的想象和上帝创世活动放在同一层面的时候,他是在以宗教语言表达着新的人文主义的审美理想。陈望衡将王夫之情感诗学与近现代西方美学进行比较。指出王夫之认为人之有情犹天之有气,视情为人之本,与近现代西方哲学的情感本体论有相通之处;王夫之将审美活动视为“自然之华”与人的“心目”“文情”的统一。实际上提出了与近现代西方审美近似的“内在眼睛”说与“审美态度”说:王夫之将情与景的统一提到新高度。他的“景语”说创造性地总结了中国美学中的情景观,与现代艺术符号学中讲的“存在”说相贴近;他的“兴”说与“现量”说与近现代西方美学讲的情感思维、直觉思维相切近,
二、新时期船山文学研究之“失”
虽说新时期船山文学研究达到了空前繁荣的局面,但并不是说这种研究已到了一个后世不可企及的高峰。它的繁荣是相对于过去那种比较低的水平而言的,实际上这种研究还仅仅是一个开端。还存在种种问题。具体说来,新时期王船山文学研究之“失”可以概括为三句话:王船山文学典籍的整理停步不前,王船山文学理论与创作关系研究浅尝辄止,王船山文学研究选题雷同重复。
说船山文学典籍整理停步不前,肯定有人会说这种指责是不符合事实的。为什么这样说呢?船山文学作品虽在清乾隆年间被查禁,但在清同治年间出版的金陵本《船山遗书》收录了当时所能收集到的船山文学作品。金陵版的《船山遗书》所未收录的诗评集和一些文章、诗、赋也在晚清至民国时期公之于世,直至20世纪80年代《船山全书》的修纂。船山文学典籍,能收集到的,全都收入其中。这样看来,船山文学典籍的整理工作不是停步不前而是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这种指责似乎是毫无道理的。船山文学典籍整理工作取得巨大的成就是值得肯定也必须肯定的,但是,我们也不能不承认,船山文学整理工作,在老一辈做的校勘、标点工作之后,在新时期关于船山文学典籍的注释、翻译、导读等方面的工作进展不大的,甚至可以说没有引起学者们应有的重视。从船山文学典籍的注释来看,至今只有廖廖的二部。一部是戴鸿森先生于20世纪80年代所作的《(姜斋诗话)笺注》,一部2004年出版的彭靖先生的遗作《王船山词编年笺注》。船山的大量文学典籍都没有注释。学界有一种共识,那就是认为船山著作卷帜浩繁而文字艰深。正因为这样,普通人读船山书的少,全面了解船山著述就更少。相对来说,船山文学著作文字浅显一些,但仍需要进行必要的注释,普通读者才能读懂。船山的文学典籍的注释工作、白话翻译和导读工作,理应加强却无人问津。
相对船山诗论和船山诗歌创作的研究来说,船山文学理论与其文学创作的关系的研究,不是没有探讨,但研究论文的数量少得可怜,只有廖廖几篇文章。一些研究学者经过研究,认为船山的文学理论确实指导了他自己的创作。王敏华指出从总倾向看,王船山对孔子论诗乐的中和之美、诗的社会作用,对《毛诗序》论诗歌的特征与表现手法,更多的是服膺。并在理论上加以丰富和完善化。认为船山在诗论中主张景以情合、情以景生,正是他哲学观点在诗论上的运用:“总的说来,他的诗歌是他的诗论主张的实践,有不少令人喜爱的佳作”,并对船山一些诗作进行了简明扼要的分析彭崇伟认为船山诗论“以意为主”、“身历目见”、情景相生、哀乐互增等观念,皆于创作中有所体现。张兵也称“船山诗是船山诗学观的有力实践”。
学术界早就有一种观点认为船山的理论见识高而创作水平不高,所谓理论上的巨人,实践中的矮子。钱钟书先生基本上持这种观点。钱先生从总体上肯定船山识趣甚高,并认为“湖外论诗指归,实自船山发之”,然在具体问题上又对船山所论多诗讥刺态度。钱钟书先生还说:“船山诗乃唐体之下劣者”。20世纪80年代初,钱仲联先生开启了船山诗论研究,但他却评价说:“船山持论虽高,赏鉴力并不能与之相称,这也是船山自己的诗作所以成就不高的原因。”虽说赞之者与贬之者各有其理,但是,一言以蔽之,对立双方的研究都还是比较浅的。即使是撰写专著全面探讨船山诗论及其创作的谭承耕先生在这一问题的研究上也只是点到为止。
新时期船山文学研究中的第三个不足就是船山文学研究论文虽多,但其中一部分选题重复雷同,探讨止于浅表,,这个问题在船山文学研究的各个领域都存在:船山诗词的思想内容的探讨,多选取爱国主义、民族思想作为论述的重点:船山诗论的研究,或以唯物主义为题立论,或采儒家正统诗学之说论证,《唐诗评选》多集中在对杜诗评价的研究,等等,这个问题在诗论范畴研究显得尤为突出。船山在自己的诗论中并没有明确提出过“意境”这一概念,除了少数论者注意这个问题稍加论证外,多数论者就直接论述船山“意境”理论如何如何。说来道去又只是反复引证船山的有关的“情景”的言论并加自己的申说。而关于“情景”呢,却另有更多的论者喋喋不休地讨论。如以情景为题而且所论基本上相差不大的论文就有如下一些:《王夫之情景说阐释》、《船山诗论对“情与景”的界定》、《前无古人的创造——王夫之的诗景理论》、《王夫之情景诗学的生成理论探析》、《船山诗学中的情景范畴论》,等等。
三、船山文学研究未来之展望
虽说新时期的船山文学研究是空前繁荣的。其广度与深度是前所未有的,但是,在中国古代文学研究领域,相对古典小说中的“红学”研究、古典文论中的《文心雕龙》研究来说,船山文学研究显得不够热闹,更不繁荣。另一方面,在上述考察中我们已知道船山文学研究中还存在种种不足,因此。未来的船山文学研究必须要有所改变,或者说,要有所加强。我以为首先要针对船山文学典籍整理方面的不足加强这方面的工作。这一工作是基础性的工作。只有对船山文学典籍进行了全面的整理,才能为船山文学研究的进一步深入提供基础条件。这里还应注
重船山文学的普及工作,使船山文学为更多人阅读、学习。这方面的具体工作可以列出许许多多。如船山诗文的注释工作,船山诗文的白话翻译工作,船山文学导读本的编撰工作,船山诗文的电视讲座,船山诗文的外文翻译,等等。
深入研究船山文学理论与文学创作之关系应是未来船山文学研究的重要方向。这种研究过去主要是为了寻找其得失利弊,给予船山文学理论与创作以准确的定位,因此大多停留在肤浅的赞与贬。未来是为了探索船山文学思想的发生与构成。这种研究既有利于探讨船山的文学理论观点,也有利于探讨其创作的特征,更有利于探讨船山文学创作与其哲学思想的关系。谭嗣同说:“论诗于国朝尤为美不胜收,然皆诗人之诗。更无向上一著者。惟王子之诗,能自达其学。”萧莲父先生说:“诗人之诗与哲人之诗的区别就在于有没有‘向上一著,即能不能通过诗的意境美展示其彻悟宇宙人生之真谛的境界。王夫之能做到这一点,故谭嗣同称他的诗能自达所学。”惜乎没有人在这一问题的研究上有所拓展。最近,涂波的探讨船山诗歌创作与批评之关系的论文中有一些新的动向很值得注意。论者在探讨船山《柳岸吟》中王船山与明代理学家陈白沙、罗一峰、庄定山唱和之作时,对此一问题有所触及,可惜论者的关注点不在此,并未展开。
船山文学研究未来的第三个方向。我认为是在船山文学思想和船山文学创作的“还原”研究这一点上。关于“还原”与“重构”,当下学术界有不少的争论。在此,我不想作理论上的探讨,只是就船山文学研究提出一孔之见。以往的船山文学研究。包括新时期在内,“重构”太多,也就是说,各种理论都投射到甚至笼罩了船山文学研究,船山文学的本来面貌被遮蔽了,因而未来一段时期是需要“还原”。这个工作不是更轻松,而是更艰难。在四十多年前,嵇文甫先生说:“自是厥后,‘王船山这个名字,一直为学术界所津津乐道。但是浮慕其名者多,认真研究者少。任取一点随意发挥。”二十多年前,蔡尚思先生亦指出船山研究中存在的问题:一、未暇读其全部遗书,不先掌握其重要资料,就以偏概全,多所臆断的问题。二、间接读书,人云亦云的问题。三、颠倒歪曲、无中生有的问题。四、缩小缺点,夸大优点的问题。所以,认真阅读船山著作、尤其是文学著作,广泛吸收前人成果,努力“还原”船山文学就是未来一项重要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