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中的故乡
2009-03-18苍耳
苍 耳
蛇
冬眠的蛇出现的时候,地气开始蒸升,河边蒙着一层白霜似的水汽;布谷鸟的鸣叫从黑刺李的灌木丛传过来,涩涩的,试探性的,滑动的尾音像草檐上的冰挂最后溶化的一大滴水;太阳慢慢升起来了,柴堆和草垛都瘦削了许多,一边豁开着,一窝雏鸡跟着老母鸡伏在矮墙根的灰堆里打滚;田野上有一只黄花狗在游走,漫无目的地打转,它似乎特别想踩痛土地昏睡的神经,却被一大群篷地飞起的灰雀子弄得不知所措;埂上的野草们绽出细小的白,仿佛深藏着残雪的印记。而在剜地米菜的村妇的心里,它们是荒寒大地闪过的第一阵颤抖。此时,金水爷正在为庄上修理犁、耙和萆檐下的老水车,而晶蓝的小蜥蜴(这是我在皖南山区见过的最漂亮的一种)已从红砂土丘陵的岩石和我的记忆之间疾逝而过。
的确,在我呆过的乡下,我从没有见过诗人、才子笔下的火鸟和火狐。我只见过火焰蛇,尽管我至今仍不知道它在书上该叫什么。被当地人称作“火焰蛇”的有两种:一种为火红条纹夹绿线的,活动于山间丛林;另一种为红白相间条纹的,性喜水泽之地。它们体型都不大,灵巧、卑微、温和,同时又孤清、警觉,带点神秘感。但我看见最多的是在水田里游动的火焰蛇,那宛转滑向对岸的游姿像火苗蹿高,冷浸浸的镜子般的冲田便被弄出细细碎碎的灼光来。那一刻,背着书包的我和小狗子同时停下来。小狗子随手抓起几块土疙瘩,使劲地扔了出去,顿时惊动了三五成群的山雀子从田埂后飞起。
火焰蛇的模样有点像黄鳝,但比它更细长一些,颜色也更炫目一些。它喜欢杲在黄蟮的洞穴里作“寓公”,并在那儿生儿育女。我常常听说,村里人掏鳝洞时被蛇咬了,大概十有八九是火焰蛇干的好事。它可以强占人家的巢穴,却不允许任何异端人侵它的领地。但我从来没听说火焰蛇咬死过人,从来没有过。它是一种无毒的蛇。不像上板蛇(它是真正的地头蛇),用泥纹伪饰着并蜷曲在带露的草叶的下面,以突然偷袭的方式闪击劳作中伸近它的手或脚,喷射蓄谋已久的阴冷毒液,将对方置于死地。
有一年,是在我进城以后,父亲听说蛇肉能治痤疮,便托人在下放那地方带来腌蛇肉。据说是公社医院院长收购的,他竟然腌了一水缸。这让我感到恶心。这个院长我认得,他的儿子曾经跟我同过学。真的,我从来没吃过蛇肉。我从小就怕蛇。蛇肉被切成一截截的,有一股怪怪的冷腥味直冲鼻孔。我勉强吃几口就无法下咽了。若干年以后,我听说乡下很少看见蛇了,再后来又听说那个好吃蛇肉的院长得了胃癌,死掉了。
不过,我倒是经常在城里看到卖蛇的,以及他们当场剥蛇皮的淋漓和麻木。过去这儿的人对蛇颇忌畏,将它视为灵物。人若途中看见树上有蛇,便惧骇不已,认为它压了人的“焰火”,唯一的解法是脱鞋上抛,超过那蛇的高度。那么是从什么时候起,这儿的人变得无所禁忌了呢?有剥蛇的,自然有吃蛇的。有一天夜晚,从天鸿家出来时,在昏暗的路灯下,竟发现有一条青蛇在游窜。它慌不择道,没命地横穿沥青路面,却显得滞涩、乏力。它逃向路边的肉案下面,因为这里白天是菜市场。后面几个行人也发现了,我对他们说,不要管它,它是从笼子里死里逃生的。
然而,我从未见过一条死去的火焰蛇。这使我对火焰蛇产生了神秘感。我甚至觉得火焰蛇具有一种非同寻常的魔力,只是我不知道,它与受到上帝惩罚的那一种是否有远亲关系,但似乎可以肯定,它的火色与那儿的红砂土存在某种关联。我之所以没有确切描述它的长度,是因为我同样无法回答米沃什提出的“蛇的腰有多长”这一著名问题。至今我仍感到困惑,我见到过农人捕捉水蛇、菜花蛇、乌梢蛇,剥皮并生吞蛇胆,但我从未见过一条僵死的火焰蛇。
在如期而至的初冬的霜降中,火焰蛇,你慢慢隐人大地内部的暗火还能持续多久?幽暝四起时,草色村落如土豆抽芽股地吐出烟缕,芋粥、腌萝卜和霉干菜的涩香便微漾开来;生灵们在四下里归巢、出洞,胡乱扑腾一阵,山野到处都生发出啸聚式的骚响。比如,八哥儿在牛背上一个劲地聒噪着,一旦它们嬉耍式地逃离,或者被村娃撵走后,整个山野便立刻悄无声息。这时朔气已冷冽露锋,低黯的青晕倏地泛起并渐渐凝冻成墨膏状。我看见衣衫褴褛的哑巴在旷野疯跑而去,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哑巴娘多年前喝农药死了,他的父亲一双鹰钩眼,瘦而阴沉,经常为村人收敛死人;只有焰火高的人才不怕鬼气。听人说他很早以前干过“黑头鬼子”。那么,是谁随手点燃土埂上枯干的扒根草?那火,有点生疏地跳跌了几下,喷出一口白烟;接着,风很快捕捉到它,火借风势,蜿蜒草埂便立刻蹿出一条火蛇,这是另一种火焰蛇,仿佛怕冷似的,打着哆嗦,在冬眠的火焰蛇的梦境之上嘶嘶疾行着,并将最后一点夕辉也吞噬了。而在呈梯级提升的不胜高寒处,倒影似的显现的几粒紫星又是谁在窥视呢?似乎有不少生灵和魂灵在绕着它喋喋而语。
那么,风将把烷埂中野草的气味吹送多远?至少我现在闻见了它,甚至被它呛了一口。这些野草一转身就化作灰烬。我试图说出“火焰蛇”。我只说出了一个词。我看见在这个词下面,潜藏着乡村生活明明灭灭的一抹叠影。我突然触及生存那隐秘的“蛇腰”,它富于弹性,同时又深藏虚幻的椎骨。在贫瘠而清寒的乡村,我仍无力说出那正在阴冷的,那正在燃烧的……
草房子
草房子蓦然出现时,是在你逃离乡下若干年之后,正如几十年前,你栖居其中却感觉不到它存在一样。
当你试图重返并勾勒它们时,它们又退回到那一片原始的苍黄与混沌之中。而正是这种混沌瞬间向你呈示着它隐秘的轮回:泥土、稻禾、草房子以及土豆般的人群,彼此混和着又彼此替换着各自存在的方式和色调。当然,如果它再让你闻到带点辣味的呛人的烟气和新劈的老树根的松油味,那是它所应有的;并且在你饥饿难耐时,你会重临它的静谧而闷人的山芋窖,那也是它所应有的。你现在可以断定草顶大部分光景是灰黄色的,在梅雨天便渐渐有些发黑,旧被絮一般,因而不可能拥有田园诗人所颁赞的那般金黄与柔和。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从未停止过吹动它的草檐和雨滴,甚至就贴墙挂在那儿,像一串干红的老辣椒。
当然,草房子出现在这儿是颇不体面的,甚至是令人难堪的,尽管城里的麻雀大都是从它们的檐下一程一程地飞来的。这跟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那首诗不一样,杜甫的“茅屋”在这儿被房地产商和广告商们一炒再炒。
这些散布在不高不低的丘陵地带的草房子是清一色的,黯淡的,甚至是衰破的。它们聚集在山坳或者河湾,组成绵延不已的灰黄村落。村庄几乎都是一样的,但你一旦进入它。一切都将出乎你的意料,当然,盖这样的房子只要有泥巴、木头和稻草就成。筑墙用的工具便是夹板和带铁头
的杵,据说六国的老长城也是这样筑成的。只是上梁有些深奧,有些诡秘。这时辰,鞭炮炸得鸡飞狗跳,被称作“大木”的金水爷照例成了主角,他的酒糟鼻红得有点鲜艳,而他挥舞斧子的样子跟褐黄色的大刀螂差不多。盖草顶确实让人兴奋,大奶子的女人往上甩草把,穿短裤衩的后生在屋顶上接。那草色柔软的屋顶让人直想打滚。
那么,一个人的一生跟他早年的居所究竟有何隐秘的联系?一个无法返回的地址,在昏黄幽暗的深处是不是仍有一盏油灯亮着?
你知道,在那个村庄和你之间,弥漫着一场至今也没有停息的大雪。记得下放到那儿的第一个晚上,鹅毛雪一直没有停下来。村庄里的人,热哄哄地挤到屋子里串门。而你竞首先违反了“最高指示”:你居然打了老贫农家的伢一巴掌。父亲把你拉到草屋外狠狠教训了一顿。后来父亲领一家人到那老贫农的家,听伢的爷爷忆苦思甜,一头挑两伢逃水荒什么的,够惨的,父亲当场哭了。天黑了下來,每个人都盛了一碗野菜。吃了它,你才懂得什么叫幸福生活。好在开春时,有个姓薛的在村上办了个班,你和姐便来到大一点的草屋里读书。屋内可真够冷的,寒风直往里面钻。第一天上午背毛主席语录,就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那一段,薛老师结果比私塾先生还严厉,你不会背连午饭也没有吃上。这也许就是你宁愿上山砍柴也不想念书的原因之一,那时候,你挑着一担捆得像鹊窝样的柴,让人差点笑死;柴刀在你腰后的刀鞘里晃响着,一道道刺痕画在手臂和腿上,它显然触及了更为尖利的存在物。松风劲啸的山上,你最怕碰到坟包,四周静得恐怖,这时你希望能看见村庄,看见屋后种着许多向日葵的草房子。那么,这跟你此刻孤寂地伫立在另一种高坡上望见它们很相像吗?后来你曾写下这样几句诗:“十二月的刀锋隐去。谁看见了/它的刀把光滑刺亮/在一片荊棘之中被孩子紧握?//那是什么树,比白银更白/比漆黑更黑比孤单更孤单?”
桑椹红了的时候,你常跟金水去河滩看桑园。其实你只想饱餐那虫子样的桑果,桑园搭了一个高高的草棚子,远看像一个巨大笨拙的稻草人。那个狂风骤起的雷闪之夜!草棚子着魔似的一个劲地摇摆、舞蹈,不一会儿,你感到一种不可抵抗的猛激涡漩突袭而来,草盖随之被一只无形鹰爪凌空抓起,吓得你俩像窃贼一样抱头鼠窜。你趴在同样疯狂的桑树下面,大气不敢出,抬头一瞥,看见草棚子只剩下一副嶙峋骨架,在风中发出“吱吱一吱——”的坼裂声。金水!金水!你的喊声呛水似的被灌了回去,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口。这时你感到整个世界像一个快要散架的草棚子,同时又感到乌云般的茅草席卷一切,它的茅刺使大风之臂变得毛森森的。
第二天,有消息说桑园昨夜真的来了窃贼,但你已病得不轻。昏黄的芦穗样的灯光,涂抹、摇颤在斑驳的土墙上,风吹灯暗时仿佛一瞬间会结满它的籽。而油灯也一定在那儿看见了它自己。这是一种怎样的灯光照着你?风从看不见的虛无的高处穿隙而来、将此刻窗外的树叶弄得瑟瑟乱响。你忽然想起凡·高的一幅油画来。画面上是农舍里几个庄稼人围坐在灯下吃土豆,蒙蒙的水汽将板房内的灯光涸得白而模糊。看上去,这儿的油灯似乎没有荷兰的亮。
想来一九七○年的冬天奇怪而严寒!那是怎样的雪从某一个端点漫涌而来,冷幽而干燥,略带尖锐,仿佛凝聚了一世的冻云和磷火。似乎只有雪能改写一切,并遮断归途。而偶尔的狗吠冻结在草檐下,一根根的,反射着银灰色的、发出水缸股钝响的夜空。在这个冬天快要结束时,父亲从省城带回了二十个洋鸡蛋,它们将由当地的麻鸡婆孵化,其深远意义不可估量。母亲为抱窝的麻鸡婆精心准备了一个窝。很显然,麻鸡婆对鹅卵石般的洋鸡蛋感到不知所措,如同四脚蜥蜴面对恐龙蛋一样,因此一而再地“跳窝”,甩膀子不想干。你们对麻鸡婆这种类似海上晕眩的强烈反应同样不知所措,于是在窝里放一些麻鸡蛋,以换取它对这些异端之卵的容忍。大约一星期后,母亲开始对着油灯照蛋。你对照蛋的结果感到严重不安。这也许正是那一年的冬天漫长而冷的征象之一,你后来坚持这样认为。
多雪而干冷的冬天仍在持续,并侵入你的写作。还有什么能加深或冻伤这些词语,使你听见村口老槐树上那个鸦巢的梦噪?后半夜,猫咪会从冰凉的火桶里跳出来,“喵……”地窜入灶洞的柴灰中。屋顶上雪块落地的声音,松木门被人推搡的声音,或者葵杆被刮倒的声音,使你对麻鸡婆忠于职守的坚忍抱有好感。在惊蛰临近时,你终于得到这个冬天的果实:二十个洋鸡蛋只孵出两只小鸡,并且一公一母,真是老天有眼!这似乎为日后风靡山乡的杂交品种埋下了伏笔。另一个果实是,那头买来不肯长的猪坯竟是个瞎子!当这个隐蔽在大耳朵下的秘密被你发现时。你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它终于暴露了真实身份。
回忆的结果总是让人感到一种虚无:你恍若触到那幽秘未现的坚硬之物。叶芝少年时能写下这样的诗:“他们用双手想抓住天空的睡眠。”但你至今也不可能写出。过于真实的一切都近乎虚幻、昏蒙,不值一提。
又一年的春天,你远远地来到县城念初中。记得有一天晚上,东南方的一角天空突然溅起一片血红色,持续不落。你们从教室一路疯跑到城东的桥边,惊恐地遥望着那很远很远的火光。突然,身边一位姓孙的同学,“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撒腿跑向那个方向:“我的家呀,奶奶呵……”尽管你心里明白那绝对不可能,但他的惨烈锥心的哭喊让你也莫名地泪流满面。那渐渐黯淡下去又忽地大放红光的一角天空,为什么如此不可思议地代表着一种家的方向?即使它是三间草房子,贫穷得只有风声吹过……
村庄已远你而去,并将在一九七○年的大雪中掩藏。想想看,你逃走以后,大风依然年年将泥土刮到草顶上,第二年春天,就有野草在那上面生长。
云根
春日偶翻五年前的《世界文学》杂志,读到韩国诗人姜恩乔的一段话:“所有的云都有根。根伸展着抚摸大地,大地行走至今却不知有云根,大地只管行走。”我觉得蛮有意味,但又心存疑念:天空中的云都有怎样的根呢?行走的大地何以不知晓?
这个问题萦绕心间良久。某一晚,忽忆起年少时皖南丘陵的雷暴,尤其是屋动瓦响的雷暴橫扫过后。当村庄上黑云如兽四处奔散,暗淡的天空慢慢变亮时,前方的山脊线上有时会涌起一幔乌云,从中悬垂下象鼻状的长长的管子,并不断地扭动着,缩伸着。这时村人会兴奋地喊:“快来看喽,龙戏水!”其实,那就是龙卷风,一种能掀掉屋顶的猛烈旋风。可是那一刻,谁知道这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龙戏水会在哪个村庄上空肆虐呢?现在想来,那也许就是云根罢。你瞧,那又长又粗的躯干的下端类似根蒂,它伸入大地汲水显得多么焦渴呀;再瞧其上厚厚的云幔,不正是怒角峥嵘的树冠?如果雨云没有根,那
么它又如何保证自己不渴死?又如何将老天的恩泽普施四方?
站在龙卷风之外是可以静心欣赏它的。但置身其中就很恐怖了,近乎暗无天日的日食状态。后来读贾岛的诗《题李凝幽居》,其中有这样两句:
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
看来中国古人对此早有独见了。他们认为云“触石而出”,故称石头为云根。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说,石头是泥土的另一种形式?或者泥土原本就来自原初的石头。但石头作为大地的一部分,还需要行走的大地知道吗?正像人在行走时还需要知道血液在流动吗?大地之为大地,正在于它不知有云根在。然而,人只要移动一下石头,也许会牵动高高在上的云层或云空的。有一年龙卷风袭击了村庄(村庄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云桥),所到之处鸡犬升天,牛棚如神毯飞起。可是肆虐过后,尽管棚顶早已不知去向,但无法撼动的石磙还在那儿。那时的晒谷场是泥巴地,夏收前必须用石磙重新滚碾、轧平。村人移动石磙时,它的四沿均已恣肆着草叶,磙的下面是潮湿的泥土、蚯蚓和白生生的草芽儿。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稍有乡居经验的人都知道,看似钝拙的石头其实是最敏感的,大凡天要下雨,必最先显现于石头:水珠儿从那上面细密地渗出,但我自从移居城市后,对这种经验反倒渐渐淡薄了。
其实,石头中既有至柔之水,也有至坚之铁(古人称为“金”)。古人自从懂得从岩石中提炼铜和铁后,人类历史才从石器时代进入青铜时代。观赏隋建国的雕塑作品《结构》系列(1992),诸如石块们被网状钢筋不规则地勒紧,或者在岩块之间拉起数条铁索,便不难体味雕塑家对石头与铁的关系的哲思:“金属从石头里出来,然后又和石头发生作用。好像人类创造了文明,文明又反过来对人加以束缚。当你找到了一个意义。又立即对这个意义进行怀疑。于是又希望返璞归真。”当然,石头中还有木纹,有凝固的岩火,有琥珀般的动物图案。它们与石头处在相尅相容的关系之中。在白垩纪早期的蛙类化石上,你仿佛可以听到两亿年前的蛙鸣声。
每天我生活,每天光的大海升起,我似乎看到石头里的眼泪好像我的眼睛在地面下凝神。
(勃莱:《反对富人的诗》)
石头里岂止有“眼泪”?它还涵纳了诸多异质之物,否则它又何以达到“有容乃大”的至和之境?这也许就是中国古人称石头为云根的原因。但在这里,石头更多的是一个隐喻,因为大地说到底是石头构成的,泥土也是一种石头。除此以外,只有人的脑袋堪称能涵纳异质之物了。罗兰·巴特在讽刺布热德主义时说,他们“一般对脑袋的不信任(鱼从头部开始腐烂,布热德的人常这么说),其命定的不幸,显然是因它所在的位置,在身体最上方,靠近云天,远离了根。”布热德主义不信任脑袋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它“靠近云天,远离了根。”究其实,它否定的不是脑袋而是它具有思考的功能。在中国哲学看来,人介于天地之间(即“云天”与“根”之间),并达到三者合一。但如果撇开身体最重要组成部分——作为思考器官的脑袋的话,那实际上等于否定了人本身。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的脑袋既是身体的球根,也是天空赖以生长、撑开而大地得以显现的云根之一。
责任编辑曲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