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画心：为传统“画皮”

王天祥　周　丁

[摘要]电影《画皮》是当代大众传媒延续或改写传统题材的一个成功案例。本文从结构与主题、角色的演变、冲突与结局三个方面讨论了影片的改写策略，指出影片《画皮》转变了《聊斋志异·画皮》故事的警示意义，彰显了时代主旋律所希望的“伦理”观和消费者所希望陶醉的“爱情”童话，从而借“传统”之“画皮”，画出了时代的普遍心理。

[关键词]传统；《画皮》；改写

一、传统的改写

当今社会，人们已经越来越少地阅读文学经典，人们也越来越少地参与民间活态文化的直接传承。对于传统文化的认知，我们通常都借助于大众媒体的编选，而深受意识形态控制和商业利益杠杆操纵的大众媒体总是根据现实需要重新发掘历史，而又在娱乐与艺术的名义下让文化传统得以再生。

英国著名学者埃里克·霍布斯鲍通指出：那些表面上看来或者声称是古老的传统，其起源的时间往往相当晚近，而且有时是被发明出来的……“被发明的传统”意味着一整套通常由已被公开或私下接受的规则所控制的实践活动，具有一种仪式或象征特性，试图通过重复来灌输一定的价值和行为规范，而且必然暗含着与过去的连续性”。

2008年10月，内地相继上映了两部以传统题材改编的影片，一部是根据中国古典名著《聊斋志异·画皮》改编的新版《画皮》，一部是根据中国民间爱情传说《梁祝》改编的《剑蝶》，正是传统文化借助大众传媒得以重新生产和传播的典型。电影《画皮》上映后，不仅票房一路飘红，20天内票房超两亿，还赚取了无数观众的动情眼泪，同时也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讨论。由此看来，这无疑是当代传媒延续或改写传统题材的一个成功案例。本文拟结合影片本身就其改写策略进行剖析。

二、结构与主题

新版电影《画皮》对《聊斋志异·画皮》的叙事结构的承袭，二者关系见下表：

叙事段落

一

二

三

四

《聊斋志异·画皮》相遇

寝合

被害

复生

电影《画皮》

相遇

被爱

殉情

复生

前者因贪恋美色而亡，因受辱而能重生，情节如柳暗花明又一春；后者因救而被爱，因殉情而获重生，情节_黾节节高，逐渐升华。

很显然，《聊斋志异·画皮》之主旨，乃是对世间贪嗔痴的辛辣讽刺和嘲笑。文末借异史氏言道：“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为妄。然爱人之色而渔之，妻亦将食人之唾而甘之矣。天道好还，但愚而迷者不悟耳。哀哉!”牵动整个故事的，乃是“画皮”，就是一个“色”字当头也!

然而，剥去影片《画皮》之“画皮”，整个影片，却是处处浓墨重彩，书写爱情主题：人妖之间、人伦之间、妖魔之间。唯世间，怎一个“情”字了得?由“皮”向“心”，由“色”之欲望到“爱”之情感，这就是《画皮》偷梁换柱，借“画皮”之名，“画心”也。

在当代，警示片主要体现为“反贪”类的影片，此最符合彰显“时代主旋律”的文艺政策的需要。影片中的贪官多执迷于钱、权、色之诱惑，而男女关系，多打上权色交易之明显烙印。在经济学彰显的时代，发家致富已经成为一个光辉的主题，而在改革开放30年来的今天，男女性别之间也不再是刻板的夫妻关系，也不再是纯洁而浪漫的爱情故事了。因此，作为一个警示片而改编，在当代，要么成为时代的政治宣教，要么是对已经内化为民众日常价值取向的一种嘲弄，很显然，这都不能使其成为一个广受欢迎的商业大片。

而有一种东西，可以超越时代，可以超越国界，这是人类最普遍的情感需求，这就是爱情!影片彰显之爱情，如此之纯洁干净，让人感动：

王生与佩蓉，有一种爱，可以同生死。

小唯与王生，有一种爱美得令人心动，拨动每一个人的隐秘情感。

庞勇与佩蓉，有一种爱叫刻骨铭心，为爱可以自我放逐。

蜥蜴精对小唯，有一种爱只有付出，没有未来的爱情。

夏冰与庞勇，有一种爱叫一同行走。

在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可以为钱付出，可以为权付出，可以为色付出，哪里去寻找如此纯净的爱情，这一童话只能在影片中寻找。现实中我们已经麻木，而影片还能让我们为此感动。

一个传统的故事被如此重新发明或改写并受到观众的热捧，反映了这个时代最隐秘的普遍需求。

三、角色的演变

为了主题的需要，叙事结构中的情节被改写，角色固有延续，然更多变易，种种背后，有何奥妙?

1.从书生到将军

《聊斋志异·画皮》之主角王生乃一文弱书生，而新版电影徊皮》则一英俊威风之战将。

易中天教授在《中国的男人与女人》一书中，指出：中国的书生，无论是《白蛇传》中的许仙，《天仙配》中的董永。《西厢记》中的张生，《梁祝》中的梁山伯等，其共同特点是细皮嫩肉，奶声奶气，多愁善感，弱不禁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毫无主见。极易哄骗，可以说相当的“女性化”。而《聊斋志异·画皮》中的“王生”，当然也如是。一方面见色起意，一方面软弱无能。文中曾有如此描述：“一更许，闻门外戢戢有声，自不敢窥，使妻窥之。”如此一书生。要么依靠道士暂渡难关，要么依靠自己女人来救活，怕是承载不了一部大片的商业重任。这不，《剑蝶》不也是把梁山伯变成了一个身具武功之人么?

英雄救美，自是人，心之所向，所以，王生由一介手无绰鸡之力的书生变成了一位英俊威武之将军，由此也将敌事展演从乡间小径拓展到了西域之地，从集市拓宽到了城池，从而使影片有了尽可能大的视觉空间。

然中国自来就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之说。“虞兮虞兮奈若何”，项羽兵败垓下，虞姬多少让这个西楚霸王乏了斗志，短了谋略。英雄才子周瑜，当年得“小乔初嫁了”，当真是风流倜傥，得意一时。可惜，曹操赋词，却是拟“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小乔却是为江东引来百万刀兵之祸，周瑜也在此战争中短命身亡。而一怒为红颜之吴三桂，却是背负千古卖国罪名。这说明了在风云际会之战争年代，女人不是祸水，恐怕都会带来大麻烦。由此，新的角色套用的“英雄救美”之奇遇，让观众对英雄美人的故事充满期待。

2.从鬼到妖

《聊斋志异·画皮》批着“画皮”的乃一女鬼，电影《画皮》则为一千年狐妖。

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死后如下地狱，不得超生，则多半是前世做了诸多恶事，所以被变成鬼。变为鬼的另一情形则往往是因为前世受到莫大冤屈，因此在地狱中也郁郁不能安生，从而经常返回阳间作乱。这不，《聊斋志异·画皮》中道士也说：“此物亦良苦，甫能觅代者，予亦不忍伤其生。”所以，此中女鬼，却是一个受到莫大伤害的人，而这种如此伤害不能得到及时的解决，就在于它是莫大的冤屈，她无法找出那个直接伤害她的人。这种情绪郁郁而不得解，这个王生，犯了当年伤害她的人同样的毛病，见色起意，因此成为女鬼报复的对象，由此女鬼获得了替代性的满足。但由于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所以此种行为会不断得到重复，从而越陷越深，形成恶性循环。这种伤害的传递像瘟疫一样的蔓延，搞得人心唯危。

诸多影片都有这样的情节设计，就是犯法者深藏不露或逍遥法外，被伤害者就疯狂地通过模拟她曾经的伤害来屡屡伤害他人，从而唤起社会对她曾经受到的不公正对待做出反应。女鬼所作所为固然是错的。但她自己同时又是受害者，这就是对付她的明限道士的矛盾心理。

而妖，通常都是由动植物得天地之灵气。而修得人形，常受人间诸般事象诱惑，而凡心未泯，从而留连人间，乃至扰乱了人间秩序。此般故事，《白蛇传》就是典型了。

女鬼是被伤害在先，后以色诱人·而妖则通常是主动放任了自己的情感。“九霄美狐”小唯显然属于易中天教授总结的中国传统社会中具有女性特征的女人。不过，他说：很可惜。她们往往被说成是“淫妇”。影片中的小唯显然也具有他归结的这些女人共同的几个特点：一是“美”，小唯当然年轻貌美，风姿绰约。二是“淫”，小唯在沙匪手中不是尖叫退缩，而是裸露大腿香肩，直面挑逗，在面对王生时，还主动勾引，但求一夜情。三是“毒”，为了取代佩蓉，而诬陷佩蓉致死。作为妖之小唯，大约还可以另外加上两点：一是有智慧，懂得如何装柔弱来获取男人的心。二是敢爱敢付出，为了爱可以不要名分，为了爱可以付出千年道行。“我只是爱你，我只想做你的女人”，这句话，成为影片中的经典台词。

3.贤妻

虽然故事情节发生了重大变化，但影片中的“佩蓉”显然与故事中的“陈氏”一脉相承，都是中国社会公认之“贤妻”典范也。

故事中的陈氏，在王生寒窗苦读之时，照料家庭；在知晓王生之偶遇时，劝遣之，在女鬼门外戢戢有声时，王生不敢窥，而妻代窥之，王生被开腹挖心后，向道士哭求回生之法，受疯者狂辱，不一而足。能、胆、忍，也许还有一定姿色，真是难能可贵的贤妻也!

而影片中的佩蓉，显然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妻”典型。丈夫征战在外，操持家务井井有条；面对丈夫纳妾，先劝后助，面对昔日旧爱，分寸拿捏有度。这个举手投足优雅大方，能干隐忍，能自我牺牲的女人，不正是千百年来中国竭力塑造的女性典范么?

影片中，还有几个主要人物，降妖伏魔者一一庞勇与夏冰，妖也变成了两个，除了“九霄美狐”小唯，还有“沙漠蜥蜴精”小易，其人物设计，其实除了增加爱情的纬度。还有就是为影片提供“武戏”之看点了。此处不再赘述。

角色的承袭与演变，其间蕴含着什么样的矛盾与冲突，意味着何样不同的时代主张?

四、冲突与结局

1.影片

一个调腧的寓言故事，到如今变成爱情的传奇，而贯穿影片中的本能与理性、感情与伦理的冲突为这一传奇增添了吸引力。

扮演都尉的陈坤，一方面屡次从与小唯缠绵的春梦中惊醒，一方面在夜半独自面对小唯时又将她主动扒下来的衣服穿了回去。在面对夫人的质问时，吼道：“是你不相信我办得到!”其实此话已经充分暴露了他内心的苦苦挣扎。当他自杀时，对小唯说：“我爱你，可是我已经有佩蓉了啊!”其实，影片在挑战每一个男人心中的本能，在面对如此心动的诱惑时，该作何选择?

影片为王生、佩蓉、小唯乃至庞勇，都设置了三角恋的关系，其实就是想挎问情感能逼近伦理的尺度。王生与佩蓉用为对方而殉情交出答卷，尽管大家都对王生的心灵出轨表示了怀疑。因为佩蓉的质问。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也正是佩蓉与王生的举动，使作为妖之小唯明白了“爱”不仅仅是占有，尽管这种占有也会感人至深：“如果我敞了王夫人，我可以陪着王大哥一起慢慢变老!”从“执着占有”到自我牺牲的“爱的奉献”，爱实现了升华。

影片最后，正是妖之牺牲，成就了各归其位的一个完满结局。

2.为传统“画皮”

霍尔曾经指出：大多数传统文化的遗留或是在其他文化逐渐占据主流地位时走向边缘，或是以主题、旋律、神话等方式融合到其他文化中去……他们通过大众传媒而得以重新生产和传播捌。

显然，在当今社会这个消费泛滥的时代，通过讽喻的手段告诫世人不为外在的物欲遮蔽内心，就这一点而言，《聊斋志异·画皮》仍能给时代以强烈警示。非常遗憾的是，当代社会，如果“欲望”已经成为人们“幸福”的源泉，已经成为政府推动消费的动力的时候，如果坚持《聊斋志异·画皮》中“色”之隐喻时，实际上是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举动，这既可能得罪当权者，也会得罪那些持币待购的消费群。而商业电影，却是要既合当权者之主张，又符消费者之需要，因此影片转变了《聊斋志异·画皮》故事的警示意义，彰显了时代主旋律所希望的“伦理”观和消费者所希望陶醉的“爱情”童话，从而借“传统”之“画皮”，画出了时代的普遍心理。

影片，以19天突破两亿元的骄人成绩，为给“传统”如何“画皮”，或许给出了一个有意味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