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一棵树
2009-03-16邵孤城
邵孤城
大家怀着质疑的目光,看着那个襁褓中的孩子问:这是谁的孩子?
我的老奶奶罗子微时常跟我讲她自己的故事,她把捉迷藏说成是“寻找刁德一”,她说啊,她小时候常常和小伙伴们玩“剪刀、石头、布”的游戏,她啊,她是永远的石头,总是输,输了就要当“寻找刁德一”里的刁德一,可是她啊,總是赢!
我奶奶和我讲故事的时候,总是坐在我们家那棵歪脖子树下面。
好像有阳光直射进了眼睛里,我的奶奶讲起这个故事眼睛就眯着,眯得每一条皱纹都在笑,笑得整张脸就像一朵盛开的野菊花!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嗷”地叫起来:开花喽!野菊花开花喽!
好几回,我摇着她的手说,奶奶奶奶,我们也玩“寻找刁德一”,好吗?
我的奶奶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慈祥极了,她抚摸着我的头说:
“奶奶老喽,奶奶只能等,找不动喽!”
“奶奶,你在等谁呢?”
“我在等待刁德一啊!”
毫无疑问,我的奶奶是个有故事的人。她重回白龙潭的时候还是个姑娘,白龙潭把没结婚的女孩子都叫成姑娘,还是姑娘的罗子微却坏了一条腿,带回了一个婴孩。
大家怀着质疑的目光,看着那个襁褓中的孩子问:这是谁的孩子?
罗子微平静地回答:“这是我的孩子。”
很多人摇着头说:“可你还是个姑娘哪!”
罗子微挺起胸膛,说:“不,我有丈夫!”
罗子微的丈夫成了一个虚幻的现实,他甚至连名字也没有,可是他是那么真实地存在着,横亘在白龙潭每个人的心头。为此,我的太爷爷特地去了一趟省城,罗子微曾经是省城的一名警察。
从省城回来,我的太爷爷当着白龙潭很多人的面宣布:罗子微是个英雄!
“知道“5·17”大案里的那个卧底女英雄是谁吗?就是我们罗子微呀!”
“匪首转身夺路而逃,说时迟,那时快,罗子微像下山的猛虎一样扑向他,就在此刻,枪响了,匪首向罗子微腿上开了一枪,可罗子微依然和匪首纠缠在一起,直到增援赶到将匪首当场击毙!”
我的太爷爷说得唾沫横飞,说几句,他就“哈哈哈”大笑几声,他太高兴了!
可是没有人关心这些,大家都急迫地问:“知道孩子的爹是谁了吗?”
我的太爷爷结巴起来,他的语焉不详,似乎在掩饰着自己的窘迫。
省城的公安告诉我的太爷爷,罗子微是去医院治枪伤的时候发现怀孕的,在自己的大腿和孩子之间,她选择了孩子——如果不放弃手术,这个孩子就保不住了!省城的公安还提到了一个男人的名字,周是天,公安说:“就是这个周是天,向罗子微提供了犯罪团伙的重要罪证。可是案发后他下落不明,至今尚未归案!”
对于我太爷爷来说,谜依然还是个谜,解谜人只有罗子微。
我曾经好奇地问:“奶奶奶奶,你为什么要等刁德一呢?”
她又吃力地眯着眼睛,说:奶奶啊,和这个刁德一约好了要在这棵歪脖子树下相见,说好了不见不散的!
所以,我的奶奶习惯搬一把椅子,长时间地坐在我们家那棵歪脖子树下。她的眼神涣散而迷离,一棵衰老的老树,一个衰老的老人,分不清是人还是树。这棵树几乎成了我的老奶奶生命的另一种形式。
规划中一条横贯虞城的公路要从白龙潭经过,而我们家这棵树就招摇着它的枯枝败叶长在路中央。毋庸置疑,等待它的只有一条路,死路!
我的奶奶说:树在人在,树毁人亡!
我奶奶的决绝让每一个前来做她工作的说客讪讪而去。
从村上到镇里,从镇里到县城,说客的来头越来越大,可我奶奶依然只有一句话:树在人在,树毁人亡!这棵树终于惊动了一位大领导。村长领着这位领导找到我奶奶,他陪着我奶奶坐在那棵树下,一老一少,两个人一起坐成了那一天白龙潭最安静的风景。
最后,这位领导说:阿婆,我们来玩一次剪刀、石头、布吧,不过,我们要加上赌注!
我的奶奶浑身一振,她把她涣散的眼神收回来,然后盯住了领导问:“赌什么呢?”
领导指着我们家的歪脖子树说:“就赌这棵树!”
我的奶奶点点头,说,好吧!她缓缓伸出她的右手,她的右手轻轻地颤抖着。
“剪刀——石头……”
领导的手即将定格时,我的奶奶罗子微长叹了一口气,她没有出拳。
“你要出的一定是布,因为你一定知道,我是永远的石头!”我的老奶奶握着领导的手,说:“曾经有人问我,你还是永远的石头吗?可是我,还是永远的石头吗?”
我的奶奶脸上的皱纹再也开不出灿烂的野菊花了,枯萎的野菊花疲惫了,一丝一缕全刻上我奶奶的脸。
她说:我输了!
我奶奶站起来身来,她搬起椅子,拖着满身的夕阳,拉起我的手回家。
“奶奶,我们不等刁德一了吗?”
“我们该换个地方了!”
我奶奶的口气,倒像是打了一场胜仗。
她说:“在心里,我们在心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