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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纪图像册(选辑)

2009-03-16

台港文学选刊 2009年1期
关键词:创世纪现代诗洛夫

对时间的沉思

痃弦

这部“让照片说故事”的书,书名系由《创世纪》诗刊的刊名衍生而来,听起来颇为响亮,也有一点修辞上的趣味,主要是它符合《创》刊历史发展的事实。

记得当年,创世纪这三个字是张默想出来的,依照他的诠释,创世纪者,创造新世纪之谓也,与圣经旧约第一章《创世记》没有关系。英文译名则出自季红的手笔,译为EPOCH,也很贴切,因为在英文里同样含有新纪元、新时代的意思。中西对照,相得益彰。

那是上一世纪的五十年代,大家都不过是二十岁出头的文艺青年,除了一股子冲劲,老实说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为自己筹办的小小刊物取一个帅气但稍嫌夸张的名字,不过是一种白日梦式的自我期待,想不到这愿想后来却成了事实;一份同仁刊物坚持五十余年,从二十世纪办到二十一世纪还在续办而且愈办愈兴旺,这不是《创》“世纪”(创出属于自己的世纪)是什么?

近八百帧旧照不落言诠地见证了那个过往的年代。个人与团体,活动或运动,所有的人物故事、文坛风景、时代氛围,尽在斯卷之中。从“身体还没有一支步枪高”的铁马兵河,军旅岁月,到“这世界如此寒冷让我们以彼此的体温取暖”的诗友文朋,相濡以沫,从“创世纪是一支没有薪饷的队伍”的凝聚共识,成军出发,到“第一流的作品,第一流的心灵”的文学炼丹,不断提升,从“草莽加学院,秀才见了兵”的风雨八荒,群英聚会,到“创世纪,扬起苍劲的翅膀,翱翔在诗的星空,历时五十载,力倡创作,提携后进,缔造了辉煌的文学盛世”的世纪回眸,自我肯定,其间经过了多少的艰困与挫折,流淌过多少汗水与泪水!而总的来说,这部书又不单单是一个诗社的家族照相簿,一向具有柔性社团性格的《创世纪》近二十年大开大阖、兼容并包的大格局做法,已使此书的内容远远超出一般同仁刊物预设的界限,而比较更像是一长卷关于台湾整个现代诗坛的大叙述了。

当岁月堂堂而去,衰老而年轻的《创世纪》,诗的强劲脉流将永远传承不息,前浪远去,后浪更磅礴。不管世道多坏,诗这一行业变得多萧索,我们都不会放下手中的芦笛。T.S.艾略特有言:“一个没有历史的民族,从时间得不到拯救……”而对《创世纪》同仁来说,这部书绝对不是诗社过往成绩的恣意张扬,而是在谦虚、审慎的自我鉴照下,一部对时间的长篇沉思录。

尘染沧桑的脸

洛夫

翻看旧照片,如读人生,也像读诗,不管别人的感受如何,我个人总觉更像是冬天吃西瓜,甜甜中,不免带一丝冷冷的凄凉味。创世纪这一群老友都已七老八十了,每幅脸都是一张沧桑图、浮世绘,但我不能不强调一句,它更是半个世纪中最具时代精神的见证。他们风过雨过,为诗争过,吵过,打拼过,早年在营房,在碉堡,在斗室的灯光冷焰下写诗,他们也进过当铺,在白色恐怖中胆战心惊过,而我们办的诗刊和个人作品也都日渐由初期的生涩到中期的英姿风发,到晚期的丰盛成熟,虽沿途不无坎坷,却也一路风骚到老,正如唐朝书法家孙过庭所云:“初谓未及,中则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不错,时间可以锻炼一切,累积一切,丰富一切,但老并不等于最后的成就与辉煌,人老了,不妨以更多的谦卑来巩固我们所剩不多的自信。

不管怎样,现在看看这一张张尘染的脸,不正是一页页写着倔强,也写着孤绝,在晚风中翻动的历史吗?俱往矣,所幸大家的生命力尚称顽强,除了大荒、彩羽先走一步外,其余都还健在。

创世纪诗群的组合颇为特殊,是中国新诗史上一道“另类”风景。初期其成员大多出身军旅,学历不高,尝被讥为“草莽派”,但他们的潜心自学,以及从人生大学中累积的经验与智慧,并不输于二流的学院派。何况中期以后,学院出身的同仁日增,而博士教授等之不断加盟,尤有助于评论实力的增强。如就创作而言,《创世纪》定可执台湾诗坛之牛耳,谅无疑议。“群而不党”,“合而不同”,是创世纪诗群的另一特色,诗作各有风格,互别苗头,可说是异彩纷呈,但它如铁铸的营盘,数十年而不散,其凝聚力乃在于一个对诗的共同信念,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具有一种不容置疑、一致信守的美学底蕴。

吾人老矣,对时间压力的敏感与日俱增,面对人世事物和语言的敏感则日益消退,其间反差如此之大,我们只能徒呼奈何!诗人的感觉像菜刀,用了数十年,焉能不钝?我们绕了一大圈,突然发现又回到了原点,是反璞归真,还是创造力与生命力同时退潮?还真说不清楚。

追风戏浪五十年

——《创世纪》诗杂志简史

张默

五十年来,《创世纪》像一只两眼灼灼永不疲惫的巨鹰,神情专注,时时刻刻守护着现代诗的田园,察看每一片秧苗是否向上勃勃自在地生长。

它不敢倦怠,它不敢迟疑,它非常仔细而精密地捕捉每一位诗人神奇傲岸的身影,不断给他滋养,给他新粮,给他连绵清脆的掌声。

或许,五十年前,台湾现代诗还是一片嫩嫩娇弱的幼苗,但历经老中青三代长期悉心的培育灌溉与耕耘,当下,《创世纪》的各代诗人,应该是一株株临风生姿、饱满苍劲的雪松。

哦,满眼全是伸手可触灿灿新鲜的风景!

哦,摇曳吧,诗的结实累累的稻穗!

哦,飞翔吧,诗的剪风戏浪的稻穗!

以下,笔者不妨以一个守门人的身份,粗略回顾《创世纪》五十年成长过程中的点滴。

《创世纪》诗杂志,创刊于一九五四年十月,当时在南台湾左营服役的三位海军青年军官张默、洛夫、痖弦共同集资创办。

从一九五四年十月到一九五八年四月,采三十二开,共出刊十期。该刊当时推行“新民族诗型”,主张形象第一,意境至上;强调中国风,东方味。在这段期间,很多军中诗人纷纷向《创世纪》投稿,使该刊展现一个新诗刊向前奔进的影子。

《创世纪》真正的脱胎换骨,始于一九五九年四月第十一期扩版为二十开本,内容版面一新,除加强诗论、译述外,诗创作更网罗了当时《现代诗》、《蓝星》的主将,一跃而为颇具前卫性的诗刊。该刊不再鼓吹“新民族诗型”,而特别提出诗的“世界性” 、“超现实性”、“独创性”与“纯粹性”。同时全台诗人不分派别,均把最优异的诗作寄给本刊发表。

今天咱们重读《创世纪》第十一期扩版十七家的诗创作,包括黄用《东方的故事》、夐虹《索影人》、季红《单身宿舍》、余光中《呼吸的需要》、吴望尧《手术台上的预言》、楚戈《冬象》、洛夫《我的兽》、叶珊(杨牧)《梦中》、痖弦《从感觉出发》……依然从众诗人各自不同的表现手法,读出十分豁达的走向现代的超脱与冷冽。

《创世纪》自第十一期到二十九期(一九六九年一月),是它重新出发的黄金时期,它强调计划编辑,加强译介欧美各国名家的诗篇与重要诗论。诸如:

·诗人之视境/英国女诗人雪脱维尔作/季红译

·里尔克传/李魁贤译

·艾略特/传统与个人才能/秀陶译

·论艾略特《焚毁的诺墩》/李英豪

·诗人里尔克/叶泥

·保罗·瓦雷里方法序说/林亨泰译

·论里尔克与尼采/李英豪

·超现实主义之渊源/洛夫译

·作为批评家的奥登/何欣译

·保罗·魏尔伦论/叶笛译

·论圣约翰·濮斯的诗/李英豪

·昂利·米修及其作品/叶泥

另如季红诗论《诗之绪貌》(七篇),白荻《由诗的绘画性谈起》,叶维廉《诗的再认》、《静止的中国花瓶》,洛夫《诗人之镜》,痖弦《诗人手札》,商禽《诗之演出》,李英豪《论现代诗的张力》,大荒《泛论诗与诗人》,林亨泰《概念的界限》,辛郁《谈诗的语言》等等,这些见解超脱、掷地有声的诗论,的确为六十年代爱诗的人,打开阅读好诗、鉴赏好诗的窗子。

咱们可以坦然地指证:六十年代的确是《创世纪》的黄金时代,重要诗人及其诸多名诗,大都刊载于第十一至二十九期《创世纪》诗刊上。包括季红、林亨泰、白荻、商禽、叶珊、洛夫、痖弦、锦连、周鼎、夐虹、蓝菱、叶维廉、郑愁予、余光中、彩羽、林间、楚戈、马觉、碧果、张默、方莘、林泠、辛郁、向明、管管、朵思、大荒、辛牧、施善继、沙牧、梅新、景翔、王渝、沈甸、许素汀、沈临彬、刘延湘等人的诗作,他(她)们的篇章,的确使《创世纪》声誉鹊起,但《创世纪》也因刊登某些实验性较强的作品而遭到非议,但瑕不掩瑜,论者莫不以扩版后的《创世纪》为台湾现代诗的转折点。是故林亨泰在《台湾现代派运动的实质及其影响》(见中时晚报《时代文学》周刊,一九九二年五月三十一日)一文中即直言:改版之后的《创世纪》,比“现代派”更“现代派”。又说:“如果我们逐一比较、对照改版前后期《创世纪》诗人的诗作,将不难发现:之后的作品其改变之大、感觉之新颖、意境之奇特,以及意象多样突出都是令人惊讶的。”于是林氏作了小结:“由此可见,这一次现代派运动最大的受惠者应该是《创世纪》的诗人们。”

据此咱们亦可引申:假如一九五九年四月,《创世纪》当年的创始人,不毅然决然,改组扩版,重新出发,强力向当时的《现代诗》、《蓝星》的诗人招手,全新编辑,刊载好诗,加重译介论述等等,依然拥三十二开小本自重,原地踏步,可能台湾现代诗就不是今天这等“多元、积极、深刻”的面貌。

《创世纪》自一九六九年一月出刊第二十九期后暂行休刊,因素很多,难以细说,直到一九七二年九月复刊号第三十期,诗社迁址台北,同时扩大为同仁诗志,卷首社论《一粒不死的麦子》(洛夫执笔)。该文坦言道:

麦子不死,是因为它曾死过一次。

实际上,《创世纪》死而复苏已不止一次。《创世纪》从第三十期到六十五期(一九八四年十月)三十年纪念特大号始,内容上一直不断地革新,如增加各种诗的评论赏析小辑,回顾二十、三十年代诗人(痖弦执笔),推出“诗剧专号”(第四十二期)……但万变不离其宗,发现刊载海内外优异诗创作,仍是本刊最大的鹄的。

《创世纪》编辑权,一直在几位创始人的手中,但自三十年之后,从第六十六期(一九八五年四月)起,由年轻同仁沈志方、侯吉谅、江中明等主持编务,开本不变,封面及内容设计,均有崭新的演出。其中以第七十三、七十四期合刊(一九八八年八月)《两岸诗论专号》最为引人瞩目,洛夫《建立大中国诗观的沉思》、谢冕《完整的太阳已经破碎——论大陆近年诗运》即刊于本次专号,而引发大陆诗人进军台湾诗刊的热潮。自第七十五期(一九八九年八月)杜十三接编《创世纪》正式开辟“大陆诗页”始,更使两岸交流获得具体的见证。《创世纪》版样突出丕变。尤其是第八十二期(一九九一年一月)、第八十三期(一九九一年四月),更以卷前篇幅,选刊大陆第三代现代诗作品,从海子到韩东等三十家诗作,两岸同声叫好。《创世纪》自第八十七期(一九九二年一月),由简政珍继任主编,本期特别策划“台湾中坚诗人作品展”,选刊尹玲到颜艾琳等二十一家新作,另有“台湾海外诗页”、“大陆诗页”、“国际诗页”,封面选刊楚戈画作《火鸟》一整页,象征这个老诗刊依然薪火畅旺。在简政珍主持编务期间,除仍力求诗创作之高标外,另加重诗论评的分量,海内外不少评论好手,从第八十七期到第一○○期(一九九四年十月),俱可瞧见他们长篇巨论接力驰骋的华彩。《创世纪》自第一○六期(一九九六年三月),由辛郁任总编辑,须文蔚任主编,至第一一五期(一九九八年六月),特别策划“大专校园现代诗特辑”、“青年诗人创世纪讲谈会”,由须文蔚导言,陈大为、丁威仁、黄粱、杨宗翰发表论文,同时并为大陆各省诗人编发创作小辑,口碑甚佳。

《创世纪》自第一一六期(一九九八年十月),艾农接编到第一二O期(一九九九年九月),全力策划“诗的跨世纪对话”,分别是洛夫vs李瑞腾,痖弦vs杜十三,叶维廉vs萧萧,辛郁vs白灵,大荒vs沈奇……同时刊出“散文诗小辑”、“旅游诗特辑”,展现另一种华彩。

《创世纪》自第一二一期(一九九九年十二月)起,由张默任总编辑,杨平、张国治、辛牧、李进文先后加入编辑行列。曾编发《诗写九二一台湾大地震特辑》、《台湾十诗人壮游大西北特辑》,特约叶笛撰写《台湾早期诗人略论》(从杨华到吴坤煌),每期一篇,另增辟《拥抱大地系列》,介绍诗坛新秀等,同时对早期诗刊之追踪与编目(麦穗),不遗余力。而陈文发、张国治分别以《诗人群像》、《诗人显像》,介绍海内外诗人最新的风采。

《创世纪》从创刊三十年起,为有系统地保存当代新诗人的遗产,已经有五部诗选先后问世,分述如下:

·创世纪诗选(一九五四至一九八四)·痖弦等编

本书为《创世纪》创刊以来的首部诗选,32开,63l页,由辛郁、沈志方、洛夫、商禽、张堃、张汉良、张默、碧果、痖弦等九人为编辑委员,历经初复决选,选出从纪弦到赵卫民等九十六家的诗作二百余首,每首诗后均注明发表刊期年月。

·创世纪四十年诗选(一九五四至一九九四)·洛夫、沈志方编

本书为创世纪四十年选本,选录同仁从张默到朵思(以参加诗社时间先后为序)四十家的诗作,由各家自选诗作,不限定发表园地。

·创世纪诗选第二集(一九八四至一九九四)·辛郁等编

本书为《创世纪》从三十迈向四十年的选本。由商禽、杨平担任编委,入选诗人一百一十人(大陆三十人,海外二十人,台湾六十人),入选诗作全部取自第六十五期到九十九期《创世纪》。

·DearEpoch(创世纪诗选一九九四至二○○四)·李进文、须文蔚编

本书为近十年诗选,收诗人七十五家的新作七十五首,区分“人间市”、“旧时里”、“浮世街”、“水月巷”、“素颜弄”、“五十号”为辑名,每家有玉照、手稿,十分新颖有趣,是创世纪诗选中的“异类”,值得细品。

而另一本由辛郁全心策划、张国治协编的《他们怎么玩诗?——创世纪五十周年精选》(一九五四至二○○四),计选入老中青三代同仁三十七家,以发表于《创世纪》上的第一首诗时间为先后顺序。

《创世纪》五十年乘风破浪,无怨无悔。历经阴郁贫乏的五十年代、欧风西雨的六十年代、乡土觉醒的七十年代、反思传统的八十年代,以及网路林立的九十年代,但我们绝不迷失,绝不逃避,绝不虚无,我们会一直在深化华文现代诗的大路上,勇往迈进,与二十一世纪难以预测的新事物、新感觉、新秩序、新观点,紧密地对接。

总之,《创世纪》诗群,不是浪子,它是诞生、成长、转化、发皇于台湾,永远拥抱大乡土的一面古铜色唰唰的旗帜!它之所以坚强地活了五十岁,大概不外是“绝对的包容”,和愈挫愈勇的“实验精神”。

有人曾经高喊:《创世纪》,不死的九命猫。

咱们会灿然回答:Yes!

(限于篇幅,本刊略有删削)

1-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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