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的记忆
2009-03-16王祖远
王祖远
清晨之际听到一阵剥啄声,寻声所示,瞥见三只麻雀正啄食曝晒在窗台上的种籽。吃着吃着竟吵起架来,种籽迸洒一桌,近在咫尺的小麻雀显然无视于我的存在,兀自打闹、喋喋碎语。
我自小生长在乡间,与花鸟草木相亲,麻雀更为我所熟知。曙色微明,除了晒谷场上喔喔鸡啼,最扰人清梦的莫过于椰梢的麻雀,吱喳一片,祖母喂鸡时,群雀必至,蹦蹦跳跳地与鸡争食。麻雀身材矮胖,羽色棕褐,最明显的是颊上有块黑斑,鸟喙呈圆锥形,尾短。平日住在椰梢、屋檐下,除了常常飞来与鸡共食外,偶尔也见它们在土堆上沙浴。麻雀喜欢打闹,它们打起架来很有意思,常把对方欺倒在地,斗败的麻雀仰躺奋力反扑迎战,斗赢的麻雀低空振翅,仿如拍手,叽喳不停的"对骂声",和戏耍的孩童相呼应。山中禽鸟多,常在山谷上盘旋的赤腹鹰,鹰姿昂扬,田里的鹭鸶优雅,一身黑氅的大卷尾高贵,镇日呼来啸去的麻雀倒像淘气的野孩子。
麻雀没有缤纷的彩羽,鸣声亦不特出,平时说到鸟语,总是腴词美句尽出,如“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声溜的圆、间关鸟语如脆……”,郑板桥更将枝头鸟啭比之为云门、咸池之奏,独独麻雀与乌鸦不在婉转好音之列。麻雀鸣声不出众,羽翎不引人,依赏鸟标准来看几乎一无是处,虽然如此,但只要见过其调皮机伶的身影,却难拒"雀上心头",无怪乎它在画坛上始终占有一席之地。
早在五代黄筌的《写生珍禽卷》即见到它的踪影,拜北宋花鸟画兴盛之赐,《雀鸟图》历历可数,知名的有黄居宋汝志《笼雀图》,笼雀图里,几只小麻雀争坐一只如巢状的藤笼,或飞或鸣,意态舒展,好像玩"大风吹"般鲜活有趣;马麟的《梅花小禽图》,亦是以麻雀为主角,两只并栖的麻雀一正一反,相互对望,这种罕见的斯文模样,鸦默雀静可堪形容,我戏称它是"麻雀的沙龙照";宋画不具名的作品中,雀影处处,想来是这小生命,自古以来普遍活动在人们生活环境的周边。
明代,边文进的《三友百禽》中,松、竹、梅枝上已据满各式珍禽,可别以为画家忘了麻雀,往地上一瞧,麻雀罗然在列,数量多得铺满坡地;相较于边文进补白式的画法,吕纪对麻雀就厚道多了,在他的《四季花鸟》中,四只麻雀立在寒梅上,缩颈、蓬松戟张着鸟羽取暖,背景则饰以华丽冷凝的红色山茶花,够贵气吧。及至清代,擅绘犬马的郎世宁亦有精彩的麻雀写生,喜以生活入画的齐白石信手点染的墨痕有它,徐悲鸿的《晨曲图》里上阵谱曲晨光的亦是它,哪种鸟类,能如此有幸的被历代画家描摹不歇?
看过众多图书中,宋人李迪的《谷丰安乐》图,尤其叫我难忘,画幅里三只麻雀大啖一穗饱熟的稻谷,空中尚有一只俯身欲降的麻雀,这是农村常见的景象,画家如实地将这几只"现行犯"定格,显见秋收仓廪足,不惧瓦雀多。
麻雀适应力很强,一点也不挑嘴,花蕾、嫩芽、昆虫、野草种籽,甚至人类丢弃的食物,照单全收。夏末秋初时,稻穰与草籽成熟了,麻雀乐得田里、草地、晒谷场到处忙,起风时,雀群乘着山风在稻浪间起伏,为大地增添无穷生趣,稻草人在它眼里大概如同饭店招牌吧,因为常发现麻雀喜欢群集在稻草人的辖区内"用餐"。麻雀虽然会吃掉一些稻谷,但它对田里的昆虫和杂草也有制衡的作用。
假日乡居,黄昏时庭前来了数只麻雀,麻雀在草原中肆游,飞在前头的才落定,尾随而来的几只麻雀跟着落在芒草上,芒草承载不了,一串音符滑落、点飞,麻雀轻盈地在草浪里追逐、喧闹直到日暮。
久居城市,常思及林间野趣,租赁的寓所附近常闻悦耳鸟鸣,却不见鸟踪。想起苏东坡"爱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的襟怀,遂思效尤之心,置放面包屑在窗台,谁知好鸟是不食嗟来之食,独独麻雀,常常连吃带打地前来瞎闹一番,阳光耀眼,窗台上的麻雀呼应檐外的吱喳,已旋身飞去,虽然一桌狼藉,但这小生命的造访,着实带来满室的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