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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3-16

天涯 2009年1期
关键词:江永花山

蒋 韵

妹妹啊,你上花楼,我下桃源。

有个姑娘叫盘巧,不知道她生在何年何月,也许一两千年前,也许三五百年前,总之是一个遥远的姑娘。

盘巧住在大山里桐口村,那山,叫都庞岭,是五岭中的一岭。都庞岭与萌渚岭之间,夹着一块富饶的盆地,潇水从这盆地中流过,灌溉着那里的秧田、香柚林、柑橘林、竹林,成片成片的甘蔗田、菜地和烟田,还有那里的姑娘。潇水清澈、俊美,所以,都庞岭下的江永一带,是美女的家乡。

盘巧是美人中的美人。不光是貌美如花,还是出了名的巧女。盘巧扎的花,能招蜂引蝶;她绣的鱼,会泼剌剌戏水。鸟落在枝头就是一只真鸟,歌喉婉转,走兽钻进深山就能咆哮山林。这盘巧,不仅仅是桐口村的宝,她是整个都庞岭下江永的宝贝。

有一天,盘巧带着她家的猎犬“银色”去走亲戚,却一去不归。全家人,全村人,举着桐油火把打着灯笼翻山越岭上天入地找了她七七四十九天,一点踪影也没有。她就像化成一缕烟一样消失不见了。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猎犬“银色”。

她的父母伤心过度,一病不起,相继离世。

没有了盘巧的家乡,山林一年四季悲号,潇水从早到晚呜咽。过了一年,又过一年,又过一年,突然有一天,“银色”出现在了桐口村。乍一看,它就像匹荒原狼一样又瘦又脏,神情疲惫,四只蹄子都磨破了,流着血,它踩着一条血路回到了它从前的家。家里没有人,已成一座荒屋,它呜呜地仰天哭泣。这时,盘巧最要好的一位姐妹,一位结盟“老同”的姐妹走上来抱住了它,把脸贴在它身上,然后,她就发现了那个大秘密。

“银色”肮脏的身上,原来,缠着一条和它毛色相同的布带,布带被长长的、纠结缠绕的狗毛遮挡住了。姐妹解下布带,展开来,原来是一块折叠着的长长的花帕,花帕上,密匝匝,织着一排排奇怪的图形,像花,不是花;像字,不是字,却清秀纤丽,一个个分明要开口说话。姐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盘巧的织工,她一边唏嘘一边努力透过泪眼辨析这天书,但是她不认识。

于是,这位姐妹,呼朋唤友,唤来潇水边七七四十九个善织会绣的少女,她们从上江圩、从荆田、从白水和甘棠,从四处汇集而来。大家把这些图形,比照着织绣的图谱花样,左看右看,正看反看,侧看斜看,七七四十九个耳聪目明的姑娘,不眠不休,用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一个一个解开了这图形里的秘密:那是她们的盘巧,用只有江永一带的女人们才懂得的女红图谱,创造出的一种奇异的文字。盘巧用这血泪文字诉说了自己悲伤的遭遇,原来,三年前,看亲戚的路上,她被官府劫掳了,玷污了,幽禁在了千山万水之外的深庭大院里。大山里聪慧绝伦的女子,江永的盘巧,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被葬送,她要让家乡的亲人和姐妹们知道她的踪迹,她创造了这种除了她们无人能懂的倾诉,来抗争黑暗强大的命运。

从此,这文字,就开始在潇水两岸的女人中秘密流传开来,一代又一代,口口相传,老传小,母传女。江永的女人把官家的汉字叫作“男字”,把她们自己创造的这文字称作“女字”或“女书”。

世界上,只有这一处地方, 湘、桂、粤三省交界的大山深处,这片异蛇出没、盛产香米、香柚、香芋、柑橘、甘蔗、烤烟和鲜姜的富庶的盆地里,女人们神奇地、隐秘地拥有着独属于她们自己的文字。

盘巧造字,是女书众多起源中的一种。也许,根本没有一个盘巧,盘巧只是一种意义。

五月初十清早,天才麻麻亮,香巧就梳洗打扮停当,出门上路了。从河渡村到花山庙,差不多有二十多里路,盘山的羊肠小径,曲曲弯弯,还要翻越一道叫作铜山岭的大山梁。身强力壮的男人,也要走半前晌。往年,来来去去的,常常是英秀家打发人抬滑竿来接她,今年,不用说他们顾不上了。

雾气笼罩着山林,笼罩着绕村而去的静静细水,细水流向潇水,潇水流向湘江,那是香巧从没去过的地方。香巧回头看了看她的家,香樟树下,灰砖灰瓦的老屋静谧地、睡眼惺忪地站在晨雾中,像一幅百看不厌的画。香巧眼睛湿了一下,她摸了摸胸口,跪下去,朝着不动声色的老屋,磕了一个头。

好了,香巧想。

五月初十,是一个大日子。上江圩一带,葛覃、夏湾、棠下村、桐口、荆田,还有白水、锦江、浦尾、甘棠、铜山岭的河渊、黄早岭,甚至,更远的地方,潇水上游的道县、永州,这些地方的女人们,都要赶往含下村,去赶一年一度的花山庙庙会。那是女人们的节日。女人们要齐聚在花山庙前,祭拜婆王,高声吟唱她们书写在巾帕、纸扇上的“女书”。

香巧还记得她第一次去花山庙拜婆王的情景。那年她十岁,妈说,“香巧,要认下这几个字。”妈把这几个字织在了花帕上,又用这花帕包住了香巧的头。那几个字,细细的,斜斜的,像秧田中歇脚的草虫,又安静,又驯顺,又警醒。妈一个一个教她辨认:“婆王保佑,吉祥平安”。香巧认下了,那就是一个江永女孩学习女书的开始。

成百上千的女人,跪在花山庙前,齐声吟唱,小小的香巧,听不出她们在唱些什么,读些什么,只听到,每吟完几句,她们就齐声发出这样的呼应“嗳——哎——”“嗳——哎——”,成百上千个女人的喉咙,清澈的、浑浊的、明媚的、沙哑的、青春的、苍老的,万众一声,无限缠绵疼惜地相互召唤、呼喊,不知道那是忧伤还是欢乐。千山万壑被这凄美热烈的吟咏笼盖了,撼动了,林涛发抖,潇水动情地呜咽。那些蜇伏在她们花笺、折扇和巾帕上的安静的草虫,一只一只一只,突然振翅起舞,携着神秘的意义,金灿灿地,漫天狂飞,太阳都要被它们嚣张地遮没了。

香巧嘴里发出一声惊呼,香巧说,“婆王呀——”

二十里山路,让香巧十岁的小脚板,磨起一串串血泡,二十里山路是一条血路。血路尽头的美景,迷住了这孩子,笼盖了这孩子。她泪流满面,从此她的心就再没有迷过路。

七天七夜,英秀几乎没有跨出过房门一步。她的梭机日夜不停地响着,啪哒哒,啪哒哒,桐油灯一直从夜晚亮到天明。一村人在梭机的响动中睡着又醒来,醒来又睡着,村里人在梦中想,“英秀在赶嫁妆呢。”

梭机上,是一块就要织成的大巾帕,雪白的底,五彩花边,青枝绿叶,蓝色祥云。绿叶和祥云缠绕着,两只凤凰鸟,一左一右,一下一上,上边那只振翅欲飞,一回头,四目相望。中间,雪似的底子上,则细细密密织满一朵朵花卉,乍一看是花卉,再一看,原来不是花,是一个个鲜红欲滴的江永的“女字”。

方圆百里,英秀是出了名的美女。不光是貌美如花,还是出了名的巧女。英秀扎的花,能招蜂引蝶,她绣的鱼,会泼剌剌戏水。鸟落在枝头就是一只真鸟,歌喉婉转,而走兽钻进深山就能咆哮山林。老辈子的女人们都说,英秀这女,想来一定是盘巧转世。这话,说得多了,上江圩十个人有九个人都深信不疑。

最信的,莫过于铜山岭那边的香巧了。

香巧自然是在花山庙会上遇见英秀的,当然,英秀的大名她早就听说过。那一年,香巧十五岁,婆王庙前,人挤人,突然有人挤落了一只荷包,恰好掉在香巧脚边。香巧弯身捡起来,看到那精制的荷包上绣着两个灵巧的女字:英秀。于是香巧努力挤出人群,站在一个草坡上,扯着嗓子喊叫起来,“英秀啊,你的荷包掉了呀——”人流中,只见一个姑娘满头大汗红着脸庞跑过来,香巧望着她快活地说,

“英秀啊,你可是含下村的那个英秀?”

英秀笑了,这一笑,万籁俱静,人声、歌声、风声、水声、鸟声,都远去了,只有这笑,琳琅地,明亮地,晃着香巧的眼。英秀说:“不错呀,我就是含下村的英秀。”

“怪不得,我看你好面善。”香巧回答。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香巧想,香巧久久久久这么想。这个英秀,含下村的英秀,她一定是等了她许久,等了她十五年,等来了这婆王庙前相会的时刻。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香巧神思恍惚,她一直在人群中寻找着英秀的身影。这并不难,英秀在人群中,就像皎月在群星之中那么耀眼。有两次她回头向香巧微笑,那笑容灿烂的令这十五岁的少女心痛。

江永一带,少女之中盛行着“结老同”,就是几个同庚的女孩结为生死姐妹。还有的要结“行客”,那更是两个相互爱慕的女子之间的约定,相约一生不离不弃,永不出嫁。潇水真是一条奇水,它养育出了世上独一无二的“女字”,还养育出了与这文字相媲美的奇异的风俗。而懵懂快活的香巧却从没有动过和任何人“结老同”的念想。她的心,还是一颗孩子的心,处子的心,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激荡。原来,她是等着这一天呢,她空空荡荡一无所有的一颗心,就为了等着珍藏这个含下村的英秀,等着那个荷包,等着那照亮了她生命的微笑。

当天夜晚,在桐油灯下,她平生第一次用母亲教会她的“女字”,一笔一笔,写下一封天下男人们永不会读懂的“情书”,一封慕交信。这信,她写在一把扇子上,整整写了一个通宵,不用墨,用笔蘸着加了明矾的紫酱草汁,一朵一朵草花,散发着淡淡的野地的清香。她读了又读,读得自己热泪盈眶。

第二天一早,她又翻山过水,来到二十里路外的含下村,站在村口那棵三人合抱不住的老黄桷树下,她大声喊道:

“英秀啊,含下村的英秀——”

英秀闻声赶来,红着脸,气喘吁吁。香巧二话不说,把手中的扇子朝人家怀中一塞,扭头就走。走出三五丈远,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英秀的声音,银子一般纯净清亮,像歌唱一样开口吟诵道:

“前世有缘结恩义,今世有缘觅好芳。”

她站下了,心怦怦跳。这是她亲手写在扇子上的话,如今,从英秀嘴里读出来,竟有着说不出来的陌生和新鲜:

“凤鸟起舞相邀伴,拍翅高飞一对啼。

只望知心不嫌弃,翻山过水来交心。

结交三年如骨肉,结交一世恩义深。”

她转过身,望着含下村的英秀,英秀也望着她。英秀的眼睛,比潇水还要清澈、幽深、美。许久,英秀说道:

“妹妹呀,我和你定个约定,今生,咱们一起上花楼。”

都庞岭下,江永的女人们,人人都知道“上花楼”。那是一个往生的去处,洁白如玉的少女们死后的归处,结过婚的女人,生育过的女人,她们的血污染了阴间,所以,她们是不能去芬芳的花楼的,她们只能“下桃源”,那是江永女人的地狱。

香巧的母亲,在这一年的冬季,“下桃源”去了。香巧知道母亲是一定会“下桃源”的,因为她生出了香巧兄妹四人,她的血四次污染了阴间。妈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是她不对香巧说,不说香巧也知道,年年花山庙庙会上,妈都要用女字把她的苦情写在纸扇上,在婆王面前,吟唱一番,哭诉一番:

把笔修书记扇上,寄到含下龙眼塘,

年年进香来一番,敬请婆王听我因。

我是浦尾赵姓女,自细可怜没父亲,

嫁到河渡非我愿,思前想后好心伤——

她为什么伤心,这是个秘密,妈从没有说出口,就是对婆王也没有说过。她只是常常用很奇怪的眼睛看着香巧和英秀这两个耳鬓厮磨亲密的小儿女,她们两个,不是你到我家,就是我到你家,一起描花绣朵,一起纺纱织布,妈总是凝视她们,不知道那眼睛是忧伤还是快乐。病重时,她再三嘱咐香巧,要将她平时写下的女字,片纸不留,全都让她带走,她不要别的,只要那些女字陪她去往另一个世界,这是江永女人们的规矩。弥留之际,她怜惜地、心疼地握着香巧的手,对女儿说了一句话,她说,“香巧啊,痴心的孩子,你要记下,‘上花楼还是‘下桃源,是不能由人的呀……”

妈带走了她一生的秘密,江永的女人们,从来都是守秘密的。她们创造了女字来秘密记录她们生命的故事,记载她们生命的痕迹,然后再携带它们一同离去和消失。现在,香巧无师自通地有些懂了妈的伤心:无能为力。

古往今来,多少姐妹相约“上花楼”,可是到头来,还是一个一个“下桃源”去了。

香巧拦不住。

她站在高高的黄桷树下,等着她的英秀。此时此刻,英秀还是她的,干净、洁白、清香,让人珍惜。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是晌午的太阳了,地皮已经开始发烫。她从清早走到现在,走得口干舌燥。黄桷树下一片孤独的浓荫,就像阳光中的一个孤岛。远处,花山庙前,早已是万头攒动,吟唱的声音,在阳光中滚滚起伏着,“嗳——哎——”,“嗳——哎——”,这声音任何时候都能深深钻进她的心里。

“来了?”英秀站在了她面前。梭机上七天七夜的劳作,让她脸色苍白。

“来了。”她笑笑回答。

英秀把手伸过来,她抓住了这只手,这只能绣花会织布的手,神灵般的巧手,她们默契地朝婆王庙那边走,英秀一边走一边说,“香巧,你来了我真高兴。”

“我怎么会不来?”香巧回答。

婆王庙前,密密麻麻跪满了祭拜的人群,挤也挤不动。可她们还是见缝插针朝前挤。英秀走在前面,几乎是奋不顾身开路,死死拽着香巧的胳膊,有一股拽断了也不撒手的狠。香巧一言不发满头大汗跟着她,眼前骤然一暗,“扑嗵”,她被拽得跪下了。

“婆王啊——”香巧双手合十,闭了下眼睛。

婆王端坐在那里,披一领红斗篷。香烟缭绕中看不清她的脸。突然身旁的英秀哗地展开了一样东西,庙殿都被照亮了。好鲜艳的一块花帕!雪白的底,五彩的花边,欲飞的凤凰,一朵一朵奇葩似的“女字”,精灵似的,闭着嘴,静默不语。她花了七天七夜的时间,足不出户,不合眼,在这个大日子到来之前,在香巧赶来之前,织出了它。梭机的声音惊扰了一村人的睡梦,他们说,“英秀在赶嫁妆呢。”原来,那不是嫁妆。

她展开它,跪正身子,一低头,又一仰脸,一声歌吟冲天而起,像突然惊飞的一只云雀,听上去又明亮又忧伤:

“修书一封记帕上,字字滴泪告婆王,

我与香巧如骨肉,结拜三年情义长,嗳——哎——”

香巧一震,睁大了眼睛,她吃惊地看着英秀手中那华丽的、精美的花帕,原来那是一封信,一封写给自己的信!好珍贵好大的信哪,香巧一阵鼻酸。

“相约今生上花楼,不想今日我失约,

失约不是人逼迫,命中相逢盘家郎。

郎是真心我真意,还望妹妹把我谅。

心甘情愿‘下桃源,

今生啊,背负妹妹我心伤——”

江永的女人,千千万万,没有人,能把一段背叛的告白吟唱得这样千回百转,令人动容。香巧静静地听,泪如雨下。歌声中她心痛如割地原谅了她这深深的不得已的背叛。英秀也是泪流满面。她流着泪唱完了,拉起香巧的手,走到香炉前,将花帕慢慢投进了香炉里。华丽的、七天七夜织就的美不胜收的花帕,四目相望的凤凰,花枝和祥云,滴血的女字,慢慢引燃了,发出噼噼剥剥的响声。香巧一阵心疼,她舍不得这珍贵的“信”,但是那是规矩,她懂。她看着它在香炉中抽搐着,挣扎着,一点一点化成没有痕迹的灰烬。她们静静完成了这最后的仪式,英秀回过头来,望着香巧的眼睛,说了一句:

“妹妹啊,你‘上花楼,我‘下桃源。”

英秀邀她一起回家,香巧没有答应,香巧说:“不了,我怕我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她没有说,英秀也没有追问。明天,她就要出阁了,她问香巧,“打三朝那天,你会来吗?”

香巧笑笑,没有回答。

姑娘出嫁,三天后回门,女友们都要手执用“女字”书写的“贺三朝书”上门祝贺,大家在一起坐歌堂,唱女书。说是“贺三朝”,可是大家吟唱的,却都是忧怨与惜别,那是对珍贵的少女时光和女性间情义的凭吊。

香巧走出几步,回过头来,望着黄桷树下的英秀,美不胜收的英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说:“不了,我怕我忍不住。”

她真是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那巨大的诱惑,那念头。

她一个人朝前走,这条路,从十岁那年,一年年地,她走了八年。八年之间,去去来来,这路上的每一处风光,每一处景致,都收藏在她心里了。多美的地方,她想。秧田里是世上最好吃的香米,漫山遍野,到处是香柚和柑橘。山那么青翠,水那么碧清。她不相信这人世上还有比潇水更美、更碧清的河流。潇水,人们又叫它永明河,此刻她来在了它身边。她喜欢这水,爱这水,她一直觉得潇水是神奇的,神秘的,和她的命运有关。她蹲下来,跪在河边,她的手一直捂着胸口。一路上她捂着胸口,手心里捏了一手心的汗。现在她终于从胸口从怀里掏出了那样东西,一包用蛇毒、蝎毒和各种毒虫毒草制成的毒药,她突然大汗淋漓,像使尽了气力,是啊,她用了多大的气力才忍住那诱惑没有下手啊:这药,原本是为了和她的英秀、她洁净的英秀同归于尽的,它是一条通向誓言的芳香的幽径。现在,它只属于她自己了。

她把药包打开,一仰脖,倒进了自己嘴里,她用双手掬起河水,把脸埋下去,一捧一捧地喝了好几捧。她浑身清亮,眼睛变成了潇水的颜色。好甜,她笑了。她站起来,走进潇水中。她朝着河心走,勇敢地走。世上最美的河水,最洁净神秘的河水,生养出了独一无二的“女字”和独一无二女人们的潇水,永明河,一寸一寸地,吞没了她。

最后时刻,她看到了英秀的眼睛,在水中,比潇水还要清澈、幽深、美。也许不是英秀,是盘巧,是江永古往今来任何一位坚贞多情的姐妹,眼睛说:

“妹妹呀,我和你定个约定,今生,咱们一起上花楼。”

蒋韵,作家,现居太原。主要著作有《隐秘盛开》、《栎树的囚徒》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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