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可久怀古散曲的情感魅力
2009-03-15孙颖武玉洁
孙颖 武玉洁
一、悼古伤今的兴怀之叹
余秋雨先生在《兴亡象牙白》一文中说,“中国传统文学中最大的抒情主题,不是爱,不是死,而是怀古之情、兴亡之叹。这个特征,不仅表现在作品的数量上,更是颤动于每位作者的思维习惯、寻访敏感和表述模式间”。千百年来,文人墨客总是最敏感最孤独的一群,残酷的现实常以尖锐的刀锋触及诗人心灵的最深处,于是那些尘封的往事、作古的英雄,还有沉默的古迹便成为了他们情感的寄托。
明代史书记载,元代蒙古军队十分残酷,所到之处都会变成血淋淋的空城,当时称之为“屠城”。小山的童年正好经历宋朝灭亡的惨祸,蒙古军队的暴行必然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恐怖记忆。面对这样的不幸,小山的怀古散曲中所呈现出的凄苦和哀愁是刻骨铭心而发人深省的。“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中吕·卖花声·怀古》)朝代更替、江山易主,没有战争似乎就不能称之为历史,但是,无穷的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却只有无尽的苦难和丧国之痛。小山的散曲很少有严词厉语,平常之间却让人感悟至深。在另一首小令《中吕·齐天乐过红杉儿·道情》中,他再次写道:“浮生扰扰红尘,名利君休问。闲人,贫,富贵浮云,乐林泉远害身。将军,举鼎拔山,只落得自刎。”一代英雄楚霸王又如何,面对残酷的战争只能淹没于历史的长河中,留下终生的遗憾与悔恨。小山的童年所遭遇的战争侵害,不是他可以决定的,更不是他个人可以避免的,他只是在提醒和追问人们为什么大家都深受战争的危害却一而再地重蹈覆辙。
从风景秀美的西湖到古老圣贤的孔府,从烟花三月的扬州到凄清萧瑟的虎丘,每一处都留下了小山寂寞的身影;曾经奢华的宫殿,昔日繁华的古道,旧时别致的亭台楼阁,此刻他的眼前只有真实存在的荒烟蔓草、古道瘦马、废池乔木、断壁残垣。于是他写:“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黄钟·人月圆·山中书事》),写“白家池馆,吴宫花草,长似坡诗。可人怜处,啼鸟夜月,犹怨西施”(《黄钟·人月圆·吴门怀古》),写“北邙烟,西州泪,先朝故家,破冢残碑”(《中吕·普天乐·道情》)。诗人那深沉而楚切的思虑,悲怆而痛苦的情感,对历史、对人生不尽的迷惘,凝结成一副副凄凉冷寂的画面。
“鸦”意象在古代文学中一直被寄予了丰富的思想内涵,蕴含着中国古代文人的审美取向。小山的怀古散曲中“鸦”的意象一直反复出现,如 “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双调·折桂令·九日》),“夕阳芳草废歌台,老树寒鸦静御街”(《双调·水仙子·西湖废圃》),还有“伤心诗句多,危城落日寒鸦”(《双调·水仙子》)等,寥寥数笔,即勾勒出了一幅秋风萧瑟、人在旅途、天涯寂寞的思归图。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废弃的歌台、荒芜的基殿,寂寞的墓田鸦,夕阳西下、老树摇落,无不强烈地刺激、震撼着作者,功名无益,富贵不长,令人俯仰伤怀。由此可见,“元代文人们不仅延续了历来知识分子寄托在‘鸦意象身上的思乡怀远的情感,更是发展了自己独特的内涵:对于传统文化的怅然追怀以及在对于人世绝对的否定中体现出来的历史意识。”
二、叹世归隐的感伤之吟
“归隐”是中国古代文学中一个恒久的主题,元代的特殊环境使文人的归隐情结表现得十分强烈和普遍,他们不是消极避世,“而是对现实和历史深刻反思后所做的坚定而明智的选择,是肯定自我价值后找寻到的一种新的独特的生活方式。”元散曲中流露出文人浓厚的归隐意识,强烈的反叛精神在其中得到前所未有地绽放,散曲作家那种悠闲处世淡泊存身的人生态度,使他们享有潇洒自在又饱满充盈的生活;那种挣脱名利羁绊后新生的喜悦和对生命自由的热爱,表现了突现自我、放荡不羁的生命意识,展现了独特的人格精神。
小山终生处于不辍的游走之中,为仕而游,为家而游,为生命的归宿而游。诚如张法先生所言:“儒家理想培养的对家的深厚情感始终在游子的心里波荡,儒家理想对仕人的终极要求使游子的心魂欲归难归。”面对残酷的事实,儒家思想赋予中国仕子超越的宗教使命感和形式上的历史责任感似乎已经让小山厌倦了,他开始有意无意的转向对道家境界的热切追求。放眼扰扰攘攘的人世间,到处都在争名夺利,勾心斗角。小山的[中吕·齐天乐过红杉儿·道情]这样写道:“浮生扰扰红尘。名利君休问。闲人,贫,富贵浮云,乐林泉远害身。将军,举鼎拔山,只落得自刎。学范蠡归湖,张翰思■。田园富子孙,玉帛萦方寸,争如醉里乾坤。曾与高人论,不羡元戎印。浣花村,掩柴门,倒大无忧闷。共开樽,细论文,快乐清闲道本。”读书人有了名利之争,必有贫富之分。读书人要安于贫困,就要把富贵看得像浮云那样淡漠。在作者看来,一个隐居乐道的人可以颐养天年,远害前身。叱咤风云的楚霸王项羽,最后落一个在乌江自刎的下场,一个不可一世的将军,尽管力能举鼎拔山,到头来还不是身败名裂。而隐士们宁可与高人清谈,也不羡慕世俗之人梦寐以求的那颗统帅三军的元帅印信,他们过着群离所居的乡间生活,没有忧愁和烦闷,如同他那句“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如此惬意闲情,实在令人向往。有道则仕,无道则隐,万般无奈的小山处处碰壁不得已转向了归隐,退居于自身所构筑的“世外桃源”中,放弃想要建功立业的理想,期冀从自然与自我的沟通中追寻心灵的宁静。
困顿终生的张可久,一直徘徊于仕与隐之间,表面看来,小山多纵情诗酒,流连山水之作,而细细寻绎,我们却能在诗人执着追求与深沉苦闷的字里行间,体会出那种心酸与无奈。在传统文人精神遭到恣意嘲弄和无情颠覆的元代,他的怀古散曲饱含了诗人的辛酸之泪、存在之戚和人生之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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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孙颖,河北科技师范学院文法学院讲师;武玉洁,河北科技师范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