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文：株洲“压力制造者”

吴明华

“人无压力轻飘飘，水无压力不流动。没有压力，市委书记谁都当得下去。我觉得我从政的生涯还有短短几年时间，我就是想给自己加最大的压力，我愿意给自己加压力。”

“我不是要搞政绩工程，54岁的人了，再干5年就59了，7不进8不留，有必要搞形象工程吗！”在株洲市“七一”纪念大会上，市委书记陈君文原本是照稿子念的，但后来情不自禁讲了一段心理话。此时，株洲对这位新任市委书记的争议和质疑不绝于耳，备感压力的陈君文终于忍不住做出了公开回应。

2008年11月22日，陈君文亲自导演的一场“超女式”的“80后”干部海选大赛，让人们对这位市委书记的争议又形成了一个高潮。自2007年4月，陈君文到株洲后的短短一年多时间内，从治污、城市改造到“创卫”、“创模”，陈君文一系列雷厉风行的施政措施，让这个习惯于旧有体制和思维的老工业基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人无压力轻飘飘，水无压力不流动。没有压力，市委书记谁都当得下去。我觉得我从政的生涯还有短短几年时间，我就是想给自己加最大的压力，我愿意给自己加压力。”喜欢自我加压的陈君文，试图通过不断制造压力来迅速改变他主政的这座城市，而他也常常被冠以“政绩工程”、“作秀”之名。

铁腕治污

株洲市政府门口的华天酒店，原来有一个大烟囱，经常冒出股股黑烟。刚到株洲没几天，陈君文就看见了这个在政府的鼻子底下冒烟的烟囱，他当即问：“华天为什么不烧天然气？”3天后，市环保局专门送了一份报告到陈君文手里，讲了三个理由，其中一个理由是“烧天然气一天费用2万多元”。

“政府连一个烟囱都消灭不了，还抓什么环境保护？谈什么‘两型社会试验区？”陈君文非常生气，让身边的副市长通知环保局必须一星期内关掉，还半开玩笑地问，“是不是这个环保局长到华天吃饭不要钱？”

环保局长听了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市长会这样。一个星期后，陈君文亲自带人去检查，华天酒店的燃煤锅炉果然彻底关闭了。

在任市长后不久的一次大会上，陈君文提出要关闭污染企业，但在株洲这样中部欠发达地区，关闭一家企业往往牵涉面很广，阻力很大。果然，会后就有不少人转弯抹角找到一些老同事、老朋友来说情，有的企业说不能关，怕工人闹事。

“我看，首先是你厂长要闹事，工人有工资怎么会闹事。如果讲困难什么都不了了之。关停是原则，不容商量，我不会有丝毫动摇，你也不要抱侥幸心理！”陈君文态度坚决，“株洲电厂一年2个亿的税收，我都不要了，你那个厂几百万我还在乎？”

关闭企业影响了很多私人利益，于是很多人找出各种理由来反对，甚至从各种角度骂陈君文。

“哪个被关停的企业阳奉阴违，我就按环保法给你带拷子，拘留你；哪个环保部门不强硬执法，就摘掉其负责人的‘帽子。省里管的企业我们管不到‘帽子，但如果不按照市委、市政府的决定办，我请省里摘你的‘帽子，不摘我就坐在省里不回来。”在陈君文的“霸蛮”态度下，2008年，株洲一共关闭了18家污染严重的企业。为此，损失了20多亿元的GDP。

2008年3月，陈君文任市委书记后，提出要用3年时间创建国家环保模范城市。国家环保模范城市的标准比较高，一般不容易达到。曾经连续两次戴上全国十大空气污染城市“黑帽子”的重工业城市，要在短短几年内“创模”，这是株洲人所不敢想也不敢说的，而陈君文“太猛了，一下讲了出来”。

很多人认为陈君文这是在搞政绩工程，他的很多朋友、同事也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我的压力也是巨大的，但我讲了就要做，当书记说话不算数，以后这个书记还怎么当？今后谁还听你的？”对于对他的指责，陈君文则反驳说，“几个亿的税收，我不要了，几十亿的GDP我也不要了，难道是为了什么政绩吗？”

“花钱之道”

铁腕治污的代价是GDP和财政收入的损失，而这是任何一个地方的主政者所不能承受之重。如何在治污的同时，保持经济的快速发展，促进重化工业为主的经济結构转型，这是摆在陈君文面前的当务之急。

陈君文采取的策略之一就是抓大放小，提出“5115”工程，即主抓5个过百亿和10个50亿元以上的大企业，放活中小企业。为了吸引大企业和大项目，陈君文提出“三特”政策。其中一条是对年销售上了100亿，奖给企业法人代表100万，上了50亿，奖50万，以后年度增长高于20%的，每年奖励。

巨额的奖励政策在株洲引起了不小非议。“我们就是要让企业的法人代表奖得自己心跳，奖得别人眼红。”陈君文这一招的激励效果明显，特别是对一些国有、央企刺激相当大。

事实上，陈君文有自己的“算盘”：奖励政策花出去的只是小钱，而赚来的却是巨额的税收。曾经做过11年会计，并当财政局长多年的陈君文，深谙“花钱之道”。

2008年初，陈君文提出涉及100多条道路和管线的大规模城市改造，这在株洲人看来又是一项典型的“政绩工程”。但陈君文心里却有笔账：“现在物价指数的上涨是个不争的事实，如果3年后去搞改造，肯定要花更多的钱。今年对城市一次性进行‘大手术，3年后我们节约的建设资金起码在1亿元以上。”

一次性投入这么大，钱从哪里来？陈君文到株洲后就听说，政府持有大量的国有股。改造之初，陈君文便提出抛售国有股，将资金用于城市改造。但遭到很多人的反对，因为抛股有风险。

“股票是个数据，不拿出来用就等于是个零，没有用，只能把它变成现金，拿出来搞城市建设，老百姓才都能享受到。”后来股市行情走低的事实恰好证明了他的决策是对的。陈君文现在还有些后悔当初应该抛快一点，因为这样钱还会多些。

“市长、书记是城市经营者，资本的经营者。要不断的盘活存量，增加增量，资金来源在于我们去运作。”通过资本运作、土地运作、财政投入等，只要能弄到的钱，陈君文都把它花在城市建设上，“就像按揭买房一样，株洲人也要提前享受高品位的城市，或者拿下代人的钱先拿来享受也是合算的，因为下代人的生活水平肯定比我们更高。”

陈君文的花钱心得是：要舍得花钱，敢于负债。敢于花钱等于是对自己有信心，不敢负债就是对自己没有信心的表现。

用一年做10年的事

“未来10年，株洲城市道路将不会再进行‘拉链式地开挖。”陈君文曾这样对株洲市民承诺，因为株洲集中用一年的时间，做完了未来10年要做的事。这种“压缩饼干”式的发展理念，已经成为陈君文的一种工作作风。

陈君文到株洲后，提出在两年时间内创建国家卫生城市。其他城市“创卫”成功，少则3年，长则10年。而株洲“创卫”的软硬环境条件较差，时间又仓促，陈君文无疑是在兵行险招。然而，与“创模”一样，陈君文做事不留退路。

为了“创模”，陈君文曾带领全市机关干部一口气栽了10万棵树。2007年“创卫”之初，陈君文又发动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全市机关干部“万人清洁大行动”。最多的一次，陈君文曾率领5000余人浩浩荡荡上街大扫除。一时间，街上人头攒动，场面蔚为壮观。此举不仅很多干部有颇多怨言，在株洲内外争论也很大，更被不少人称之为“作秀”。

“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干部们通通来扫街，干部们也是坚持不了的。干部扫街是过去计划经济时期，发挥干部的带头作用，现在是市场经济，清扫街道、保持24小时的干净整洁，只能是公司化作业。”显然，陈君文知道干部扫街不是长久之计，但是他还是发动了这场运动，因为他就是想给干部们施加压力，“让干部扫扫街，体谅环卫工人的心情和辛苦，也锻炼锻炼自己，别整天坐在机关里，出出汗也有好处。同时也是一种宣传，让大家重视这件事情。”

2008年，陈君文任书记后又继续加压。对4个城区市容环卫每月检查一次，按照分数高低，第一名奖励30万元，最后一名罚款30万元。并且，把“创卫”的情况与干部的经济收入、政治前途直接挂钩。

“一开始我讲了环卫要推向市场，但大家都觉得推行不了。没办法，我就用强制的行政手段逼他推向市场，通过重奖重罚、末位淘汰机制来刺激他，而且一定要奖罚到人。”在陈君文行政手段、经济手段和法律手段三管齐下的强大压力下，几个月下来，便有很多人受不了了，而陈君文就是想让他们在承受不了的情况下，逼着他们用市场化理念来经营管理这座城市。

2008年7月，陈君文带著全市县区的党政“一把手”和市直部门“一把手”，到深圳学习城市卫生市场化管理经验。“株洲人一定不要停留在过小日子的水平上，一定要和外地比，和发达地区比，才能感到自己还有很大差距。我把他们带去，就是想让他们也感受感受。”

“创卫、创模大家感到压力大，但这像跑步，过了缺氧期就顺淌了。当我们创成功后，城市管理上了档次，就会轻松些，市民生活也舒坦些。”在“七一”纪念大会上，陈君文这样对不堪重压的全市干部说。

善于“作秀”

陈君文的一连串动作让株洲人目不暇接，他给这座城市施加的压力也一次次触及了所有人的神经。与此同时，矛盾和怨言也越来越多，特别是网上的质疑和责难对陈君文形成强大的压力。

“网上对于是不是搞政绩工程的问题，提得很尖锐，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你没有沟通，没有对大家讲清楚。我当时就在网上看到了，但又不能直接上去回帖说不是搞政绩，所以首先我打收条，然后把我的思想再以谈心聊天的方式进行沟通。”2008年7月4日，陈君文就城市改造影响市民出行，上网发帖致歉。对于他的解释和道歉，网友们起初将信将疑。

7月13日，陈君文又邀请了23名网友进行“不定形式、不定内容、不定称呼”的座谈。“株洲是我们的‘家，怎么建设管理这个‘家，你们就当是弟弟妹妹给我这个兄长提建议。大家不要把我当市委书记看待，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论时间长短。”陈君文“聊天”式的语言，让网友觉得他没有一点官架子。

座谈会上，陈君文又把他上任以来的做法和想法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上一次“七一”纪念大会上他面对的是全市干部，而这次则是普通网民。他甚至在株洲第一次向网友说起自己的身世和家事，陈君文的真情流露感动了不少网民。

陈君文与网友的另类会议，在一些人看来仍有“作秀”嫌疑，但他这次“作秀”的效果却出奇得好，不仅网上的争论迅速平息，在外界影响也很大。而陈君文的“作秀”不仅于此。

2008年8月，陈君文提出“‘80后优秀青年干部推选活动”的创意。海选、公众评委、逐级淘汰、现场PK、电视直播、网络投票，“80后”干部海选像是一场娱乐选秀活动，从始至终备受媒体和舆论关注。

“海选刚开始时承受了非常大的压力，有的说作秀，也有谣传是‘市委书记为了提拔自己子女搞的活动”而陈君文的初衷恰是要避免干部选拔中的“人情关系”。

在一次会议上，陈君文倡议领导干部骑单车上下班，而他本人骑单车上班经媒体报道后，又一次引起了轰动。有人为了验证他是否在“作秀”，甚至到他住的小区去调查。

“说实话，我真是怕人家说我作秀。我骑单车上班绝不是作秀，如果大家都能骑单车，不但减少车流量、节能环保，又锻炼身体，是很好的事啊！但我也不是要天天骑单车，只是告诉社会各界，告诉领导干部，如果市委书记骑单车，你们在没有特殊事的情况下也可以骑单车。”在陈君文的带动下，骑单车上班似乎成为株洲市领导干部的一种时尚。

将来某一天退休了，陈君文希望能慢悠悠地推着单车，穿过株洲市绿树成荫的街道，去菜市场买菜。沿街熟识的市民招呼他停下来喝口茶，跟他家长里短啥话都说，还向街坊介绍说：“这是我们的老书记，他为我们株洲办了很多好事。”

“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陈君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