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康藏纠纷再研究
2009-03-11黄天华
黄天华
[摘要]1930年6月,西康甘孜县发生了大金寺和白利乡争夺庙产的事件,随印演变成第三次康藏纠纷,直到1940年才完全解决。它与当时西康地区发生的格桑泽仁事件、诺那事件、甘孜事件以及班禅返藏事件、西康正式建省等重大政治事件都有着密切关联,并对1930年代乃至以后的川、康、藏局势及国民政府的国家统一运动都产生了重要影响。
[关键词]国民政府,大白金利事件,班禅返藏
[中图分类号]K2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57-6241(2009)10-0043-08
1930年6月西康甘孜县发生了“大金白利事件”,随即演变成第三次康藏纠纷;此次纠纷一直到1940年才完全解决,贯穿整个30年代。它与当时西康地区发生的格桑泽仁事件、诺那事件、甘孜事件以及班禅返藏事件、西康正式建省等重大政治事件都有着密切关联。学界对此研究较多,本着详人所略,略人所详的原则,本文着力于更细致地梳理南京国民政府对此事件的处理政策及其演变,分析当时与此相关的其他事件,及其对当地民族关系的影响。
一、国民政府派员赴康调解纠纷
1928年7月,南京国民政府成立蒙藏委员会:12月东北易帜,国民政府名义上统一了中国。1928年9月,流亡内地的九世班禅主动和国民政府联系;1929年1月,又成立班禅驻京办事处,和国民政府建立了直接的政治联系。同年9月,十三世达赖喇嘛也决定主动与国民政府接触;在他的指示下,时任北京雍和宫住持的贡觉仲尼主动与国民政府高层联系,先后在北京和南京谒见了蒙藏委员会委员长阎锡山和蒋介石。同年,国民政府文官处一名具有汉藏血统的女书记官刘曼卿与贡觉仲尼,先后代表国民政府,奉使入藏,并且获得十三世达赖喇嘛的隆重欢迎与热情接待。随后,西藏地方政府也在南京与北平等地设立办事处,与国民政府建立起进一步的政治联系。1930年春,国民政府分别通知达赖、班禅,请他们各派代表赴南京参加西藏会议,共同商讨西藏问题的解决途径,以及班禅回藏的具体办法。一时间,国民政府“恢复与西藏固有的紧密政治关系”的努力取得了较大进展。
然而,1930年6月西康甘孜地区发生了“大金白利事件”,随即演变为第三次康藏纠纷,严重影响了南京中央解决西藏问题的进程。1930年6月18日,因和白利乡(又作白茹、伯利等)亚拉寺发生庙产纠纷,大金寺(又作达结寺、大吉寺、达吉寺等)攻占了白利村。经地方当局和其他头人调解无效,驻甘康军遂于9月1日大举进攻,收复白利,进围大金寺。此时,藏军也正式介入战争,助大金寺防守。由此,原本为大金寺与白利争产的小纠纷,转为康、藏两方的军事冲突。
此次纠纷因牵涉到达赖班禅的纷争而使得事情更加复杂。同年8月16日,班禅驻康办公处向蒙藏委员会报称:“职处仰承官府盛意,特派干练老成、素有声望之洛桑邓珠为宣传员,并由班禅汇款项下拨购绸缎、茶叶、烟草等项大批奖品,连同奖金藏洋,率带员役随营前往甘孜及康北一带,宣传国府与钧会之威德,并借宗教情感,彻底开导,晓以利害,散其胁从,化除隔阂,免滋误会,用冀悔过息争,静候官府处理,俾靖地方而利交通。”此举得到蒙藏委员会的肯定。然而,是年冬,班禅方面的敬采轩又到西康“倡言将助康军”,却使得“达赖疑康军将借大金白利之事,以兵送班禅入藏”。达赖喇嘛随即致电蒙藏委员会称:“班禅方面专遣桑布喇嘛与干(甘)孜驻防汉官处怂恿,是以汉官偏袒白茹寺,攻击达结寺,该寺抵御。职是之故,适值汉藏恢复旧谊之间,忽生此衅,大局有碍,请速电撤兵。”达赖要求国民政府予以调解,且多次呈请国民政府撤销班禅设在成都、康定各地的办事处。
由于达赖提出调解的要求,加之康藏双方对于事件责任“各执一词”,因此蒙藏委员会认为:“非由中央派员亲赴西康实地调查,不足以明真相而资调解”,而且,“因达赖倾心内向,已派棍却仲尼(即贡觉仲尼——引者)来京商议藏事,故拟于西藏问题未解决以前,先调查西康现状,以为解决藏事之预备”。12月17日,行政院决定派员前往康区调解纠纷。1931年2月国民政府最终决定派遣唐柯三前往西康调查康藏纠纷。然而,当唐柯三还在前往西康的途中,藏军却又相继占领甘孜县、朱倭县、瞻化县以及理化县穹坝、霞坝两地。藏军并声称“瞻化原属达赖辖区,理塘穹、霞二坝亦为藏王百姓,应归藏收回管辖”。
6月24日,国民政府册封班禅大师为“护国宣化广慧大师”。次月,国民政府决议授予班禅“西陲宣化使”名义。但因唐柯三认为“此时任命班禅,实于调解甘案大生阻力”,其时西藏驻京代表贡觉仲尼等人也离京他往以示抗议,国民政府才“寝颁发之命”。
同年7月8日唐柯三到达炉霍。昌都噶伦一度要求唐柯三到昌都晤商;唐柯三却坚持在甘孜商谈,且藏军必须先撤出甘孜、瞻化。蒙藏委员会也认为“康案症结,即在藏方之能否退兵,如能早日退出占据各县,则此案即可完全解决”。该会委员长马福祥甚至告诫达赖喇嘛:“如甘瞻藏军长此不撤,致达白细小事件尚不能及早解决,则中央眷念西陲地方疾苦,或将另谋解决办法。”同时也要求唐柯三“仍坚持以甘孜为会商地点”,并电告刘文辉“预筹戒备及应付方法”。其时,蒙藏委员会已发现“达白事件为康地细故问题”,而甘瞻问题牵涉到西姆拉会议以来悬而未决的康藏界限问题,是“边局全部问题”;藏方主张在昌都会商,并派三大寺代表参加,“意在谋解决整个西藏问题”,此已“逾调解范围以外”,不能轻意谈判。因“整个西藏问题情形复杂,关系重大。在中央未确定解决办法以前,不独唐委员不能擅自谈判,即本会亦不敢轻于主张”。然而,达赖喇嘛仍然坚持:“甘瞻原属藏境,藏军占领,责有攸归。”
有鉴于此,刘文辉、唐柯三都认为“康事长此延误,徒损威信”,应该对藏强硬,武力夺回失地。他们多次向国民政府建议,联络滇、青两省,收复甘、瞻并昌都,一劳永逸解决康藏问题。但是,国民政府认为“现在东北外患正亟,西陲边务宜和缓处置”。
1931年10月,唐柯三有意请辞;且西藏代表琼让仍然坚持:“大白教民原系达赖所管,无须汉藏交涉;康本藏属,无须分别界址;至大白冲突,系由川军扰乱酿成。”蒙藏委员会鉴于当时“东北外患正急,康藏全局既难迅谋解决,不得不就达白事件接洽,以免破裂藏局”,要求唐柯三“格外忍耐,委曲求全”,并电商达赖派员先与唐柯三“解决达白两寺争执一案,其他各节另案办理”。几经反复,11月6日,唐柯三与藏方代表琼让初步订立解决大白事件的八项条件,主要内容包括:甘瞻暂由藏军驻守,俟另案办理;大白事由琼(让)秉公处理;藏军占据的穹霞、朱倭均退还。12月10日,国民政府行政院密令蒙藏委员会:“查唐委员与西藏代表琼让议定解决康案条件八项,揆诸现在情势,尚合机宜,仰即电知该委员即照
此办理。仍候呈报国民政府鉴核。”然而,此八条却遭到刘文辉及西康民众的激烈反对,认为此八条无异承认了西藏对甘、瞻的占领,丧失权益颇多。群情愤激的西康民众甚至提出要驱逐、查办之唐柯三。
唐柯三却说刘文辉对该办法“本赞成”,如今却出尔反尔;既然中央和川省意见背驰,自己无所适从,因此再次要求中央“将此案责刘办理”。蒙藏委员会鉴于“外间颇多非议,旅京康人反对尤烈”,同时达赖也要求将朱倭、穹坝、霞坝等地仍归西藏管理,蒙藏委员会不得不迭令唐柯三“万勿签字,设法推延为要”,并拟将唐柯三调回。稍后,马福祥离职,石青阳继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石氏于1932年1月2日上任首日即电令唐柯三“签字一节,关系重要,务希缓办”。至1932年2月10日,西藏代表琼让声明双方解除交涉责任。国民政府随即命令刘文辉“酌派队伍前往西康,维持现状”,并将西康事件交刘文辉“负责办理”。此举当然遭到了西藏地方的反对。达赖致电蒙藏委员会指出:“四川既系此案对方,兹又交由川康当局负责办理……恐嗣后进行中藏和好事宜不免发生障碍。深恐将来难有持平希望,解决川藏纠纷不无重大影响。”他要求国民政府另派“公正专员前往办理”。
二、西防会议的召开与岗拖协议的签订
国民政府虽然将康藏纠纷交由刘文辉负责处理,却积极扶持九世班禅与格桑泽仁在康藏地区展开活动,以此来影响康藏局势的发展;当刘文辉指挥康军武力收回金沙江以东的土地后,国民政府又召集西防会议,力图直接介入康藏纠纷的解决。
1932年2月26日,和班禅关系密切的国民党西康党务特派员格桑泽仁在巴塘提缴川康边防军驻军的枪械,成立西康建省委员会和西康省防军,自任委员长和省防军司令,并从5月份开始和藏军作战。同年4月,国民政府正式特派班禅为“西陲宣化使”,驻锡青海。对于该项任命,西藏当局的反应自然相当强烈,“藏人对此尤认为中央援助班禅夺取西藏政教之权”,请求国民政府“收回成命”。西藏方面并抗议说:“格桑泽仁树一部分势力于西康,班禅树一部分势力于青海,西陲将更形破裂。”6月4日,行政院决议再派蒙藏委员会委员长石青阳赴西康“查办事件”,并派同样和班禅关系密切的蒙藏委员会委员诺那呼图克图随同前往。但此事终不果行。
同年3月24日,藏军又发动了对青海玉树地区的进攻,先后攻占了大小苏莽和囊谦等地,并围攻结古。青海军队随即展开反攻。时康军也开始反攻藏军。几经激战,藏军节节败退,不得不放弃大金寺,并将其烧毁。7月底,康军分三路向藏军发动总攻击,藏军全面溃退,康军直抵金沙江岗拖渡口,德格、邓柯、石渠、白玉相继为康军占据。其时,青海军队也相继收复失地,并与川康军联络,准备会攻昌都。但因四川内战正积极酝酿,刘文辉部无意继续向昌都进攻。
7月29日,蒙藏委员会致电达赖试探和平“商结”康藏纠纷的可能性:“中藏一切悬案,尤望开诚商结。贵处真确意见若何?可否详示贵代表负责磋商,或另派大员来京,抑由政府派员赴藏详商。”该会同时呈报行政院指出:为了和平解决康藏纠纷,“川军似应于已经恢复民七以前西康之原状,适可而止”。8月7日,蒋介石致电西藏代表贡觉仲尼强调:“西藏为五族共和之一,无异一家骨肉,中央决不愿用兵力以解决各项问题。但期藏兵不进犯,和平妥商,绝无助川开衅之意。万勿轻信他人挑拨谣言,趋走极端,徒授帝国主义者侵略之机会也。”9月6日,蒋介石又致电贡觉仲尼说,“最好请藏方再派负责大员到京恳切相商。”9月12日,贡觉仲尼回复称:“中央于西藏情形尚未明晰,主管当局又以感情用事,纵派大员赴京亦属无益。应请中央派公正大员莅藏详商一切,借可明了西藏实在情形,并免各方破坏。”9月14日,蒋介石致电刘文辉要求暂停进攻。
9月19日,参谋本部总长蒋中正、次长贺耀祖,召集四川、云南、青海、陕西、甘肃等五省代表,蒙藏委员会、外交部、军政部等机关代表,以及达赖、班禅代表,在南京举行西防会议,筹商康藏纠纷的解决方案。大会最终通过的议案主要有:“(一)呈请政府召开和平会议,由蒙藏委员会召集关系各省府代表,及西藏负责代表,推诚相见,解决康藏间一切纠纷。(二)对西藏政策最高原则,大要分为两点:甲、保持我国国土之完整。以固西陲边防;乙、遵照总理遗训,汉满蒙回藏五族,一律平等,共存共荣。(三)西康建省,呈请国府迅速筹办。”并决议如果康藏再次发生战事,应由青、滇两省出兵援应。
9月23日,参谋本部致电蒙藏委员会提出和平解决康藏纠纷意见,即该部“于军事上屡战屡胜之有利时机,电令川青两军停止军事行动,为和平之先声。至藏方为避免冲突及表示决心计,亦应停止其军事行动,先将金沙江沿岸各渡口之部队撤回,并以同普、武城、江卡等县为缓冲地带,双方暂不驻兵,使前线均无借口余地而归平静,然后再谋和平解决之方法”。10月8日,蒋介石又致电蒙藏委员会,要求开具“考虑周洽”之解决藏事解决办法。然而,就在同一天,西藏与西康的代表在金沙江岗拖地方签订了“停战条约”,约定康藏双方暂时以金沙江为分界线;双方都未及时向南京中央呈报相关信息。1933年4月10日,西藏和青海又各派代表于青藏交界巴大塘处签订“青海西藏和议条文”(又称“青藏和约”)。至此,西藏与康、青间的第一阶段战争基本结束。
但是“岗拖协议”并未对已焚毁的大金寺和流亡金沙江西岸的大金寺喇嘛做出处理,显然仍留有隐患。藏军就于1933年11月前后向康军提出,因防地偏小,要求将德格、朱倭、瞻化等地“退还”,而且声称如果大金娃“将来出事我们前方长官不能负责”。其时,康军也得到情报称,藏军正在积极备战。蒙藏委员会因此主张刘文辉恢复大金寺,因为“该寺喇嘛人数众多,若不设法收容,势必屡为边患”。同年12月17日,达赖喇嘛圆寂,“中央与西藏之关系,遂另开一崭新之局”。
三、九世班禅返藏与康藏纠纷的演变
达赖圆寂之后,国民政府通过派遣专使入藏致祭以及护送九世班禅返藏等方式积极介入康藏局势的发展,康藏纠纷因此有了新的发展。
国民政府于1933年12月22日明令追赠达赖“护国弘化普慈圆觉大师”封号;并于次年1月12日特派参谋本部次长黄慕松为致祭专使,前往拉萨册封致祭,且有意借机解决西藏问题。黄慕松于4月26日离南京,5月7日从成都启程,取道西康,于8月28日抵达拉萨。黄氏之所以要取道西康,是因为“民六、民十九两年康藏发生事故,均在康境”,此行正好可以“调查实情、宣达中央德意”。黄慕松在拉萨期间,多次和噶厦商谈解决西藏问题。噶厦坚持“汉藏和好应先解决川藏边界问题”,要求将“德格、瞻化、霍尔五属等地……立予交还藏政府”。但黄慕松则坚持必须先商谈中央与西藏地方之间的关
系,再解决康藏界务诸问题。由于双方的差距太大,因此黄慕松并未能达成满意地解决西藏问题的方案。
就在黄慕松使藏期间,康藏纠纷又有了新变化。1934年2月,藏兵“挟同达结娃五百多名”渡江围困邓柯,并烧毁邓柯保正泽翁彭错官寨(即邓柯县府)。经康军奋力反击,才将藏军击退。3月24日,蒙藏委员会因此向行政院呈报称:“若不将达结寺喇嘛速为安置,势必为康藏边界永久之患”,并拟具了恢复大金寺办法五项。几天后,行政院将此办法告知噶厦。5月17日,西藏代表出科(觉吉向让)代本与康方德格县长姜郁文,在矮达签订汉藏协议安置达结僧民办法一件。但因该条约中汉藏文字不符,双方代表发生争执,大金寺僧众又在甘孜抢劫运往拉萨的商货数百驮,使得调解工作失败。
值得注意的是,同年6月参谋本部与蒙藏委员会在审查此次康藏双方签订的矮达条约时发现,刘文辉并没有在事前呈报南京中央审核,而且该条约“有以地方协定牵制中央对藏整个计划之虞”,国民政府因此规定:缔结条约为政府特权,“此后沿边地方长官互结条款,不得擅用条约字样”,而且必须将所拟条文呈奉中央政府核准后,再行签订,以免“中央主管机关即略有意见,亦以签订在前,无从补救”。当时蒙藏委员会鉴于“达结案迁延四年之久,关系边防綦重”,有意再次派员调查大金寺僧安置案,后又计划等黄慕松返京后再斟酌情形办理,此议乃寝。黄慕松于11月28日离开拉萨。次年1月,行政院训令蒙藏委员会“迅即查复大金寺善后交涉中途生变情形”,以预筹康藏交涉失败的应付办法。同月,川康边防总部代表邱丽生和噶厦代表出科签订了安置良善大金寺僧规约八条,只是刘文辉仍未及时向行政院呈报相关信息,直到4月份行政院才知晓该规约的详细内容。
另一方面,达赖圆寂之后,班禅在解决西藏问题上的作用再次凸现出来。1934年2月20日,班禅被选为国民政府委员。7月,班禅致函国民政府,决心由陆路返藏。但西藏方面虽然欢迎班禅回藏,但坚决反对其由青海转道回藏。由于当时正在赴藏途中的黄慕松也持保留意见,班禅返藏一事暂时搁浅。与此同时,国民政府再次把西康建省提上议事日程。同年2月,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决议:在西康省政府未成立之前,设西康建省委员会。12月,国民政府简派刘文辉、诺那呼图克图等人为建省委员会委员。
1935年2月,黄慕松回到南京。同月,班禅在内蒙古阿拉善旗成立西陲宣化使公署。3月15日,黄慕松接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对于藏事积极设法调整,“因思借重班禅力量以解决藏事,于是决定护送班禅回藏”。然而,西藏噶厦再次对西康建省和班禅由陆路回藏表示反对。噶厦4月27日致函国民政府称:“至于川康界域,现在尚未划清,乃西康忽已设立建省委员会,所派委员,如诺那等,又均系反对西藏之人。以此观之,汉方对藏表面虽云和平,实则渐图侵夺西藏土地、人民及权利。此诚为最不善之事。”
5月,因为听说正在长征中的红军可能进入西康,班禅决拟“取道西康回藏,以维民心”。蒋介石也认为班禅“往青、康宣化及早日回藏,确系必要”。6月18日,行政院发布班禅回藏事宜决定。同年6月,在蒋介石的支持下,和班禅关系密切的西康建省委员会委员诺那又被任命为“西康宣慰使”,回西康宣慰。10月,诺那在道孚县将刘文辉部队三个营缴了械,并撤换了道孚、炉霍、甘孜等县的县长,力图推行“康人治康”。刘文辉部队因此多次与诺那武装发生军事冲突。后来,诺那被红军击败,并于1936年5月因病圆寂于甘孜。可以说,国民政府采取这些举措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利用班禅和诺那呼图克图这样的藏传佛教领袖和高僧,在康区抵制红军在当地的活动。并建立自己的亲信势力。
值得注意的是,红军入康并可能入藏也一度引发了西藏地方政府的惊慌,藏军除了在金沙江西岸不断增兵之外,并曾向蒋介石试探,是否有采取联合军事行动以防堵红军的可能性。此一设想最初得到了蒋介石的积极回应。于是,1935年8月间,在声称已经获得蒋介石首肯的情况下,数千名藏军准备开拔前往甘孜地区,协助中央“剿匪”。当时亦有消息指称,另一支藏军部队也将很快前往青海的玉树地区。对于藏军的这些举动,马步芳和刘文辉当即向蒋介石提出了强烈质疑,并且指出在不清楚拉萨真正动向之前,一旦贸然允许藏军通过青、康部队所驻守的防区,其后果不堪设想。蒋介石随后告知藏军暂时不要越过金沙江。
9月4日,国民政府特派蒙藏委员会委员诚允为护送班禅回藏专使。几天后,蒙藏委员会驻拉萨代表就得到确切消息说,西藏当局决定照旧反对班禅带领仪仗队入藏,“并决实力拒抗,连日正在运送枪弹赴康中”。蒋介石则再次要求驻康藏军“勿许越过金沙江”。1936年1月23日,蒋致余向国民政府报告说,藏方对于班禅回藏问题及诺那事件非常关注。2月1日,噶厦再次致电国民政府反对护送班禅的三百名仪仗队官兵入藏。可以说,西藏此时增兵金沙江边,有几层目的:第一是防止红军入藏;其次是防止中央军事力量入藏,既包括追剿红军的中央军,也包括护送班禅的仪仗队;再次则是预防中央政府的亲信势力诺那在康区可能带来的变数。而康藏纠纷未能彻底解决使得金沙江成为当时各方对阵的敏感地区,康藏边界问题此时仍然是拉萨最关切的问题,噶厦就曾向国民政府提出先解决康藏界线纠纷再谈班禅返藏问题。
同年3月,国民政府决定补助二万元修复大金寺。西康建省委员会也把“安置西康大金寺僧众及修复寺庙一案”作为1936年度的重要工作之一,力求尽快予以解决。同年10月,数千藏军再次渡过金沙江,与当时驻守江东德格、邓科、石渠及白玉等县份的青海部队交战。藏军此举正是要给国民政府武装护送班禅返藏施加军事和政治压力。南京高层甚至认为西藏这一举动是英帝国主义在背后唆使;鉴于“对日外交现正日趋紧张之际,康藏边地,诚不宜再启纠纷,与英关系,尤应保持友善之态度”,因此国民政府的应对方案“仍主和平”,决定让班禅暂驻青康安全地带,而青、康当局在军事上予以相当部署;同时要求噶厦速将藏军撤回原防,并“迅派负责人来京,商洽中央与地方间一切问题”。1937年1月,藏军撤回金沙江西岸,邓柯、白玉、德格、甘孜四县随即由刘文辉部接收。2月,蒙藏委员会致电刘文辉指出:“大金寺案,中央亟盼早日解决。”5月,国民政府又得到情报:“藏方刻正积极备战,并已动员,令日内两代本押解枪支五百赴康,决意抗拒班禅回藏。”12月,九世班禅喇嘛圆寂于青海玉树,“此在中央对藏政策方面,当发生相当之影响。而西藏政府以班禅既已圆寂,即不啻其与中央关系之间扫除若干障碍,反日趋于接近”。1938年夏,国民政府获得消息:藏政府已于青海塔尔寺附近找到十三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随后,国民政府积极利用转世灵童的认定和坐床事宜来加强与拉萨的关
系,并确认在西藏的主权。拉萨为了让灵童能够尽快入藏,也积极协调与国民政府及青海、西康等地方当局的关系。
1938年8月,青海与西藏双方代表在邓科签订了《青藏和好规则》。12月30日,西藏代表索康汪钦和西康调解甘案专员章镇中等人签订“安置大金良善寺僧详细办法”七条。1939年1月1日,西康省终于正式建立,刘文辉出任省主席。同年5月,鉴于“大金案件延搁多年,在此抗战期中,巩固西陲,安定后方,和平解决实有必要”,行政院正式核准康藏双方所签订的安置大金僧规约。由于国民政府认为该规约的签订解决了中央与西藏之间的“悬案”,所以1940年春夏。行政院拨发调解此案的相关款项。至此,扰攘十年之久的第三次康藏纠纷完全解决。
四、余论
综观这次纠纷的演变可以发现,国民政府先是积极介入并力图调解,以免影响汉藏关系和好的大局。但当“九一八事变”爆发后,面对国内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对于先前一度认可的唐柯三所签订的停战协议,国民政府不得不命令不予签字,以避免在英帝国主义的侵略面前也“不抵抗”的舆论压力,随后将康藏纠纷暂时交与刘文辉处理。1932年9月,国民政府高层力图再次介入纠纷的调解当中,但因其并未能实质地控制西康、青海和西藏等地方当局,所以,当康藏、青藏签订停战协定时,并没有在事前事后及时呈报相关信息。达赖喇嘛圆寂后,国民政府则利用黄慕松入藏及护送九世班禅返藏等契机积极介入康藏纠纷的处理。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之后,因顾虑对英外交,国民政府再次对康藏纠纷及西藏问题进行“和缓处置”。当1938年康藏双方最终签订安置大金寺僧的规约时,国民政府则认为是解决了中央与西藏地方之间悬案,因而涉及的相关费用也由中央政府来承担。另一方面,这次纠纷也增强了国民政府加快西康建省的决心;因为西康建省被认为是在没有完全解决西藏问题的情况下划清康藏界线的最好办法,可以借此解决康藏纠纷。而且,在南京中央扶持的格桑泽仁、诺那呼图克图等人相继失败之后,国民政府不得不大力支持刘文辉主政西康。总之,国民政府是根据自己对全国局势特别是康藏局势的“控制力”来决定自己对康藏纠纷的介入程度的,并把解决此次纠纷作为解决西藏问题的一个重要环节来处理。
需要指出的是,国民政府没有清晰的、一贯的康藏政策是康藏迁延不决的重要因素之一。如前文所述,这次康藏纠纷牵涉了达赖班禅纷争,但是南京政府在与达赖和班禅同时打交道时,对于孰轻孰重,孰先孰后,不但没有一个明确的方案,而且经常发生变化,以致于造成政策混乱。刘文辉部下邓骧就指出,南京中央“既不能以兵威安定西藏,又不能调和达班之争,而送班回藏,徒唱袒护班禅高调,益起藏疑,而汉藏感情愈益恶劣。十九年大白纠纷,本无多大问题,藏方初意本不过问,有听汉官自主之说,徒以无知之辈,造言康军欲借此护班回藏,大金娃遂怂动达赖,正式指派军队与汉开战,而情事由此扩大矣”。1932年5月,《大公报》的社论也指出:“以班禅之无力,与达赖对班禅之猜忌,如果欲利用班禅,制止藏番东侵,其有无效力,固不敢知,而反响如何,要不容不虑。”同样,南京中央先后派遣和班禅关系密切的格桑泽仁与诺那呼图克图去西康活动,不但加重了达赖的疑虑,而且给刘文辉处理康藏纠纷造成了困扰。
同样值得注意的是,这次康藏纠纷还关系到中央政府及地方政府的威信,以及边疆少数民族对中央政府的认同。白利村在向汉官报告时先是说:“小的白利村,系弹丸弱小民族之地。自前清以来,对于中央政府无不竭忠效命。”“民等及西康各县同是汉人领土,请勿置而不顾。为保全国防起见,希设法收服(复)失土,仍归中国管辖为祷。”继而称:“我白茹素系国家良善人民,此次极力帮助汉兵,并支应乌拉差役。白茹民众不顾产业财物,一心向汉……似此区区之大金寺藏兵,公家尚不能克服,现在康地人民均言,与其求助于汉人,不如求助于藏番。”在战争进行期间,康军就发现:“自甘孜失利后,北路各夷,复怀异志,大有附逆之象,而南路夷人,亦蠢蠢欲动。”其实,最初康军之所以力主对大金寺用兵,主要计虑之一就是维护“汉官威信”“维护边地治安”。1933年,因朱倭土司“叛汉投藏,勾结藏兵,连陷甘孜、瞻化两县”,康军“法办”了朱倭土司。1934年1月,大金寺僧则因邓柯“保正素常亲汉”,将其房舍焚毁。由此可见,这次战争关乎“民心向背”。
唐柯三甚至注意到:“溯自民国以来,西康每遇发生问题,从未彻底解决一次,以致藏人轻我日甚。”因此他认为:“藏兵不撤出(甘孜、瞻化),所谓调解无异城下之盟。中央委曲求全,自具苦心,但国威大损,民心大失,川康从此多事矣。”而藏军之所以敢于“开衅”,就在于藏人“目无”南京中央政府。直到康军把藏军逼至金沙江西岸并收复德格等四县后,情况才有所改变。刘文辉因此感叹道:“自民国以来,藏军东侵,未尝失败,狃于常胜,遂藐视中枢。自有是役而后,藏人始知畏威,不敢萌东侵之念,信使往复,唯恐失仪,中央威信,始从此大立……中央借此派黄慕松入藏,此为民国以来中央大员入藏之始,于此役之胜利,确有莫大之关系。回想大白事件,却是西康一大危机,当时如不决心用兵,或用兵而不胜利,或胜利而不迅速,则西康最低限度,也从此多难矣!”由此可见,这次康藏纠纷对1930年代乃至以后的川、康、藏局势产生了重要影响,也对国民政府的统一运动产生了重要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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