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美国的游说政治
2009-03-11吴旭
吴 旭
熟悉美国政治运作的人,对于其两党轮替、三权分立、总统选举等架构和运作模式,大概都能够说出些道道来。可是,要是说到美国“游说政治”的根底和内幕,大多数人恐怕都既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如果把美国的政治体系比喻为一部车的话,那么各个政府部门无疑是这部车的发动机,车轮,传动轴,离合器等重要部件;而金钱和民意,或者更形象地讲,财气和人气,则是保障和推动车辆正常高效运转的汽油和润滑剂。这里面,那些无所不在、无孔不入的各大游说团体,政治掮客机构和政府公关代理人,恰恰是那联接各个主管职能部门、保障油路顺畅的联动齿轮和磨合装置。
在英语里,游说(dobby)一字原是名词,字面意思是指“过道”或是“走廊”。从美国内战时期开始。因为不断有各州各地的利益团体聚拢到首都华盛顿,专门等待在议会或政府办公机构的走廊里,希图通过与议员或政府官员的短暂晤谈来拉拢关系,影响决策,因而“走廊”这一政治游说地点,反而成了独具美国特色的“游说政治”的代名词。想当初,美国的建国之父们为了摒除金钱对于权力的侵蚀和影响,煞费苦心地把合众国的首都,选在了远离当时经济金融中心的一片沼泽地里。谁想200多年过去后,不仅首都华盛顿早已今非昔比,当年那些只能站在走廊里苦苦等待的说客们,如今也已经登堂入室,坐拥翻云覆雨的决策影响力了。
在首都华盛顿的中心,离白宫和国会山只有几条街,坐落着一条享誉盛名的“K大街”。沿着这条横贯东西的大道两侧,密密麻麻聚集着多达上千家的公关公司、游说机构以及各类代言人团体。虽然铭牌各异,称谓不同,但透过那虚掩的门禁、遮阳的百叶窗,仿佛能看到三五成群的职业说客、公关专家们,或高谈阔论,或穿针引线,搭建着一条看不见的权力延伸线。据最新的统计数字,在华盛顿联邦政府部门正式注册的职业“说客”,“掮客”,现在有多达3.5万人;另外还有超过2500家专职游说公司,更不用提那成千上万的各类游说客户了。以营业收入排名第一的帕顿·博格斯公司为例,其2008年的游说收入约达4000万美金,有超过300家固定客户,其中既有像沃尔玛特,索尼公司,甲骨文软件等跨国公司,也有像里士满镇政府,儿童肿瘤基金会,甚至包括像俄克拉荷马大学,威斯康辛大学等非赢利或公益机构。排名第二位的卡西迪公关公司,也算是“大名鼎鼎”了;1996年,就是通过卡西迪公司的直接斡旋牵线,台湾前领导人李登辉实现了首次访美,给当时的中美关系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从1998年至今,卡西迪的整体游说收入达到令人咂舌的3亿美金。
俗话说,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说客们又是如何替客户消灾解难的呢?在美国的政治运行图谱里,行政、立法、司法三权分立,似乎各司其职,互不干涉;但选举政治的内核实质,其实是各个利益集团之间定期的实力对决和利益重组。这里的实力对比无非包括两方面:一是财力,一是人力。无论是总统候选人还是其依附的党派,无论是参众两院议员还是各州的政府阁员,都需要大量金钱来支撑那每几年一度、耗资巨大的竞选“烧钱比赛”;同理,没有一定规模的选民团体来站角助威、追随拥戴,再宏大神圣的施政理想也只是镜花水月,无所依托。于是乎,说客们的政治杠杆作用马上显现出来了。通过组织名目繁多的筹款活动,说客们把“财神爷”和手握权力的“寻租者”请到同一个台面上,互通有无,各得其所。另外,因为代表着各式各样的利益团体,职业说客们肩负着在立法和行政部门推进客户利益和权益的职责。为了使“下情上达”,游说机构利用各种名目由头,组织听证会、发布会、研讨会,以民意民情为筹码,影响议员立法和行政部门的政策执行过程。在过去的20多年中,随着游说活动专业化、职业化、信息化程度的不断提高,游说行业也从过去半遮半掩、含含糊糊的灰色地带,一跃成为公众瞩目、不容或缺的高级政府公关门类。特别是在布什执政的8年时间内,因为其一贯支持照顾大企业、大财团的政策立场,加上其内阁成员们深厚的商业企业背景,更为游说团体们提供了一个大展身手的舞台。在克林顿任期时。美国2000年全年的游说费用大约是15.6亿美金;到了2008年,这个数字火箭般窜升到了每年33亿美金。2008年中期开始的这一波经济衰退,几乎冲击了美国每一个行业和门类;但是,游说行业却基本未受影响,俨然是一支独秀。今年3月份,当美国的联邦政府经济振兴计划刚一通过,财政部和议会参众两院的拨款委员会门前立刻车来车往,门庭若市;各路游说人马你方唱罢我登场,找关系,卡位置,都想从这几千亿的大蛋糕上分一块。
随着游说活动在政府决策和立法过程中的作用越来越彰显,其负面影响和各种政治丑闻也越来越多。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权钱交易。如果按行业来划分,在过去的十年里,排列美国游说投入前两位的行业分别是,金融保险房地产业(37亿美金),以及医疗制药行业(35.5亿美金),平均每年投入都超过3亿美金。他们游说的重点,涉及联邦税收的减免,放松或者废除有关的法规限制,增加联邦政府拨款、补贴等等。而这两个行业。恰恰又是美国这一轮经济危机的始作俑者。过度松弛的金融和保险法规,直接助长了房地产业以及房屋信贷的泡沫式膨胀;而昂贵不合理的医疗保险体系,更是使得美国一般的商业企业不堪重负,使得低收入的群体没钱看病。奥巴马2008年竞选时的一个重要口号,就是要把游说集团的影响,从华盛顿的政策决策环节中剔除出去。
如果上面这个“权钱交易”的例子还比较隐晦的话,斯迪芬·派恩明码标价兜售美国政要私人会面的举动,则是完全赤裸裸的不道德交易了。派恩曾是美国一个参议员的属下职员;在2008年时,除去在美国国土安全顾问委员会中任职外,他还是一家私人游说公司的老板。2008年7月,英国《泰晤士报》一名记者,冒充是一个亚洲流亡政客的代理人,向派恩的游说公司询价:花多少钱才能和美国的现任政要会面?派恩的答复是,“具体的费用现在不好说,但应该在60万到75万美金之间;至于谁能够出面,切尼(当时的美国副总统)有可能,但国家安全顾问(史蒂芬·哈德利)绝对没问题;国务卿赖斯博士也可以;这些高级官员都可以接待你的客户,讲一些正面的评价。”这副口吻,俨然把美国的一班政要玩弄于股掌之间。
美国游说政治中另一个无法割除的痼疾,就是所谓的“旋转门”现象。无根无脉的说客们,要想打通各种政府关节,使用行贿收买等不合法手段似乎在所难免;但是,对于卸任退役的政客们来说,这一层麻烦就完全可以省却了。每一届的政府更迭,特别是涉及党派轮替的改选后,那些前朝的臣子们刚刚走出国会、国防部的公务大门,往往转身就折进了“K大街”上各种游说机构的“私务”大门。头衔一换,名头一改,原来的国土安全部部长助理,摇身一变成了卡西迪公关公司负责安全防务游说的高级主管;原来的参议院外交委员会的资深议员,现在成为了某个外国机构的政府公关代言人。合作的双方自然心照不宣,一方需要关系和桥梁,一方提供人脉和影响。这种把游说机构当成“权力提款机”的情况,如今在华盛顿的政治博弈中非常普遍和稀松平常。美国非政府研究机构“公民分析组织”的一项统计显示,从1998年到2005年,在198名从美国联邦众议院离职的议员中,85人(43%)成为了职业说客;至于那权力更大的参议院,在36个退休离职的参议员中,18个(50%)成为了职业说客。像前美国众议院拨款委员会的主席,还有前美国共和党全国委员会的主席,都是在离职后马上注册了自己的游说公司,转身向原来的老同事或下属作起了游说工作。当然,这种“继续发挥的余热”也是要按质论价的;如果是有一定政治运作经验的前政客助理,改作职业说客后,那么年薪能涨到20万到30万美金不等;如果要是重量级的党派领袖或是内阁要员,那一年的游说年薪更可以高达二至三百万美金。
为控制院外游说机构对于政治决策的负面影响,美国的国会也曾通过了一系列相关的法案;但就效果而言,往往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比如像1995年公布的“游说改革法”,就特别明确规定了“说客”的专业身份和活动范畴,并明令禁止金钱利益等因素介入政治决策。按照规定,说客们不能通过豪华宴会,赠送高贵礼品(任何超过50美金的礼品),或者安排特殊度假旅游服务等,来贿赂收买政府官员。其后通过的“游说公开法案”和“外国代理人注册法案”,更明确规定了国外机构在美从事游说活动的各项限制和条例。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何况那些制定政策的,往往又都是未来对策的执行者。2007年11月26日,美国资深的共和党参议员,前多数党领袖川特·劳特,突然宣布将在年终前辞去自己的参议员席位。在公开的记者发布会上,劳特脸上满是壮志难酬的无奈,并频频表示“自己的辞职完全是出于对目前参议院内政党争斗的心灰意冷。我需要留下时间做点其他的事情。”做些什么呢?有明眼人指出:参议院刚刚通过的一项行为自律条例中要求,所有退休的参议员都必须要等待两年以上,才能接受与游说有关的工作。但是,这—规定的有效起始日期是2007年12月31日。也就是说,劳特宁肯早两年辞去现在的参议员职位,也不愿意错过“职业说客”这一趟末班车。美国“说客政治”的强大吸引力和感召力,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