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叶圣陶先生题签
2009-03-09何宝民
何宝民
一个璀璨绚丽的星空,一个跃然于精神世界的人群,一种传承不绝的文化接力,一种播种文明的耕耘。走近名家,领略他们多彩的生活经历;感受他们的人格魅力和深邃思想。走近名家。你会日渐丰富自己;你会日益向往崇高;你会沉淀思想学会思考。
(编者)
请叶圣陶先生题签,我先后有两次。
第一次是1978年。我的一本写给孩子们看的寓言故事即将出版,一门心思地想请叶老题写个书名。
叶老是著名的作家、教育家,但我首先“认识”的是儿童文学家的叶老。《稻草人》《古代英雄的石像》都是我少年时代的枕边良友。中学时期,课文中有叶老的《夜》和《多收了三五斗》,又为我开启了认识社会人生的一扇大门。他的许多著作的“年龄”比我的年龄还要大,名作《倪焕之》1929年问世,10年之后,我才来到这个世界。太想一睹老人的丰采,一个秋日的下午,我贸然地走进了北京东单8条71号叶宅。
这是一座小四合院,院内寂静无人,我“长驱直入”地到了北屋上房。一个姑娘问我来意,我说拜访叶老。她喊了一声:“爷爷,有客人。”一会儿,老人从套间慢慢走出来。叶老对我这样的不速之客,没有介意,淳厚谦和,彬彬有礼,蔼蔼然长者之风,使我既感尊敬又觉亲切。这年叶老已84岁,清癯但精神尚好。慈眉善目,一寸来长的雪白的寿眉,令人印象极深。有人曾用“昆仑飞雪到眉梢”形容,确是恰切。我自我介绍,河南南阳人,中学语文教员。叶老听了笑着说:“老师啊。我们是同行。”一句话,使我因唐突造访的不安稍为减轻。当时“文革”刚刚结束,谈话中叶老很关心学校语文教学的情况,谈及教材使用、课时安排,我都作了介绍。我请他为小书题签,他答应写好寄给我,让我留下书名和通信地址。
告辞时,叶老坚持要送出房门,走下前檐台阶方才止步。料想不到的是,这时叶老竟然向我鞠了一躬。这样的告别礼数令我手忙脚乱,我一下子又是敬礼,又是鞠躬,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回到南阳不久,即收到叶老的复信和题写的书名,信中说,“尊著书名,顷勉力写就。殊不佳,尽可弃置不用。”信是竖行书写,字写得大,一笔一画,工工整整。
以后,我调到郑州做语文编辑,又和叶老有过几次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1980年,《中国古代寓言故事》一出版,我就寄奉老人,表示谢意。同时在信中说,刊物选了他的散文《牵牛花》向读者推荐,请他可否写一点文字。叶老复信说:“选拙作散文,《牵牛花》可以滥竽充数。嘱我作文,迩来心思不易集中,难于执笔,歉甚。”叶老年事已高,他很难再写文章了。
1981年,我听朋友说,叶老给他外甥女江亦多的书简中论及语文教学的不少。于是专程去汲县师范拜访江老师。和她一起摘录信中体现叶老语文教育思想的论述,编成《跟初教语文老师说的话》,刊登在这年10月出版的《河南教育》上。发表前寄叶老过目,最后由叶老的大儿子、也是作家和编辑家的叶至善先生审校。
1983年,第9期《河南教育》上又登出了叶老的《鲁迅先生的两首诗》一文。这是叶老对语文教师提出的问题的解答,对《自嘲》和《无题》做了精炼而又通俗的阐释。首发时,我仍寄请至善先生核正。叶老特别嘱托,一定要向老师们讲清楚,请大家万勿迷信他的解释,认为他讲得不对就不要采用,最要紧的是要考虑怎么讲才能使学生明白。
也是这一年,《中学生阅读》筹备创刊。办刊宗旨、栏目设置都有了初步的想法,当务之急是请人题写刊名。
叶老关于语文教学有系统的论述,凝聚着真知灼见。即以阅读而言,他认为:“阅读不仅是中学生的事,出了学校仍要阅读。人生一辈子阅读,其实就是一辈子在积蓄中,同时也是一辈子在长进中。”他强调阅读教学“首在养成读书之良好习惯。教师辅导学生认真诵习课本,意在使学生渐进于善读,终于不待教师之辅导而自臻于通篇明晓”。这些观点,实践证明是不刊之论。上个世纪80年代,阅读教学在中小学语文教学中远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所以,创办阅读杂志正是当时语文教学的需要。这个刊物体现了叶老的语文教育思想,请叶老题写刊名是再合适不过了。
又是一个秋日,我第二次走进了北京叶宅。
叶老还是在北屋中间的客厅接待我。我汇报了刊物的准备情况。叶老耳背,但听得很专注。叶老对我们要办这个杂志是高兴的,希望我们把它办好。我就着话题提出请叶老题写刊名、担任顾问并给创刊号写文章的要求。题写刊名,叶老倒是没有推辞;顾问,叶老说,他老了,是不是让至善去做;文章,叶老觉得该说的过去都说了,如果没有新意,就不用再写了。话说得实在诚恳,我只有敬佩和感谢。最后,说好我过些天去取题签。
再去北京,叶宅正在翻修房子。我按着留守人员说给我的地址,见到叶至善先生。他将叶老的照片及题写的刊名交给我。顾问,商定请至善先生担任。写文章的事,我想了一个变通的办法:选叶老关于阅读的几段论述来代替,在第一期发表,至善先生表示同意。
“中学生阅读”几个字,叶老写了四五条。刊物当时还没有美术编辑,我自己“操刀”,选择之后略作修整,就在1984年1月的创刊号上使用了。一代宗师手写的刊名,为这个新生的小刊物增添了光彩。
二十多年以后,读《新文学史料》,看到叶老1980年3月12日给老友刘延陵的信。近90高龄的叶老,那时眼底出血结疤,又有轻度白内障:“看外物直线不直,方形不方,朋友近前,仅见其大概,不能细辨其眉目。阅报须兼用眼镜放大镜,仍然模糊依稀。”“听力亦大差。用一日本制的助听器,开会时听人发言,仍感不清不楚。”即使如此,老人仍是“写信为常课,友好与不相识者投书,多数作复”。回想当年,我给叶老添了多少麻烦啊!
叶老道德文章,四海同钦。臧克家先生说得好:“‘温、良、恭、俭、让,这五个大字,是做人的一种美德。我觉得叶老身上兼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