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枇杷树
2009-03-09何永飞
何永飞
在乡下,一棵树是不会被人注意的,更不会对它产生浓厚的感情。但在灰蒙蒙的城市,一棵树的价值就凸显出来了,就好比我窗外的这棵枇杷树。它若长在老家农村,或者我生活在满目葱绿的农村,那它是不会出现在我笔端的。可现在,我对它已不再是表面意义上的喜爱,而是形成了一种深深的眷恋。也许是它的根扎进了我的心田里,也许是我的心嫁接在了它的枝干上。我觉得,假如没有这棵枇杷树,整座城市肯定会枯萎,虽然它的绿荫没有遮盖整座城市,它的根系没有蔓延到城市的各个角落,但它看似微不足道的绿叶却时时让人看到希望。
在我搬来这间房子之前,枇杷树就已经站在了窗外,故我无法说出它栽于何时。当然,我若真想知道,那未必打听不到,但这样追根溯源的结果只会得到一个毫无价值的答案,所以我也从来没有要去打听的念头。在它的四周有几座陈旧的房子,与远处高耸入云的那些大楼极度失衡。我目前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条件虽不是很好,但因有这棵枇杷树陪伴,生活还过得其乐融融。我几番寻找,看它附近还有没有枇杷树,可每次都是徒劳,不要说是枇杷树,就是别的小树都没有一棵。由此我更加知道它弥足珍贵,我为能拥有它,能与它相伴而感到无比庆幸。
《本草衍义》上说,枇杷因其叶似琵琶而得名。枇杷在古代诗词中留下了许多芳影。“淮山侧畔楚江泪,五月枇杷正满林”(白居易),将心中的伤愁寄托在满林枇杷上,不用多说就可以让人想象到作者当时那种苦楚重重的心境;“杨柳支支弱,枇杷对对香”(杜甫),作者以对比的手法,由衷抒发了对枇杷的赞美之情;“万里桥边女校友,枇杷花下闭门居”(胡曾),这是作者题赠给住在浣溪沙万里桥边女诗人薛涛的,表达出了诗友间绵绵的情谊。据有关资料记载,枇杷还有很高的食用价值和药用价值。但在这里,我不想去描述它。说到一种事物,就考虑它的实用价值,既而千方百计去占有它,为己所用,未免显得太无情太霸道。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跟窗外的这棵枇杷树虽相伴将近三年,它年年开花,年年结果,但我从没吃到过一颗它的果子。不是我不爱吃枇杷果,也不是我不知道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只是真的舍不得或者说不忍心对它下手和动口。
很多树木是逢冬隐匿,寒风一吹,昔日英姿飒爽的绿叶就纷纷逃回到大地的怀抱。而枇杷树,我窗外的枇杷树,对冬天没有丝毫畏惧,就算白雪覆盖,就算寒霜侵袭,它都傲然挺立,不减英勇风采。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它没把笑颜留给暖融融的春天,而是倾情奉献给了灰突突的冬天。这就是它的高尚和伟大之处,也是它与众不同的个性。它素洁的花朵在枝头簇拥,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把冬天的孤寂驱赶得无影无踪。打开窗户,它馥郁的芳香就随风而入,扑入鼻孔,直抵心扉,顿然让人神清气爽。它的花期很长,大概一百天左右,单从这点就可以看出它骨子里没有吝啬的成分。当酷暑难耐的夏天来临,它不仅给你撑起绿荫巨伞,还给你带来美味甘果。那金丸般的果实一嘟噜一嘟噜地点缀在绿叶丛中,还没伸手摘取就已经满口馋涎。这时,总有很多小孩子拿着木棍来敲打枇杷果,稍微调皮点儿的孩子就直接捡起地上的混泥土块打,好几次我的玻璃窗都遭殃了。但能有什么办法,调皮捣蛋乃小孩子的天性,自己小时候还不是一样。更何况这棵枇杷树平常与我相依相伴,给我的生活带来不少趣味,现在随它受点苦也是应该的,也算是有难同当吧。
我真的不敢想象没有鸟鸣的世界会怎么样。我的童年、少年都是在鸟鸣声中度过的,那时虽不懂得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道理,也不懂得保护生态环境的重要意义,但也分明地感觉到了有鸟鸣的日子就是不一样,活得快活自在。当然,由于自己小不懂事,也有几只可爱的小鸟在自制的弹弓下丧命,永远地关了上歌喉,如今回想起来,心里总感到很自责很懊悔。离开农村,漂泊在城市里,我不知多少次梦回故里聆听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每次梦醒,都发现枕巾上有泪痕,因为在钢筋混泥土的楼房间我看不到小鸟的身影,听不到清亮的鸟鸣声。直到我搬来这里,搬来这间陈旧的房子,与窗外的这棵枇杷树相伴,没有鸟鸣声的那种失落感才得以消散。经常栖落在枇杷树上的是一群不知名的小鸟,大概有十来只,其羽毛色彩缤纷,腹部呈雪白色,背部是天蓝色,两翼下方各点缀着一小块白色。我曾依照它们的结构特征查找过一些关于禽类的书籍,但还是无法准确判定是属于哪一类。它们的鸣叫声清脆不聒耳,有韵律不遭杂,犹如仙女在欢歌。清晨,我还没睡醒,它们的歌声早就飘落在我的枕边,激活我半凝固的血液,让我带着饱满的精神去面对全新的一天;黄昏,它们又如期把歌声奉献给我,为我洗去全身的疲惫,把城市的喧嚣阻隔在了我生活之外。假如没有这棵枇杷树,就不会有鸟鸣声,我也就不会在物质清贫的寒境里依然过得怡然自得。
雨夜本孤独,雨夜本伤感。但有知己般亲密的枇杷树陪伴在身边,我内心的孤独和伤感也就淡然无存了。夜雨打在枇杷叶上,淅淅沥沥,似乎是在弹奏一曲美妙的乐章,又似乎在讲述一个美丽的童话。临窗而望,灯光透射在洁净的枇杷叶上,随着微风吹拂一闪一闪,好不耀眼。在这样诗意盎然的夜晚,可以围炉而坐,温一壶浊酒,右手持蒲扇,左手拿一本史书,与古人促膝而谈;可以沏一杯香茗,怀揣一阙诗词,在或恢宏或幽雅的意境里自由翱翔;可以从匣子里取出挚友曾经写来的书信,把旧情重温;可以铺开宣纸,挥毫泼墨,把瑰丽的生活抒写,把辉煌的明天描绘。当然,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只静静地呆坐着,聆听风声、雨声,这样未尝不是一种享受。而我在这样的雨夜,最喜欢做的是把雨夜的美妙,把雨夜对生命的领悟,噼里啪啦地敲打进电脑里,然后传递给身在大江南北的朋友,让他们和我一起分享。平常为生计奔忙,也没来得及问候朋友,趁此良机,与朋友同享雨夜情趣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我不知多少次跟朋友提到窗外的这棵枇杷树,虽然他们没有把羡慕表露于言辞,但我还是分明地感觉到了他们对绿色对鸟鸣对雨打枇杷声的渴望。
前两天,小区的公告栏里贴出通告,说要把这里的所有旧房子拆除,盖几座雄伟的大厦。我又面临着搬家,搬家倒没有问题,只要打个电话,几分钟时间,搬家公司就帮你搞定了。但我真的舍不得窗外的这棵枇杷树,说句实话,这么久地跟它相处相伴,我觉得已经很难跟它分出彼此,也许我们都是树,也许我们都是人。还有要盖大厦,占地面积肯定会比住房大,而这棵枇杷树很有可能就会被电锯锯倒,然后其根也会被挖掘机刨出。那时不知这座城市会不会感到一点痛,但现在想想,我的心就开始滴血了。
责任编辑:蒲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