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上的民族
2009-03-09刘文玉周丽
刘文玉 周 丽
“羌,西戎牧羊人也。从人,从羊,羊亦声。”古时的羌人以牧羊为生。历史上他们曾是一支庞大辉煌的民族,后来因为战争所迫和回避民族压迫而离开水草丰茂的故乡迁徙到如今的岷江上游,从此告别了因战争造成的颠沛流离的生活。苦难造就了他们顽强的生命力,他们从内心深处渴望有一个和平安定的生活环境。于是,在默默无语中寻找到土地并安定下来的羌人,又开始了在青藏高原南麓续写古朴民族文化的艰辛历程。这片以羌族为主要色彩的土地在青藏高原断裂边缘的重山中被厉风骤然打开,凝视厉风中的山,你的双目感受到的是灰色的质朴和沧桑。这里充满了神秘的传说,在青藏高原宽容博大的怀抱里,孕育着羌族这个历史悠久影响深远的古老民族。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羌人依附着耸峙的群峰,聆听悦耳的流水声,背负着祖先数千年来的历史,满怀着内心深处对民族理想的真诚希望,将他们的民族历史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心灵信仰
古老的民族文化造就了羌人对神秘力量的崇拜,这缘于他们对大自然的依赖,他们相信自己的想象力,用神秘文化的逻辑平衡自己历经苦难的心。在敬畏和超凡的灵感中,他们创造了诸多神。
天上的神人降到凡间,
凡间才有了人。
酒香了,
酒甜了,
底莫珠和玛木珠先敬神,
神不喝,
他们不敢喝,
神不咂,他们不敢咂。
这些吟诵的诗句反映了羌人对天神的崇拜和敬畏。
祖先崇拜和鬼魂崇拜则表现在家家必供奉的“角角神”,它被喻为镇邪的保护神。
角角神位上,
点燃了柏香,
迎接菩萨,
迎接过世的祖先。
信仰在每个人的心中,他们期望众神能帮助自己获得更多的劳动成果和生活上的幸福安宁,他们的种种关切和追求,使他们产生了对内心苦难的精神解脱和对来世幸福生活的憧憬,这些都证实和阐明了他们关于人、神、自然和人生的信仰和信念。
“释比”之谜
心在朴实和信仰中活着就会变得纯净,而朴实和信仰怎样才能接近神?让我们的目光去追随“释比”(即巫师)——羌人宗教的精神领袖。这片宗教栖身的土地因为有了“释比”而更赋神秘和优美。“释比”们没有组织,没有寺院,但他们却如群山险峰中一块巨大的岩石承负着所有羌人与诸神之间的精神传递。他们的心犹如一部内容丰富又极富文学价值的经典书库,承载着整个民族的史诗、神话、叙事长诗、习俗长歌和短歌,这些四音节一句的韵文音韵优美,节奏舒缓,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这些经文全凭“释比”的口传心授流传至今,这使羌人古老文化的传承有了令人折服的说明和解释。
“释比”们还承载着羌寨中建房、婚礼、丧葬、祭山、驱鬼招魂、除秽消灾等事宜的主持和操办,他们通过吟诵经文和实施法术来为人们指点迷津。“释比”的巫术使羌人借着这种仪式和信仰进入到超自然的领域。这信仰明白实用,增强了他们的自信力,保持了民族平衡的态度和精神的统一,一个民族因此而变得善良真诚。舞蹈是“释比”作法式的主要表现形式,尤以皮鼓舞为首要,舞蹈动作复杂而夸张,使这种巫术极具艺术性和民族性。
生活风情画
生命之火不息,悠久的农耕为本、艰苦奋斗的传统和古老的文化造就了羌族这样的特殊族群。男人和女人成家建屋,从大家庭里独立出来,按照各自的分工而生产劳动,有条不紊地完成从日出到日落的一天劳作,这种劳动是自觉的,自由的,充满了对生活的无限热爱。当小麦、青稞、玉米成熟时,便将它们酿成醇香浓味的“咂酒”。
青稞喷酒香了,
麦子喷酒香了。
有蜜糖那么香,
又与蜜糖的甜味不一样;
有核桃那么香,
又与核桃的香味不一样。
热情好客的羌人满怀淳朴的感情用“咂酒”和玉米蒸蒸饭、洋芋糍粑、腊肉招待四方来客,尽情地享受酒——这一古老的液体传递给他们的神秘力量,让它开启他们劳动的智慧,催化出他们强烈的创造力。
羌歌舞婆娑
劳动的忙碌和生活的艰难并不能磨灭羌人豪放的情怀。尽管时间随着草木的枯荣一季接一季飞快地流逝,但当劳动大体结束,他们总是用优美的歌声讴歌生活,用绚丽多姿的舞蹈抒发感情。这是一个歌唱、舞蹈的民族,他们在举办婚丧嫁娶时跳“沙朗”;在祭祀时跳“皮鼓舞”:在喜庆节日时跳“哟初布”……这些舞蹈节奏跳跃,动作奔放,感情热烈,在羌人的生活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
一夜羌歌舞婆娑,
不知红日已瞳瞳。
歌唱也许最能反映羌族人民的生活和对内心世界的表达,他们用歌声来咏唱,并使它世代流传。有什么样的劳动就有什么样的歌,耕地时有《牛山歌》,收获时有《收获山歌》,砍柴时有《砍柴山歌》……逢年过节、婚丧嫁娶,他们尽情地歌唱,抒发着内心的喜怒哀乐和一切崇高纯洁的感情。
音乐和舞蹈的表现当然离不开乐器。
羌笛就是羌人乐器中最具特色也最为有名的乐器。何以名为羌笛?因它据说是秦汉时期的古羌人所发明。最初是用羊腿骨或鸟腿骨制成,既是乐器,又作马鞭。如今的羌笛为竹制,双管并列,具六音,吹奏出的音乐优美动听。唐代诗人王之涣就曾写下这样的千古名句: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爱的见证
在羌族的世界里,婚姻是男人和女人之间持久的联结,并通过家庭延续下来。
含苞犹未放,
香气已清佳。
料得折花者,
其心似此花。
羌女的年轻秀丽赢得健壮忠厚的男子的喜爱,对婚姻美好的向往使男子充满勇气,他的父母便请了“红爷”(谋人)前去说亲:“我在懂理的养儿的人面前夸女贤,我在懂理的养女的人面前夸男好”,“这门亲事说成了,喜事的根根理好了”。红爷说亲成功,男子向女方送去彩礼,等候佳期的到来,因为“姑娘会使全家欢乐,就像玫瑰使花圃生辉一样”。“释比”为新人选择了吉日,这场热闹的婚礼要举行“花夜”、“正宴”、“回门”三个仪式。“正宴”是正式娶亲的这天,头天新娘在自家款待亲朋,称之为“花夜”:次日新娘穿上红嫁衣绣花鞋由送亲队伍送到新郎家,举行隆重的婚典;婚后三天,新郎及亲戚随新娘回娘家,称“回门”。自此,他们结成了亲密的伴侣,开始了灵肉合一的爱情,互相分担忧愁,共享美好的生活,他们生儿育女、赡养老人,家庭的观念在他们的头脑中极为清晰,一旦两人结合,就不会轻易分开。民族的血脉在他们的身上继承、延续,这种民族传统的优良品质,有一种人情的美和温暖。
守望灵魂
民族的血脉依靠着一代代生生不息的生命延续着,而个体生命究竟又能延续到怎样的限度?
水流来了,
也会流走,
人既有生,
也就有死。
朴素的心灵感悟证明着羌人对死亡的达观态
度。而当生命倾斜着滑向黑夜,悲怆就在瞬间来临:
永别了,永别了!
在不该永别的时候永别了!
你的灵魂如在灵堂,
请听听我的悲伤;
你去到阴间,
要保佑晚辈后代,
享受荣华富贵。
对亡人的追悼证明着羌人灵魂不灭的神灵观念,这也是他们祖先崇拜和灵魂崇拜的反映。亲人的去世让他们的心灵忍受不可遏止的痛苦的煎熬,但他们仍在痛苦中渴望着亡人的灵魂能去到自由美好的天堂:“你去世后,有去的地方”,“有住的地方”,“送你到美好的地方去。”
死亡的礼仪也许是残忍的,因为它将使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从此阴阳相隔,亲人只有依赖回忆和梦境让心灵得到一丝的安慰。羌人对死亡的礼仪有火葬、土葬、水葬和岩葬之分。火葬是羌族的传统葬俗,先秦《荀子·大略等》中有“氐羌之虏,不忧其受累也,而忧其不焚”的记载,《庄子》也载“羌人死,燔而扬其灰”。近年来受汉族习俗的影响,土葬成为羌族的主要葬俗,水葬和岩葬则限于凶死和夭折者。羌族信奉灵魂不灭,“释比”则能测算出亡人魂灵的归家日,招魂的这一日,亲人对亡人的思念和关怀就会在阴阳间无声地传递。
精神的圣殿
往事也许并不能真正成为往事,因为往事才能见证一个民族苦难却又辉煌的历史,而深重的历史才能铸就一个民族牢不可摧的精神堡垒。碉楼(汉代称“邛笼”)就是羌人精神的外向延伸和生动体现。羌碉的建筑艺术独特精湛,两千多年前,羌人为避外敌侵袭和抢劫,更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他们在村寨中“垒石为室”,修筑的碉楼高达六七层至十三四层,呈四角,六角或八角,棱角突出,每层都留错综的枪眼。修筑如此高大坚固的碉楼,他们不吊线,不绘图,全凭目测和经验,信手拈来不规则的片石、卵石加黄土粘合而成,却光滑平整得不留任何痕迹。碉楼坚不可催,这是生长在羌人世界里的精神之山,历经几千年的风雨仍带着羌人顽强的抗争精神傲然耸立在险峰险壑之中,几千年不朽的追求造就了凛然的民族精神,这种精神是顽强、是执著、是勇敢、是生生不息,是对爱、对梦想的追求,是如岩石般刚硬的品格。为着这梦想和信仰,为着心底的蕴藏和气质,羌碉默默无语,用它的坚韧和威严展示古朴动人的凝固的美,在天空和大地间撞击,用平静而深沉的感情向天、地、神祈愿——民族精神不灭。
责任编辑:赵正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