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母亲坎坷半世纪
2009-03-07周立夏飞丽
周 立 夏飞丽
1959年11月18日,四川省合川县(现合川区)云门镇双江村少年刘文学,因和偷摘集体辣椒的地主搏斗被杀害。半个世纪过去了,在历史长河中,
那个特定年代造就的英雄已渐渐淡出历史舞台,但英雄的母亲仍在。
没人知道刘妈妈究竟多少岁
2007年12月28日,10多年没下过雪的合川城飘起了雪花。合川区光荣院偌大的房间里,刘妈妈独自坐在烤火炉前,看着电视。
之前,刘妈妈一直住在合川区云门镇双江村2社,和儿子的墓园仅隔几块水田。
“1983年,刘妈妈的老伴去世后,我们就动员她到城里的光荣院,她不同意。”村支书李天益说,刘妈妈一个人种地、操持家务,从不以英雄妈妈的名义向政府提要求。直到上世纪90年代,她才领取民政部门每月发放的百多元优扶金。2001年,李天益以“到光荣院去住几天”为借口,将腿脚已不太灵便的刘妈妈“骗”到光荣院。
没人知道刘妈妈到底多少岁,有人说她100岁,有人说她95岁。不管别人说多少岁,刘妈妈均点头认可。当地政府证实,刘妈妈至少93岁。刘妈妈名叫余太珍,人们都习惯性地叫她刘妈妈。“不管是老人,还是他们的儿女、孙辈,都这么叫。”刘文学的老同学、现合川区云门镇双江村支部书记李天益说。
“刘文学,刘文学……坏地主把他掐死了,光荣……”这是刘妈妈说得最多,也是唯一说得清楚的话,边说还边用手在脖子上做掐的动作。没有泪,即便说起英雄儿子,即便有人在她面前唱起“渠江水呀弯又长,有颗红星闪光芒……”刘妈妈也是面无表情。这种没有任何表情的表情,让人感到悲怆。
1959年11月18日晚,刘文学参加集体劳动后返家途中,发现地主王荣学正在偷摘集体的辣椒,便拉他去大队接受处理。王荣学两次掏钱试图收买刘文学,遭拒。扭打中,王荣学用背篼肩绳将刘文学勒死,再抛进附近一个水塘,制造失足淹死的假象。当时,刘文学年仅14岁,在双江小学念四年级。
一个月后,王荣学被判处死刑。当年12月26日,共青团合川县团委追认刘文学为少年先锋队优秀队员,并号召全县青年向誓死捍卫集体财产的刘文学学习,又在双江小学对面的一个小山坡上,建起了刘文学墓园,占地近20亩。上世纪80年代初,团中央、民政部追认刘文学为烈士。
上世纪60年代,全国以及周边社会主义国家都掀起了学习刘文学的高潮。那几年,每天的信件,要用箩篼去挑,双江村因此专门在学校设了一个义务邮电代办所。1960年,共收到4.5万封信。那年儿童节,墓园接待了前来祭奠的数万人。
政府安排刘妈妈学文化
刘妈妈是四川仪陇人,从小就给地主家干活,吃了不少苦。10岁上下,她独自外出讨饭,来到当时的合川县渠家乡,几年后嫁给比她大近20岁的刘裁缝。刘妈妈生了3个孩子,两个孩子被饿死,只有“二娃子”刘文学存活下来。
没人知道刘妈妈过去更详细的情况,也从没人见过她娘家亲人,刘妈妈自己也说不清。
对刘妈妈来说,上世纪60年代,是她最辉煌的时候。她从一个平凡的农村文盲妇女,一跃成为全国皆知的英雄妈妈,开始了她的“政治生涯”,突然变得忙起来。她开始在各处作报告,介绍刘文学平常是如何助人为乐、拥护阶级斗争、爱党爱毛主席,介绍自己是如何培养出这个英雄少年的。
李天益说:“她不会说话,没文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来,报告材料对她不起作用,领导就让她把那些话背下来,刘妈妈就没日没夜地背。”刘妈妈当时热情很高,很快从失去孩子的悲痛中走出来。“她为有这样一个儿子感到光荣和自豪,慢慢适应了那些场合”。
接下来,刘妈妈又面对来自全国各地的邀请。这时,渠家公社觉得,不能让英雄妈妈永远是个文盲,就专门派双江小学最好的老师教刘妈妈学文化,学认字。“可刘妈妈好像没这方面的慧根,断断续续学了好几个月,只能写自己的名字。”
这个过程中,有两件事让刘妈妈几十年不能释怀:那时,有个村民说了句“刘文学变成了草寇大王(厉鬼)”,不到一周,就被当时的公社治保主任“判刑”9年;还有一个村民因琐事在和刘妈妈争执时说了句脏话,被定性为反革命罪 “获刑”6年。当时的公社书记何炳权说:“刘妈妈一直为此很内疚,但这个处理结果已不是她能左右的。”
刘妈妈的爱情波澜
报告会告一段落后,刘妈妈又陷入另一系列困惑中。
刘文学的生父1957年去世,之后,刘妈妈就和一名叫王定成的村民好上了。那时,辣椒的事件尚未发生,这种正常的自由恋爱没带来任何闲言碎语。但随着全国学刘文学精神的升温,有言语传到刘妈妈耳边:“天啊!英雄妈妈居然和地主王荣学(掐死刘文学的凶手)的隔房哥哥好上了。”
“这纯属传言,王定成和王荣学根本没任何关系。”说起这种流言,李天益至今还有些生气。
刘妈妈不理会这些,对她来说,王定成对她好,对刘文学视同己出,这就够了。她和王定成相依为命,直到1983年王定成去世。
光荣院里度过晚年
1999年,央视请刘妈妈去参加国庆节《江山如此多娇》晚会。其间,她对陪同前往的李天益说:“原来党和毛主席还记得刘文学啊!”
2001年刚进光荣院时,刘妈妈闲不住,每天都要去帮煮饭的丁其明师傅整理菜。有段时间,丁其明发现每顿饭都不够,一周后,他才找出原因——刘妈妈每次都趁他不在,偷偷将锅里的米舀一碗出来倒回米缸。“我看到每顿饭都有剩的,倒了可惜,就帮你少煮点。”被抓了“现行”的刘妈妈委屈的样子,让大家哭笑不得。2002年,当地以刘文学的名字命名,在那里建了一个刘文学广场。“不像,一点都不像!”每次抚摸着广场上儿子的塑像,刘妈妈都会这么说。要不就埋怨:“上面有灰了,都没人抹一下。”然后,她会用衣袖将够得到的地方,拭了又拭。其实,那塑像根本就是这颜色,很干净。
去年入冬以来,刘妈妈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神志有些恍惚的她最深刻的记忆,仍停留在过去。
李天益认为自己最了解刘妈妈:“刘妈妈没文化,什么都不懂——哪怕是对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她也没什么感悟。那些年的‘政治经历也没能让她在这方面有所‘长进。现在,她心中有的,只是孤独,只是对儿子的怀念。”
摘自《扬子晚报》2009.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