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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能力与人格

2009-03-06邓明茜

世界教育信息 2009年1期
关键词:大学学校教育

周 一 邓明茜

编者按:自1999年我国做出高等教育扩大招生的决策以来,高等教育已从以精英教育为主逐渐走向各级各类教育并行发展的局面。高等教育的大众化趋势促使高校不得不对自己的定位做出重新认识,而社会和教育界也对高等教育提出了一系列问题,产生了一些疑问。带着对高等教育现状和未来发展的这些疑问,我们采访了吴启迪同志。

通过采访,我们对他们那代人的学习环境和人生轨迹有了初步的了解;而吴启迪同志作为一个80年代初的留学访问学者,一个民主选举的女校长,一个部长,一个在不同岗位工作过的教育者,她对教育和人生的理解给予我们极大的启发。

问:您曾经在清华大学求过学,在瑞士的苏黎世理工学院留过学,又在同济大学担任过校长,能否谈谈这几所大学给您的感受?

答:这三所学校都是具备深厚的历史与文化底蕴的学校。我本科阶段在清华大学学习,硕士研究生阶段也是在清华大学学习。1966年,我本科学习一年后遇到了文化大革命,虽然正常学习时间只有一年,但在清华的第一年对我很关键。当时的校长是蒋南翔同志,我们都非常尊敬他,校长当时说过的一些话,我今天还记得。

当时清华大学提出一句口号叫“红色工程师的摇篮”,校长也介绍了不少又红又专的典型,这些典型业务很棒,而且知道怎么去做符合客观规律的事。那时有一句很出名的话,也是蒋校长常说的一句话,“要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说的是掌握了客观规律,你就能成为一个能驾驭局面的自由人,而不是一个被牵着鼻子走的人;还有“做顶天立地的人”,“顶天”就是要有理想,“立地”就是要踏踏实实到基层工作,要通过这样一个扎实的基础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在学习方法方面,有一个关于“猎枪”和“干粮”的非常著名的比喻,到底学校要给学生“猎枪”还是“干粮”;在对待工作和身体健康关系方面,有一个说法“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这些都是我们一进大学,蒋校长就给我们讲的。还有一句比较调侃的话,说清华学生“听话出活”,这话虽然调侃,但也不无自豪感。这些话对我树立自己的人生观、事业观影响非常深。

在中学的时候,我基本上属于只读书、不太关心政治的那类学生;到了清华大学以后,它让我这个本来只对学习感兴趣的学生对好多事情都发生了兴趣。清华大学的思想政治教育当时做得很好,政治课让人很感兴趣,教马列主义的几乎都是从理工科转型的教师,讲课的方式和学生的思维方式很合拍,他们都能逻辑地、理性地去讲解、回答一些问题,而不是纯粹喊口号。

文化大革命期间,没机会好好念书,但是这段时间客观上为我们提供了很多师生直接接触的机会。老师不再在课堂上教课,我们经常在校园里讨论问题、学习文件、一起劳动。当时我的姐姐和姐夫已经是清华大学的教师,他们的同事我都很熟悉,也经常和他们交流。在这个过程中,我有一种感受,清华的教师队伍非常优秀,他们在业务上追求卓越,但同时又不忘记自己的理想,要为社会主义建设作贡献。和他们的接触也让我受益很多。

硕士研究生的时候,我又去了清华,1978年这一级研究生什么年龄的都有,年龄最大的有50多岁。因为英语教师不够,我们300多人在一个大班上课,这样大的一个群体在一起学习外语,历史上可能是空前绝后了。当时,大家对教育的渴求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瑞士苏黎世理工学院是世界名校,从学校走出了许多诺贝尔奖获得者,爱因斯坦是其中最著名的。学校给我最大的一个感受是条件好。因为瑞士是一个富有的国家,所以学校不缺经费,实验等各方面的条件都比较好。学校开的工资非常高,从世界范围招聘一流教授,甚至把美国的一些著名教授也吸引到了学校里。此外,学校的国际化程度也很高,瑞士处于中欧,与多个国家相邻,学生来源很丰富,主要来自欧洲,有不少亚洲学生,也有一些美国学生。我出国留学是1981年,当时国内出去的留学生不多,国内的信息也不像现在这么通畅。在那里,我最大的收获就是通过各国学生看到了世界的情况。当时,学校一些来自东欧的学生不少是因为匈牙利事件、布拉格事件来到苏黎世理工学院留学的。在学校里,可以了解到很多以前不太知道的事情,有时候也会引起一些思考。在我看来,马克思主义理论在欧洲的产生有它的根源。直至今日,欧洲的社会主义成分在经济和社会形态中的体现仍然是很高的。

到了同济大学,尤其是当了学校领导后,我认真地研究了中国大学的历史,特别是了解了与同济有关的历史,我觉得这所学校值得去研究,也值得大家尊重,因为它在中国一百多年的大学发展史上有它的特殊地位。同济大学是一所百年老校,历史比清华大学还要长,从建校之初起就在中西方文化碰撞下发展。20世纪50年代之前,学校一直都采用德文教学,学校也是中国大学历史中较早的真正意义的综合大学。

同济大学最初由德国人在1907年创办,是一所医学堂,1912年增设工学堂,所以学校早期在医科、工科两方面的积淀非常深厚。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学校在1927年由南京国民政府接手,变为国立同济大学。在抗战期间,校园被日寇炸毁,学校被迫内迁,历经浙江、江西、广西、云南、四川几省,最后在四川李庄办学,到1946年才迁回上海。虽然时局动荡不安,但到1948年,同济大学已经发展成拥有医、工、理、法、文五个学院的实力雄厚、享誉海内外的综合性大学。

从1951年开始,同济大学经历了一系列的院系调整,变得面目全非,但工科还是得以保留。文学院、法学院和理学院被并入复旦大学;理学院生物系被并入华东师范大学;医学院迁往湖北武汉,即后来的武汉同济医科大学,现并入华中科技大学;工学院测量系迁往湖北武汉,即后来的武汉测绘科技大学,现并入武汉大学;工学院机械系、电机系、造船系并入上海交通大学。同时,上海交大、复旦、圣约翰等11所高校的土建系、科、组并入。学校由学科齐全、各系均强变成以土木和建设类专业见长。当时不仅仅是同济大学经历了这样的专业调整和变化,很多大学,如浙江大学、南京大学、武汉大学、天津大学、清华大学、四川大学等高校都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为什么当时要做那么大的调整和变化,到今天我仍不能完全理解。这种做法虽然在配合解放后的建设方面起了一定作用,但是它打破了学校的发展轨迹,造成很多学校的损失。不过,这些老牌大学毕竟有它们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比如,上海交通大学搬到西安变成西安交通大学后,回来又办了一所新的上海交通大学。现在两所学校都办得比较强,这很了不起。把这些百年大学的历史交融起来考虑,就会知道中国大学的改变和发展历史。中国的大学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好多东西是可以互相借鉴的,好多历史是同根同源的。对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高校改革,有好多人说“为什么要合并那么多啊”,我觉得,很多合并真的不是创新,是回归。拿浙江大学来说,除了杭州大学原本不是它的,所合并的其他学校,历史上都曾经是它的。四川大学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回归。当然,我们不一定要让所有的大学都回归,而且我们绝对不应该做出诸如把天津大学和南开大学合并起来的决策(曾经有过这样的考虑),这样的决策是不对的,因为这两所大学有各自发展的根源,一个是我国历史上最早的公立大学,另一个是非常著名的私立大学,各有代表性。

问:高校发展需要资源,而重要的资源之一就是资金投入。您在担任同济大学校长的时候,曾经在一次采访中表示,高等教育经费和科研经费投入不足给大学发展造成很大的困难,您认为投入不足是大学发展的首要障碍吗?现在许多大学没能获得国家的大额投资,您觉得它们的发展前景在什么地方?

答:经费投入很重要,但也不是办好高等教育唯一的条件,有的学校有投入也不一定能够办好。目前来说,尤其是在高等教育要提高质量的要求下,我认为,还是要保证投入。“无米之炊”不是那么好做的,要给高等教育的发展更多经费方面的关注。

目前,高等教育经费缺乏至少有两个基本方面。一方面是对学校的直接投入缺乏,这方面往往通过生均经费表现出来,也称为日常经费。我们国家的大学生生均经费投入,在一些地方院校只能达到两三千一年的水平,包括医科学生。这样的经费条件下,如果没有其他投入,即使加上学生的学费,也是无法维持正常教学的。目前我国对高校的直接投入偏小,带来的结果就是做专项,比如大家都知道的“211工程”、“985工程”。其实,采用这种方式是无奈的选择。因为对高等学校的投入不足,只能给一些学校先吃点“偏饭”,保证我们国家能够有拿得出去的高等教育,保证它们的教育质量达到一定的水平,以与国际上的高等教育相比拼。另一方面,高校还缺少科研经费,我们国家的科研经费是“分灶吃饭”,很多科研机构都要来分钱,包括科学院、社科院、医科院、农科院、林科院等。在国家投入的科研经费中,高校只能拿到20%。很多国家的高等教育科研经费情况比我们要好得多,比如说美国,国家的科研经费投入,包括国家科学基金和医药卫生研究院的研究经费,绝大部分都是投入到高校。对高等教育来说,缺乏直接投入的后果更致命,对研究型大学来说,日常经费可能还只是经费的一部分;但对地方大学来说,日常经费就是经费的全部了。

当然,在这里我还是要强调自强不息,学校的领导应该具有这样一种精神:即使困难的时候也要发展。人们常提西南联大,我也提过,西南联大那么困难,却能够培养出那么多的优秀人才,发展得那么好。大家不要忘记那个年代,在抗战时期,国难当头,大家能够非常有凝聚力地来做事情。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我感觉,我们的大学现在不如世界一流大学的最主要的是师资,要找到优质师资是需要代价的。西南联大的时候,没有经费,大家可以勒紧裤带过日子,一些大牌教授为抗日救国可以奉献甚至捐躯;今天的大学要从全世界招聘师资,在科技高速发展,生活质量成为普遍追求的时代,能只讲精神吗?这是不可能的,是不现实的。我说的投入不够,还真的不是硬件上的投入不够,最大的“人”这块的投入,我们甚至还没有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但是这笔钱实际上是非常大的一笔。现在很多高校的情况是尝试各种各样的办法,比如找公司捐助设立教席,然后招聘教师等做法。这些方法虽然很好,但我觉得还是要从根本上解决投入问题。讲到自强不息,我们还是要在困难的条件下尽量多做一些事情,做好一些事情。很多学校也在这么做,比如通过贷款、捐款,做一些非常有意义的事,对它们的工作我们要给予肯定,而不是去宣传不要钱就可以办大事,现实绝对不是这样的。

有的学校虽然没有得到政府的大额投资,但是近些年来通过贷款,或是通过地方政府积极的推动,也进行了很好的建设。今后我们更要关注它们的发展,但是要注意学校不要搞成一种类型,也就是办学模式趋同。这其实是几年来我深感我国高等教育做得不够的地方,没有做到使各级各类学校比较协调地发展。各级各类高校在自己的定位上办出自己的卓越特色,就是它们今后应该努力的方向。我们也有一些政策来解决高等教育协调发展的问题,对西部地区,我们有对口支援,也有省部共建,通过各种支持,帮助处于落后地区的省、自治区至少能够建成一所比较好的大学。

问:有人认为,在市场经济环境下,高等教育的任务正逐渐演变成“为市场经济培养合格的劳动力”,一些学者也在呼吁“大学不能沦为高级职业训练中心”,您是否担心学校会成为不问“人格”,不讲“文化”的人力制造工厂?甚至是不合格的人力制造工厂?

答:这是个人才培养模式问题,这个问题和我们的人才培养目标和教育方针也有关系。我们国家《高等教育法》里提到的教育方针是“使受教育者成为德、智、体等方面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和接班人”。我觉得,假如要提出一个笼统的人才培养目标,老提领袖人才不太合适,高等教育的任务是多元化的,培养的目标也应该是多元的。学校大量培养的还是国家的建设者,包括领袖人物、科学家、工程师、企业家,也包括普通劳动者等。

美国高校(包括一流大学)的校长来演讲,常常提的是培养合格的公民,这个标准似乎并不高,但其实也不低。这个培养目标隐含了做人的问题,就是人格的培养。我觉得所有的学校,不管是培养领袖,还是科学家、工程师或普通劳动者,在人格培养上都需要承担责任。

不同类型的学校,培养目标可能会有所不同。职业学校培养的人才应该是有职业导向的,就业应该是第一位的。当然也可以储备一些人才,但不能储备太多,因为就读职业教育的学生,他们的家庭往往希望他们早点出来工作,减轻家庭的负担。对于一般本科院校,或者是“211工程”、“985工程”的院校来说,要考虑就业,但应该不是放在第一位来考虑。在培养的人才上,学校需要有更长远的考虑。大学自己要考虑清楚自己是干嘛的,要把这个问题想清楚,提升到办学理念的层次。有这样的办学理念,学校就不应该是一个“人力制造”工厂,它要培养“人”,而不仅仅是“人力”。

关于在现在的环境下,一些人格教育、理念教育难以被大学生接受的现象,我觉得并不是那些理念行不通了,比如我前面谈到的蒋校长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今天仍旧非常有意义。现在的情况是年轻人变了,年轻人更加现实,这和社会的整个状态有关系。有一句话,说人们是在“深沉和浅薄之间做选择”,现在更多的年轻人是选择浅薄而不是深沉。过去的人倒是过多地追求深沉,看不起浅薄的事情。我觉得,大学应该还是一个张扬理想的地方。太现实的教育,我不认为是一种成功的教育。我个人在做校领导的时候就经常说,年轻的时候就这么现实真的没有出息。很多人过于盯住了西方教育现实的一面,但世界范围内的名牌大学,它们构建的教育理念,很多其实是非常理想化的。比如说耶鲁大学的校长莱文,我了解到,他最近把气候变化、节约型校园、环境友好等问题都提出来,把建设可持续校园作为学校的一项中心工作来做。我觉得,他就是试图把对国家的责任感,转变成能够得到教师和学生认同的东西,让学生在潜移默化中树立理想和责任感。

理想不应是口号化的,不应是套话,不能让人听到都觉得烦。一些口号、套话从小就开始听,一直听到大学,我觉得这是有问题的。讲理想的人首先自己要有理想,自己没有理想还叫人家有理想,这个很难。在学校里要避免这种庸俗贫乏的教育,否则产生的是逆反的东西,而不是正面的东西。现在有一些价值取向,认为越浅薄越好,认为有理想的人是愚蠢的。为什么会这样?这里有好多深层次的问题值得研究。理想教育、人格教育难以实施,这不是教育部门内部完全能解决的,仅靠教育来改变人们的价值观也有难度。

问:“推进高等教育规模的稳步增长,使高等教育的大众化程度进一步提高”是我国高等教育发展的趋势,这几年来高等教育规模的增长符合您的预期吗?根据2006年中国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攻关项目“中国教育与人力资源问题研究”课题组公布的《中国教育与人力资源发展报告(2005-2006)》,近六成硕士生导师认为研究生质量在下降。除了这个报告,很多人也反映本科生、研究生质量在下降,学位在贬值,就业出现困难,对此您有何看法?

答:1999年扩招时,作为校长,我本人并没有意愿要去招收那么多学生,尤其在没有投入的情况下,但是当时国家有需要。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件事情,我认为当时做的还是对的。为什么说是对的呢?不扩招的话,我们国家文革十年不招生的窟窿怎么补?没有相应的人才,没有这近30年来平均接近两位数的GDP增长,今天还谈什么创新型国家,怎么搞人力资源强国?这些事情都不会有基础。现在,我们国家高等教育的毛入学率为23%,在全世界范围也不算高,不过是中等水平,但我们国家在世界的地位却已经跳出了中等国家的范围。现在看来,我们当时没有自觉地想要去做这件事情,但今天已经达到了这样一个规模,实际上还是有利的,因此,要正面看待这件事。

毛入学率统计的是18岁就进大学的人口比例,对于所有的国家来说,高等教育的毛入学率需要达到一定的程度。入学率过低,很多学生就会到国外求学,带来资金和人力等多方面的损失。毛入学率也不是越高越好。2008年,台湾省所有的高中毕业生几乎都可以进大学本科,报纸上甚至以“七分上大学”报道这一情况,毛入学率可能超过90%,我觉得我们不能这样做。我们不一定要追求提高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因为我们到60岁还可以进大学。一些发达国家的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也不太高,比如瑞士就只有20%多,比我们高一点,但是瑞士全民接受高等教育的比例远远高于我们。这是因为它早早开始了职业教育,年轻人被分流了,很多人是18岁以后再读的大学。招生应该有个度,不能盲目扩张,但有人认为我们现在这个规模太大了,我不认为如此。

我觉得规模和质量要分开来看,现在扩招到那么大,一批学校在很短的年限里,从中专升成大专,从大专升成本科,这些学校的教学质量确实让人担心。我们早就有这方面的担心,并且用了各种手段去检查。但是说到那些好的学校,能说它们的教学质量不如以前吗?这是不可能的。当然,学校的有些教育观念可能发生了变化,比如清华大学,以前更多是提“红色工程师的摇篮”,现在可能更注重培养科学领域的人才,这是教育观念的转变。社会对工程师的认同度的改变,工程师的社会地位下降等因素导致了这种变化。从学生能力方面来说,现在的“70后”、“80后”,无论是英语还是知识面,比以前的学生都要强很多。想想我们读研究生的时候,300多人一起上英语课,连清华大学都缺少英语教师。能说这些年学校没有进步,教学质量越来越下降吗?我想不是这样。对中国来说,我们能说国家的人才已经太多了吗?这是不可能的。其实,中国现在仍旧缺人才,但是人才不一定愿意去艰苦落后的地方发展事业。要促进现在的毕业生就业,好多政策都不是教育系统内部能够决定的。要鼓励学生到西部就业,需要国家配套优惠的政策,比如说高工资、高待遇、高福利。我们鼓励志愿者,但不能都是以志愿者的方式从业,理想主义是一方面,要解决问题还是需要激励政策。在国际上实际也有可供借鉴的经验。

我们要关注质量问题,高等教育到了大众化阶段,一般都需要特别关注质量问题。现在不要再扩大招生了,这样一个招生规模差不多了,再说生育高峰也已基本过去了。另外,各地方在扩招这段时间,把校园基本建设好了。其中有一些学校的追求有点过了,搞得太大太豪华,但我觉得总体上也还是国家财产,把这些结果认下来,接下来这些年,仔仔细细地把精力放在提高质量上,将会有一个非常好的高等教育办出来,这对我们国家来说是件好事情。

问:您曾经在《中国高等教育的未来发展战略》中,提出了我国高等教育的发展战略,其中有一条是“各级、各类高等教育合理定位布局,构建现代高等教育办学体系”,您所推崇的各级、各类高等教育合理定位布局是怎样的一个结构?您认为在合理定位布局结构、构建我国现代高等教育办学体系的过程中,哪个国家的高等教育结构和体系比较符合我国的现实情况,最值得我国借鉴?

答:形成各级各类高等教育的合理布局非常有必要。建设一流的研究型大学很重要,这是我国综合实力的某种表现,高校的科研工作、科研成果要和“科教兴国”的国策紧密联系起来;有的学校要以教学为主,这种学校在地方学校中是大量的;还要有职业导向的,比如高等职业教育,突出应用性。另外,要保证每个地级市有一所本科院校,处于落后地区的省和自治区至少建一所比较好的大学。各级各类学校应当协调办学,这些学校假如能有比较好的定位,大家将来都能有自己的办学特色,各自都办成一流,就是最棒的情况。

在教育结构和体系上要说学习世界上哪一个国家,我个人感觉倒也不必,因为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特点。结合中国的国情,根据中国的经济和社会发展阶段,博采众长,可能是比较好的做法。假如让我举例,美国的高等教育体系有些经验可供我们借鉴。美国通过各种校长联席会,把学校基本都定位好了。一类是著名的常青藤大学,它们都是私立大学,研究型大学,规模很小,由董事会管理,自主权很大;一类是公立研究型大学,如密歇根大学、加州大学(如伯克利)、得州大学(如奥斯汀),都是非常著名的大学;第三类学校是州立大学,在这些学校,教学很重要,但它们也并非不做研究,只不过不一定把自己定位成研究型大学,是公立学校;还有一种是学院,也就是college,有的以文理为主,有的以理工为主,一般只有四年本科教育,不倾向于做研究生教育,往往是私立的,有非常好的;再就是社区学院,两年制,授副学士学位,毕业后可再考本科,或再经职业培训去就业。这种布局使各类院校各得其所,它们的校长也不会因为所在教育层次不同而感到社会地位的差异悬殊。美国的高等教育体制值得我们去研究,比较成功的公立大学系统,如加州大学系统和得州大学系统的经验值得我们学习,但不是完全仿效。

在高等职业教育方面,我个人感觉美国基本上没有职业教育,很多人说美国的社区学院是职业教育,我不同意这一观点。欧洲的职业教育非常突出,它们的职业教育值得我们研究、借鉴。欧洲大学的工科和理科教育都做得非常好,它们还有一批职业教育取向的本科院校。另外,欧洲的终身教育体系也非常值得我们学习。

在我们国家,要形成各类院校的合理布局,可能还要解决一个“官本位”的问题,让各级各类教育都能安心于自己的定位去发展。目前,我国根据学校的类型给学校领导定行政级别,比如,本科院校的校长是正局级,专科院校的校长是副局级。在学校升级的过程中,有的校领导很大的冲动就来自于学校升级后个人行政级别的提升,官本位思想的影响很大。从2006年开始,我们做了一个“国家示范性高等职业院校建设计划”,也被人们称为“高等职业教育的211工程”,现在有一批职业学校实际上已经比较安定了,把自己稳定在职业教育领域。将来,我们也可能提出一个以教学为主的大学导向,做一个新的“211工程”。但是,这种做法只能带来一段时间里的稳定,通过提供一些资源,大家来竞争,然后一些学校获得资源支持,积累某方面的发展优势,客观上稳定下来。最后,要让各类院校安于各自的定位,在自己的定位领域发展到卓越,还是要国家各部门配合,有效地认可它们的发展,而不要因为日益行政化的趋势,继续刺激学校的“升级”行为。

问:您担任过同济大学的校长,担任过教育部副部长,分管高等教育工作,现在则是人大常委,在不同的任职阶段,您对高等教育管理的一些想法有什么变化?对学校管理的一些想法有什么改变?

答:担任了好几个职位不同的工作之后,我觉得一个好处就是能够通过不同的视角去看高等教育。在大学的时候,我觉得学校的自主权不够;但到了教育部之后,我就能理解,为什么教育部无法给大学那么多自主权,为什么我当时会觉得自主权不够。这就是我前面提到的,正因为国家对学校的直接投入不够,要做专项。一旦做专项,资金在分给学校之前,教育部就必须要先评估,然后再决定到底把钱给谁。有这样一个过程,很多权力就难以下放到大学,比如大学拿到钱到底做什么,它也要受教育部,甚至财政部和发改委的牵制。人大管立法,到了人大以后,我真的觉得,以前我做校长时去争取的那些东西,假如用法律的方式定下来,大家就不必要为了争取一些条件,特地去做一些事情。假如我们有一部教育投入法,学校的经费情况可能就会好一些。人大还有监督作用,教育经费投入了,到底到不到位,实际上也存在很多问题。立法工作做好了,对管理工作也会有支撑作用。站到不同的位置,我能够完整地理解某些问题,同时也感觉到,对于有些事情,我们可能需要换个方式去开展。比如,如果要给大学更多的自主权,在某些管理体制上可能确实需要做出改变。

问:在很多人看来,您的经历很丰富,职业生涯很成功,在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过程中,您对自己有职业规划吗?在职业选择上,您的每次决定都是如何做出的?在职业规划方面,您对现在的大学生有什么建议?

答:像我们所处的那个时代,尤其在早期,恐怕没有可能自己去规划自己的职业生涯。我在小学、中学的时候,想得比较多的是当个科学家,当时的媒体宣传,包括报纸上的文章、前苏联的科幻小说和电影,还有前苏联宇航员上天的消息都激发了我对这方面的兴趣。考大学的时候我选择的是无线电系。一年后文革开始了,科技不发展了,大学也不招生了。在当时的环境下,自己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也不会去设计什么。那个时候是分配体制,分到哪里就是哪里。大学结束后,我被分配到云南电信局下属的一个通信工厂,在当时知识分子接受改造的环境下,我的工作算不错了,每天焊电路板,和专业多少有点关系。我当时比较积极主动,后来就逐渐参与了一些通信载波机滤波器设计之类的工作,大学里没上完的课在工作中一边干一边学,补起来了。在云南的五年,什么事情都干过,做过青工夜校的老师,给那些只有小学毕业的学生补代数;做过工会委员,调解家庭纠纷;管过计划生育,虽然那时我自己还没有结婚;还组织工厂的一些活动,搞一些体育比赛。工人们很不错,实事求是,他们觉得你肯干就对你很认可。那几年过得很有意思,当时的状态是对我将来要做什么已经没有什么想法了。后来工作调动到北京,知道了研究生考试,决定考研究生,那时离研究生考试只有两个月了,备考是在河南五七干校的煤油灯下进行的,虽然准备得很仓促,结果还是考上了。考上研究生以后,和我走上今天这条路的关系就比较直接了。读完研究生开始出国,正好碰上改革开放。我很感激改革开放,读研究生和出国,我都是改革开放的得益者;这些年能够成长起来,和改革开放的关系也非常密切。国外经历给了我很多启发,因为我所留学的苏黎世理工学院讲的是德语,同济大学正好需要人,回国后教育部就推荐我去了。我从一般教师做起,历经教研室主任、系的副主任、研究中心主任,然后是校长助理、副校长、校长。在同济大学做了两届校长,校长工作结束之后我到了教育部。因为年龄关系,2008年我开始进入人大工作。

在我的这些经历中,可以说读研究生的决策和我个人有一点关系,或者说留学也有我个人决定的关系,其他的事情更多的是随形势走。通过我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我有一点反思,就是拿到你手里的事情一定要做好,这也是我的习惯。在我们这批文革期间毕业的学生中,很多人经历都非常坎坷。我在清华时有一个同学,这位同学非常棒,文革中被分配到一个做碗的工厂,干的活很琐碎,而他学的专业是自动控制。当时,有人替他感到很惋惜,但我们的一位老师说,这个人能力非常强,你们不要替他担心,他做碗肯定做得比别人好,他这个人不会这样被浪费掉的。后来,他果然做得很好,而且通过努力又回到自己的专业上去了,发展得很好。所以,我觉得人一辈子的发展,最关键的是知识、能力和人格,如果这几条都具备,其实换什么工作都没有关系,不见得要设计自己的人生。在人格方面,也有好多自我培养,像执著的精神、敢冒风险的精神、牺牲精神、不怕吃亏等等。养成这些品质应该是不带功利目的的,不应该为了获得外在的利益而把它们当成自己的行为准则。比如,有人说也许“吃小亏占大便宜”,这是指客观结果,我们并不是说一个人老想着我今天吃小亏是为了明天占别人的大便宜。比如说讲诚信的人,可能有人会觉得这人很傻,但最后,他可能觉得自己对得起自己,一辈子过得挺好。我觉得这是非常有意义的,和外在的事物相比,这种对自我价值的肯定是最要紧的,也是最有意义的。

我不反对大家去设计自己的人生和职业生涯,因为这样可能更有目的性,可能更有效。但是,我觉得,设计生涯要和踏踏实实做事结合起来,而且有时候要经得起逆境的打击,如果设计的目标没达到怎么办?不能遇到逆境就消沉,要有过了这个坎就会“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自信。我个人没有很早地去设计自己的人生,但也有很多人通过设计自己的人生,发展得非常顺利,非常好,这也是一件好事情。学校和社会上的职业指导和咨询不妨去听听,多听听总是好的,及早去考虑这些问题也是好的,但听完了以后要自己分析。我所处的那个时代毕竟也有它的局限性,今天不一样,要充分发挥时代的优越性。

责任编辑 谢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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