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腕上的蓝色尸记
2009-03-04昙
昙
早上7点,雨晴照例带着早餐,上了902路公交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去上班。
902是环线,在这个城市的三环打着圈圈,早班司机已经和雨晴很熟了,其实雨晴就住单位宿舍,但每天乘车上班可以让她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并不是住在火葬场里。
雨晴知道,单位的人背后都叫她小巫婆。缘由无非是她每天莫名其妙地从902起点站坐到终点站来上班,还喜欢化完妆后在死者的左腕上脉门处盖上一个蓝色鸢尾的印章。其实她只是把尸体当做自己的作品,印章象征着自己的签名。
那些被车祸重创过的七零八落的面孔,甚至整容失败的鼻梁,还有被硫酸毁掉的面目全非的皮肤,在雨晴的手中都不是难题。
她喜欢晚上工作,就像不少艺术家觉得晚上更有灵感一样,一般追悼仪式都在上午进行,如果晚上不加班,死人是不够时间以最好的面貌出现在家人面前的。
“又加班了?”帅哥司机问雨晴。
“是啊,昨天忙不过来。”她打着哈欠回答着他。如果不坐车直接上班还可以多睡一小时,可雨晴好像不坐车上班就进入不了工作状态。她没恋爱,谁会愿意和给死人化妆的女人恋爱呢?跟她交流最多的除了那些死人就是902的帅哥早班司机。
无名女尸
火葬场门前停着一辆警车,他们送来一具无名女尸。雨晴用了很长时间来打理她,清洗头发,擦身。女尸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脖子像是分几下砍断的,皮肉破损得厉害。雨晴猜凶手下手时有些犹豫,她死得一定很痛苦,眉头紧紧皱着,眼睛却瞪得很大。
望着她紧紧攥住的左手,雨晴有种感觉,那手心一定有秘密。为她清理干净身上后,雨晴端着盆用热水浸泡着她的左手,换了四盆热水后,她的手不那么紧了。雨晴小心地掰开,里面还有些血渍,掌心用血一样的红色写着两个字:慕容。
雨晴用毛巾给她擦了擦,擦去了血渍可怎么都擦不去那两个字,莫非,这是文上去的?雨睛叫来警察,为这只手拍了照。
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慕容,姓很罕见,雨晴认识的人中只有火葬场场长姓这个。可场长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是出了名的好老公,儿子快读大学了,想来不可能和这女孩有什么关系。
女孩死得太久,雨晴用了大半盒遮瑕膏才淡化她的尸斑。为了缝合她的脖子,雨晴需要去找点透明的鱼线,她想起只有同事大李那有。大李的房间在化妆间对面的男宿舍,雨晴拿着鱼线出来后看见化妆间门口有一个人的背影。会是谁?想到赤身裸体躺在那里的女孩尸体,雨晴赶紧加快脚步跑了过去。该不会是死者的家属走错了地方吧。
“噔!噔!噔!”雨晴的鞋在木质楼梯上发出了很大的声音。楼上的人似乎听见了,马上传来关门的声音,那人迅速从另外一边的楼梯下去了。雨晴朝那脚步声的方向追去,已经看不到人了。
她回到化妆间,仔细检查,女孩手中的文身被人用刀割掉了,现出乌黑的腐肉和白色的掌骨。谁干的?一定是刚才的男人,说不定就是凶手,真遗憾没有追到。她喘口气接着为女孩的脖子做最后的处理。
终于都完成了。女孩看上去只是睡着了,眉头微微皱着,像在做噩梦。雨晴帮她穿上衣服,最后拿出蓝色鸢尾的印章,哈一口气,在她左腕轻轻印上。她骨架很小,手腕纤细,最后雨晴找来一块创可贴贴在她手心。
女孩在下午最后一个进炉。由于早上警察的到来不少人都知道了无名女尸的事,很多同事也过来看。慕客场长站在雨晴的身后。女孩没有家属,雨晴为她鞠了个躬。
炉门打开了,女孩推进去的刹那,突然起身坐了起来。虽然那是因为燃烧需要大量氧气,进入炉子的气流突然增加才有的现象,可真正发生的次数很少。看热闹的人甚至惊出了声,大声叫着:一定是死得冤枉,还不想走。
女孩的身体坐得很直,因为断了颈椎,脑袋耷拉着,样子很诡异。
“补妆”的头七
晚霞满天,死去的人化做袅袅青烟腾云而去,伴着清风,想必另一个世界会有不一样的旖旎。雨晴经常一个人这样呆呆地望着烟囱出神,可这次慕容场长也在和雨晴一起看。
他早年曾是大学教授,因政治错误被发配到了这里来当火葬场的领导。雨晴刚来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和单位其他女人一样很为他的风采倾倒。不过,他这样年纪的男人已经不会拥有柔软的心,那份爱慕早已淡然。
晚上,雨晴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竟有这女孩。她微笑着和一个男人交谈,在很多地方,咖啡厅,电影院,西餐厅还有酒店的房间。梦里的那个男人始终都是背影,宽厚而坚实,他的声音很熟悉,可雨晴却想不起到底是谁。仿佛在看电影,女孩的笑很甜美,她似乎很爱男人,把自己第一次也给了那男人。可后来他们开始争吵,男人态度似乎很坚决,女孩却哭着拖他的手不让他走。最后,男人掏出了刀,砍向女孩的脖子,不知道他是紧张还是犹豫,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才砍断。女孩的头滚到了地上,地上墙上到处都是血。
雨晴大汗淋漓地醒来,鼻腔里隐约还有浓重的血腥味。一定是胡思乱想太多,她口渴得不行,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喝下大半杯水。
还有10分钟就要上班了。这古怪的梦,害雨晴第一次没去坐公车,以至于整个上午都不能进入工作状态。连续几天,每晚都重复做着同样的梦。梦的次数太多,雨睛精神有些恍惚。莫非女孩的魂魄缠上了自己?
周末,同事们都回城里去了,火葬场空空荡荡。房间里面没水,住老宿舍楼的雨晴从洗手间出来,望向自己的房间,台灯怎么突然开了?她记得刚才出来的时候没开灯。整栋楼的窗户只有这里还亮着灯了,莫非有贼?
她大着胆子打开了门,一个女人坐在床上。她低着头,长头发遮住了整个脸,一身白色的长裙。雨晴一惊,脸盆失手掉在了地上,在空荡的老房子里发出巨大的回音。
女人慢慢站了起来,不说话,幽幽地朝雨晴飘来,她裙子长,雨晴没有看见她的脚。她走一步,雨晴退一步,一直退到走廊的栏杆边,再也不能退了,这女人还是朝雨晴飘了过来。
只有两步距离了,雨晴听到自己近乎失声尖叫起来。一阵阴风吹来,撩起了女人的头发,一张熟悉的脸出现。是她!那无名女尸!梦见过这么多次,雨晴肯定没认错。
女孩伸出手慢慢撑起头,做了个“嘘”的动作。雨晴顺从地停止了尖叫。女孩脸上的妆不知道为何淡了很多,近乎没有。
“别怕,我知道你是好人。”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只想让你帮忙补补妆,今天是我头七。
雨晴大着胆子,让她进了自己的房间,帮她补起妆来。奇怪,尸斑都不见了。明明亲眼看她进了焚尸炉的,莫非眼前真的是鬼?她的手微微发抖。
没多久就弄完了,她照了照镜子,似乎很满意。“谢谢你。”她伸出左手对着雨晴挥了挥,飘然而去。雨睛分明看见手腕上的那枚蓝色鸢尾的印章了,半晌回不过神。
不对,女孩皮肤弹性很好,是温热的。雨晴开始搜索脑子里面的关于验证是人是鬼的例子。想起来了,那只手不对,手心里没有血红色的“慕容”两个字,也没有创可贴。蓝色鸢尾的印章也是才盖上去不久的,连油墨没干透散发出来的气味雨晴都能闻出来。
她到底是谁?雨睛找出藏刀握在手上,不敢再睡觉,坐在床边守着。
白色信封
天亮前,一个女人的哭声让雨晴惊醒。她急匆匆下楼去,不甚明亮的晨光中是慕容场长的太太在哭。几个同事围绕在她旁边,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雨睛走近些。地上躺着的竟是慕容场长。他眼睛睁得很大,不知死前看见了什么,嘴也保持着半张开的样子,好像想叫却叫不出来,突兀扭曲的面部表情完全不似平日斯文的样子。
场长太太哭得很伤心,她说昨晚听见女宿舍这边有人尖叫,场长不放心出去看,可出门后就再没回家,待她下来寻,人已经倒在地上断了气。
没过多久,法医来了。断定慕容场长的死因是脑溢血突发,现场没有任何他杀和搏斗的痕迹。“看他的样子好像受了很大惊吓,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吓成了这样。”法医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雨晴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把昨晚遇上白衣女的事说出来。
一个星期后,慕容场长被火化。追悼会散后,雨晴远远看见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孩身影在小花园里,她还冲雨晴招了招手。雨晴揉了揉眼睛,女孩一闪就不见了。青天白日的,她一定是人。雨睛追过去想看个仔细。只见树杈上,有一个白色信封。
雨晴展开了信纸:
你好:
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合适。首先要感谢你为我妹妹化了那么漂亮的妆,她火化那天其实我来了,相信她在天之灵会感到安慰的。
不好意思那天晚上装鬼吓你,我还趁你不在进了你房间,用了你的印章。如果不是这个标记,慕容不会这么容易被吓死。
妹妹跟了慕容很多年,以为他真的会跟老婆离婚,还为他怀了孩子。可他不但骗了她,还杀了她。我一直在外地,他没见过。这次回来就是为妹妹报仇。
你是好人,谢谢你。
看完信,雨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肩膀上突然被人一拍,她一回头,是902路的公交司机,他的脸有些微红:“这么久都不来坐车了?”
雨晴舒了口气,“工作太忙。”
司机从背后拿出一把漂亮的花,蓝色鸯尾,“送给你,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乘客告诉我你喜欢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