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身工》的数字艺术
2009-03-03吴先进
吴先进
夏衍先生在其报告文学《包身工》中,以铁的事实、精确的数据、精辟的分析和评论,把劳动强度最重、地位最低、待遇最差、痛苦最深的奴隶一样做工的包身工们的遭遇公之于众,愤怒控诉了帝国主义和买办势力残酷剥削和掠夺中国工人的罪行。读罢此文,我们在对包身工悲惨命运扼腕叹息之余,又深深地感叹作者高超的写作艺术。
文章中可圈可点的创作艺术确实太多,令人由衷赞赏,其中一种特殊的控诉手法——数字运用,更是“事实胜于雄辩”,让人拍案叫绝。夏衍先生在文中多处运用数字,以无可辩驳的事实,深刻地揭露了带工老板在住宿条件、伙食待遇、工作环境、剥削程度等方面对包身工残酷的压榨。
①已经是旧历四月中旬了,上午四点过一刻,晓星才从慢慢地推移着的淡云里面消去,蜂房般的格子铺里的生物已经在蠕动了。
②七尺阔、十二尺深的工房楼下,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十六七个“猪猡”。
带工们诱骗乡下女孩子所说的“洋式的公司房子”,被“红砖墒严密地封锁着”,而等待她们的只是“七尺阔、十二尺深的工房楼”。就是这样狭小的房子,竟然还“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十六七个‘猪猡”。如此条件她们当然不能享什么福,甚至连必要的睡眠都得不到满足,就在晓星刚刚消去的“四点过一刻”,在带工的打骂中手忙脚乱地起床了。包身工囚牢般的住宿条件凸现了包身工制度的罪恶,更深刻地揭露了帝国主义和封建买办势力相互勾结,残酷无情地榨取包身工血汗的滔天罪行。
③几十只碗,一把竹筷,胡乱地放在桌上,轮值烧稀饭的就将一洋铅桶浆糊一般的薄粥放在板桌中央。她们的定食是两粥一饭,早晚吃粥,中午的干饭由老板差人给她们送进工厂里去。
居住的不是“洋式的公司房子”,吃的也不可能是“鱼肉荤腥”。带工老板都是一些丧尽天良的寄生虫,追求的是最大利润,所以他们规定的伙食只能是“两粥一饭”。“两粥一饭”对于一天有十二小时强体力劳动的她们,又何以承受的起?且粥还是“较少的籼米、锅焦、碎米和较多的乡下人用来喂猪的豆腐渣”。在人多,又只有“一洋铅桶浆糊一般的薄粥”的情况下,她们只能“一窝蜂地抢一般地盛一碗,歪着头用舌舔着淋漓在碗边外的粥汁”。带工老板对包身工的饲养,完全等同于对猪羊牛马的饲养,像饲养动物一样供给她们极其粗劣而又少得可怜的粥饭,以维持她们是人非人的生命,驱使她们为老板创造巨额利润。触目惊心的数字,把包身工不如猪狗的生活惨状表现得淋漓尽致。
④纱厂工人终日面临着音响、尘埃和湿气三大威胁。
⑤在纱厂,活儿做得不好的罚规,大约是殴打、罚工钱和“停生意”三种。
⑥两粥一饭,十二小时工作。劳动强化,工房和老板家庭的义务服役,猪猡一般的生活,泥土一般的作践——血肉造成的“机器”终究和钢铁造成的不一样,包身契上写明三年期限,能够做满的不到三分之二。
上工的汽笛一响,包身工们就走出红砖罐头一样的工房,走进她们生活的另一个场所——纱厂。如果说在工房里,她们还能勉强维持苟延残喘的生命的话,在工厂里,她们则面临着致命的威胁。没有人关心她们的劳动条件,长达十二小时的工作,她们要忍受机器噪音、尘埃和湿气这“三大威胁”。在这样的环境下,更加容易疲劳,但她们不敢打瞌睡。因为一出现失误,就会有殴打、罚工钱或者停生意的“三种危险”。血肉之躯的包身工机器般地运转着,工作环境之恶劣,劳动强度之巨大,上工时间之漫长,她们真正能够做满三年的还不到“三分之二”。带工老板为了榨取包身工的血汗不择手段,丧失人性。包身工们已处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之中。
包身工们的血汗,喂饱了带工老板,也养肥了日本工厂老板。他们“在一种特殊优惠的保护之下,吸收着廉价劳动力的滋养”,“飞跃地庞大”起来。以下确凿的数据,雄辩有力地揭示了老板敲骨吸髓般榨取财富的罪恶本质;直观具体地反映了任人宰割的包身工惨遭剥削的事实。
⑦于是,在预备好了的“包身契”上画上一个十字,包身费大洋二十元,期限三年,三年之内,由带工的供给住食。介绍工作,赚钱归带工者收用,生死疾病一听天命,先付包洋十元,人银两交,“恐后无凭,立此包身契据是实”。
⑧芦柴棒现在的工钱是每天三角八,拿去年的工钱三角二做平均,两年来在她身上已经收入了二百三十块了!
一方面包身工的包身价异常低廉,“大洋二十元”就要“期限三年”为带工老板做牛马、当虫豸,付款也是对包身工极不利的“先付包洋十元”的模式。而另一方面包身工为带工们创造的财富却是惊人的,就连瘦弱的芦柴棒也可以在两年内为他们“收入了二百三十块”。两相对比,无所不用其极的带工老板对包身工的剥削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毫无人生自由和人格尊严的包身工完全沦为带工们赚钱的工具,直到流尽生命的最后一滴血。
包身工的命运是不幸的,其不幸的命运又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造成的。我们在为包身工命运嗟叹的同时。也为夏衍先生所表现出来的直面社会黑暗,毫不畏惧的社会良知和社会责任感而赞叹,更为其巧用数字揭露社会弊端的艺术手法而惊叹。